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身粗布麻衣,头发乱糟糟的从未打理,遮住了还算干净的一张脸。
在这昏暗的环境中,钟年在看到他面容时第一眼就认出来。
这明明就是男人的小时候。
一模一样的烧伤就是铁证,不会有这样相似的巧合。
在钟年晃神的时候,男孩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年打量。
原本的戒备和抗拒在看清钟年模样的一瞬间转变成错愕和惊艳,紧紧护着怀里的两个鸡蛋都没好好注意。
先回过神的钟年及时把两个鸡蛋接住,却不想这个动作一下就刺激到了对方。
男孩一把将鸡蛋抢过来,随后趁钟年一时不备将自己的胳膊挣脱,往后缩到柴房角落处,用着一双锐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看着钟年。
眼神里比起戒备,更多的是一种探究。
似乎在疑惑着这个第一次出现在村子里的陌生人的身份,以及疑惑着钟年的目的。
钟年在短暂的时间里忆起了男人只言片语带过的曾经,很快就明白了男孩在这里是做了什么。
太饿了,只能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跑进别人家的后院,偷了两个鸡蛋。
“你……”
钟年刚开口,就被一侧滑倒的柴火打断。
发出的声响立马惊醒了屋内安睡的主人家,里面亮起了烛光。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耗子吧,赶紧睡,困死了……”
“我真听到动静了,不会是那小丧门星来我们家偷东西了吧?可别沾了晦气!”
“他敢!”
眼见着里面的人就要出来查看,钟年再次抓住男孩的手腕,在对方挣扎之前低声道:“我带你逃。”
男孩僵硬了一瞬,理智告诉他要逃脱,可一被温暖柔软的手握住身体就不受控制了,他的双腿自发动起来,跟着钟年逃离柴房。
可没能走出后院,屋出来的男人“砰”地一下把门推开了,提着柴刀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没有办法,钟年带着人转道先躲到屋子的侧边。
那男人把动静闹得很大,拿着柴刀威逼恐吓,想把躲在暗处的人逼出来。
这动静闹得隔壁屋的人都出来了。
形势越来越不妙,钟年努力保持着镇定,朝身侧人低声安抚了一句“别怕”。
而男孩仅是看着他,面上并无丝毫紧张。
钟年没有注意,目光落在外面。
他一眼就察觉到从隔壁屋出来的三个人有些不一样。
单看装束就不像是这村子里的,冲锋衣、工装裤,还有绑着什么武器的腰包……
他们走过来就问发生什么事了,需不需要帮忙,被男人拒绝了,说只是溜进来个贼。
三人没走,厚着脸皮留在这里。
钟年仗着听力灵敏,听到了几句不同寻常的话。
“又是贼?那个小乞丐?”
“只能是他了吧!家家户户就针对他那么一个。”
“哦,那没事了,回去睡觉吧。”
“我们不再看看?”
“看什么?那么多玩家都拿他试过了,肯定是目标不对。”
“可是我们不是打听到了……他长得和那个被烧死的山神一样……”
“你就说之前的玩家成没成功吧!全都死绝了,路子肯定不对!”
“这倒也是……”
躲在暗处的钟年心中一片震惊,手指微微发抖。
这些人……是玩家。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才苏醒的记忆里,那些他曾经救济过的村外人,一个个也都是现代文明的打扮,来了一批又消失了一批。
他从未细想过这些人是什么身份,又带着什么目的,只当是误入这个地界的外来者。
又或者说,是以前的他从未在意过。
如果那些人是玩家,那这个世界是什么?他自己又是什么?
钟年咬住下嘴唇,血色褪去。
他没有任何副本轮回的记忆,不知道这是不是系统所为。
这时手臂轻轻贴上来的暖意让他回了神。
转过头,只见身侧蹲着身子的男孩像是一只怕生的尝试接近的小狗,悄悄拉近了与他的距离,用着一双清澈的眼观察他的表情。
见此,钟年收起了自己略显凝重的表情,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钟年找到机会,拉着男孩的手,一起逃过他人的视线,远离了村子。
一进入箩汩山,就相当于到了自己的地盘,钟年放缓了点脚步,回首望了一眼确认没人追上来,松出一口气。
他擦掉下巴的汗珠,低头看着一路乖乖紧随自己脚步的孩子,出声安慰:“没什么危险了,我们就先躲进山里吧。你是不是想吃东西?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很多。”
男孩迟疑了,松开了钟年的手,摇头拒绝。
钟年心中不解,屈膝矮下身子,和男孩平视:“不是饿吗?”
男孩张了张嘴,还未出声,肚子就先一步替他回答了。
“咕噜噜噜噜——”
钟年失笑,重新伸出手:“那就跟我来。”
男孩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护着的两个鸡蛋,又看看停在自己眼前耐心等候的手,再抬头,便对上钟年含笑的双眼。
不论是这只手,还是这只手的主人,都漂亮极了。
被牵着逃离的这一路他的目光一直都定在握着自己的手上,顺着手能看到清瘦单薄的脊背,以及一头在月色之下发光的银发。
美得不像这个世上的人。
来解救他的神仙吗?
可是他这样的祸害、邪物,来接的更应该是地狱里的无常,毕竟村里人常说,他不该出生,一出生就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不然会害死所有人。
要是他牵了这只手,会不会害了他?
男孩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去,他生出了退意,但下一秒,那温软的手就再一次主动握住了他。
“走吧。”
稍稍一用力,男孩就觉得自己再一次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双腿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钟年带着人进了山洞。
山洞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中转站,但里面是以另一个世界为准,村民给钟年准备的所有东西还在。
钟年看着男孩狼吞虎咽的样子,劝他吃慢一点,又给他递水。
男孩时不时就抬头看他一眼,饿狠了也没忘记要跟他分享。
钟年为了让人吃得更安心一点,就拿着一块红糖馒头慢吞吞吃着。
吃得差不多,男孩的吞咽速度慢下来,一边嚼着一边盯着钟年看,好像一会儿没看着钟年就会消失似的。
钟年笑着问:“怎么这样看我?”
男孩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是谁?”
钟年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你就住在这里?”男孩指的是这个山洞。
钟年想了想:“算是吧。”
男孩左右看了看,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新奇和羡慕。
这些钟年看在眼里,胸口有些发酸。
在人类眼里只有野人才住山洞,但是对于没有归处的男孩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
男孩很规矩,好奇归好奇,什么也不敢乱碰,看了一圈后目光重新回到钟年身上。
“我该走了。”男孩说。
“他们在找你,你就在这里陪我待到天亮吧。”钟年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指着自己睡觉的地方,“你可以睡在那里。”
男孩摇摇头,不去睡柔软的被褥,选择走回钟年身边,蹲坐在一旁。
小小的一团,像是只依赖的小狗,却又怕自己肮脏的衣角玷污了钟年,保持着微末的距离。
钟年没有多说什么。
山洞里安静下来,可能是太累太困,吃饱之后的男孩窝在钟年身边,没一会儿就打起瞌睡。
脑袋一点一点的,身体摇摇晃晃,好几次险些要睡过去的时候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钟年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悄悄把身体凑近一点,让他靠上了自己的手臂。
可能有了支撑舒服很多,这一次男孩输给了自己的困意,睡过去了。
年纪毕竟还小,睡得很熟。
钟年借着烛光端详男孩的脸。
眼睛睁着的时候如深水一般的冷寂和对外界一切的防备让他不像个孩子,现在睡着了,就显出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了。
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恶意?
就因为与常人不同吗?
