陶柚这次生病有点严重。
喉咙发炎导致高烧,炎症退不下去,体温就一直没办法彻底降下来。
中途稍微好了一点,没过两个小时就又烧起来,反反复复,甚至一度烧到四十度,烧成一滩难泥。
陶柚原本以为是吊个水就能好的小病,结果硬是让一床难求的三甲医院,临时硬生生给他整了张床位出来,办理住院。
虽说是十二个的人大病房,感受呼吸内科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咳喘声。
但起码比住走廊好,另一个加床的,只在陶柚后面一点点,就被加进了走廊。
陶柚躺平了。
虽然身边总有无数人在咳嗽,但因着高烧和药物作用,他居然稀里糊涂睡了好长时间,甚至少有清醒的时候。
周天上午,他被对床的大爷吵醒,一瞬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觉得自己好像只睡了短短一觉,又好像睡了很久,甚至有点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在书里还是书外。
他真的穿进小说里了吗?
还是一切只是一场梦,他没有猝死,现在只是被抢救回来了?
直到换药的护士小姐姐进来,告诉他这两天都别想离开医院了,提醒他赶紧给学校请假,他漂浮的心又才落回地面。
陶柚眨眨眼,想明白了,原来自己还是个学生。
确实还在书里。
一切都没有变。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家。
——但首都大学请假也忒麻烦了!
哪怕张晴语已经尽力帮他简化流程,填那个电子假条依然花光了陶柚所有精力。
强撑着把表发给辅导员后,他只觉得胸口又闷又憋,呼吸就像拉风箱似的,没比对床哮喘的大爷好多少。
门口一阵小跑,刚离开的护士小姐姐又折返回来,身后跟着穿白大褂的医生,直冲他的床位而来。
医生将他按回床上,扒拉两下他的眼皮,直接往他鼻孔里整了根氧气管。
氧气进来的瞬间——
陶柚:“@.@***”啊~~~
天好像又亮了。
“烧得有点缺氧。”医生说。
护士担忧地:“可他看上去都快糊锅了。”
陶柚:“……?”
“没事,控制得住,”医生有种见多识广的平静,但说出的话让人心惊胆战:“这不还没抽抽呢吗。”
陶柚:“???”
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外坡医院。
他努力支棱了下,掀开眼皮,企图看清这位口出狂言的医生的脸。
结果医生一阵乐呵:“瞧,这都不醒了吗!”
陶柚:“……”
噗——
心在吐血。
医生俯身,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别怕啊孩子,就是有点缺氧,烧退下来之前别自己拔鼻氧管。你这病得先消炎,炎症下来了什么都好说,行吗?”
陶柚动动眼皮。
行。
就这两句还勉强像个正经医生说的话。
他两眼一翻,继续躺尸。
这一趟院住下来,又不知道得花多少钱,陶柚叹息。
身体动不了,脑子勉强还能盘算。
陶柚闭着眼,眼珠子咕噜咕噜转。
他身上原本就没几个子儿,暑假两万块钱的家教工资,他自己只留了三千,其他全还了回去。
就算加上网吧里那笔意外之财,总共也只有四千多。
开学两周花掉了一些,又请裴于逍吃了顿对他来说相当不菲的牦牛肉火锅,再减去住院的花销,好像就剩不下多少点了。
陶柚苦唧唧地撇起嘴,后面该咋办啊,就算搞钱,起码得先让这具身体站起来啊。
他真是……没有少爷命,一身少爷病。
他又想起了那顿牦牛肉火锅,一边咽口水,一边开始后悔。
放纵欺骗餐,原来只骗到了他自己。
早知道一顿火锅得搭进去这么多,他一定不吃!
一定!
一定……吧。
接下来两天的口粮该怎么办呢?
陶柚琢磨着,抱大腿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指尖碰上了手机。
虽然对他们这种穿书的大反派来说,自力更生很重要,但大腿也很香啊!
谁会放着香喷喷的大腿不啃上一口,只用来看着以图激励自己呀,这不暴殄天物么!
陶柚咬住嘴唇,心里焦灼地挣扎着。
再抱一次,最后一次!
抱完这次他一定重新做人,正面面对穿书反派的身份,自力更生成就伟业!括号,不和男主作对版。
一定!
一定……吧?
他慢吞吞摸出手机,怀着忐忑的心情,编辑消息——
[“水果”戳一戳“俏哥”]
[求投喂,求关心,求摸摸~~]
同一时间,对面弹出五个字——
[俏哥:在哪个医院?]
陶柚:……咦?
这难道,就是心有灵犀?
·
一小时后。
陶柚身前摆满一桌汤汤水水,每一个都很有营养,每一个也食之无味。
裴于逍举着手机,不识字似的缓慢朗读:“求投喂,求关心,求摸摸~~~”
音量不大,刚好够半个病房听见。
半个病房笑起来。
另外半个病房边喘边问:“啥事?”
陶柚紧紧闭上了双眼,好像如果可以,他愿意就此与世长眠。
偏偏裴于逍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目光中隐含探究:“你被夺舍了吗?”
但很快他又自我否定,自言自语般:“或许这个才是……”
声音很小,陶柚没听清。
“哈哈哈哈!”另外半个病房终于对齐了颗粒度,拍着床板笑:“小柚找同学讨摸摸啊?”
“哎哟,现在的孩子真可爱——咳咳咳咳!yue~”
陶柚:“……”
好的,他单方面收回心有灵犀。
裴于逍找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不是求投喂么,吃吧。”
陶柚缓缓将眼皮掀开一条缝。
他半靠在枕头上,没输液的那只手撑着床铺,坐得歪歪倒倒,病号服的领口也朝那边歪去,下巴削尖,锁骨深陷得很明显。
“虽然很感谢你,”陶柚动了动嘴唇:“但我想吃巧克力。”
巧克力?
裴于逍皱眉,仔细衡量了下:“太甜了,而且不顶饱。”
“那换成蛋糕猪也可以,你知道的,那只芒果夹心的猪。”
“太腻了。”
“那冰粉我也不挑的。”
“又甜又腻还是冰的,你嗓子就是这么吃坏的,”裴于逍吸了口气:“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甜的?”
陶柚微叹,十四五度仰望天花板,给裴于逍展示一个非主流的侧脸。
“大约是心里苦,”他喃喃:“只好吃些甜食来弥补。”
裴于逍:“……?”
陶柚摇头:“罢了,你不懂。”
他按了按鼻氧管,这氧吸得他有点想睡觉。
“怎么还吸上氧了?”裴于逍问。
“高烧,”陶柚指着自己的脑子:“缺氧。”
裴于逍顺着那根白白的手指看去,陶柚脸烧得通红的,眼皮有点肿,眼睛里像覆着一层湿润的水膜,看上去懵懵的不太聪明。
“嗯,”裴于逍若有所思:“确实像只烧水壶。”
陶柚:?
“好看的烧水壶。”裴于逍只好补充。
陶柚:^~^
可能是裴于逍带的那些“具有丰富营养价值”的食物,滋味的确有些平淡,陶柚哪怕嚷嚷着要投喂,最后却没吃多少点。
基本就是稍微填了填肚子,然后向后一倒,赖在枕头上发饭晕。
“真的不好吃吗?”收拾餐盒的时候,裴于逍思索道。
陶柚立刻睁开了眼,仿佛被触发了什么开关,挣扎着坐直了,抓住裴于逍的手臂摇摇头。
“其实还可以。”他认真道。
只是因为他状态确实不好。
裴于逍带的那些食物虽然看着没什么颜色,但味道是有的,而且做得很香很精致,起码比陶柚自己点外卖或者吃医院食堂好出千百倍。
但陶柚显然高估自己了,肚子是饿瘪的,喉咙是半点咽不下的。
事实上,每吞一口食物,都像有刀片在割他的喉咙。
“是我自己的问题。”他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他总觉得无论是不是好朋友,别人愿意在他生病时候来看他照顾他就已经很好了。
更何况是他自己先说想吃东西的。
要是说完,吃完,又还嫌弃人家带的饭菜难吃,属实是有点不知道好歹了。
于是他当下的神情相当认真。
落进裴于逍眼里,就是认真得有点委屈,像生怕别人误会他矫情有公主病。
裴于逍:“……”
裴于逍一时没有说话。
其实在他看来,陶柚就算真有公主病也无所谓。
裴于逍从来不觉得公主病是什么不得了的病,毕竟他妈和他弟都病得不轻。
相比起来陶柚算是可爱的了,撒完娇还会主动反思,反思完了还会求摸摸。
退一万步讲,这也只是一种很新的公主病,值得包容和理解。
裴于逍在陶柚头顶拍了拍,随即手掌一顿。
嘶……好软。
他投去奇异的目光,只用眼睛看不出这颗黑乎乎的脑袋居然这么软,可能是发量优秀的原因吧。
裴于逍心里也跟着软下去一块。
可惜他是那种心理活动越丰富,表情越寡淡的性格,对着陶柚的脑袋这样撸,脸上都没能挤出一丝笑。
“知道了。”他硬邦邦地说。
手却很诚实的没有收回来。
·
晚上,裴于逍没回宿舍。
医院有陪床专门用的折叠床,打开摆在陶柚边上铺层床单就能睡,现在是夏天,气温高也不怕会着凉。
简单收拾洗漱后,陶柚在床上合眼假寐,裴于逍就坐到椅子上玩手机,病房内一时安静无比。
只有其他老人不时发出几声咳喘。
陶柚没有真的睡着,他原本就属于失眠严重的那一类人,在医院呼呼大睡了两天,此刻是再也挤不出一丁点瞌睡,脑子清醒得能做十页高数题。
闭上眼睛后,周遭细微的声响都明显起来,陶柚一直隐隐听到身侧有手机在震动,应该是裴于逍在和别人聊微信。
他微微撇了撇嘴。
俏哥总是标榜自己高冷不爱说话,还老嫌陶柚话多闹腾,但他自己现在也网上叭叭呀,陶柚算了下,起码叭五分钟了。
哼,死双标。
有一个瞬间,裴于逍点开条语音,声音没有立刻关上,室友们咋咋呼呼的喊声就蹿了出来。
陶柚立刻无聊地醒了过来。
他想叫裴于逍,但嗓子痛得要命,于是只能敲敲床栏。
叩叩!
裴于逍抬起头:“怎么?”
“你在和刘东他们聊天吗?”陶柚亮晶晶。
裴于逍抿了抿唇,点头。
陶柚来精神了,朝裴于逍快速招手,又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掀开被子:
“你过来,坐这,我们一起聊呀!”
裴于逍:“……”
这是不能说话憋疯了吗。
他叹了口气,起身坐到陶柚身边。
陶柚依旧黏糊,且没有骨头,且很爱贴贴。
裴于逍刚靠近,他就自己蹭着蹭着贴上来了,还把下巴搭到裴于逍的肩上,总之不让自己受一点累。
他欢乐地盯着裴于逍的手机屏。
聊天界面里刘东的消息不停地往外冒,间或夹杂着赵希的语音,听得陶柚心里暖洋洋的。
真好,室友们都很爱说话。
陶柚戳了戳裴于逍的胳膊,“不然换群聊吧,赵希在旁边扯着嗓子吼怪累的。”
裴于逍:“你还挺会心疼人?”
陶柚:骄傲点头。
“……”裴于逍去群里吱了声。
场地转换,陶柚仔细看了看,大家已经开始讨论接下来几天轮流陪床的事了。
[东边的云:明天换我和老赵吧,裴总你守一夜肯定瞌睡,明儿回去睡一觉,白天赵希过去,晚上我来守,你后天白天再去就行。]
[西边的雨:晚上我守吧,我白天有课,晚上正好去补觉哇。]
[东边的云:你是当人医院是旅馆呢]
陶柚在裴于逍脖子边上蹭了蹭,感叹一句好深厚的室友情,拿过他的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x.:尔等心意,朕已知晓,守夜乃宫中人之职责,切莫争抢,以尔等之才干,朕自有他用。]
裴于逍:“……”
东西:“…………”
裴于逍脑子飞速转动,想了半天没敢明白,宫中人指的是谁。
“难道是我吗?”
他偏过头,喃喃自语,随即心中巨颤,有种莫名其妙被柚皇纳为后妃的不适,似乎哪里错位了,让他汗毛倒竖,浑身起鸡皮疙瘩。
手机里也安静几秒。
[东边的云:裴总你……被夺舍了吗?]
[西边的雨:明显是柚用裴总手机发的,你个蠢货。]
[西边的雨:敢问吾等有何他用?]
[x.:比如给朕带一份校门口的芒果夹心蛋糕猪。]
[西边的雨:陛下英明,臣也正有此意。]
[x.:善。]
[东边的云:不是,都是学理的你们好好说人话是会穿越吗?]