钟年又想起从那几个玩家口中听到的信息。
——和被烧死的山神长得一样。
被烧死的,山神。
这一点,是他从不知道的。
这应该不是他记忆缺失的一部分,而是他本身就不知道的事情。
钟年面色愈发地沉,长长的睫羽往下垂着,被烛光拓出一片阴影,但琉璃般干净的眼睛仍然是柔和的,静静落在靠在自己身边的男孩身上。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很轻的一声,像是自言自语。
但一直守在他身边的男人听得懂。
无形的触手小心地圈上钟年的小拇指,带了点讨好的意思。
“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的……那不是一段令人高兴的过往。”
第172章 山神新娘32伤疤消失了
在世界起初,男人原本就是箩汩的山神。
他被世世代代的箩汩村村民供奉,接受了他们的香火,就要倾听并满足他们的心愿。
只是人类生来贪婪,永远不知满足。
所谓信仰,不过是欲望的另一种产物。
只是山神并非无所不能,拥有的神力与人类的诚心息息相关。
当心愿被“有选择”地实现,没能如愿的村民对供奉的山神产生了怨念。
他们要的越来越多,从只求保佑安康、驱散天灾,再到金钱财富、权势美色……欲望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村民要的越来越多,跨过了原本的界限。
原本予取予求的山神不再回应村民。
不满堆积着,形成了怨恨,人类溺进深渊,要拉着神明共沉沦。
无数的怨念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住了神像,一点点地侵蚀了山神的神力。
失去理智的村民群起攻之,他们拿起斧子、柴刀、锄头……一切能用的武器,一个个杀红了眼,要亲手将铸造的神像凿毁。
被恶念腐蚀的山神变异了。
人类溢出的贪念让山神不堪负重,催生出无数触手,绞杀了在场所有的村民。
他无意伤害没有参与这次讨伐的人,但他堕成邪神,其可怕的力量令人心生忌惮。
在某个深夜,剩余的村民为了以绝后患,烧毁神像,利用禁术灭神。
在表面上,山神确实被禁术屠杀了,但是人类的恶念才是邪神真正的养分。
只要有人在,他便生生不息。
于是,某个村民突然在村子里发现了一个天生面带瘢痕的孤儿。
惊人的是,无人理会的孤儿哭了三天三夜,哭到喉咙嘶哑,竟然也没有饿死。
察觉不妙的村长决定将他溺进水缸里。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无论用什么方法,孤儿都能在停止呼吸的下一秒死而复生,怎么都杀不死,哪怕是再一次用对付山神的禁术也无济于事。
到最后,见孤儿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村民只能任由他自生自灭。
……这就是村民憎恶一个无辜孩子的真正原因。
“这是这个世界给予我的设定。”
男人如此说道,语气平铺直叙,但语速很慢,给足了钟年消化的时间。
“宝宝很聪明,应该已经猜了,我们的世界原本就是被创造出来的游戏副本。”
“玩家们一批一批进来,因为无人通关,所以我们的副本从未被重置过。”
“……宝宝不用为我难过,我之前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而已。”
说到这里,钟年心中的大部分疑问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没有立即追问其他的事情,两只手紧紧抓着身上的薄毯,眼神没有焦距地落在地面的影子上。
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反刍着男人刚刚说的话。
从头到尾地听下来,仿佛也不过是一个俗套又普通的悲剧故事,男人的口吻也仿佛置身事外*。
可是故事的“主人公”小兽一般依偎在他身侧,传递过来温度,也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并不单只是一个被游戏安排好的背景设定。
得知自己也是一个游戏副本的NPC,他惊愕了一瞬,虽然没有多少实感,但是接受得很快。
他很快就想通了,是NPC还是玩家,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重要。
在他以玩家的身份游走在各个副本的时候,他也从未区别看待过自己遇到的NPC们。
“一团数据而已,不用在意”这样的话,系统经常对他说。
即使他们的设定是被撰写的,发生过的所有事都会在通关之后被抹除,但是记忆是真的,感受也是真的。
钟年做不到系统要求的那么“豁达”。
更别说是现在,得知自己也是NPC,他就更无法忽视被男人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过去了。
想到今夜最开始时,男人想方设法地阻止自己下山,钟年的手指将薄毯攥得更用力了。
这时候男人居然又一次劝说起他来。
“山洞里的世界时间是后退的,现在,是‘我’最弱小的时候,也是宝宝动手最好的时机。”
“你要不要……”
钟年直接打断了他:“如果我没发现没问,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小年。”
男人喊了他一声,没有说出其他的解释,答案昭然若揭。
钟年一下把脸埋进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臂之间,只有毛茸茸的后脑勺露在外面,他闷闷地控诉:“你这人好过分。”
尾音里发颤,仿佛带了点哭音。
这彻底让男人慌起来。
和之前不同,钟年这次不是简单的生气,所以也不是哄哄就足够的,再怎么花言巧语也没有作用。
男人清楚这一点,闭上了嘴,默默地伸出一小截触手,贴着少年的手指,无声地道歉且安慰着-
钟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是一觉被段鹤唤醒,身侧的男孩已经消失不见,山洞的洞口也恢复原样。
遗留在他脚边的两颗鸡蛋告诉他昨晚的一切并非是梦。
钟年盯着鸡蛋出神,脸颊被轻轻一碰。
“怎么了?”
抬起头,面前的人正满眼关切地望着他。
钟年摇摇头,把鸡蛋握进手心里站起来。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筋骨一片酸麻,踉跄了一下,很快被段鹤接住抱起。
他早已习惯了段鹤这样的动作,被以抱小孩一样的姿势面对面抱起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双腿自然而然地夹住了男人劲瘦的腰,手臂也挂上对方的脖子。
他莫名觉得有些疲惫,最后扫一眼山洞里的神像,枕在段鹤的肩头合上眼。
他被抱着回了箩汩殿。
等在门口的李婆见到他们,还以为钟年是出了什么事。
段鹤安慰住李婆,轻声道:“没事,只是睡着了。”
李婆点点头,也跟着用着很轻的音量说话:“山洞里都没张正经的床,天寒地冻的,肯定睡不好,你赶紧把他抱回屋吧……对了,他吃东西没有?也不能饿着肚子睡。”
段鹤思索过后回道:“应该是有吃不少,先让他睡,过一会儿再让他吃东西。”
他有留意到带进山洞里的食物不见了大半,比之前几次都少很多。
将人抱进房间里,放到床上,找来干净舒适的睡衣,打算替人换上。
换衣服这件事段鹤替钟年做过很多次,早已得心应手,能做得又快又轻,不会将人弄醒。
解开了上衣的几个盘扣,要脱下袖管时段鹤注意到钟年手心里握着的鸡蛋。
之前他没注意,没想到钟年就这么握了一路。
像孩子似的,睡着了也会抓着心爱的玩具不撒手。
段鹤眼里多了几分柔软的笑意,想把鸡蛋从钟年手里抠出来,没曾想这样的举动让人睁开了眼。
“吵醒你了?”段鹤的声音依然很轻。
钟年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没睡着。”
他的眼眸里确实没有半分惺忪睡意,只是神采没有平时的明亮,睫羽恹恹地耷拉着,黯淡的眸子里像是装满了沉沉心事。
段鹤看着他,感觉到了什么,抚上他的脸颊:“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钟年垂着眼说。
他没办法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诉说给段鹤,只能独自消化。
这时候,他脑子里出现了另一个面孔。
要是有苍锋在……就好了。
然而足够了解他的段鹤也能看出他是不愿开口,沉默片刻后道:“你想说了就随时说给我听。”
钟年点头。
段鹤一向这样,即使知道钟年藏了很多事没告诉自己,也依然不忍追问,怕会给钟年施加压力,只会默默陪伴在钟年身侧,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的生活,满足他所有的需求。
能做到的只有这些而已。
段鹤又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左手用力得几乎要将自己的掌心掐出血,而抚着少年发丝的另一只手却依然温柔得像是水。
压下心中的情绪后,段鹤帮钟年换完衣服,又在床前陪了许久,直到必须要去灶房准备饭菜——要给钟年吃的东西他是绝不放心交给其他人的,也没有人比他更懂钟年的口味。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但段鹤不知道的是,自己离开的下一秒,床上的人就再次睁眼。
钟年依然没睡。
他没有丝毫困意,即使累,也睡不着,胸口沉甸甸的,心情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一般,潮湿、闷热,让人很不好受。
这时,一截很细小的深色触手从后方伸过来,柔软的尖端点在他无意识紧皱的眉心处,帮他抚平小小的“川”字。
动作很轻,触碰上来凉凉的,痒痒的。
钟年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伸手一把抓住,从面前拿下来。
他顺着这截触手往后转头,尚未看清,就被人拥住了。
温暖且宽阔的胸膛贴住他的后背,结实的手臂绕到前面,不紧不松地圈抱住他。
与此同时,与久远记忆相合的气息丝丝缕缕地裹上来。
“小年。”
“……”
钟年呆了两秒,仰起脸,终于看清了身后抱住自己的人。
和在山洞里那个世界以及记忆里的不一样。
占据了下半张脸的烧伤疤痕不见了,肌肤完好无缺,没有了显眼的疤痕,卓越英俊的五官就更加引人注目。
浓眉深眸,高鼻薄唇,湖蓝色的眸有一种非人感,正温柔地注视他。
有些……眼熟。
第173章 山神新娘33揉揉就舒服了
这种眼熟和恢复记忆之前的眼熟不一样,指的是和钟年曾经见过的某个人相似。
但钟年从自己的记忆里辛苦筛选很久,居然能找出好几个和男人相似的。
深邃的骨相、瘦削的下颌,还有湖蓝色的眼眸……
钟年越看越出神。
他眼也不眨,直勾勾的目光把男人看得心猿意马。
神色不再淡然自若,眼神开始飘忽不定,耳根肉眼可见地发红,这抹红还有往脸上和脖子上蔓延的趋势。
男人喉结滚了又滚,哑声道:“宝宝这样盯着我看,我会很不好意思。”
钟年:“……”
以他对男人脸皮薄厚的了解程度,这样反应与其说是不好意思,用“亢奋”来形容更确切。
钟年伸手把人的手拿开,又按着人的胸膛抵远一点:“你怎么有实体了?”
“因为宝宝太善良,没有杀我,所以我的力量又增强了。”男人说着,握住钟年抵着自己的手,拢进掌心里,轻轻地揉。
“……”
钟年沉默着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反手用力在男人手背上一拧。
他自己做的选择,倒也无话可说。
撇开其他的因素,昨晚应该是“玩家”最佳也是最后消灭邪神的机会。
但,他现在这个副本又是怎么出现的?自己现在到底算是玩家还是NPC?
他的疑惑解决了一部分,又有新的冒出来。
这种找不到方向的感觉让他又迷茫又焦躁。
可就在这发呆的几秒,身后的男人还要捣乱,手被拧红了还闲不下来,抱不到人也握不到人的手,就捻起一缕柔顺的银发,勾近了嗅闻。
半阖着眼,很是沉迷的样子。
钟年不知道有什么好闻的,把自己的头发夺过来,凶巴巴道:“别对我动手动脚。”
随后男人就做一副无辜相。
钟年已经不吃这套了,摆出正色:“你跟我解释一下,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男人也没再乱动,认真思索几秒,斟酌着给出回答:“是以曾经我们的世界为蓝本,专门为你一个人重新制作出来的新世界。”
钟年错愕:“怎么办到的?”
男人笑了笑,带上几分自嘲意味:“因为我是神。”
钟年垂眸思忖。
很多奇怪可疑的地方都在这个解释里明了了。
这个S副本如此不像话,全都因为是这个人专门给他开的后门。
很快,钟年又想起一件事。
“直接创造了一个新世界……你越过了游戏系统吗?”
在刚开始的时候,钟年就问过系统这个世界怎么有些奇怪,可是那个笨蛋系统不知情,一问三不知。
也是现在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听到系统的声音了。
……日子过得太悠闲,仅有的注意力也都放在自己的过去和男人身上,他都忘了自己脑子里还住了个系统。
“我屏蔽了系统对这个世界的监视。”男人哂笑一声,“它很笨,察觉不到我的介入。”
——所以也就不知道钟年正被人帮着作弊了。
钟年莫名听出男人口吻里有几分对系统的嘲讽,撇了撇嘴:“你这么厉害,那你怎么不干脆给我把后门开大一点,直接把原来那个世界不想让我知道的抹干净?”
这话一出,就像戳到男人痛处似的。他嘴角下沉,眼神光一下暗下来:“抱歉,我没有那么无所不能。就算是掌控和创造世界的神,也要遵守最基本的游戏规则。
“都怪我没用,才让你在各个游戏里受苦。”
钟年:“……”
受苦……倒也没有怎么受苦。
但男人咬牙切齿的,语气里满是愧疚和对自己的愤恨,好像自己罪大恶极。
“那你跟我说说,我是怎么从NPC变成玩家的?”
钟年总是听男人说是他害了他,又逃避着不愿意告诉他原因,就觉得这里面藏着不小的事。
可话刚要问出口,男人“嘘”了一声,将食指贴上他的嘴唇,压低声音,凑近到鼻尖贴着鼻尖的地步低语:“有人来了。”
钟年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耳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转头就直接见到段鹤推门走了进来。
段鹤原本轻手轻脚的,却见到钟年没睡,就呆坐在床上眼睛像是受惊的猫一样瞪圆了看过来,心里就像是软下一块,冷寂的眸也多了几分柔色。
“怎么醒了?做噩梦了吗?”
钟年第一反应是立马转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男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时段鹤走到床边,先是握了握他的手,确认是温热的,放下心来,然后就一直这么握着。
“怎么了?”
钟年早已习惯了段鹤这种类似表达关切的小动作,摇摇头:“没做噩梦。”
都没有睡觉,怎么做噩梦呢。
但段鹤似乎很关注他的睡眠,担心到恨不得每夜都守着他,看着他睡到天亮才好,并且几乎每次他睡醒都要问上一连串的问题:有没有睡好做噩梦了吗饿不饿吃不吃东西……
太过体贴,偶尔他被强行叫醒吃饭犯了起床气,段鹤也照样不耐其烦地哄着他。
段鹤对他好像一点脾气也没有,任何事都可以包容的地步。
再加上面面俱到、细致入微的照顾,朝夕相处下来,钟年真把他当作兄长一样类似的存在看待了。
“鹤哥。”
钟年看着段鹤,轻轻唤了一声,等对方看过来,弯了弯眸,“如果你有弟弟或者妹妹,一定会是一个特别好的哥哥。”
段鹤捧起钟年的银发,替他梳理,问:“为什么?”
钟年说:“因为你很会照顾人啊。”
“……”
段鹤拿着木梳的手顿住,一时没说话,垂眸遮去些许眼底的情绪。
在钟年疑惑的目光里,好一会儿才低喃一般问道:“为什么不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钟年不太明白段鹤为什么会在意这个细节,愣了愣顺着点点头说:“你也会是……嘤呜!”
剩下的字句在猝不及防袭来的感觉中变了调,碎成了婉转的轻吟,哼出声的同时钟年就像是脊骨突然脱力,一下就软倒扑进身前段鹤的怀里。
段鹤先是因为他这突然的反应短暂失神,喉结一滚之后伸手扶住他的细腰,连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怀里的少年脊背还在轻轻战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耳根都是红的,可看神色又不像是痛苦,更像是敏感的地方受到了刺激。
“我、我没事……”
嘴上这么说,段鹤却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眼里泛起的水色,还有被咬得嫣红的下嘴唇。
一副拼命在忍耐着什么的样子。
类似的模样……段鹤也见过。
在钟年泡完神水的时候。
段鹤目不转睛地将钟年各种细微的反应纳入眼底,垂着上眼睑掩住眼中的暗色,一只手不动声色落在钟年的腰窝上给予搀扶,另一只手将他的脸捧起,让他面向自己。
“可是你在发抖。”
“耳朵也红了……人也坐不直。”
“声音都变成这样了。”
这是第一次,他直接拆穿了钟年的不堪,像以往只要钟年为难,他就充当不知道,不问也不说。
钟年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听到段鹤一句接一句,脸颊上的绯色更加浓郁,羞得要哭出来了。
“我、我只是肚子有点疼……啊,你干嘛……”
他慌张地抓住伸入自己衣襟的大手。
面前的男人一脸正色,眉心拧着,看起来很关心他:“肚子疼揉揉会舒服一点。”
钟年嘴巴张了张,最后也找不到理由拒绝,沉默着接受了。
这时候心慌的他忘记了,以段鹤的性子,知道他不舒服第一件事绝对是去下山请大夫。
他拼命地想要掩饰自己奇怪的反应。
炙热的大手正在帮他揉着“难受”的肚子,力道不轻不重,速度也恰到好处,体贴到挑不出一点错。
可钟年哪里会想到一向很老实的“兄长”这会儿暗藏了私心,也没看到对方眸中愈发汹涌的暗色。
他现在连一根触手都管不住。
藏在宽松的衣服里,就在段鹤手掌上面一点的位置。
很是过分地拨弄他,也正是刚刚让他失态的罪魁祸首。
钟年忍不住地耸起肩膀,想要蜷缩起来,只能软在段鹤怀里,咬牙忍下。
他的手指抓住了段鹤的衣襟,因为害怕自己发出像刚刚那样奇怪的声音,便也不自觉地叼住了段鹤肩膀的一块布料咬紧了。
“有哪里不舒服,都要说,知道吗?”头顶上方传下来的声音是沉稳的,一如既往,仿佛没有发现他的任何异常。
钟年闭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低音,作为回应。
段鹤又接着道:“小年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包括像那个夜晚……将手借过去,被磨红了被湿皱了,他都心甘情愿。
第174章 山神新娘34宝宝就把我当工具用……
钟年对那晚自己没有意识的行为没有任何记忆,自然也就没听明白段鹤的话中意。
他的意识被身体的激荡牵扯着,难以思考。
什么时候停止都不清楚,模糊间他感觉到段鹤在用毛巾给自己擦拭汗津津的身体。
一时不察,被碰到不适的地方时,再次呜咽出声。
这一声,就让段鹤发现自己不对了。
段鹤的神色变得严肃,将脸凑近了仔细查看。
“这里怎么红成这样了……”
“衣服磨的?还是过敏?”
“这么红,还有印子,是不是小年自己揉的?”