陶柚眉心一跳,好家伙,这都被你猜中了。
裴于逍全程一言不发,但架不住额角疯狂抽搐。
他眼见着陶柚捧着自己的手机和别人聊起来了,聊天内容还非常……非常崩人设。
叉点这样简洁高雅的网名后面接那种……那种虽然有点可爱但乱七八糟的句子,合理吗?
没有一个人在乎裴于逍的感受。
他把手机抢了回来。
[x.:别带,他嗓子越吃甜的越坏,其他的后面再说。]
[东边的云:哦吼,义父成功夺回了自己的舍。]
没手机耍了,陶柚安静下来,他自己的手机放在床头充电,中间挡了个裴于逍,拿也拿不到,就干脆看裴于逍聊天。
两秒后,他打了个哈欠。
裴于逍手一顿,“我无趣到你光是看着就能困吗?”
陶柚眨巴了下眼睛,愣了一会儿,然后摇头。
他体温似乎下去了一点,脸蛋虽然还是红的,但人没那么烫了,贴在裴于逍身边就是温温热热的一团。
要是在冬天,大概会勾得人抱住就舍不得撒手。
“哟,找到朋友来陪了呀?”护士小姐姐端着托盘走进来。
陶柚于是从裴于逍身上起来,熟练地配合护士换药量体温。
裴于逍被挤去了一边,空调风往身上一吹,那点温热的体温就散了。
他怔了一瞬,似有些遗憾地偏了偏头。
“嗯,体温好多了,”护士欣慰地笑笑:“我们刚都还在说呢,要是你晚上没人陪,就帮你找个护工。”
她看了眼裴于逍,觉得这帅哥长得还算正派,个子高身形也好,挺给人安全感的,下意识点点头:
“这下好了,大家都放心。”
又突兀地变成了护工的裴于逍:“……”
习惯了。
短短一晚上,他的身份已经做出无数次调整,就差成变色龙了。
陶柚拍拍裴于逍的胳膊,朝护士竖起大拇指:这人,靠谱。
护士姐姐笑起来:“靠谱就行,我看你们关系也挺好的,有这种随时可以在生病的时候陪自己的朋友其实挺难得的。”
见陶柚状态好些了,她把氧气管撤了下来:“这玩意儿不能老吸,吸多了会醉的。”
陶柚恍然大悟。
难怪他一晚上都觉得轻飘飘的,跟喝醉了酒似的,原来是醉氧了。
·
半夜,病房里熄了灯,只从走廊透进隐约的灯光。
裴于逍在折叠床上躺下来。
这种简单的小床,比专业的病床矮二三十公分,以至于裴于逍从这个角度看去,根本看不到陶柚的脸。
他无法分辨陶柚有没有睡着。
陶柚的右手搭在床边,手背贴着胶带,药水顺着透明的输液管一点一点流进血管里。
他的手指很细,自然地在床边垂落,指甲没什么血色,手背却有明显的肿胀。
是这两天频繁输液插留置针导致的,凸出的青紫的痕迹在窄瘦的手上格外显眼。
裴于逍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
深夜,周围的咳喘声更大,十二人的病房住的都是呼吸道有问题的,夜间往往更加难受,忽高忽低的咳嗽一刻不停。
裴于逍没能睡着。
他看着陶柚雪白的指尖,估摸以这人的睡眠质量应该也很难睡熟。
果然陶柚手指抖了一下。
“陶柚?”裴于逍轻声的。
但没人回应。
此起彼伏的喘声里,裴于逍敏锐捕捉到一丝突兀的呼吸声。
离他很近,不同于其他病人咳痰似的沉重的呼吸,而是一种很急促的,胸肺被挤压一般的,极其艰难的喘息。
裴于逍心里蓦地打了个突,立即坐起来。
果然是陶柚那里发出的动静。
视野清晰了,裴于逍才发现陶柚早已不知不觉侧躺过来,眉心紧紧皱着,嘴唇微张,一手揪着衣领艰难喘息着。
但他没有醒过来,仿佛陷在梦魇里,仰着脖子,徒劳汲取着上空的氧气。
裴于逍当即按下了呼叫铃。
很快,护士带着值班医生小跑进来,床边的围帘拉上,灯光亮起,护士立刻给陶柚带上了氧气罩。
裴于逍看见他嘴唇都紫了。
他心脏猛地跳了跳,伸手摸了下陶柚的额头,一片汗湿里不用体温计都能知道温度高得有点过了。
“来,让一让。”护士小声说。
裴于逍连忙退后两步,手指有些发颤,在衣摆上蹭了蹭才勉强控制住。
他从没见过陶柚这种模样。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可就当下这瞬间,他结结实实地感到一阵惊心动魄。
或许和陶柚本身就比较脆弱的外貌有关,他一旦生病或者无声无息闭上眼睛时,就会让人没由来地感到心慌。
所以哪怕医生此刻仍然很镇定,裴于逍也不受控制地悬起心神。
“帮我扶他坐起来一点。”医生对裴于逍说。
裴于逍不明所以,但还是不敢耽搁地照做,来到床边,托着陶柚的后颈,将他慢慢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对就这样,”医生拿出听诊器捂在掌心,指挥裴于逍:“上面三颗扣子都解开。”
裴于逍猛地一顿。
“怎么了?”医生丝毫没有察觉到隐晦的氛围。
“……没有。”裴于逍抿了抿唇,手指略微僵硬地捏住了陶柚胸口最上面那颗扣子。
或许是不小心碰了皮肤,陶柚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水汽,好像下一秒就要有泪珠滑下,裴于逍略微心惊。
陶柚明显是烧懵了,眼神都是迷离的,裴于逍和他对视短短片刻,强硬地逼自己错开了视线。
扣子很快被解开。
陶柚单薄的胸膛袒露出来。
好瘦好瘦……
就像骨头上只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呼吸间骨骼撑起皮肤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陶柚烧得身上都粉了。
裴于逍沉默地托起他的后背。
医生拿着听诊器凑近,锐利的目光看向陶柚:“听得见我说话吗孩子?”
陶柚眼皮动了动,而后迟缓地点了点头。
“那还好。”医生稍稍松了口气,把捂热的听诊器放到陶柚胸口,“吸气……对,再慢慢呼气……嗯对,就这样……”
每变换一个角度,陶柚就跟随医生的指示深深呼吸,裴于逍托着陶柚,感觉怀里仿佛抱着一只装满热水的气球。
瘦削的后背抵在他胸口,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牵动着裴于逍心跳的频率。
啪嗒!
某个瞬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到裴于逍虎口上。
裴于逍低头,看见一滴透明的眼泪,已经顺着虎口滑进了掌心,温度和陶柚呼在他耳畔的热气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怔了好几秒,然后慢慢回神,才想起来帮陶柚把眼泪擦掉。
但他没想过的是,原来人的眼泪可以越擦越多。
“他为什么会哭?”裴于逍没忍住问医生,语气里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焦急。
医生又在陶柚的后背上听了听,收起听诊器,瞧了瞧陶柚的脸,维持着亘古不变的淡定。
“哦,没事,”他说:“应该不是他故意想哭,有的人高烧就是会分泌生理性眼泪,注意好补水就行。”
医生说完,回头向护士低声交代了几句,不一会儿护士另外拿了几袋药水回来,要替陶柚挂上。
陶柚手背上的针管有些回血,应该是刚才呼吸不畅侧躺的时候压到了,护士拔出针头,重新扎针。
陶柚迷迷糊糊偏过头,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眼睛就被裴于逍遮住了。
裴于逍把他的脑袋转到自己这边,手掌附在他湿漉漉的眼睫上,声音听不出起伏。
“别看了,”他说:“再看真的会晕。”
陶柚:“@.@~”
咋了?他又被扎出血了?
陶柚:“@>@~~~~~”
点滴重新被调好,吸氧之后陶柚呼吸稳定不少,医生护士脚步轻俏地离开,病房里又随之黑暗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裴于逍缓缓松了口气,莫名有种心神激荡后的疲倦和茫然。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感觉陶柚没了动静像睡着了,才准备回自己那张折叠床上躺一躺。
手还放在陶柚脸上,他试着小心拿开,却被人攥住了。
裴于逍呼吸猛地一滞。
但陶柚仿佛只是烧迷糊后的下意识动作。
他身上温度太高,就想找冷的地方贴着,抓着裴于逍的手腕不放,额头一个劲在他手背上蹭。
裴于逍身上都绷紧了。
过了很久,他却没有强硬地抽开。
他手指不自然地弯曲起来,像是怕不小心戳到陶柚的眼睛,而略带僵硬地绷起一条圆滑的弧度。
·
陶柚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彻底退烧。
炎症消下去后,他的状态渐渐转好,开始对裴于逍带来的“营养食物”能吃出滋味了,也能哑着嗓子打嘴仗,或者在网上到处找人聊天。
只可惜还不能吃日思夜想的蛋糕猪。
实际上是暂时杜绝了一切甜食和腥辣,陶柚听到这个医嘱时直接重度emo了两分钟,凭借过人的意志力才重新站起来。
周一裴于逍一整天都有课,晚上又有专业讲座,陶柚无聊得紧的时候,还是另外两个室友来陪他唠了会儿磕。
周二裴于逍回来了,还同时带来一套衣服,是那天他们逛街买的。
晚饭后陶柚出院,换上那身精致舒适价格不菲的衣服,水灵灵得像换了个人。
陶柚一照镜子,发现自己就这么摇身一变成校园潮男了,差点被潮出风湿,倚在裴于逍身边啧啧感叹: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勉强能衬托我的花容月貌。”
裴于逍:“……”
他轻瞥一眼这只臭美的水果,神色复杂:“你也是不害臊。”
陶柚扬眉,神采奕奕。
“害臊是什么?高数教材里没教这个。”
裴于逍:“……”
裴于逍拔腿就走,生怕被人看出自己和陶柚关系好。
·
陶柚的请假时长是经过精心计算的。
既能逃过一整天枯燥无味的专业课,又不错过晚上的吃瓜大会,哦不,吃瓜班会。
也不知道张晴语找没找到她的接班人。
班会是随便找的一间空教室,因为不确定要开多久,张晴语特意挑的一间整个晚上都没有课的。
唯一的缺点是在七楼,顶层,且楼道没有空调。
脆皮大学生们在火热的气温里爬上七楼,就像西游记里被打的妖怪一样落花流水。
教室里一前一后两个立式空调,被调得极低,风速开到最大,每进来一个人都跟跑完马拉松似的抱着空调呼呼吹。
陶柚爬楼也历经千难险阻。
“呼——”
五楼半的平台,他撑着腰吐出口气,眼冒金星灵魂出窍,站直的瞬间就往后倒。
千钧一发之际,裴于逍在后面托了一把,堪堪使他免于摔得狗吃屎。
他扒拉着裴于逍的胳膊,胸膛剧烈起伏,上气不接下气地:“学校、呼教学楼不修电梯……是设计的最、最大bug!”
裴于逍:“……有没有可能,人家在设计的时候,没想过几十年过去了,生活水平疯涨的同时,我国大学生的体质却每况愈下?”
陶柚:“?”
“你在内涵谁?”
“你。”裴于逍毫不留情:“是明涵。”
他一把架起陶柚的胳膊,拎着人一鼓作气走完了最后的一层半。
教室里空调开得大,陶柚一迈进去汗津津的衣服被吹个透心凉,当即打了个喷嚏。
到底是高烧好几天大病初愈的玻璃人,晃一下都像能就地晕倒,整一个随机挑选一名幸运观众碰瓷的状态。
裴于逍提心吊胆地把他拎去了空调风吹不到的角落。
刚一坐下陶柚就软趴趴地伏在了桌上,脸埋在臂弯里用力大口呼吸,爬个楼弄得他心肝脾肺都扯着疼。
有点梦回高中体侧拼命跑完一千米的感觉,甚至连耳朵都疼。
裴于逍给他递了点温水,他喝了一口,又拿纸巾把脖子上的汗擦干,坐了片刻才勉强缓过劲来。
张晴语在讲台前张望半天,好不容易在最后排的角落锁定他俩,噔噔噔跑过来。
“咋样啊柚儿,好点了……吗?”
她语气顿住,在看到陶柚的脸色时迟缓下来:“不是,你这是病得多重啊?”
张晴语感慨。
陶柚脸煞白的,住院几天吃不下东西瘦了一圈,乍一看确实有点太招人疼。
陶柚摆手:“不说了,都是辛酸泪。”
“那、那你好好休息。”张晴语小心给他递了杯果汁。
人渐渐到齐了,张晴语大致清点人数,就又马不停蹄跑回讲台上。
“咳咳,”她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欢迎各位同学来到咱们班班长选举大会的现场!”