钟年回答不出来,嗫嚅着把脸埋在段鹤怀里,只露着烧红的两只耳朵,不肯抬起头,抓着人的袖子,被一直追问着实在没办法了就含糊地应了两声,只能哑巴吞黄连自己承认下来。
“没关系,换件更软的衣服,涂点药就好了。”段鹤用着最柔和的语气,轻轻拍着钟年的背,面上依然是稳重成熟的,仿佛心存坏意一直追问令钟年羞臊难堪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事后他帮钟年换了衣服,到要上药的时候,钟年尝试阻止,手指却没什么力气,轻易就被段鹤挡回去了,想要说话,一张口就被药膏的清凉激得变调。
等到最后,钟年整个人像是被催熟了一样,瘫软在床上,敞着衣襟,只会张着唇喘息。
……
今日的午饭被推迟了半小时。
段鹤先让李婆用饭,而后马不停蹄地去卧房里把人抱出来。
一只脚刚迈进屋,李婆的叹息就响起来。
“小年怎么越来越懒了,连吃饭都要人抱,是不是还要喂啊?跟个小宝宝似的。”
本睡得昏沉的钟年听到了,后知后觉地睁开眼,也不敢看李婆那揶揄且责怪的眼神,推着男人的肩膀。
段鹤手臂用力更大了一些,将人好好拢在自己怀中,坐在椅子上,开口解释:“李婆,小年不舒服。”
“哎哟,是吗?是不是在山洞里着凉了?发热没有?”李婆立即换了一副神色,伸着脑袋查看钟年的情况,“看着是脸色不大好,吃药没有?”
其实钟年面色红润,除了有点困倦,外表上看不出任何毛病,但是老人家一担心,就觉得哪哪都不好了。
“我没事的……阿婆。”钟年抓着段鹤的胳膊坐起来一点,有点羞赧,“就是没睡好而已。”
“真没事?”
李婆不放心,屡次追问,最后是段鹤开口担保才信了。
“瞧着你都没什么力气,就让小段喂你吧。”
李婆拍拍钟年的背,语气跟哄小孩也没什么两样了。
钟年要自己吃,遭到两个人的反对,最后也没有办法,被迫坐在段鹤腿上,张嘴接受喂过来的一勺勺饭菜。
等吃完,被段鹤摸了下肚子确认吃饱了,就又被抱着回屋。
“想要接着睡还是玩一会儿再睡?”段鹤把他放到床上问。
钟年选择接着睡。
“你别守着我,你先去给我洗衣服。等你洗完了就叫我起床,然后带我出去玩,”
这番比守在床前干等更有效率的说辞,让段鹤犹豫没多久就同意了。
人一走,门一关,钟年就面无表情地对着空气命令:“出来。”
男人很听话,但也知道他生气,只敢伸出两根触手,挨挨蹭蹭地想要讨好他。
钟年抓住这两根触手,狠狠地打了个蝴蝶结。
这样远远不足以解气,他左右看了看,一把抽出枕下的匕首,思索怎么下刀。
触手在他手下乖乖的,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怕疼,还是就算疼也想让他解气,任由他处置。
钟年见此冷哼一声:“哼,你以为我不敢吗?我要把你跺成臊子让鹤哥给我做海鲜汤。”
触手给了一点回应,像是砧板上奄奄一息的鱼一样动了动“尾巴”。
钟年握紧刀柄垂直做出钉穿的架势,可刀尖悬在触手上面时,那个灰扑扑又可怜又无助的男孩身影出现在脑海里,让他怎么也下不去手。
他咬了咬下嘴唇,手指收紧,最后将其一把丢开,抓着被子蒙住脑袋,开始生闷气。
气触手过分,也气自己的心软。
被子外,触手把床边危险的匕首收进刀鞘里,静悄悄地陪着。
大抵也是很清楚自己因为一时吃醋就做了不可饶恕的坏事,之后一整天也没再敢在钟年面前现眼,暗戳戳待在暗处,不露身形地守着。
但是藏得一点也不好,也有可能是故意的,各种照顾的小动作都很明显,钟年看得一清二楚。
他懒得搭理,全然当作看不见。
可到了晚上,泡完神水,难受劲一上来,钟年拼命忍耐着,若无其事地撑着回了房间,把段鹤哄走,他就把人叫出来骂。
男人现出人形,挺直跪在床前,与床上的人平视,眉眼在床头温润的烛光中模糊了些许硬朗英挺的轮廓,眸光始终含着如水般的温情。
听着床上少年的责骂,一声不吭地受着。
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却让钟年更觉憋闷,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钟年收住声,用出浑身最大的力气一脚踹向男人的心口:“你自己说你坏不坏!”
哪怕钟年这会儿难受着,他这一脚带着火气也尽显兔子腿脚力量的厉害,把人高马大的男人踹得一声闷哼。
要是普通人类,心窝受这么一下重击,说不定要出内伤。
“像你这样的坏东西,就该饿上三天三夜关在笼子里只能吃泥巴,放出来就得打扫屋子洗衣服刷马桶做牛做马,最后只能睡在牛棚,我还不让你好好睡,你一困我就用针扎你,要是活做不好就要用鞭子抽,把触手剁掉清蒸给盘浔川家的大黄吃!”
钟年也知道自己这一脚对于怪物一样的男人算不了什么,踹了一脚不够解气,就又连踹好几脚,嘴巴叽里咕噜地说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惩罚。
只是后面几脚因为力气用光了,变得软绵绵的,跟小猫肉垫踩人也没多大区别,男人一动不动地任由打骂,只用着一双湖蓝色的眸子盯着钟年看,直到钟年一脚没找准位置,直接踩到他脸上,男人才有所反应。
如同某种条件反射一样,男人下意识就偏过脸去接。
湿润的触感一扫而过,痒意从最为敏感的脚心瞬间蹿遍全身,让少年一个激灵,惊叫出声。
钟年赶紧就把脚缩回来,不敢再踹了,把还残留着些许痒意的脚心在床上磨着,又难以置信又羞愤不已地瞪着男人:“你这个坏狗竟然敢舔我的脚!”
“宝宝……”男人湖蓝色的眸顺着钟年缩起来的脚,一路往上,看向不可言明的深处,吞咽着,像是在回味刚刚舔到的滋味,“你身体的每一处我都舔过。”
“不准胡说!”
“真的,只是宝宝一时记不起来而已。”男人将膝盖抵到床边,凑到最近,“我可以帮宝宝回忆起来。”
钟年才不想回忆那种事情,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滚到大床最里处,不再理人。
他已经没精力再继续去教训男人了,藏在被子里艰难抵抗着体内源源不断上涌的热意,张唇吐着滚烫潮湿的气息。
他感觉到裤子被自己濡湿了,动了动腿,没有多余的精神去处理。
这时他听到男人的声音说:“宝宝,需要坏狗帮忙吗?”
他不搭理,男人就一直问。
他受不了了,回了一嘴:“你给我滚开。”
“真的要我滚开吗?”男人低声蛊惑着他,“我的触手会很听话的,不会乱动……宝宝。”
钟年不说话,一味地摇着头。
男人却继续诱哄:“要是宝宝还是不喜欢,我就把触手收起来。”
“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宝宝支配。”
“宝宝不用觉得害羞、难为情。”
“好不好?”
……
男人很会哄人,一句一句,刻意将嗓音放得低柔,一步步摧毁正在处于少年的意志力。
没有多久。
被子被手指掀开一点缝隙,随后带着颤的声音传出来。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啰嗦?”
男人闭上嘴不再说话,唇角勾起笑意,屈身上床。
第175章 山神新娘35新娘的婚服
婚礼逼近,村长带着人将做好的嫁衣和首饰送到了箩汩殿。
一个月左右前,为了准备祭祀的盛装,村里手艺最好的裁缝就为钟年量过尺寸,所以这一次的嫁衣是直接做好的,也就提前问过钟年的喜好,绘过几张图纸以供挑选,但钟年对这事没所谓,都让几位裁缝做主。
婚礼的事根本不需要钟年操什么心,在他跟男人闹脾气的时候,村长突然上门来,给他送婚服,他都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来来来,我帮大人换上试试看,哪里还要调整的我就现场改好。”
进了屋,裁缝要帮钟年换上。
钟年连忙挡住,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脸,说:“不用的姨,我自己能穿。”
裁缝捂着嘴笑:“大人怎么还害羞了,婚服穿起来很复杂,还是我帮您比较好。”
钟年还是摆手摇头,他实在不好意思麻烦长辈。
裁缝也没强求,跟钟年说明了穿衣方法,就走出屋子,给钟年留下了空间。
“唉……”
钟年独自站在屋里,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婚服,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
箩汩族的婚服往常以白金为主,织出触感如云似水的月白锻料,再用金线锈出祥云、龙凤、莲花等等吉利美好的纹路,其中会加以恰到好处的大红和石青色增添色彩,使之更加华丽精美。
箩汩族很看重人一生一次的婚嫁,制作婚服是最重要的部分,村中任何一户人家要办喜事,家家户户都会帮衬,所以就算是最贫苦的人家,也能在婚礼当日风光无限。
所以,就更别说是要为山神新娘制作的嫁衣了。
原本的穿法就足够复杂,上身里面两层对襟,外面样式为圆领长袍。腰系纯金宫绦,悬挂着长长的组玉佩,一走玉石互相碰撞便叮当作响,而长袍之下,还有褶裙,褶裙的束带上也有着巧夺天工的刺绣。
裙几乎能盖住脚面,即使不怎么露出鞋子,婚鞋也是毫不马虎。
除了这些,还有个箱子装着金光闪闪的配饰,钟年看不懂那些该佩戴在哪里,光看衣服就觉得头疼。
他自己穿好了里外三层的衣服,到该要系裙的时候就犯了难。
上衣太长太繁琐,他一边要勾着衣摆,一边要拉着裙头两条系带,两只手根本忙不过来。
就这会儿功夫,弄得他鬓间出了层晶亮的薄汗。
这时不知何处伸来了几根触手,从他手中接过了裙子的系带,也勾起他的衣摆,同时后背像是被什么拢住了。
钟年想了想,没有拒绝,把这麻烦事丢给男人。
男人昨夜吃到了甜头,这会儿很老实,一点也没有使坏,安分地帮着钟年把婚服穿戴整齐,再将人轻轻推至镜前。
镜子里,钟年锦衣华服,容色也依然比华贵无比的嫁衣要更盛三分,银发被衬得更加耀眼,五官也更加秾艳。
而这面镜子也照映出了他身后气宇轩昂的男人。
男人的黑发与他的银发交织在一处,脸也与他贴得极近,高挺的鼻梁似有若无地蹭过他耳后的肌肤——这个地方,还有昨晚留下的一枚吻痕,是他们亲热过的证明。
男人一手捧起钟年一缕发丝,深如幽潭的眸凝望着镜子。
“小年,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新娘了,高兴吗?”
钟年一手按住男人快要贴上自己的脸,推远了,有点嫌弃地揉揉被弄痒的耳朵:“你别凑这么近。”
男人轻笑:“我好高兴啊宝宝,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很快。”
钟年的手被强行抓去摁在了男人胸口上,又重又快的心跳很快就透过血肉传递到他手心。
钟年顺势狠狠掐了男人一把,撇嘴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成为你的新娘。”
“嗯……这样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让你继承我的山神之位。”
钟年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男人的表情:“你少骗我,你不是很厉害吗?能改得了那么多设定,怎么这件事就成为必须的了?”
男人失笑,重新抱住他:“怎么什么都瞒不过我们的聪明宝宝。”
最近这种夸奖的话听得太多,钟年已经免疫了,依然板着小脸:“你别转移话题,好好回答。”
男人收敛了笑容,牵着钟年的手在指尖上落下一吻,老实坦白了。
“对不起……安排这样的副本剧情都是我的私心。”
“在被宝宝从水里救上来之后,我就做梦都在想,要是能和宝宝像是平常夫妻一样,在他人的祝福下共结连理、花好月圆该有多好。”
“曾经的我从没跟你说过……因为我知道我远远配不上你。”
“宝宝,你就再心软一次,实现我这个愿望吧,好不好?”
“……”
钟年没说话。
还问什么好不好。
在这个副本里走到这一步,他似乎……有点拒绝不了。
就当是假结婚,结就结吧,他也不是没假结过-
箩汩族婚礼的良辰吉时是定在黄昏,但从一大清早,整个村子都忙碌起来。
这动静并没有传到箩汩殿,在午睡的时间,箩汩殿依然清净安宁*。
钟年中午贪食了段鹤新学的糯米糕,有点积食,被段鹤带着散了好一会儿步,又被揉着肚子才睡着。
他被喊醒的时候还有点懵,睡眼惺忪地看着床前的几个人。
来的人都是村里手巧的姑娘或婶婶,负责给他梳洗打扮的。
“你们这样围着会吓到他。”
段鹤挤到床前,让几人退开一些,低声安抚没缓过神的钟年:“没事,都不是坏人,还有我在这儿。是不是还没睡够?”
钟年被大手轻轻拍着,僵硬的脊背放松下来,觑了一眼屋里成排站着含笑看过来的几人,有点羞赧但不忘礼貌地对她们点点头,然后才回段鹤的话:“是还有点困……”
段鹤闻言就给钟年重新盖好被子:“那就再睡会儿,我让她们出去。”
这时等候的几人面露难色,最为年长的婶婶委婉开口:“再晚会误了时候,要不大人起来用些点心吧……免得之后仪式太久,大人会饿。”
段鹤冰冷的视线扫过去,可下一秒就因为手背上覆着的温软而缓和了神色。
“那现在就起床吧,我也睡够了。”钟年拍了两下段鹤的手,自己掀开被子下床。
箩汩村最尊敬的小年大人睡醒了午觉,箩汩殿才正式忙活起来。
陆陆续续有人进屋,不过多时就把整个主卧装饰得喜庆多彩。
负责给他洗脸的婶婶说,其实箩汩殿早就开始装点了,但不敢打扰了他,就一直轻手轻脚的,所以也是等他醒了这才进屋开始装饰这间主卧。
钟年见到所有村民都这么努力地想办好这场婚礼,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都在忙,他却不当回事,在屋里睡大头觉。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流程他都很配合,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除了又到穿婚服的时候。
这一次正式上身跟之前试穿不一样,他得脱光穿上李婆亲手给他做的红色小衣,就更不好意思让别人帮忙了。
最为年长的说:“没事没事,婶婶一把年纪,什么没看过,大人不用觉得害羞。”
“不不……真的不用……”钟年其实是不好意思让一个长辈这样服侍自己,每日换新的年轻村民来服侍就够让他羞愧的了——哪怕活几乎都被段鹤抢去干,他还是放不开,只把来的年轻村民当作到箩汩殿小住一日的客人。
昨日的情况又一次上演,只是面前的婶婶没有那个裁缝更容易拒绝。
在为难之际,令人安心的气息又一次凑近。
段鹤直接拿过婚服,言简意赅:“交给我。”
相比较起来,当然是最为熟悉的人更好,钟年立马附和:“嗯嗯,有他帮我就好了,不用劳烦您的。”
最后他跟着段鹤一起进到房间里处的屏风后。
他身上还是午睡穿的睡衣,没来得及换,发丝都披散着。
就和平常一样,钟年习惯段鹤给自己换衣服,不用说就会把手抬起来,等对方给自己脱掉。
但以往段鹤给他换衣服都是他神志不清或昏昏欲睡的情况,这么清醒地面对面站着还是头一次。
最后一层里衣被剥下来,肌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即使裸露着钟年也觉得还好,直到亲眼看着段鹤把小衣拿起来。
小衣在段鹤宽大的手掌里显得就是一块小小的布料,柔软的绸缎、精细的绣花还有纤长的系带,这些与男人粗长有力的手指、手背的青筋映衬在一起,极致的矛盾形成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小衣刚被李婆做出来的时候,钟年自己系不到后背的带子,也是让段鹤帮的忙。
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段鹤对自己存着那方面的心思,没怎么觉得别扭,而现在……
“还要系松一点吗?”
两手从前绕到后面的段鹤低头问几乎被自己环抱着的钟年。
钟年回神,忙道:“这样就好。”
段鹤颔首,缓慢地系好小衣所有的带子。
之后一件又一件,繁琐的婚服都经由段鹤的手,裹住了钟年的身体。
他整个动作都很慢,也极其细致。
每一寸都要轻轻抚平,接缝的位置不差分毫。
除了询问松紧程度,段鹤没有多说一句话,低着头动作。
虽然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是这时候钟年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点异样。
但钟年也看不透,这时候的段鹤在想什么。
许久,快要完成的时候,钟年忍不住轻声问:“鹤哥,你在想什么,不高兴吗?”
几乎整个箩汩村都为这千年一遇的喜事而欢天喜地,大概也只有段鹤表情是这样的冷寂而又沉重。
段鹤抬眸,对上钟年眼神的这一刻,终于泄露出了几分明显的情绪。
“不高兴。”
段鹤第一次如此坦白表明自己的坏心情,让钟年怔住了。
下一秒,段鹤又低下了头,声音低得像是在叹息。
“我在想……要是小年是我的新娘,该有多好。”
第176章 山神新娘36出嫁
整个箩汩村,不止是段鹤在因为这场婚礼而不高兴。
盘浔川直接挂着一张苦瓜脸上山了。
从几日前开始,他就一直愁眉不展、忧心如焚的样子,一天有很多时候都在望着箩汩山出神,那副忧心如焚的表情恨不得立马蹦上去似的。
但是负责监视他的弟弟在一边舔糖一边说:“哥,阿妈说了,你再一脸家里死了人的样子,她见一次打一次。”
“家里是要死人了。”盘浔川扯着嘴角冷笑一声,“那个人就是我。”
弟弟:“……”
可能是怕他想不开,到婚礼这一天,盘浔川的阿妈终于松了口,准许他上山跟着抬轿送亲。
盘浔川急不可耐地往山上赶,身边还跟着一条大黄狗。
快要脱离队伍的时候,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脸色烦躁地扭头,看到身后拦住自己的清俊男人,毫不客气地一把甩开了肩膀上的手。
男人神色淡然,声音清冷,用着低到不会让旁人听到的音量警告道:“走慢点,别忘记你不能脱离我的视线范围。”
盘浔川不屑地嗤笑:“呵!别以为我妈让你看着我你就有资格掌控我了,装得比我家狗还听话。”
“汪汪!”大黄狗附和着主人。
顾清越却丝毫没有被盘浔川的言语激到,拍拍被盘浔川甩开时碰到的袖子,抚好皱褶,弹走看不见的灰尘。
“你要是不管不顾地坏了仪式,不单是你母亲会生气,其他人也会生气。
“最重要的是……你猜猜小年会喜欢看见疯狗一样冲进屋的你吗?”