前摇开始,陶柚坐直身体,还有些担忧万一真没人捧场,自己就上去顶个场面好了。
总之别让人家团支书忙活半天一场空。
“愿意当班长的同学们举起手来!——对!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张晴语高亢的声音冲破楼顶,把班会开出了中国好声音为爱转身的架势,却又隐隐透露着心酸。
可渐渐的,有人举起了手。
最开始只有一个,以缓慢的速度增加到了三个,最后停留在五个。
如此不积极的班级里,最后出现了五位积极的勇士。
陶柚不由刮目相看,在裴于逍耳边低低地:“她确实尽力把工作做到位了。”
裴于逍不语,垂眸瞥了陶柚一眼。
陶柚没看懂这个眼神:?
下一秒,他居然看到裴于逍举起了手。
“阿萨!”张晴语喜极而泣,“谢谢,谢谢大家的体谅……”
陶柚懵了,盯着裴于逍错不开眼:“不是……你认真的?”
裴于逍已经从兜里掏出了演讲稿:“我看上去像闹着玩?”
“可你不是一丝一毫兴趣都没有吗?”
裴于逍默了默,垂眸看向陶柚形状漂亮的嘴唇。
“现在有了。”
第25章 干事 你又在拿什么东西戳我!
裴于逍一跃成为了班级群的管理员。
甚至在张晴语的提携下,成功跻身年级大群管理员。
看着这三个闪亮的大字,陶柚一度陷入恍惚。
要知道,俏哥虽然是小说男主,可他现在还在发育期呢,是正文里都没提过的清纯男大时光。
陶柚和他认识这么久,除了豪门大少爷,俏哥最大的身份就是寝室群成员了。
“你要好好孝敬你的师父呀。”陶柚老神在在拍着裴于逍的手。
裴于逍:“……”
他端着盆,拎着袋,穿着件电视剧里军人洗澡前经常用来打底的性感白T恤,垂眸,无语:
“你又突然怎么了,什么师父?”
“张师父呀,张晴语,”陶柚随即感叹:“她怎么也姓张……”
裴于逍:“。”
他早已发现自己理解不了陶柚脑子,这只水果有迷宫一样的脑回路,人走进去就是个死。
他掰开陶柚搭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把盆塞进他手里:“洗澡去。”
“嘶。”陶柚把盆推回去,捧着自己的手:“你戳到我了。”
他微微拧起眉,小心用掌心覆着自己的手背,低头轻轻哈着气
“我都没用……”
裴于逍顿了顿,余光落在陶柚纤瘦的后颈上,“没用力”三个字就卡进了喉咙里。
陶柚脖子很漂亮,细细的,白白的,伸长时线条优美,低头时白皙的皮肤绷出紧致的弧度,纤细但柔韧。
这个角度看不见喉结下那道细小的疤,从下颌到脖颈是毫无瑕疵的完美,像白玉构成的纯天然的艺术品。
裴于逍脑子混乱了一下。
他忽然又觉得,可能自己确实用力了,虽然不大,但陶柚对力道的接受程度比较差。
觉得痛似乎也合理?
就这么把自己说服后,裴于逍拉起陶柚的手,翻了个面让他手背朝上,托起他的几根手指。
陶柚手背上青青紫紫一大片。
输液留下的痕迹没办法很快消散,消肿过后淤青的痕迹甚至更深,留置针的针眼似乎都隐隐可见。
看上去确实很疼。
不碰都疼。
裴于逍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搭在自己掌心那几根没血色的手指,无意识拢了拢。
陶柚也没有挣扎。
“不然还是贴个什么医用胶带吧,”半晌,裴于逍说:“洗澡前做一做防水,针眼也是有可能感染的。”
砰!
门被推开。
“干啥呢干啥呢!”刘东大喇喇闯进来,手里也拿着盆:“再不走水都没了,我说你俩有啥可干——”
他猛地卡壳,双眼直愣愣盯着那两只交握的手。
说交握都太浅薄了。
那是似有若无,你摸我勾,指尖挠掌心,大手包小手呀~
型号颜色还都对味儿了!
啊~~~
刘东心里一飘,神魂颠倒。
“嗐!”他促狭地一揶揄:“干、干事儿呢原来!恁不早说你瞅瞅这……多冒昧,哎哟……”
他压着嘴角就要出去,门缝里又挤出只脑袋。
赵希:“干啥事儿?”
刘东直接把那脑袋压了出去:“干啥都不干咱俩的事儿,走走走!”
裴于逍:“……”
陶柚:“…………”
陶柚眨眨眼:呆。
“所以我们干什么事了?”他动动嘴唇,这次是一丁点声音都没出,偷感up。
裴于逍神色复杂:“在他看来可能不是好事的事。”
“那咋了?”陶柚都不懂:“他不跟人牵手的吗?地球人就是要牵手!”
裴于逍:“-”
裴于逍一时更加复杂。
百感交集,百味杂陈,百口莫辩。
“是。”
他于是决定当个地球好人,突兀地抓紧陶柚的手,把他从凳子上拎起来。
“走吧,真的要没水了。”
·
错峰洗澡彻底沦为往事。
距离热水停止供应的前二十分钟,是澡堂里饺子煮到沸腾的时机。
红的白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一览无余,在缭绕的水汽里穿行。
刚踏进去陶柚就有点受不了了。
他眼花缭乱地捂着眼睛,跟在裴于逍背后当小尾巴。
天奶啊,好多人呐!
没有挡板的公共浴室真的是一个很没有边界感的地方!
但其他室友们似乎不觉得,他们如鱼得水。
刘东赵希径直往最里面奔,抢到个花洒就着急忙慌脱衣服,还冲他们哐哐招手:
“裴总!柚儿!快过来,这儿有位置——!”
裴于逍带着尾巴过去了。
他走到一个角落里相对算作隐蔽的地方,伸手往后一捞。
尾巴又被揪了出来。
陶柚脸红眼皮红耳朵红,四处张望了下,见周围都忙于洗头闭着眼,咬牙脱下了裤子。
裴于逍下意识看了眼,当场愣住。
不知道是不是浴室灯光太暖的原因,还是水汽太大了,又或者是陶柚太紧张了。
总之那里……好像也是粉的……
陶柚转过身,哆哆嗦嗦按开水,温热的水流沿着脖颈滑落,流经漂亮的蝴蝶骨,蜿蜒滑过柔韧纤细的腰,再往下……
后面那两、两……也是粉的。
裴于逍脑子一嗡。
他咬牙错开视线,转身面壁,撑住墙深深吸了口气。
哗哗水花溅射,从头到尾浇了下来,耳边一时全是嗡嗡的水声。
裴于逍觉得自己仿佛记忆错乱了。
他不是第一次和陶柚一起洗澡,也不是第一次看见陶柚未着寸缕的模样,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发现他那么粉?
浴室里的水蒸气搞得他有些目眩神迷了,他默默把自己的水温调低。
冷水从头顶浇进心窝,裴于逍勉强镇定了下来。
他按了几泵洗发水开始搓头发,抬手间动作幅度有些大,水花四溅。
咣当。
身边响了两声。
裴于逍睁眼,在满眼的泡沫里看见陶柚滋溜一下弹开。
“怎么?”他抹了把脸。
陶柚捂着腰,双颊通红,眼含慌张,欲言又止:“你洗冰水啊?”
“……”裴于逍抿唇,略闪过一丝尴尬,而后正色:“是冷水。有什么问题?”
“没……”陶柚拨浪鼓似的摇晃脑袋,转回身体:“没什么。”
只是刚才有滴冰凉的水珠砸到他腰窝上了。
他才刚被热水浇透,身上发着烫,全身红透毛孔张开,那滴水砸过来的时候直接冰得他一激灵。
还不偏不倚溅到腰窝上。
他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裴于逍没出声,目光留在陶柚刚才捂着的地方。
后腰的位置,有个浅浅的腰窝,现在也是粉的。
他眼底眸光闪动着,好几秒后才忽然想明白什么一般,太阳穴狠狠一抽。
再次用冷水冲刷全身时,裴于逍腰腹都绷紧了。
·
陶柚压根没工夫注意裴于逍的情况。
他很忙,不知道在忙什么,一个澡洗得乱七八糟七手八脚的。
可能是因为今天人太多,陶柚日常又是个很注重隐私的好孩子,所以每每背过身洗澡时,总感觉有双眼睛在身后,盯得他发毛。
他不时就警惕地一转身,睁着大眼睛雷达似的扫描,某个瞬间和正在搓灰的刘东对上了视线。
陶柚:“!”
他用力比划:你在看我?!
刘东一开始没整懂他在蹦跶个什么,经赵希点拨后才恍然大悟,然后当即急眼。
“我靠!我没有!”他急得脸红脖子粗:“天啊你有的哪样我没有啊我看你干嘛我更大好不好!天啊天啊我发誓我不干这种事!”
旁边有若隐若现的视线飘来,刘东皮都紧了:“裴总,义父!别这么看我,我真没有啊,你信我!”
他哭天抢地表忠心。
陶柚:“……”
陶柚不好意思地瘪瘪嘴。
没有就没有嘛,误会你了对不起。
……咦,但你表忠心的对象是不是整错了?
·
结束澡堂惊魂,陶柚仿佛身体被掏空。
他把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房拿回来晾,站在阳台上,陶柚不由杵着腰深呼吸了几下,着急忙慌的心境才缓缓平复。
身后玻璃门开合,室内的亮光溢出来。
陶柚回头,看见裴于逍拨开窗帘走出来,手里拿着洗衣袋,他也是来晾衣服的。
“你弄完了吗?”裴于逍问。
其实还剩几件,但陶柚想在外面多站一会儿,吹吹风。
他脸上还有点烫,握拳搓了搓,往边上挪开几步,给裴于逍腾出空间。
“你先吧。”他把晾衣杆递给裴于逍。
阳台没开灯,寝室里的光源从微弱的窗帘缝隙里渗出来,楼外是一片空旷的场地,昏暗路灯照着影影绰绰,光影浮动。
陶柚脸上也有漂浮着的树枝的影子,和睫毛投下的阴影晃动着融合,像在洁净水面上晕开的一滴墨珠。
时间极其微妙地停顿一瞬。
裴于逍从陶柚手上接过晾衣杆,开始晾自己的衣服。
他动作比陶柚迅速很多。
和陶柚那种总是慢慢吞吞,晾一件就看几眼楼下的小花树叶,再晾一件,再磨蹭一会儿的性格不同。
裴于逍做事似乎就只为那一件事,他很少在乎周围,也尽量简化一切过程。
包括晾衣服。
好像一旦开始,他眼里就只剩那根杆和那些衣架。
陶柚背对着裴于逍站在栏杆边,深呼吸着夜空宁静的气息,听身后衣服被甩得哐哐作响。
那节奏、那律动、那速度……裴于逍仿佛是个机器人。
很快,后面的动静停止了。
陶柚听到裴于逍向他走近,身前的影子越拉越大,直至将他的完全覆盖。
陶柚正要转身,却猛地顿住,继而全身僵硬,心里都突了一下。
又有根什么东西戳到他后腰了,和那粒冰凉的水珠一样,直直地抵着腰窝擦过去,弄得陶柚触电一样打颤。
他当即扒拉着栏杆转过身,脚下是不明显的踉跄。
裴于逍果然在他身后,隔着咫尺的距离。
陶柚捂着后腰的手都在抖。
“你……”他呼吸发颤:“你又在拿什么戳我!”
第26章 躲好 把他吓坏了
裴于逍举起了晾衣杆。
陶柚缓缓地、缓缓地将视线聚焦于上。
形状……好像确实对上了。
他又抬手握了握,温度,好像也……
陶柚当即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裴于逍垂眸,随意瞥过陶柚握着衣杆的雪白的手指。
手很好,但杆太细了,以至于陶柚收紧手指时,指尖将细腻的掌心戳出小小的坑。
陶柚耳尖胀红,脚趾扣地。
扣完索性在扣出大别墅里躺下了。
“嗐,”他的尴尬很短暂,很快又和裴于逍勾肩搭背,夺过晾衣杆:“原来是它,我当是什么呢,哈哈。”
裴于逍:“……”
“所以你当成什么了?”