顾清越轻轻瞥向盘浔川,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投过去一个嘲讽的眼神。
盘浔川脸色变了,双眸带火,下颌用力收紧,表情像是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碎尸万段。
他们箩汩村虽然好客,但是也不会让一个外人在村里滞留太久。
但这个顾清越又狡猾又擅长伪装,把小年哄到了就算了,这段时间在村子里四处献殷勤、阿谀奉承,竟然渐渐让村里人接纳了他。
连他阿妈都赞不绝口,还说让他多跟顾教授学学,沉淀沉淀。
今天的婚礼他阿妈要忙宴席的事情,怕单他弟弟一个看管不住他,这时候顾清越一个外人自告奋勇,就这么借着“监视”他的名义也进了送亲的仪仗,得到了上箩汩山的机会。
盘浔川气了一路,暗骂读书人就是心眼多城府深-
“现在送亲的应该也快到了。”
送亲的队伍一路奏乐吟唱,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屋内。
这时候钟年做的准备也差不多了,给他上妆的年轻姑娘最后在他额心点上一抹血滴般的红痕。
“大人您看看,还算满意吗?”
钟年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适应。
他的容色本就极好,对方没有过犹不及地在这张堪称完美的这张脸上画蛇添足,只是将除了白以外的颜色加重了一些,比如弯眉和长睫的黑,嘴唇和双颊的红……
用毛刷带着细粉轻轻一扫,就完全足够。
不过是把一朵本就极致鲜妍的花朵催熟得更加热烈靡丽。
上妆的时候,姑娘走神数次,就因为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艳色,都看痴了。
钟年不自在地又抿了抿湿润的口脂,忍着去舔的冲动,指着额心的红问:“这个是什么?”
“这个啊……”姑娘抿嘴笑得有些腼腆,眼睛亮着光,“因为在我们箩汩族,亲吻额心是爱人之间传达爱意最纯粹最圣洁的行为。在成亲这一天,丈夫必须要亲吻妻子这里,表明对妻子的珍重、忠诚、守护,以及至死不渝的爱情。”
钟年颇为认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上妆完成,年长的婶婶过来给钟年戴上最后的发冠:“大人不必紧张,之后要怎么做都有喜娘告诉您。”
“……嗯。”
钟年确实莫名有些紧张,悄悄搓了搓手心的汗。
发冠落在头上,有些重,都没法低头,需要挺着脖子,钟年僵直着腰背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面前的镜子里,无意间和站在身后的段鹤对上视线。
段鹤待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不会妨碍到其他人给他梳妆,也要保证在视线范围内。
就呆站着,也不知道看他看了多久。
眸子幽深,潜藏的复杂情绪令人难以揣测。
段鹤本就常这样站在他身后注视他,但这样的神色很少见。
钟年不免又想起刚刚在屏风后段鹤对他说的话。
有些似曾相识……
昨日男人也帮他穿了嫁衣,也说了类似于心想着他能嫁给自己该有多好这样的话。
而此刻钟年的心情和昨日的也格外接近。
像是吃了一颗青色的梅果,酸涩得厉害,让人喉头哽住。
他没办法给段鹤别的回应,段鹤也依然舍不得让他为难,没有跟他追着要一个答案。
“这是我的一厢情愿,小年听听就好。”
段鹤如此说,忽然紧紧握住他的手臂。
“但……要是小年也不想嫁给山神,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逼你。
“如果整个村子都不容许,我就带着你和李婆一起离开箩汩村。我们远远的,一家人去别的地方生活。”
听到这番话的钟年愣住了。
他能听出段鹤语气中的决心,仿佛只要他一句话,段鹤立马就能带着他离开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
钟年是感激的,但是他不能走。
先不论他已经答应了男人,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个玩家,不可能做到脱离游戏规定范围。
短暂的沉默中,段鹤似乎也得知了他的答案。
眼中燃起的光湮灭下去,段鹤松开了钟年的胳膊,“是我冲动了。
“对不起,明明还没办法给你像现在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还因为私心说出这样的话。
“就当我没说过吧。”
钟年没办法解释,就也只能当作这事没发生过。
“他们来了!”
有人进屋喊了一声,打断了钟年的走神。
他断开了与段鹤的镜中对视,转头望向窗外。
喜乐声果然近了。
姑娘连忙将钟年发冠的珠帘放下,搀扶起他的胳膊:“大人,我们该出去了。”
钟年点头,视线再一次转向段鹤。
箩汩族的新娘出门都要被亲人背着上轿,无需思考,钟年把这活交给了段鹤。
他们算得上是亲人。
段鹤背对着他单膝跪地,双手撑扶在他大腿下,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将他背起来,步履稳健,气息平稳,绝不会让背上的人受到一点颠簸。
原本有些紧张的钟年上了段鹤的背之后,多了一份安全感,心态也平静不少。
他搭着段鹤的肩膀,抬头迎上屋外众人的目光。
四周仿佛暂停了一瞬,看到山神新娘的村民都止住呼吸,忘了眨眼,忘了说话,连那勤勤恳恳吹奏乐器的人都停了动作。
好像风也停住了。
世间的一切都在惊叹着少年的美丽。
金冠华服,绮丽耀眼,能与日月争辉。
那长长垂下的珠帘轻轻摇晃着,半掩住摄人心魄的美貌。
美得不像是这世间该有的人,而应该是住在琼宫月殿的谪仙,又或是一吹会散的、不可触及的幻象。
“喜婆。”
段鹤淡淡一声,唤醒了所有人的梦。
喜婆回神后赶紧提高嗓子道:“新娘子出门啦!”
众人重新运作起来,喜乐再次奏响。
箩汩族的婚礼原本就不算是繁琐,而钟年要嫁给的是山神,有些流程没有新郎就无法进行,于是省略了,直接让钟年上花轿。
上轿前,李婆要给他挂上荷包。
她同样盛装,手里的荷包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里面装的是金子打造的枫叶,沉甸甸的。
这在箩汩族代表着对出嫁女儿的祝愿与牵挂。
李婆并未多言,只是抚着钟年的额发,轻叹一声:“去吧。”
躬身的段鹤便直起身,将钟年送上花轿。
一直到起轿,钟年都在扭着头看李婆。
他看到她偷偷抹泪了。
喜婆的唱词悠扬,落尾后,送亲队浩浩荡荡地将钟年送往半山腰的山洞去。
一身喜服的少年端坐在喜轿上,垂着眸发呆。
这时一旁伸过来一只手,将一个小食盒递过来。
钟年歪头看着跟随在侧的段鹤。
“是小年喜欢的红枣糕,李婆清早做的。”段鹤声音较低,只够他们两个人听见。
钟年浅浅笑了,他明白段鹤这是在安慰自己,就算不太饿,也打开食盒小口吃起来。
按规矩,在喜轿上吃东西是不太合适的,但是钟年自然能够有不同的待遇。
村长想得周到,早就在这轿子上准备了一些点心茶水。
但这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微小细节之一,单是这喜轿,就是箩汩村从没有过的奢华。
是村子里重新重工打造的,选用最好的银杏木,雕花贴金,四面垂着珠帘,挂在四角的红绸迤逦,随风飘扬。它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被村民们稳当缓慢地抬着前行。
钟年没感觉到一点晃感,只是担心抬轿的人会不会累。
他前后左右地打量,发现抬轿的就有八个,选的都是精壮男人。
其中……还有他认识的。
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裹挟着令人心惊的热意,饿狼一般,冒着精光。
……是多日不见的盘浔川。
第177章 山神新娘37最后的通关
钟年被盘浔川一个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
他太熟悉了,上次见面,盘浔川把他按着狠亲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眼神。
身体残留的记忆让他条件反射地觉得舌头发酸,第一反应就是缩着躲起来。
他有些担心盘浔川会闹事,可出乎意料地,一路到了山洞入口,盘浔川唯独不安分的只有眼睛而已,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要入洞之前,新娘要接受所有宾客的祝福——被撒上各色各样的手工花。
喜轿落地,钟年坐着看着热情洋溢围上来的村民们,嘴角也不由带上了一点笑意。
虽然大家都争先恐后想要把早早准备的手工花撒向山神新娘,但是又十分自觉,撒完就退出把位置让给其他人,没有一人失了分寸越过界限或推搡拥挤,怕惊扰到喜轿上的新娘。
钟年身上各处包括发丝衣角都挂上了手工花,显得更是美丽不可方物,好像天生就是从鲜艳的花堆里长出来的。
他见到顾清越也在撒花队伍中时有点意外。
他还以为顾清越早已经回去了。
气质温润儒雅的男人把揣在怀里的手工花捧向他,含笑道:“祝贺你。”
钟年也微微一笑,伸手接住。
“谢谢。”
顾清越想做的、能做的只有这件事。
他借着了解民族习俗的理由和村民们学会了做手工花,他在绘画上有些天赋,可在这种手工活上不太灵光,学了不少时日。
怕赶不上,他通宵做了一天一夜。
可能送上去也只会淹没在无数的手工花里,但是没关系,能把这一份心意送到就好了,哪怕对方并不在意。
顾清越是个懂知足,也懂分寸的人。
所接受的学识教育让他不会像盘浔川那样不顾一切地我行我素,人与动物的区别就是会克制欲望和情感,他不想破坏自己在钟年那里留下来的形象,所以绝不允许自己有一分的失态。
哪怕有些心思会永远暗无天日地藏在深处,无法诉诸于口,他也没有丝毫怨言。
毕竟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不该成为钟年的负担。
他也不允许任何人让钟年为难。
顾清越转过头,目光锁定在双手交叉抱胸、面色铁青的盘浔川身上。
盘浔川是唯一没有送出手工花的人。
好在,并没有在婚礼上闹事。
“新娘下轿!入新房!”
在喜婆清亮的嗓音中,钟年提着裙摆下轿,被段鹤搀扶着走进了山洞。
山洞自然也被早早修饰过一番,最显眼的是面对神仙摆放的偌大的喜床。
在箩汩族,婚礼没有拜堂这一流程,而是新人二人一起朝着箩汩山的方向叩首敬酒,以山神为尊。
而钟年作为山神新娘就省去了这一步。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村民为了庆祝这一日,在山下摆起宴席,生起篝火,唱着箩汩族的歌谣。
在到最佳的良辰吉日前,钟年也享受到了最好的佳肴。
宴席上做出来的每一份菜,都要先让人送到钟年跟前,山下的村民们才能动筷。
“你们也吃吧。”钟年招呼着留在山洞里服侍的人。
“这不合规矩的,谢谢大人好意。”一旁的人笑着说,“待会儿封了洞口,我们会下山吃席的。”
“哦……”
钟年看了一眼段鹤。
段鹤对他摇摇头,意思是自己也不要紧。
只有自己一个人吃,钟年就胃口不太好了,每个菜就尝了一口。
“咚!咚!咚!”
一阵敲锣声,提醒洞里的人时间到了。
箩汩族婚礼的良辰吉日是被用在新人洞房这一步上,外人会把新人的房门锁上一整夜,到第二天天亮才打开。
所以山洞的洞口要封上了。
“去吧。”钟年朝段鹤点点头,“就跟之前一样的,不用担心我。”
段鹤沉默着,在村民催促之后,他像以往一样,对钟年道:“天亮我来接你。”
“……嗯。”
钟年应得有点低,目送着段鹤离开。
他看着洞口一点点被石堆封上,再一次剩下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山洞里。
山洞中,他仍然能隐约到山下的歌舞声,下一秒这些声音又消失不见,四周安静得出奇,仿佛被隔绝到另一个世界里。
钟年捏着千层酥小口小口吃着,看着伫立在对面的神像。
有些奇怪。
今天一整日男人都没出来骚扰过他。这么安分,反而让他有点不适应。
钟年晃晃腿,把咬一半就觉得腻的千层酥放回小碟子里,开口道:“出来。”
声音刚落,男人就现了形,仿佛早就等着他叫他。
出来第一句话就是:“宝宝。”
钟年都懒得跟男人计较这黏糊的称呼了,不管骂多少遍,过一会儿男人就又故态复萌。
不知道是记性不好还是故意的。
钟年一边嘬着勺子里的甜汤,一边歪头打量。
也不知道男人从哪来弄来了一身与他一套的婚服,同样的白金色,该有的配饰一样不少。
“你哪来的?”钟年钩住男人的衣襟,也没用什么力,男人却被扯得快要贴到他身上。
“他们做的。”男人指向神像前空掉的托盘,“原本放在那里。”
钟年并没有太注意到,往那边瞥了一眼,等再转过头,发现男人嘴巴里在嚼什么东西,往桌上一看,唯一少的就是碟子上被他咬了一口的千层酥。
“……”
“你之前在哪里?”
“就跟在小年身边。”男人答道,视线又落在钟年手里吃了一半的甜汤上,“我不想在这天惹你生气,所以很乖。”
钟年轻哼一声:“你也知道你经常惹我生气啊?”
说罢,他两手仰头一口把碗里的甜汤喝光,勺子都没用,一滴也不剩了,无视男人有些可惜的表情。
“宝宝,这一天箩汩族的新婚夫妻是要吃同一碗的。”
男人接过碗,舀起里面仅剩的两颗红枣桂圆吃进嘴里,耐心解释,“这个寓意着团团圆圆、早生贵子。”
钟年鼓起脸颊,斜睨过去:“是你会生还是我会生?”
男人闷笑,抬手将一边放置着酒的托盘挪过来:“宝宝,我们还有合卺酒没喝。”
清澈的酒液从壶嘴流入葫芦瓢中,浅淡的酒香飘散开来,带了一点花香。
钟年捧着葫芦瓢,将鼻尖凑近,小动物似的嗅了嗅。
男人道:“宝宝的体质已经彻底被改变了,像这种凡人酿造的酒喝了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
也就是说,不会醉。
闻言,钟年伸出舌尖轻轻地蘸了一点,仔细感受了一下,确实没有以前喝酒那种火烧一样的感觉,便放下心来。
“我们要这样。”
男人托起他的手臂,引导着他跟自己环绕交错,再一同饮下。
在这样的动作下,两人衣袖互相摩挲,靠得很近。
喝完后,钟年舔舔被酒液浸得晶亮的嘴唇,感觉四周都是酒香。
“现在,我们还差最后一步。”
钟年随着男人的声音抬起头,骤然发现对方正在逼近,像是要吻上来,下意识就伸手打过去。
“啪”的一下,不轻不重地打在男人凑过来的脸上。
打完钟年感觉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了,但心里没有丝毫歉意或慌张,他理直气壮地问:“你凑这么近干嘛?”
男人短暂的愣怔过后低笑出声,竟是夸他:“宝宝的反应真快。”
“……”
钟年有点无语,不想理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坏东西了,起身离桌,却一个没注意,让宽大的袖子扫到了桌上的龙凤红烛。
红烛倾倒,转瞬点燃了桌上铺着的绸布,火焰蔓延。
不过是不太严重的失火,钟年本该能很快反应过来用桌上的茶水将其浇灭,又或者将绸布扯下丢远。
可不知怎的,他呆愣愣看着那骤然烧起来的火,浑身被定住似的,四肢不听使唤。
血液急速往上流窜,脚底冰凉,同时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
身体像是被唤回了某段记忆中,眼前开始模糊,火光晕成一团,逐渐扩散。
恍惚间,他似乎有听到谁在叫喊……
……
“快!他在那边!”
“不能让他逃了!往那边包抄过去抓住他!”
一团蓝白的猫猫兔在林间飞快穿梭,毛发被灌木剐蹭,挂上了几片枝叶和露水。
平常最爱讲究整洁的他什么也顾不上,只卖力蹬踹着四只有力的腿,拼命地想要甩掉身后紧跟的几个人类。
凭借着身形和对地形熟悉的优势,他往旁边一滚,躲进某个浆果丛中,缩成一团。
人类追上来,一时找不到他。
“该死,去哪里了!”
“喂……说不定我们是搞错了呢?看着就一只普通兔子啊。”
“什么普通兔子像它那样通人性?会给人送食物药草就算了,还会引路,连人说的话都听得懂,指不定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对!之前我是真的看到它和那个怪物待在一起了。”
“但就算那样,也不一定就是邪祟吧……而且论坛上都叫他小菩萨,从没害过玩家,还伸过不少次援手。”
“啧!都过了这么多副本你怎么还这么天真?越不可能就越有可能懂不懂?那么多玩家都断送在这个副本里,肯定就是一开始就找错人了!”