陶柚:“。”
陶柚一言不发开始晾衣服,第一次心安理得当起哑巴。
·
第二天,陶柚受邀参加了班级第一次团建。
攒局人:张晴语
团建主题:庆祝咱班终于在开学三周后拥有了一位正式班长。
团建地点在市区的一家轰趴馆。
陶柚到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有聚在一起玩狼人杀的,有打台球的,有玩游戏的,还有直接去游泳的。
陶柚逛了一圈,在二楼一间贴了“福”字和对联的房间里,找到了裴于逍。
俏哥居然在打麻将。
陶柚有些稀奇,觉得裴于逍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这项活动的人,但他又确确实实坐在这里了,并且舒适自在,没有丝毫被迫营业的模样。
团建包的一整家小别墅式的轰趴馆,里面的麻将房是单独包间,单独沙发,配备腰靠和颈部按摩椅,活脱脱让人打上一天一夜不死不休的架势。
“哟,小柚来啦!”张晴语热情招呼,打出个筒子:“快快快,打麻将吗?下把你来我这!”
陶柚连忙摆手:不了不了。
他比划:你们好好玩,不用管我。
然后挪到裴于逍身边坐下。
这里的沙发也很宽敞,两个人坐绰绰有余。
陶柚靠近时裴于逍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把手边的酒杯挪去了另一侧。
陶柚瞧着他的动作,扬了扬眉:“边打麻将边喝酒,潇洒呀。”
但桌上也只有裴于逍一个人喝的是酒,另外三个全是清一色的可乐和果汁。
“麻将和酒比较配。”裴于逍漫不经心打出一张牌。
哪里配了?
陶柚转动了下脑子,没懂。
他不会打麻将,他们全家好像就没有这种基因。
陶柚还记得小时候回老家过年,亲戚们凑几桌打麻将,他爸妈但凡参战一定勇夺当天最大输家,连带着陶柚也对这玩意儿没了兴趣。
亲戚们打一个下午,他就能窝在暖融融的沙发里睡上昏天黑地的一下午,然后被妈妈温柔地摇醒,叫去吃晚饭。
那时候的睡眠可真好啊。
妈妈也好。
陶柚面露怀念,垂下眼睛,有点想妈妈了。
可惜他妈妈在原本的世界里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很轻的声音。
陶柚晃神一瞬,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赖到裴于逍身上去了,下巴垫在人家肩膀上,懒懒散散摊成了一张饼。
不想动,这样好舒服。
“没想,困了。”他揉了揉眼睛,眼尾有点红。
于是把睫毛垂得更低。
今天情绪好像不是很高。
裴于逍不由多观察了他一会儿,旋即不再多言,只是放轻了那一侧手臂的动作。
陶柚趴在裴于逍肩上,将头偏去另一边,他吸了吸鼻子,缓缓合上眼睛。
童年的记忆是扎根心里最深的时光,哪怕到现在,熟悉的麻将音也能让陶柚听到就犯困。
他昨晚又没睡好,直到天快亮才浅眠了一小会儿,此刻太阳穴正紧绷得厉害。
房间隔音很好,门一关上,楼下团建的喧闹声悉数隔绝在外,耳边只有舒缓的麻将音,和裴于逍拿起酒杯时,冰块碰撞玻璃的声音。
陶柚紧绷的那根弦缓缓松了下来。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光,窝在老家最柔软的那张绒布沙发里,一睡就是一整个暖呼呼的冬天。
张晴语连着输掉了第三把。
但她觉得这完全不是她的错,她已经无暇顾及牌面,脑子也算不动一丁点。
谁让她坐在裴于逍的正对面呢。
老天爷施法要她占据最佳的观影位置,她就不能辜负这片苦心,每一次出牌摸牌都能看到陶柚乖乖巧巧贴在裴于逍后背上。
他身量很薄,又很白,睫毛密密的掩在眼底,露出一点点文秀精致的侧脸,跟一捧软软的温水一样,轻轻一荡就会化开似的。
裴于逍已经很久没动过那只胳膊了。
摸牌、出牌、喝酒全靠一只左手,仿佛化身当代杨过。
张晴语嗑得……观察得脑子都升天了。
“晴姐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旁边有人憋不住了:“你像突然面瘫,连麻将都搓不明白了似的。”
“少说几句吧,晴姐连输好几把脸都气歪了。”
张晴语高深莫测一翘嘴:“呵。”
哪只眼睛看到你晴姐是气歪的?
夏虫不可语冰。
裴于逍皱了皱眉,刚要抬手让他们小声些,肩上就动了动。
陶柚慢吞吞将自己翻了个面,脸朝向裴于逍。
“醒了?”裴于逍看着他小扇子样的睫毛。
陶柚眨眨眼,旋即又把自己眼睛搓红了。
裴于逍拦都没拦住,悬在半空的手指写满无奈。
“还好。”
陶柚摇摇头,是被吵醒了一点,但现在他瞌睡已经上来了,应该可以再睡一会儿。
“我去找个地方眯一下。”他按按太阳穴,从裴于逍身上挪开,摇摇晃晃站起来,手在裴于逍肩上撑了撑:“你们慢慢玩。”
张晴语一急:“诶,柚儿!”
可惜陶柚已经摆着手晃荡出了门。
到嘴的糖被创飞,张晴语这下是真的被气得歪嘴了,恶狠狠瞅两边一眼:“你们才被附身了!”
两个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却突然遭受攻击的大直男:“???”
“行了,继续吧。”
裴于逍推倒牌面,麻将机回收重新洗牌,框框作响。
他脸上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只是神色仿佛更淡漠了些,仰头将杯底的酒一饮而尽。
·
陶柚找了个没人的私人影院房间睡觉。
这里隔音比麻将房还要更好,沙发又大又舒服,足够陶柚整个人缩在里面。
他拉上毯子,把最近几天几夜没睡好的觉都补了回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陶柚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都舒展了,翻身伸了个懒腰,深深呼了口气。
头终于没那么疼了。
他睁开眼,房间里没开灯,但亮着光。
睡到迟钝的大脑缓缓运转,陶柚反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是投影幕上随电影画面闪动的光。
裴于逍正坐在他脚边的位置,手肘杵着双膝,十指虚虚交握,很认真地看着电影。
但没开声音,蓝白的荧光交错映在他眼底。
陶柚慢慢坐起来,房间里温度很低,他拢着毯子靠近,在裴于逍身边轻轻地、又有点懵懵地: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裴于逍看了眼电影进度条:“大概半个小时前。”
陶柚:眨眨眼。
继续懵。
裴于逍叹息:“你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噢~
陶柚了然,面露喜色,悄悄抿了抿嘴唇。
“乐什么呢?”
裴于逍很难再将目光移回投影幕上,就这么看着陶柚脸边浮起的两个小小的涡。
那么小的两个涡,嵌在他睡得红彤彤的脸颊里,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却把裴于逍心里弄得痒痒的。
“就是高兴。”陶柚笑吟吟。
他睡了足足两个小时诶!
虽然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放在他这种重度失眠患者的身上,两个小时的深度睡眠已是他毕生不可得的温暖。
“我床头的墙壁一共有124个坑,”陶柚四十五度仰起情绪丰富的脸,“每一个我都抚摸过无数遍了。”
裴于逍:“=_=”
得,稍微有点精神又开始胡扯了。
裴于逍摇摇头:“你头疼好些了?”
陶柚眸光一定“……你怎么知道我头疼的?”
裴于逍稍顿,不说话了,嘴唇自然绷紧,显出下垂的弧度。
他明显喝了很多酒,身上都是淡淡的酒的气味,微醺的状态下整个人都锐利不少,沉默如同带着刺。
少了遮掩与伪装,才真正有了一点双手沾满鲜血的复仇文男主的味道。
虽然按照设定,未来这些血都是剖开陶柚这具身体的心脏沾上的……
但那又怎么样,陶柚无所谓地撇撇嘴。
一切还没有发生,他不是他。
所以他也不会有那样的结局。
陶柚从来不怕被尖刺刺伤,恰恰相反,他最擅长融化尖刺。
他抿唇,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再次舒服地猫到裴于逍肩上,这个肩膀和颈窝仿佛已经成了他的窝,说待就待,说趴就趴。
但他也没再搭理裴于逍。
过了一会儿,果然还是俏哥先忍不住了,抖抖肩膀:“问你呢,到底还疼不疼?”
他记得上次陶柚就是没睡好觉,头疼了一天,晚上就开始发烧,这人是真的很脆皮。
陶柚脑袋随着他肩膀晃,眼底逐渐盈出笑,亮晶晶的:“好很多啦,你看什么电影呢?”
裴于逍不语,打量着他的脸色,须臾错开视线:“大逃杀。”
“第一次看?”
“第二遍。”
“好看吗?”
“不好看。”
“……那你还看?”陶柚直起身。
“无聊。”
“……”
的确是很无聊的对话。
陶柚又趴了回去:“那我陪你一起无聊。”
霎那间,裴于逍眉心很轻微地颤了下,似被什么触动一般。
“……嗯。”
他心里小小地塌下去一块。
“这是血浆片。”裴于逍说。
陶柚点点头。
“你晕血。”裴于逍又说。
“你不是看过吗,爆浆之前你告诉我,我躲起来。”陶柚说着还示范了下,整个人猫到裴于逍身后。
的确藏得严严实实。
他用气声:“浆爆完了我再出来!”
这已经是他能发出的最有气势的声音了,但配合着场景和动作,就显得很鬼鬼祟祟,偷感浓烈。
裴于逍没忍住地有点想笑,压了压嘴角:“嗯。”
电影声音放大了,音响效果相当不错,有时候会震得地板好像都在抖。
陶柚其实挺喜欢看这一类刺激的电影,只不过是又菜又爱看。
强节奏的配乐和时不时就一惊一乍的剧情总会把他吓到,但又让他肾上腺素飙升,被吓的同时极其很过瘾。
轰!
又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响,陶柚直接跟着在沙发上猛地一抖,血液急速流动,心脏好像都被抓紧了。
有点害怕……
但是好赤鸡!
陶柚兴奋地捏紧拳头,整个人都躲在裴于逍身后,只从肩膀边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在闪动的光效里莹莹闪光。
既兴奋又害怕。
裴于逍有些无语地向后一瞥,其实如果前方有摄像头的话,这个场景应该比电影里更恐怖。
任谁突然开门,看到幽暗的环境里,裴于逍身后冒出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也会被吓得昏过去吧。
咣咣!
又是两声一惊一乍,陶柚同频颤抖。
裴于逍掩了掩嘴唇,忽然想起什么,在下一秒到来之前立刻把陶柚的脑袋按了下去。
轰——!
血浆爆炸。
十几秒后:“好了,出来吧。”
陶柚鬼鬼祟祟支棱了出来。
电影接近高|潮,越往后面血浆越多,裴于逍按脑袋的次数愈渐频繁。
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像在打地鼠。
真稀奇啊,有朝一日看个血浆片还能配套打地鼠服务,同时挑战手速、反应力、和对剧情的预判能力。
手脑并用,劳逸结合。
·
最后一个高能片段来临的时刻,陶柚浑身都绷紧了,双眼紧紧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一秒。
裴于逍说了,这里往后没有血了,只剩下紧张与激情。
陶柚目不转睛,捏紧了裴于逍的小臂,紧实的小臂被硬生生捏起一层皮。
裴于逍:“……”忍痛。
哐!!
室内巨响,门框巨震,甚至窜出一大股冷风劈头盖脸拍来,仿佛瞬间2D变4D。
啊啊啊啊!
陶柚猛地朝后一缩,抱住裴于逍的脖子,吓出灵魂百灵鸟的无声尖叫。
张晴语:“啊啊啊啊!……你在怕什么?”
陶柚:“@.@~”
他头晕眼花心脏狂跳,努力平复着挪出来:……怎么是你?!
裴于逍翻译:“怎么是你?”
:你不知道人是会被吓死的吗!
“你差点吓坏他了。”
张晴语:“~”
她瞅着沙发上那两人,表情又开始变化,嘴角又逐渐歪斜,眼睛探射雷达般的光。
裴于逍:“……?”
他真的要开始怀疑输麻将会导致面瘫了。
“咳,”张晴语做作地咳了声,假装很有边界感地移开视线:“出来玩游戏了,就差你俩了。”
·
一楼大厅,人已集齐。
今天的团建场定的是下午加整个晚上,中途有已经有人先行离开。
等到了深夜,大家基本把场地里提供的游戏玩了个遍,夜猫子们又不想睡觉,越夜越精神,开始把人集中在一起讨论还能有什么刺激的可以玩。
“集思广益嘛,”张晴语说:“还是说你们现在想去睡觉?”
“我不想睡,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这不。”
“我下午才起,起床直接过来了,现在一点瞌睡都没有。”
陶柚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果汁,边喝边听大家怎么说。
裴于逍落后他两步下来,随意倚在桌边划手机,全程一次头都没抬过,可能是因为微醺,有点散漫又漫不经心。
陶柚于是也给他倒了一杯,戳戳他的胳膊:“你不会喝醉了还想着用手机偷偷学习吧?”
裴于逍手一顿,抬眸对上陶柚警惕的视线,刚张了张唇就起了玩心。
“倒也不是,”他假装思索:“其实我每天都这样,每次你们看到我玩手机,其实都是我在学习。”
“QoQ!”
陶柚惊恐地呆住。
裴于逍又有点忍不住笑了。
大概真的是有点喝多了吧,下意识按着以前的酒量喝,没考虑到自己早就回到了十八岁,不是后来千杯不醉的年纪。
所以看陶柚也朦朦胧胧的。
所以看陶柚睡得脸蛋红红,夸张又生动的样子,心里也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隐隐充盈着发胀。
嗯……所以。
可惜陶柚只呆了一秒,裴于逍恍惚间还没看够,他就已经完成了自我疗愈和合理自洽。
“算了,”陶柚摆手:“整得好像你不学我就能学懂了似的,你再怎么学对我的排名也不会有丝毫影响……那还不如去玩呢。”
他说完就被自己惊艳了。
哇,多么无懈可击的逻辑!
陶柚点头肯定自己。
“噗——”裴于逍终于还是笑出来了,熄灭手机屏抱起胳膊:“嗯,那你想玩什么?”
陶柚星星眼:“赤鸡哒!”
裴于逍笑得偏过了头。
——“那不然来点捉迷藏?”人群积极讨论着。
“那不是小孩儿玩的吗,好无聊。”
“无不无聊还得看怎么玩,这不好多恐怖片都拿这个当设定吗……你想想,一整个别墅,多少犄角旮旯可以藏,咱们再把灯关了,嘿嘿……嘿嘿嘿……”
“好像……也还行哦。”
“可我想玩大逃杀诶。”
又有人跳出来,甚至准备好了家伙事——小丑头套和一把电锯。
“我草你哪来的这些,尊嘟假嘟被把人给砍咯!”
“当然假嘟啦,道具而已!”那人一按开关,电锯滋呼啦差响起来,给旁边女生吓一大跳,转身给了他一脚。
陶柚离得近,也吓了一跳,身体条件反射地一抖,但眼里又流露出细微的跃跃欲试。
“真的不伤人,”那人把电锯往自己手上砍:“瞧,完全不疼,就是声儿听着吓人。”
“那不然就玩这个?”
“我觉得还是捉迷藏吧……”
“可是逃杀刺激些……”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张晴语眼珠子轱辘转,一合计当即有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大家听我说,”她跳出来主持局面:“不如我们结合一下?捉迷藏式大逃杀?先藏,藏住了就没事,可要是没藏住……”
她阴恻恻笑起来,颇有些恐怖剧本杀dm的架势:“那就要被鬼拿着电锯追咯!考验速度与激情的时刻到了!”
哇塞~
陶柚睁大眼睛,仿佛发现新大陆。
他附在裴于逍耳边蛐蛐:“年轻人就是会搞事哈。”
裴于逍古怪地瞧了他一眼。
“咋了?”
“……没事。”
全场赞同,一拍即合。
“行,那事不宜迟,直接抽签选第一个鬼吧,”张晴语行动力强得可怕,掏出手机:“群里我发个转盘,抽到谁就是谁哈,不许耍赖!”
“切,晴姐瞧不起谁,说来就来哎呀,搞快!”
“谁耍赖谁孙子!”
“呵,”张晴语轻蔑一笑,然后兴奋地:“发出去了,都看看,谁是第一个幸运观众,主动站出来哦~”
“不是我。”
“也不是我……”
“我也没中……”
“哎呀其实我还挺想当鬼的。”
“那下轮你别跑啊,直接给鬼抓,这不得偿所愿了。”
“滚犊子!”
“哈哈哈哈……”
陶柚低头看了看自己,他也没中,黄澄澄的转盘上只有几个大字——恭喜你,你落选了。
落选有什么好恭喜的……
那瞬间陶柚心里有一丝丝的遗憾冒出来,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害怕的情绪还是战胜了蠢蠢欲动的菜鸡的心。
“所以到底是谁啊?”
“第一把能不能选个跑步慢的?不是老铁我真的有点怕……”
在四面八方交头接耳翘首以盼的目光中,裴于逍开口了:
“我。”
他声量不大,甚至有些懒散,却引得全场目光集中而来。
他于是翻转手机,将屏幕面向众人。
深色的聊天界面里,只有他的转盘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变成了一轮血红色,深黑的字迹低落而下——
嘻嘻,你被选中啦~!
“我草裴总……”
“天呐怎么会是他!”
“他跑得好快的吧,感觉药丸……”
“哇哦!”张晴语夸张道,任何事情都能找到衔接点:“不亏是裴总啊,刚成为正式班长就在第一局游戏里当鬼了,这叫什么?这就是天命使然呐!”
陶柚直接扒拉在裴于逍手上确认了好几遍。
这红艳艳的,恐怖里带着一点神经的大字,确实错不了。
妈呀,他退后几步,看向裴于逍的目光骤然复杂。
真不愧是全书唯一男主,随便玩个游戏,他都必须得拿全场唯一特殊身份牌。
“那什么,”陶柚机灵的脑子开始转动,抓住裴于逍的手臂,“等下,要不,你多追追别人?”
裴于逍眉梢扬起,看陶柚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有种心知肚明他在想什么但就不搭腔的戏谑。
陶柚被看得耳根涨红,不想显得自己太怂包,两眼一闭下了血本:“大不了再请你吃一顿张师傅!”
“嗤。”
裴于逍笑了,他拍拍陶柚的手背,将他微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却没说到底答不答应。
陶柚心里七上八下的。
张晴语一边把装备拿过来,一边对全班说:“我再发个小程序哈,中控一下倒计时,大家看着时间赶紧躲,一百秒后鬼从这里出发。行吗裴总?”
裴于逍点点头,接过头套和电锯。
他对各类游戏都没有十分大的兴趣,但一向也不是个爱扫兴的人。
如果氛围到了,大家兴致又都非常高昂,他不介意自己成为多添一把火的那个人。
他掂量电锯试了试手感,虽然只是娱乐用的道具,但分量其实很实在,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相当不错。
他又把头套戴上,怪诞诡异的小丑头套挡住脸,忽然就有了血腥电影里杀人魔的疯感。
“我草刺激呀!”
“感觉我们好像恐怖片里那些作死的主角!”
“别多想,你其实只是个NPC。”
“……”
裴于逍转过身,面向陶柚。
他极小幅度偏了偏头。
光影交错,那双深黑的眼睛从头套细长的黑洞里露出,阴影下墨色极重,散发出某种隐晦的危险的光芒。
陶柚对上他的眼睛,晃神间对视了一会儿。
紧跟着心上就是一颤,脊背寒凉,像是有一些令人恐惧的虫子在窸窸窣窣攀爬而上。
“跑吧,”裴于逍轻轻地看着他:“躲好了。”
……
“柚儿,陶柚!干嘛呢,”张晴语扒拉他:“跑啊!”
陶柚一激灵,猛地回神,被张晴语拉着逃向了相反的方向。
周围人也四散而逃,四面八方都流窜着既兴奋又紧张的身影。
裴于逍只盯着一个方向。
在那逐渐远去的视野里,男孩子穿着雪白的T恤和短裤,奔跑时衣摆鼓起,黑发颤抖着跃动。
他白皙的手臂和小腿划过风刃,包裹在逐渐加深的黑暗里,那么纤瘦,又有一种极其优美的张惶的姿态。
他被朋友拉着向很深很深的阴影里跑去,跑得跌跌撞撞。
像是……吓坏了的、慌不择路的兔子。
第27章 坏人好多 谁看了你都想欺负
别墅所有的主灯顷刻熄灭。
为了安全,在地面一圈光线微弱的灯带,危险易碎品事先被挪到边缘。
整栋房子变成了一座空旷的、最适合追逐的、冲击心跳的大型乐园。
陶柚被张晴语拉着躲去了一楼的道具间。
团建场地的道具间几乎约等于一个小型万能仓库,从野炊烤架到锅碗瓢盆再到服装饰品一应俱全。
甚至有几套古欧式风格的礼服,可能是给需要玩剧本杀的客人准备的。
张晴语轻手轻脚合上门,手掌压着门边,一丝声响都没发出。
出于规定和游戏趣味性,她没有将门上锁。
陶柚早就怂了吧唧的一头莽到房间最里面,回头才发现张晴语还在后面叉着腰转转悠悠,用手机电筒打光,像在找什么。
后背凉飕飕,陶柚正靠在一个人形模特身上,模特穿一件华丽的暗红色古欧式礼裙,裙摆层层堆叠。
如同在地面散开一滩深红的血,包裹陶柚的脚踝,顺着光|裸纤柔的皮肤蜿蜒流淌。
陶柚又有点晕了,心里隐隐泛起恶心,如果不是鼻尖没有嗅到鲜血丝丝缕缕的腥味,他大概会两眼一翻晕过去。
鸡皮疙瘩蔓延全身,陶柚又一点点挪了出去,猫到张晴语身边。
“你找什么呢?”
该说不说,他这点气声平时完全不够用,可一放到这种安静得不能发出一丝一毫声音的场合,却恰恰合适。
张晴语晃了晃手机电筒的光,看见陶柚不太自然地绕过地上一个断腿的芭比娃娃,眼睛大大的,眼神懵懵的。
像察觉到了什么,她揶揄地笑起来:“小柚是个怂包呀?”
陶柚:“O>O!”
他矢口否认!
“我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他又靠近两步:“对,是保护你。”
张晴语笑得更开心,下一秒猝不及防将手电放自己下巴上一照,吐出舌头,同时用一顶黑色长卷发怼到陶柚眼前。
假发冰冰凉,质地粗糙,霎那间陶柚都能幻想出这玩意儿勒上脖子,再不断收紧的窒息滋味。
啊啊啊啊!
陶柚几乎是双眼一翻,本能地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到一个纸箱上。
他汗都下来了,心脏狂跳,不全是被那顶突然的假发吓到,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脑补出的画面。
想象力太丰富的人的确不适合玩恐怖游戏。
“没事吧,”张晴语收起玩笑连忙过来拉他:“对不起对不起,不逗了你。”
陶柚闭了闭眼,在晴姐的拉扯下又坚强地站了起来。
“没事,”他抹了抹额头,缓过来后又开始嘴硬:“其实我根本没被吓到,我装的。”
他坚定地看着张晴语。
张晴语:“~”
她嘴角又开始抽搐了,看陶柚的眼神又逐渐变得很奇怪。
“好好好,我知道了……噗!”她终于还是捂住了嘴,兴奋不已地笑起来:“但是小柚你要小心哦,你这个样子,任谁看到都会想狠狠欺负的!”
陶柚:“……?”
他低头打量自己,茫然。
“我什么样子?”
张晴语笑而不语,高深莫测。
她看了眼倒计时:“呀,时间差不多了,大家都应该都躲好了。”说着,径直把假发挂到了门框顶上。
原本海藻一样飘逸的长卷发倒挂门顶时,就有说不出的怪异了,黑暗中藤蔓一样盘绕而下。
“搞定!”张晴语满意地擦擦手。
陶柚不明觉厉:“这是哪种古早邪术吗,能驱邪的那种?”
“是,我们家祖传的。”张晴语章口就来,“你是第一个见证的外姓人。”
哇!
陶柚欣喜。
太好了,是晴姐,我们有救了!
张晴语把陶柚拉到一只纸箱后面蹲下,“主要原理是通过让鬼开门时看到这顶假发被吓死或者吓跑,来达到驱邪的目的。”
陶柚:“^~^……Q.Q?”
脚边有一个木偶娃娃,少了只眼睛很诡异地冲陶柚笑。
陶柚忍无可忍用两根手指捏起来,在纸箱后悄悄露出半个脑袋,飞速甩把娃娃甩进去,又蹭地缩回来。
继续思索,遇到张晴语应该是没救了。
张晴语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些什么,慈祥的面孔又露出变|态的兴奋。
黑暗里,陶柚蹲在箱子后,双手下意识握紧,搭在膝盖上,浓密的睫毛跟随呼吸轻颤,眉心衔接鼻梁那一段的弧度惊人的优美。
他鼻尖和颈侧都出了些汗,在暗色光芒里细微闪烁,皮肤呈现出一种透明质地的白皙和细腻。
最动人的,是那种略显张惶的神情。
张晴语恨不得掏出手机发微信召唤神龙。
快来啊快来呀!
这种美景她一个人看就是暴殄天物!
快来呀,那个戴着头套还不知道在哪里瞎晃悠的蠢鬼!不来错亿!