“我赞同,我们不能被那只兔子无害的表象骗了。”
“对,把它抓了用禁术……”
一无所知的猫猫兔不懂为什么这些人类要针对自己,更听不明白他们的话。
一刻钟前,他听到鸟雀们说又有人类闯进了箩汩山,迷失在了浓雾中。
他只好哄着男人留在山洞里等自己回来,变成原型去给冒冒失失的笨蛋人类们引路。
不曾想,这是一个陷阱。
他努力地解读其中的信息。
禁术又是什么?
可惜不等他听到后面的话,就有玩家大喊。
“它在这儿!”
钟年一抖,飞快蹿出浆果丛,从空处溜走。
他与某个人类擦身而过,差点被逮住,被他灵活一个扭身躲过去。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逐渐包围住他,他逃得晕头转向,竟是一个不小心从悬崖跌落。
坡度不算厉害,他没死,却昏厥过去,没能逃过这些人类的魔爪,最后还是被抓到山下。
炙热的高温和刺鼻的血腥味强行将晕过去的他拽回清醒的状态。
围绕在四周的火焰被风吹着狂肆舞动,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灼烧的热意逼近他被血液浇湿的毛发。
他想逃,可被死死捆住,完全动弹不得,并且在滚下悬崖时受了不少伤。
谁能救救他……
他艰难喘息着,隔着这些橙红的火焰,模糊瞥见在包围圈外的人类。
他们有人拿着火把,有人提着被放血致死的公鸡,还有人用朱砂在地上画着什么。
这就是禁术……?
是要把他烧死吗?
钟年不明白自己何时招惹了这些自称为玩家的人类,竟要被活活烧死。
也许鸟雀们说的是对的,他早该离这些人类远远的。
但……他并不后悔自己行善事,只后悔自己离家前,没有和那个男人好好道别。
要是自己死了,他要怎么办呢?那么笨,又那么怕黑,在晚上总是和人贴在一起睡。
钟年用力一咬舌尖,调动着全身最后的力量,变幻出人形。
体形的变化让他挣开了绳索,却一时没力起身。
“你们看!他果然就是邪祟!”
“我们没找错!”
“千万不能让他出来了——把火弄大点!”
轰——
火堆浇上油,瞬间蹿高,火舌犹如毒蛇的信子舔舐上来。
刚撑起身的钟年被涌上来的热浪逼退,往后一滚,衣角又被身后的火点燃。
等他好不容易把自己身上的火扑灭,已经力竭。
浓烟和高温让他呼吸不上来,肺部像是快要炸开似的,每一次收缩都是剧痛。
他匍匐在地上,近乎于绝望。
他第一次清晰地体会到生命快速流失濒临死亡的感觉,痛楚使每一秒的时间都被拉长到煎熬至极。
他不受控地又一次变成了原型,蜷缩起来,平静地面临死亡。
在死亡边界徘徊之际,他听到火焰外的人类惊恐地叫喊着什么,可能是死前的幻觉,他竟然感觉不到痛了,灼烧感也降下去。
他喘息着,费力睁眼,半昏半醒间好似见到天色变幻,电闪雷鸣,大地震动……
无数的庞大触手遮天蔽日,朝着整个箩汩村卷席上来,狰狞地吞噬一切——
……
“宝宝……小年……小年!”
熟悉的呼唤由远及近,钟年呛咳一声,深深吸入一口氧气,从炼狱般的回忆中苏醒。
那种即将被火浪吞没的绝望还停留在身体里,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栗着,下意识抓紧男人的衣襟,把自己往温暖的胸膛里缩。
“宝宝,你没事吧?”男人少见地失去了平常游刃有余的姿态,一遍遍地触碰他的脸颊或拍抚他的脊背。
“……我没事。”
钟年手指抓得发白,几转呼吸后止住了发抖,抬起一张惨白的脸,看着男人焦急的面色,问:“最后我死了?”
男人微微一怔,随后扯起一个有些苦涩的笑来:“宝宝都想起来了?”
钟年抿起嘴唇。
他也不确定自己苏醒的是否就是全部的记忆。
最后的记忆就断在那触目惊心、骇人无比,犹如末日一般的画面。
不单是地面在分裂,连天空都在震动,除了他以外的万物都被那有着摧枯拉朽之势的触手撕成碎片……
像是整个世界都崩坏了。
而接下来,男人所解释的肯定了他的猜测。
那个世界是真的被毁灭了。
玩家要想通关,从不是在轮回后的“小怪物”身上下手。
关键在于被欲望吞噬、丧失人性与良知的箩汩村民们。
堕成邪祟的山神以村民的恶念为生——这才是根本。
玩家们找错了方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邪祟在心爱之人死亡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就因为副本从未被通关过,在无数次的惨痛轮回中,他的灵魂被淬炼至令人可怖的程度。
他的力量早已超越了一个普通副本boss范畴,足以毁天灭地,突破了副本的界限,却没有直接挽回一个人的能力。
他晋升为游戏的第五位新神——泽费尔。
“泽费尔。”
钟年轻念了一遍,抬头问,“这是你真正的名字?”
“算是吧。”男人依然抱着他,像是哄不安的婴儿一样继续拍着他的背,“是游戏系统给我的。”
钟年抿嘴:“早就让你好好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了,现在好了,游戏系统给你安上了这么一个拗口的,难听。”
男人低笑,点头应和:“宝宝不喜欢就不叫。”
钟年拧着眉头:“你让我叫什么?你有别的名字了?”
“有很多。”男人低头思索,“宗星祎、盛储、查尔斯、关山*越、湛陆、莫珩……”
随着一个个耳熟的名字被说出来,钟年从疑惑逐渐到恍然、震惊、匪夷所思。
“停、停下!”他喊住男人,有些不敢再问下去。
男人眸色加深,湖蓝色变成夜空一般深邃,“或者,小年可以叫我苍锋。”
“……什么?”
“这个名字有小年的参与,也是我唯一不是被游戏系统安排的名字。”
“……”
钟年错愕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居然不止是那些副本里的NPC,连苍锋也是吗……?
虽然他总觉得冥冥之中男人和自己认识的某些人中有所联系,但是也没想到真相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对不起,我也没想瞒着你。”
男人又一次跟他道歉,将一切和盘托出。
在副本被摧毁后,按世界规则,原本的NPC及所有的一切都该封存,就是神也没有资格插足。
唯一能够拯救钟年的方法只有将他的数据转换为玩家,骗过游戏系统和世界规则的眼睛,然后帮助他通关,让他获得彻底的自由。
为了更加地万无一失,要避免系统察觉到钟年数据中的端倪,男人抹掉了钟年从前的记忆,让他成为一张白纸,再从其他世界寻来更多身份古怪的人类放进游戏里成为玩家,达到就算钟年的身份有疑问,系统也没有过多的追究的目的。
“之后我把我的触手幻化成各个分身,代替了你副本里的NPC。”
“从NPC上比较好下手脚,‘苍锋’是我唯一成功幻化成玩家的触手分身。”
“他们,本来就是为你通关而存在的。”
男人轻轻揉着钟年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刺激而不自觉发抖的手指,用着最轻缓的语气,去安抚他的情绪。
“这个世界是我操控空间最大的一个世界,但也维持不了太久,宝宝想起了一切,我们的对话也会被记录,‘祂们’很快会发现异常。”
“所以,宝宝通关吧。”
坚硬的刀柄又一次送到了钟年的手心。
钟年这会儿都还没彻底消化接连砸下来的惊雷,便再一次被迫面临这个选择。
不,他已经没得选了。
男人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指合拢在刀柄上,随之轻轻蹭过他无名指上的晶石戒指:“宝宝的戒指里有我的力量,足以将我一刀毙命。”
“是我害了你,本来也该还给你一条命,所以……不要自责,不要内疚。”
“也不要担心,我不会痛的。”
“结束这一切,我们的努力就不会白费。”
男人与他额头相抵,轻柔的口吻仿佛在诉说某种情话。
钟年睫羽轻颤,接着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
是一个额心吻。
——在成亲这一天,丈夫必须要亲吻妻子这里,表明对妻子的珍重、忠诚、守护,以及至死不渝的爱情。
这是箩汩族婚礼的最后一步,才能算得上礼成圆满。
落下来时有些滚烫,一股热意从额心直达心脏。
很轻,又很重,承载着不能言明的情意。
“宝宝,动手。”
钟年轻轻闭上眼,右手手指收紧,将匕首往前一送。
都没用上什么力气,刀尖轻松闯入男人的胸膛。
又或者说,是男人自己将自己的一切奉送了上来,心甘情愿。
——
【恭喜玩家通过S级单人副本“箩汩邪祟”】
【剧情探索度:100%】
【获得评分:SSS】
【恭喜您,取得最后的胜利!】
【请玩家领取自己的通关奖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