目光太强,以至于发出无形光波。
陶柚微微一瞥心里就是一惊,觉得这女人好吓人,她好像不是在躲鬼,而是使尽浑身解数想把鬼招来。
仿佛把裴于逍招来了能有什么好事似的。
一墙之隔外,隐隐约约传来脚步。
来了!
陶柚将头埋得更紧。
来了!!
张晴语眼睛里快要蹿出火苗!
吱呀——
门把旋转,门被人从外很轻地推开,暗夜中,一道高大的人影试探着迈入一步。
张晴语双眼闪光,下一秒却收了回去,眉心一蹙。
好像哪里不对,这道影子,未免太胖了一点。
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的尖叫响彻云霄。
某位人高马大心宽体胖重达200斤的男同学,被迎面拂来的一顶假发吓得发出了宇宙最强音。
陶柚全程懵逼没敢抬头,却不得不堵住了绝望的耳朵。
·
如同一滴冰水炸进滚烫的油锅,世界沸腾了。
人全被炸了出来。
从夜深人静落针可闻的空寂,到尖叫此起彼伏全场你吓我我吓你自己吓自己,再仓皇逃窜的混乱场面,只需要某位幸运受害人的一声尖叫。
陶柚和张晴语也不得不趁乱逃离,寻找新的藏身之所。
电锯声响起。
平静的、无波澜的,在充满恐惧又兴奋的环境中,保持着一种无机质的稳定频率。
由远及近,将人们心底里那些隐秘的,对追逐和杀戮的兴奋推向最高点。
混乱中,张晴语和陶柚分散了,耳边尖叫轰鸣,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鬼确实被招来了,但中间出了点小插曲,一发不可收拾,这场面……怕不是有点弄巧成拙了?
她仰起头,垫着脚,着急地四处寻找陶柚的身影。
好在陶柚有极其显眼的外貌,人群中一眼就能锁定,落在黑暗空旷的别墅里,有点像一滴雪白的颜料落进墨汁里。
张晴语不费丝毫力气就看见了他。
他正往更暗的深处跑去,脚步凌乱,微微回头张望时侧颊雪白,眼瞳湿润,颈项和双肩线条优柔,却又因为心绪激荡而显露出一种令人动容的无措。
电锯声一刻不停地响着,是脱离当下环境的格格不入的平稳。
某个瞬间,它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而后缓缓往远处移动。
像是锁定了猎物,骤然加快,疾风骤雨般奔跑起来,掀起又一阵惊促的尖叫。
毫无起伏的电锯声携带一抹高大修长的人影,撕开混乱的人群,刮着人们的心跳,朝墨汁中那滴即将消散的雪白颜料追去。
追向漆黑夜幕里唯一明亮的、晃动的光源。
只追那一点。
张晴语心态又稳了。
·
陶柚慌不择路地跑着。
他心脏剧烈跳动,五脏六腑都被一只大手攥紧。
明知道只是游戏,明知道面具背后的人是裴于逍,但肾上腺素还是不受控制地飙升。
大脑一度混乱到过载,耳边全是自己大口呼吸的急促的声音。
他根本没有目的地。
对这栋房子完全不熟的结果就是,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四处碰壁。
最后他推开了一扇玻璃门。
他几乎像是跌跌撞撞扑进了里面,然后发现自己闯进了泳池。
别墅的泳池也是室内的,但天顶用了透明玻璃镶嵌,擦拭得一尘不染,满天繁星顷刻映入眼底。
陶柚怔了一瞬,出神地凝望天空。
如果不是因为室温恒定,毫无夏夜的燥热,温度比客厅还要低,陶柚差点就以为自己踏进了空旷的原野,脚下踩的是柔软的草坪。
水汽潮湿带着凉意萦绕鼻尖,也让陶柚回神。
嗡嗡——
电锯声带着脚步逼近。
陶柚瞬间转头,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却一脚踩空。
·
裴于逍没想过陶柚能跑这么快v fable v。
他就像一只真正的兔子似,惊慌失措奔跑着逃向了走廊的最深处。
前方是一扇玻璃门,隐隐有月色透入,伴着水波盈盈荡开。
裴于逍脚步很轻。
他缓慢前行,朝着那扇如同月下水晶般通透幽蓝的玻璃走去,某个瞬间,里面传来坠落的声音,伴随一道不甚明显的气声。
脚步停顿一瞬,而后猝然加快。
玻璃门开合,折射月光到地上。
裴于逍原本是跑得很快的,可当他看清玻璃房内的环境后,却又突兀地停了下来。
水花四溅,陶柚坐在一片圆形浅水池中,怔怔地仰头望着他。
那是给儿童戏水的小池子,有点时候人们也会将里面灌满热水,当作一个简易的温泉。
但此刻的水显然是冰凉的。
因为陶柚的嘴唇正随着低温,相当明显地苍白起来。
他下半身都被凉水浸透了,不知道是跑得太累还是太冷,身上轻微发着抖,单薄的胸膛一起一伏。
裴于逍关掉手里动作不止的小玩具,摘掉头套向陶柚走去,他头发被弄得有些乱,显得黑发遮挡下漆黑的双瞳更加幽暗无光。
而陶柚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坐在月光下,水纹波光在雪白的皮肤上漂浮着,映在眼底盈盈闪动。
就像是某种被赋予巨大引力的容器,将对面人身上的光悉数吸进了自己身体里——
也引得黑影无端靠拢。
直到裴于逍也迈进了月光里。
他的眼睛被照亮了一瞬,低头注视着陶柚,陶柚不得不用力将透仰得更高,削尖的下颌绷紧,衔接优美的脖颈。
他脸上也沾了水,水珠挂在极薄的皮肤上宛如一滴透明泪珠。
他跑得太累了,腰腿都发软,倚着光滑的池壁一时站不起来,眼中旋即染上一抹懊恼,又带着浓浓的不解:
“你为什么只跟着我?”
裴于逍没说话。
他喝了很多酒,吐息间洋酒的气味混在水汽里变得潮湿,晕开平静外表下最原始的攻击性。
他原本就应该是这种模样才对。
陶柚终于恍然大悟。
但此刻他的攻击并不针对陶柚,锐利的目光仿佛带着探究——一种很纯粹的探究。
他甚至把手里那个无关痛痒的小玩具丢去了一边,朝陶柚伸出手。
陶柚下意识向后瑟缩,退无可退后,后腰倚上冰凉的瓷砖。
裴于逍于是改变手的方向,手背在陶柚眼下蹭了蹭,刮掉那颗总是闪动的水珠。
冰冷的体温传进指尖。
陶柚闭了闭眼,长睫扫过裴于逍的手指。
就在他接受自己终于还是被捉住了的事实时,裴于逍突然收回了手。
他踩出水面,荡起波光,又重新戴上头套拿起道具,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找个地方去把身上弄干。”
·
啪!
刺目的灯光亮起,陶柚蹙眉,抬手挡了挡眼睛。
这是一间卧室,自带很大的洗手间和洗烘一体的洗衣机,陶柚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
他走近洗手间,小心地反锁上门,然后终于松了口气,身体里蔓延起惊心动魄后的疲倦。
嗡嗡。
手机响了下,张晴语在群里发来消息:
[第一轮结束,下轮猎手:宋洋同学。大家有100秒的时间,这次千万要藏好了哟~(调皮)]
陶柚扫了一眼,熄灭屏幕,将手机随意放到一边。
心脏还是略显急促地跳动着,裴于逍真的把他吓到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真的看见裴于逍手起刀落毫不留情的模样。
他按住作乱的心脏,闭上眼睛,疯狂默念。
我不是反派,我不是反派,我不是反派……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花了五分钟将自己洗脑成功,陶柚脱下裤子,裤腿湿淋淋的还能挤出水。
他直接扔进洗衣机。
内裤也湿了。
陶柚犹豫片刻,屏息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没人后小心脱了下来。
他先用清水过了一遍,然后再按了泵洗衣液开始慢吞吞手洗,光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冻得脚心冷,他不不自觉蜷起了脚趾。
砰!
门突然被推开。
陶柚那还没平静超过五分钟的心脏再次高高提起,差点直接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陶——”
戛然而止。
裴于逍停在门口。
冷风伴随敞开的磨砂玻璃门飘然而入,轻拂过陶柚笔直的双腿,他仓促回眸,十指沾满泡沫,被浸润出透明的浅粉。
裴于逍恍惚看见一双微微瑟缩的、白得晃眼的腿;粉色的腰窝;以及一双圆、圆润饱满的……
第28章 像小裙子 腿很漂亮
裴于逍和陶柚一起洗过很多次澡了。
他不是第一次见陶柚没穿衣服的模样,但却是第一次见他只穿了上面的样子。
这两种模样好似没什么区别,却又有着巨大的、全然不可比拟的不同。
至少在裴于逍心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漩涡。
轰隆隆。
洗衣机滚滚旋转,在寂静的室内鼓噪得宛如裴于逍轰鸣的心跳声。
陶柚也僵住了,有很短的一刹那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睁着一双略显惊恐的大眼睛和裴于逍对视。
泡沫噼里啪啦碎裂,一滴水珠从指尾滑落,在雪白的脚背溅开。
裴于逍目光随之而下,落在他光|裸纤细的脚背上。
洗手间里映照极其明亮的暖光,自上而下投射,将每一处沾水的角落都映得如同水晶。
陶柚的皮肤就显得更加透明,浮现起美妙的、莹润的浅粉。
裴于逍没有太过明显的表情,也并未表现出尴尬或是丝毫的不知所措。
他意外的从容。
甚至微微眯了眯眼睛,漆黑的瞳孔在狭长眼尾闪动起火苗似的,细微的光。
陶柚像是被那滴水尖锐地刺痛了,浑身激灵了下,蜷缩起脚趾后退半步。
他身|下什么也没穿,毫无遮挡地贴上洗手台冰凉的赤壁后,又被激得弹开,短短几秒来来回回,像是哪里都烫手,哪里都可怕。
一滴水珠也能让他露出惊慌失措的目光。
裴于逍不漏痕迹地压了压唇角。
“抱歉。”他轻声地,态度相当得体。
但陶柚并未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哪怕多一丝丝的歉意,只觉得这人借着酒意,往平淡的外表下塞了很多其他的什么东西。
在几乎将陶柚里里外外看得熟透了以后,裴于逍才绅士地移开了视线。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陶柚继续,自己则转身离开洗手间,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陶柚:“……?”
他心里百味杂陈的,不知道在自己在想什么。
但更茫然的,是不知道裴于逍在想什么。
裴于逍正常得像突然疯了。
面对这样的场面他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丝觉得冒昧吗?
虽然他们已经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的关系……
可能他瘦不拉几的超绝儿童身材对同性没有丝毫吸引力……虽然他也不想吸引同性……
但是裴于逍……裴于逍!
陶柚一把撑住洗手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感到脸上腾起羞耻的滚烫。
他咬牙闭了闭眼。
咔哒……咔咔哒!
外面响起门锁扣动的声音。
裴于逍在捯饬门锁?!
陶柚猛地一惊,什么羞耻不羞耻地也顾不上了,一个箭步冲出去,抓住裴于逍的肩膀:
“你在做什么?!”
裴于逍回过头,脸上没有表情:“门锁是坏的。”
“?”
“整栋房子都是坏的,里面可以锁,但只是你以为的锁上了,其实外面还是直接打开。”他看着陶柚。
陶柚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裴于逍应该是在自我辩解,表示他不是故意要看陶柚身子的,毕竟早就看过很多次了。
“但没有敲门确实是我不好。”裴于逍说。
好正人君子的模样。
陶柚撇了撇嘴,两手一前一后挡在身下,像焊死了似的纹丝不动。
他细白的手指尖残留水渍,有滴水顺着大|腿往下滑。
那真是一双……一滴非常完美的水珠。
形状笔直纤细,但并不过分干瘦,相反是非常修长的漂亮,洁白,毫无瑕疵。
裴于逍一边得体地表达着歉意,一边观察水珠的运行轨迹,眼睫不甚明显地颤动了下。
“你进去继续洗吧,”他说:“我帮你看着。”
他长了一张原本就很正派的脸,此刻唇角绷直,看上去更加给人靠谱的安全感。
陶柚思索片刻,点点头:“好吧,靠你了。”
说罢遮遮掩掩溜回了洗手间。
咔哒门合上,水声哗啦啦响起。
裴于逍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得逛了逛,忽然低头,捏起自己衬衫外套的领子看了看。
几秒后,洗手间门被敲响,裴于逍将自己的外套递了进去。
又过了五分钟,陶柚围着裴于逍的衣服出来了。
内裤手洗完可以用吹风机吹干,但陶柚的裤子还在洗衣机里,洗干净还得花时间烘干,要等上好一会儿。
如果裴于逍不主动给这件衣服,陶柚或许会就那么光着在里面干等。
那是件版型很大的薄衬衫,深蓝色,陶柚将其围在腰间,正好可以挡住清凉的大腿。
陶柚松了口气,可怜兮兮地感叹自己终于不是那副衣不蔽体的模样了。
他边走边整理着衣摆,外套被系地很紧,显得腰只有细细的一点,垂感很好的衬衫扫着膝窝,像散开的蓝色裙摆。
裴于逍坐在床边,从手机里抬起头,眸光蓦地一动。
“像条蓝色的裙子”他说。
陶柚:“……?”
不是,哥?
陶柚脑子里当即又充斥起乱七八糟的想法,甚至一度怀疑裴于逍的癖好。
但裴于逍的神情太过自然了。
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形容了一下,这件衣服此刻的外观形态。
陶柚抿唇,余光古怪地瞥着,找了张椅子坐下,手下意识顺着后腰拂过衣摆,垫在腿下。
坐好了才突然一顿,反应过来这个动作和拂裙摆没有丝毫区别,当即耳根一红。
裴于逍果然投来戏谑的视线,锋利的眉梢轻轻扬起。
“我只是不想直接挨着坐!”陶柚立刻辩白,吼出破碎的音节:“太脏了我会过敏的!”
裴于逍扬眉不语,半晌轻轻地:“嗯。”
他垂下头,笑音更重。
陶柚直接抄起一包纸巾砸过去,耳际绯红:“你又喝多了吗!”
裴于逍稳稳接住,轻拿轻放地摆到了一边。
嗡嗡!
手机震动。
裴于逍拿起来看了眼,说:“新一轮开始了。”
“这么快?”陶柚吃惊,他只是洗了个裤子的功夫。
“群里说宋洋抓起人来很猛。”
陶柚挑眉:“你是想说你对我放水了?”
裴于逍抬头,好笑地:“我是放了一个游泳池吧?”
“…………”
“继续玩吗?”裴于逍问。
“玩啊,怎么不玩,”陶柚突然很有胜负欲,“我一定要成为天亮之前躲到最后的那个人!”
裴于逍:“~”
陶柚:“?”
这哥又在笑什么?
“说起来,我有个别人绝对找不到的地方。”裴于逍说。
陶柚眼睛亮了亮:“尊嘟假嘟,哪里?”
裴于逍站起来,径直走到衣柜边,打开了柜门,朝空荡荡的柜子里扬了扬下巴。
陶柚:“-”呆。
……就这?
他走过去,对上裴于逍信心满满的双眼,欲言又止。
“可能有点冒昧,”陶柚斟酌着:“但你是不是没有童年?”
“怎么说?”
“衣柜都是被选烂的地方了,小时候躲猫猫,每个小朋友第一个翻的就是衣柜。”
裴于逍盯着陶柚的嘴唇,眼底溢出些笑,抓的点很奇怪:“你小时候玩躲猫猫?”
陶柚:“……?”
那又咋了呢?他现在也玩啊!
陶柚都不懂。
倒计时一分一秒逼近,裴于逍也不再多言:“信不信我?”
陶柚狐疑地打量须臾,最终还是决定信俏哥一次,就当给俏哥的自信心当一次天使投资人吧。
他们关掉灯,一起躲进了衣柜里。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再有不到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漆黑的衣柜隐隐被裴于逍手机的荧光照亮。
陶柚仍然是将衣摆细心垫了垫才坐下的。
他这人平时张牙舞爪得不行,这种时候又很秀气,一举一动都有种小心的斯文,像是生怕皮肤蹭到不怎么干净的地面。
裴于逍没说话,就这么无声地打量着他。
看他抱起膝盖,衬衫遮住柔软的大腿,露出一段纤瘦的脚踝,然后再抬起眼睛看过来,纤弱的眼睑总带着一种湿润的微光。
“要是被找到了,”陶柚没什么力度地威胁:“你就请我吃两顿张师傅!”
“一顿。”裴于逍没有感情。
“??”陶柚不可置信:“不是吧,哥,你这么有钱还这么扣?”
裴于逍扬唇:“你叫我什么?”
“哥,”陶柚面不改色胡言乱语:“一种拟声词。”
裴于逍轻笑着摇头,收起玩笑:“等你嗓子好了可以有无数顿。”
“真的?”
“嗯。”
“^~^~!”
陶柚又开心了,装模作样考虑了下:“好吧,勉强采纳。”
他的快乐真的真的很简单。
咔哒!
门锁发出极其轻微的响声。
陶柚当即脸色一变,上翘的嘴角抿了起来,面色严肃地望着裴于逍,用口型:
来人了?
裴于逍点点头。
陶柚:你不是说永远不会被找到吗?!
裴于逍淡定地:不慌。
脚步声窸窸窣窣地靠近,这人走路很轻,像极了黑暗中某些不可名状的怪异物质。
陶柚又感到心脏被揪了起来。
这种未知的、黑暗的、即将被拖拽而出的紧张感袭击全身,他不自觉绷紧了小腿,心跳咚咚敲打胸腔。
裴于逍坐在他正对面,视线对上的同时,抬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唇,附身靠近。
陶柚双眼微微睁大,感到一股巨大的阴影笼罩住自己,大而温热的手掌紧贴脸颊,湿热的鼻息在耳边蔓延。
“他不会打开的。”裴于逍很轻地说。
陶柚心跳更乱了。
果然,下一秒,脚步声停下了,堪堪立在衣柜前,在即将拉开柜门的前一刻停下了。
时间仿佛有片刻停滞。
陶柚听到一墙之隔的门外,传来同学略显疑惑的声音:“也没有啊……”
须臾是一串越来越远的脚步,直至世界彻底安静。
陶柚立即拉开裴于逍的手掌,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居然真的没进?!”
第29章 晕车 难受想吐
晨光熹微,金橙色阳光穿破云层,映红整片天空。
房间里还残留清晨的昏暗,丝丝缕缕光线从窗户投射进空旷的房间,私下寂静无声。
衣柜狭小的空间中,隐隐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光线渗透进缝隙,尘埃在空中悬浮,深处的两个身影看不清脸,却隐隐显露着交叠的姿态。
陶柚睡着了。
他几乎是完全趴在裴于逍身上,把对方当了一张人形地毯。
光束透过柜门缝隙,略微倾斜地洒落在深蓝的衬衫上,衬衫覆盖雪白的小腿,明暗之间,光影交叠,无形间构出一幅美到令人心悸的画面。
陶柚弯曲着膝盖,纤瘦精巧的脚踝搭在裴于逍小腿上,不时无意识地蜷缩下脚趾。
但哪怕睡着了,他也没让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一丝一毫沾到脏乱的地面。
裴于逍小臂环过陶柚的后腰,掌心轻轻搭在腰际,自始至终没能产生半点困意。
陶柚把他的脖子抱得很紧,睡眠很不好似的总是皱着眉,又像一直在做着什么噩梦。
叮叮咚——!
两人手机同时响起一串音乐,陶柚蓦地惊醒,旋即深深按住眉心。
天亮时分,游戏彻底结束,张晴语中控倒计时发出了最后一次悦耳的提示音。
“结束啦结束啦!”楼下张晴语拿着喇叭大喊,“都快点下来一楼客厅,游戏彻底结束啦,不躲啦,咱们收拾收拾回学校,下午还有课!”
喊声不大,传进衣柜里显得断断续续,倒计时终止的铃声却相当之震耳。
裴于逍连忙掐断自己的,又在周围摸了摸,找出陶柚的手机一起掐灭。
刺激的铃声终于停止,空中仿佛还留有余响。
陶柚仍然没动,趴在裴于逍身上蜷缩起来,苍白的指尖用力按着眉心,额角似乎都浮动着青筋,下颌绷得紧紧的。
“陶柚?”裴于逍碰了碰他:“头疼?”
陶柚一时没能做出回应,胸膛微微起伏,裴于逍轻轻将他托起来了些。
大约过了十几秒,陶柚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他撑着额头,似不敢用力般很轻地晃了晃。
裴于逍看到他松开紧抿的嘴唇,脸色惨白地呼出口气。
“没事了,”陶柚劫后余生般叹息:“醒过来了。”
裴于逍看着他的脸色,神情严肃起来:“不然还是去医院看看,你睡眠质量差得吓人。”
陶柚还在醒神,神色倦倦的:“哪里差了,一直都是这样的好吧。”
“感觉随时可能猝死。”
“呵。”陶柚轻蔑一笑。
不明觉厉了吧哥,其实爷早就猝过一回了。
陶柚摆摆手:“现在还不至于。”
裴于逍挑眉:“你好像很熟悉?”
陶柚一顿,微微抿唇偏过了头。
裴于逍却没有放弃,仍然以一种闲聊的语气:“说起来,我不记得你以前睡眠这么差。”
陶柚没看他,仰头注视着衣柜缝隙中洒落的光束,瞳孔和睫毛都被染成了浅金色。
过了一会儿,他扭头冲裴于逍笑起来:“说得好像你以前跟就跟我睡过似的。”
那当然不可能。
猝不及防被将了一军,裴于逍丝毫不恼,只微微笑着注视陶柚的一举一动。
陶柚早就不再趴在他身上,屈腿坐在地面上。
深蓝色的衬衫被愈发强烈的光束映出一种旖旎的色彩,微微投射在他的手指与脖颈处,像是一种蒙着光晕的浅蓝色水晶。
“呵。”裴于逍鼻腔里溢出一声轻笑,旋即抬手推开了个柜门。
迎着清晨和煦的阳光,他屈膝起身迈了出去:“走吧,你晴姐在催了。”
陶柚跟着钻了出去,被窗外的太阳猛地一晃眼睛,额角又是一阵抽痛,身体晃了晃就要跌下去。
小臂被人抓住了,裴于逍后背长眼似的一把将他扶住,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腰将他提了起来。
陶柚闭眼缓了缓眩晕,而后蹙眉打量起周遭,喃喃地:“天都这么亮了……”
“但其实你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裴于逍说。
两人躲进衣柜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夏天天亮得早,现在也不过来六点多。
“所以我们真的躲到最后了?”
陶柚有点不太敢相信,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失去意识后一直在做些难受的梦,对游戏的进程没有丝毫实感。
原本只是想在等待期间稍微眯一会儿,却不想直接把整个游戏睡了过去,还睡得很不舒服。
但无论如何,这次真是物理意义上的躺赢……哦不,趴赢了。
“我睡着以后还玩了几轮呀?”他问。
“三轮。”
“所以真就没有一个人来翻翻衣柜?”陶柚稀奇得摇头晃脑:“他们傻吗?”
“……”裴于逍用一种你才笨笨的眼神看了看陶柚。
陶柚没看懂,手臂一勾又搭上了裴于逍的肩,整个人赖到他背上。
他身上不舒服,都是好朋友,靠一靠哥哥不会介意的吧?
陶柚被自己的心声逗笑了,拍拍裴于逍的肩头:“解密呀哥,到你的趴了。”
裴于逍眼神更加复杂。
他抬手指了指:“衣柜是嵌进墙里的。”
陶柚点头:“嗯嗯。”
“只有两扇门,且其中一扇做成了一整面镜子。”
陶柚又点头:“嗯嗯。”
空气安静下来了。
裴于逍等了一会儿,偏头去看陶柚,陶柚就贴在他肩膀上,裴于逍稍微动一动,下巴就会扫过他柔软的发丝。
陶柚眨眨眼睛,水汪汪的:“然后呢?”
显然他丝毫不想劳动自己那尊贵的脑子。
裴于逍一恍惚,莫名好像提前预见了期末周到来时,他呕心沥血辅导陶柚学习的画面。
陶柚一定也会像现在这样睁着一双漂亮但不聪明的大眼睛,表演一出“你是我的依靠”。
裴于逍差点都开始头疼了,提醒道:“然后如果是晚上还把灯关了呢?”
“嗯……”陶柚的脑子轻微转动了:“可能会有点看不清?”
衣柜的颜色和墙壁很像,还是内嵌式隐形把手,很黑的情况下,乍一看确实有可能和墙壁融为一体。
“但也不至于完全发现不了吧,”陶柚努力思考:“走近了仔细一点也是能看见的。”
“那如果正好有一束不到天亮不会熄灭的强光一直照着镜子呢?”
陶柚灵光一闪,好像懂了。
这个游戏之所以要求鬼玩家不能开灯,不能用手电,是因为别墅外的路灯非常明亮,足以一定程度上为室内的玩家提供指引。
“他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了,”裴于逍说,“每一个在深夜走近这间房间的人都会被晃到眼睛,以至于一旦往这个方向看,只能看见镜子里反射的强光,视觉会自动弱化掉周围的一切其他物质。”
陶柚想起来了:“我记得第一个人是走近了的,都快站到我们面前了。”
“他确实是最近的一个,”裴于逍点头:“大部分人在深夜的环境,都会下意识回避镜子和强光这种东西,但是那个人离得很进了。”
裴于逍说着也有些意外:“不过他应该也是看不清的,所以可能还推了推镜子,发现推不动才离开的。”
陶柚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莫名觉得有点恐怖:“这人还挺厉害的……”
裴于逍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他把陶柚从自己肩上拎起来,这只水果已经在他身上趴得快长毛了。
“走吧,”裴于逍让他自己站好:“下楼了。”
·
“所以那是个衣柜吗?!”宋洋推了把眼镜不可置信:“我以为只是个镜子,我还推了的!”
他似乎非常懊恼,用力锤了下大腿。
陶柚拍拍他,笑着安慰:比划比划——
你已经很厉害了,是最接近真相的一位!
宋洋呆呆地看着陶柚嘴角的笑涡。
下一秒笑涡消失,宋洋眼前一晃,就见陶柚被裴于逍拎去了后面。
“他说你辛苦了,”裴于逍翻译:“那个地方很难找,能想到的都是凤毛麟角的人,找不到不是你的错。”
陶柚:“……?”
我说的是这次意思吗?好像差不多,又好像差很多……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看,旋即皱起眉。
这可乐的味道怎么这么奇怪?
陶柚又抿了抿。
他最近胃口不行,一直吃药打针嘴里没味,吃任何东西都味同嚼蜡,甚至有点连咸淡都尝不出来。
但这可乐味道奇怪到居然能让他一口察觉。
陶柚稀奇地拿起杯子看了看,又再用舌头舔了舔,随即心里一翻,被恶心得有点想吐。
他连忙又将杯子放了回去。
裴于逍还在和张晴语一起清点人数,扭头见陶柚整张脸揪在一起,不停偏头吐着舌头。
“你干什么呢?”他有点好笑地碰了碰陶柚的头。
陶柚指着桌上的可乐,一脸告状似的蛐蛐:“那可乐好奇怪。”
裴于逍挑眉,拿起杯子。
“诶等等!”张晴语眼疾手快:“别喝!”
“怎么了?”裴于逍问。
“这是用来做惩罚的,”张晴语忙把杯子夺了回来:“加了料的。”
“料?!”陶柚骤然惊恐。
张晴语微笑:“一点点虾酱啦。”
“还有一点点柠檬汁和一点点苦瓜汁。”宋洋补充。
陶柚:“……”
“陶柚你喝了?”张晴语不敢相信,“你没尝出来?”
陶柚表情有一丝丝破碎,胃里有点翻腾。
“尝出来了,但没完全。”
·
一直到离开轰趴馆,坐上返程的车,陶柚心里都还是不舒服。
他还是有些头疼,睡不好觉的后遗症很严重,太阳穴一跳一跳抽痛着,连带着有点想吐。
陶柚揉了揉胸口,偏头去看裴于逍。
裴于逍似乎在睡觉。
这是一辆舒适的商务车,裴于逍叫家里司机来接的他们,但不是陶柚熟悉的那位张师傅,是位面孔有些严肃的年轻人。
车开得平稳流畅,座椅柔软舒适,的确很适合补觉。
陶柚知道裴于逍是结结实实整天整夜没合眼的,思索两秒,没有打扰司机和睡觉的人。
毕竟他非常清楚熟睡时被吵醒的滋味的有多难受。
他用手抵住胸口,深深呼吸了一下,试图驱散心里的恶心。
但似乎没能好多少。
车子平稳移动,车厢内空气憋闷,陶柚侧靠在椅背上蜷起身体,很快难受出了一身汗。
他甚至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没睡好头疼,还是那杯难喝的可乐刺激了肠胃,又或者自己只是单纯晕车。
总之胃里天翻地覆,强行忍吐的后果就是胃里开始痉挛地抽搐,耳边都是嗡嗡的响声。
某个瞬间,似乎到了临界点,陶柚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眼满是血丝。
他弓起腰,说不出话,只能抬手拍车窗。
两秒后,更用力地拍了下。
声响震醒裴于逍,司机从后视镜里投来目光。
裴于逍刚睁眼时还有些迷茫,偏头看到陶柚的瞬间立刻震了一下。
陶柚早已解开了安全带,整个人弓腰缩在一起,肩背紧绷颤抖,耳根充血红肿,豆大的汗珠顺着鬓发滑落。
他用力捂着嘴,另一只手死死摁着腰腹。
裴于逍当即清醒了,在陶柚往前倒的前一秒撑住他发抖的身体。
“靠边停车,”他吩咐司机:“快!”
第30章 小把戏 但心软得很烦
车门刚打开,陶柚差点一头栽下去。
他扶了把车门,踉跄站稳,胃里翻滚着绞痛几乎让他直不起身体。
他捂着嘴,凭借洁癖最后一丝毅力,跌跌撞撞向路边的不远处的垃圾桶跑去,胸口一阵起伏,“哇”地一声吐了。
裴于逍急忙跟下来,看陶柚吐得难受,轻轻给他顺了顺背。
“你慢点。”
他小心帮陶柚拉了下衣服,免得雪白的短袖蹭到垃圾桶的脏污。
陶柚脸都涨红了,额角渗出汗珠,胸膛起伏得很厉害,抓着裴于逍小臂的手指青白一片。
他皮肤太薄了,纤细的指骨凸起,撑得手指皮肤近乎透明;耳廓也通红,因为剧烈的呕吐充血肿胀,脆弱的颈侧浮动着青筋。
这几天睡眠不好食欲不佳,陶柚吃得原本就很少,很快就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弯腰抵着胸口干呕。
裴于逍看见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肩背异常单薄,像片树叶一样飘飘晃晃的,心里不由地提了起来。
他手指蜷了蜷,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扶住了陶柚的肩膀。
司机慌忙地跟在后面,不时伸手想帮一把,被裴于逍挡着始终没能找到下手的地方。
“少、少爷……”他紧张地搓了搓手,年轻的脸上浮现惶恐的神色,“抱歉,都怪我,一定是我车没开好……”
陶柚摆了摆手,虚弱地呼出一口气:“不关你的事。”
他仍然弓着腰,看起来像是胃疼得厉害,喘着粗气用气声说:“是我自己不太舒服。”
司机大概听懂了几个音节,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小心翼翼递过去一瓶水。
裴于逍看也不看接了过来,拧开瓶盖递到陶柚嘴边,“你少说话吧,来,先喝点水。”
陶柚勉强止住了吐,手有点发抖,怕把水弄洒再搞得一团糟,直接就着裴于逍的手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再吐出来。
司机连忙递纸,裴于逍接过来,对折几下,把陶柚嘴角的水渍擦掉。
陶柚终于缓缓直起了身,一手还掐着腰,没什么力气地往裴于逍身上靠。
裴于逍现在也不敢说什么了。
不敢吐槽陶柚黏糊,更不敢像往常那样把陶柚拎起来让他自己站好。
他只能任由陶柚把自己当支架,还小心伸手在他身前挡了挡,免得一个不留神陶柚就往地面上栽。
栽倒是无所谓,就怕磕到哪儿碰到哪儿,再弄出点血,那小趴菜才是要彻底晕菜了。
裴于逍托着陶柚,把他矿泉水往他嘴边送:“还吐不吐?再喝一口?”
陶柚垂眸瞅了瞅,双唇微微抿起。
他两只手臂都环在胸腹前,暗暗使劲压着,蔫嗒嗒地摇头:“不想喝冷的……”
裴于逍一怔。
他看看手里的矿泉水瓶,又看看陶柚,陶柚斜斜得倚在他身上,额头抵的他的肩膀,面颊和嘴唇都毫无血色。
他身上也很冷,脊背覆着薄薄的细汗,体温全然不像盛暑天里该有的。
可能……的确不适合再喝冷的。
裴于逍指尖有些发麻。
他头一次觉得,陶柚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脆弱很多,至少以后不能用对待自己的方式再来对待他了。
比如自己一年四季最钟爱的冰水,放到陶柚身上就是不行。
司机看不懂陶柚说的什么,只看到裴于逍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瞬间,司机恍惚从他脸上看出某种与他本人气质完全不符合的、反思的意味,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我……”他结结巴巴的。
“有热水吗?”裴于逍直接把矿泉水拿开了,合上瓶盖。
司机反应了一秒,立马点头:“有有有,您稍等,我马上去拿!”
他一溜烟跑了回去,很快捧着一只纸杯回来,裴于逍试了下,水温正好,递给了陶柚。
陶柚先轻轻抿了抿了,然后从裴于逍手里接过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喝仰头喝干净。
他们没急着继续出发,陶柚身上没力气,在路边蹲着缓了一会儿。
裴于逍陪他一起蹲下来。
炎热的上午,绿树荫下,空中有喧闹的蝉鸣,微风很热,拂过脸颊时留下燥热的气息。
裴于逍一言不发注视着陶柚平静的侧脸。
陶柚抱着小腿,侧脸枕在膝盖上,揉乱的碎发下隐隐露出文秀的眉眼,眼尾有些湿润,睫毛长而密,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陶柚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蹲着。
一开始裴于逍还能耐心地陪着他,渐渐地心里也泛起些许焦躁,觉得就这么蹲在外面不行。
天气热不说,以陶柚的体质,蹲久了站起来能直接晕。
“陶柚?”他轻轻碰了下陶柚的肩。
陶柚眼睫动了动,几秒后掀起眼皮,露出疲惫的双眼,眼下是长期睡眠不足形成的淡淡的青色。
“不然先回车里?”裴于逍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放轻了声音:“蹲久了下肢血液不循环,起来更难受。”
陶柚看了裴于逍一会儿了,轻轻点了点头。
他应该是真的不太舒服,所以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吟吟的表情,甚至没有打趣裴于逍突然明显变得温柔的态度。
他只是很乖地伸出手,然后被裴于逍轻轻拉了起来。
商务车再次平稳运行,朝着首都大学驶去。
陶柚双手横在上腹,额角贴着微凉的玻璃窗,轻阖着双眼没有动静,乍一看仿佛睡着了。
但裴于逍知道他一定还醒着,因为车身每一次极其轻微的晃动,都会让他微微拧起秀气的眉心。
“你今天怎么晕车了?”
为了帮他转移注意力,裴于逍开始没话找话。
陶柚睁开眼,大约是察觉到了裴于逍的用意,神色变得有些温柔。
“不是晕车,”他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我头疼。”
这话说得可怜巴巴的,配上他那双原本就很容易显得委屈的眼睛,定力差一点的人只看一眼心都能化成一滩水。
裴于逍看了好几眼。
然后不着痕迹地错开目光,喉结轻微滚了滚。
“那下午的课你别上了,”他说:“回去睡一觉休息会儿吧。”
陶柚摇头:“没事,去上呗,我跟你一起呀。”
裴于逍嘴角抽了抽,语气硬邦邦的:“我是小孩子吗,上个课还需要你陪?”
“那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嘛。”陶柚笑起来,开始胡搅蛮缠地撒娇。
“别闹,”裴于逍有些受不住,不去看他嘴角的笑涡:“请假的事我来处理,你回去睡你的觉就行。”
他说着眸色不由暗了些。
也是直到今天他真切意识到,陶柚的睡眠状况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迫在眉睫需要解决。
“真没事,我缓过来了,课一定是要上的。”陶柚争取。
“别上了。”
“要上的。”
“陶柚!”裴于逍忍不住严肃地:“别拿身体开玩笑。”
陶柚蓦然不张嘴了,大眼睛望了裴于逍一会儿,然后垂下脑袋,像是有什么理由,但又被凶得不敢开口了。
他绝对不可能真的害怕。
裴于逍一眼就看穿了。
这种委屈的模样都是这家伙拿手的小把戏,他有一副迷惑性极强的面孔,稍稍垂垂眼皮,就会搞得别人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这种闷亏裴于逍吃过太多次,这一次他一定,一定要!——
“……想说什么?”
他声音软了下来。
陶柚于是恢复了笑容。
“课是真的要上的,”他一脸诚恳:“而且我记得,今天是那位老教授的课。”
“?”
裴于逍挑起眉梢,“我不认为你很热爱这门课,或者这位教授。”
陶柚眼珠子咕噜转了转,不太好意思似的,低头抠抠手指,脸颊浮起些许红晕。
“我挺喜欢的,”他用气声:“每次都能睡得很好。”
裴于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