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天第八十一天


    多同志几个病人听说扎针能不痛,顿时答应配合。


    不答应也没办法,实在是痛得受不住。


    闻从音先让护士拿了消毒酒精过来,周围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针刺麻醉的事,这些病人多少也都了解。


    听说闻从音扎了针能不疼,一个个跟看稀奇似的。


    “这要是扎了针能不疼,那老子今天就把手术给做了。”


    病房里不知谁起哄了一句。


    其他人有的笑,有的附和。


    贺易对众人摆摆手:“大家先别吵,让闻大夫试试再说。要是真能有效,我们也想尽快给你们做手术!”


    现在是医生充足,药不充足。


    这要是小伤


    ,不麻醉忍忍痛也不是不行,偏偏这重症的多半都是需要开刀的大手术,甚至有不少还是得全麻才能动手术的,这要是不麻醉,那怎么给病人做。


    要是病人在做手术的时候乱挣扎,出什么事,那可不得了!


    众人都听说有这么个能扎针止痛的,一时都感到稀奇,过来凑热闹。


    闻从音不疾不徐,顶着众人的围观,手稳而不乱,随着一根根针扎下去,那多同志的脸色逐渐产生变化。


    他起初咬着牙,强忍着痛,身上的病服都被冷汗打湿了。


    可现在,众人亲眼看见多同志的神情渐渐舒展开,多同志惊奇地睁开眼,看看自己的左腿,如果不是左腿的伤况还在,多同志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怎么样,还痛不痛?”贺易关心地问道。


    多同志连忙抬起头:“贺大夫,不痛,真不痛了!神了,这他娘的比麻醉药还顶用!”


    闻从音道:“要说比麻醉药那还不敢比,但短期一两个小时暂时止痛是能做到的。”


    贺易心里一动,这可不就够了。


    他拍板道:“你留在这里帮忙吧,负责给这些病人扎针止痛!”


    他性格谨慎,还让闻从音给另一个病人扎针试了试,见同样见效,便连忙喊护士去喊其他大夫,并且准备好病房。


    周笑跟着师父忙活半天,等到晚上才有一会儿功夫休息。


    他下楼打了饭菜上楼,左瞧不见顾辰飞,右瞧不见顾辰飞,等打听了一番,得知师父在骨科手术室那边,不由得有些疑惑,连忙放下饭菜过去,刚到地方,就瞧见顾辰飞在那边似乎在跟人说话。


    “直刺之法适用于症状较轻的疼痛,若遇到剧痛,则可用斜刺法,针2寸,仍旧是雀啄刺跟上下提插交替。”


    闻从音说着这番话,边拿旁边的病人做示范。


    那病人也毫不计较,甚至在针刺过后,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妙,妙,这四穴止痛之法竟这般有效!”


    顾辰飞眼睛大亮,恨不得亲自上手示范一番。


    周笑听得师父这般夸赞闻从音,不由得既惊讶又羡慕,他走过去,小声道:“师父,您怎么跑这边过来了,您这辛苦一下午都没吃一口呢,我给您打包了饭菜,您跟我回去吃吧。”


    顾辰飞点头答应,他扭过头对周笑道:“小周,你顺便帮闻大夫也打包一份,小闻哪里有功夫去食堂吃饭。”


    周笑愣了下,对上闻从音,心里越发惊讶,他笑着答应:“行,闻大夫爱吃什么菜?”


    周笑对闻从音态度客气了不少。


    闻从音客气道:“不用了,我去食堂吃就行,怎么好麻烦您?”


    “要的要的。”周笑道:“这边还需要你,我这会子横竖没事,跑一下腿没什么。”


    见他态度这么坚决,闻从音这才让他随便打点能吃饱的上来。


    张长明张院长亲自从外省卫生厅那边求来了一批药物,他刚回到医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休息一会儿,就过问起医院的情况,“重症那边这几天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陈秘书给他倒了杯水,“院长,这几天医院虽然忙,但好在各地赶来帮忙的大夫不少,目前不少轻症病人病情已经痊愈,重症病人也都陆续安排了手术,一切还算井井有条,有您借来的这批药物,之后想必就更不必发愁了。”


    “手术?!”张院长才拿起杯子刚喝一口,听见这话,眼里就露出错愕的神色,“小手术吗?那些病人真不愧是老兵,倒是真能忍痛!”


    “不是。”陈秘书道:“您还不知道吗?是孙院长介绍过来的闻大夫,她别看年轻,还真有一手,那针扎下去,真就神了,一点儿都不痛。”


    虽然说针灸的效果过去后还是会痛,但至少手术做完了。


    张长明这几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早已忘了闻从音是谁,听陈秘书提起还有些糊涂,“哪个闻大夫?我怎么不记得。”


    “您忘了,闻从音闻大夫啊,孙院长说她医术很好,闻大夫是前几天赶来报道的。”陈秘书提醒道。


    张长明这下想起来了。


    他一拍脑袋,当初孙平行跟张长明推荐闻从音的时候,张长明嘴上道谢,心里暗自撇嘴,因为他一开始心里早就想好了要借的大夫,要么是周世川,要么是向文海,哪里想到孙平行推荐了个闻从音。


    还一直说闻从音医术怎么怎么好。


    他心里对孙平行有点意见,但看着往日的情分,还是没说什么,结果,怎么孙平行居然没说大话不成?


    张长明道:“她医术真这么好?比得过周笑吗?”


    陈秘书低头想了想,笑道:“不好说,我只知道这几天顾大夫没少带着周大夫过来搭把手,还学了人家的针灸法,要说闻大夫,那真是不藏私,怎么治人,怎么扎针,她都没藏着掖着。要不然,光靠她一个人,怎么扎得了咱们医院这么多病人。您上来的时候没发现,咱们医院这几天喊痛骂娘的声音少了不少嘛?”


    这还真是。


    陈秘书不提,张长明真没发现。


    先前这些病人住院的时候,一个个身上带伤,又不能尽快得到治疗,难免脾气暴躁,骂几句脏活是能理解的。


    但刚刚张长明上楼,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医院比先前安静了不少,只是他没仔细留心。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得抽空去见下她,不过现在不行,你下去把顾大夫他们几个请上来,这药物到齐了,首长的病不能再耽误了。”


    张长明脸色严肃地说道。


    陈秘书知道事情厉害,答应一声,急忙下去喊人。


    张长明匆匆穿上一身白大褂,擦了把脸,脸上的胡子也没来得及剃,几个大夫就上楼来了。


    其中就有一个眼生的,没带着铭牌。


    张长明还没来得及问,贺易就道:“张院长,这首长的病让小闻过来听一听,兴许能有点不同的意见。”


    闻从音跟张长明点了下头,“张院长好,我是闻从音。”


    张长明愣了下,点了点头,“好,那就跟着一起来吧,不过,在首长病房那边少说话。”


    闻从音点了下头。


    首长病房是在五楼,单人病房,这倒不是特殊对待,而是因为这位首长的病最严重。


    张长明敲了敲门,在得到一声进来这才带着众人进去。


    在病床旁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军装、面容严肃的中年军人,另一位则是个穿着朴素的老太太。


    闻从音瞧见那病床的老首长时,心里跳了下,她认得出这是某位军方领导,只是万想不到,这位老首长居然会在这里。


    “水同志,”张长明对那位老太太格外客气,“这几天,老首长还好吧?”


    他反而对那位中年军人只是稍微点了下头,示意一下。


    老太太叹了口气:“老王这几天的情况还是老样子,张长明同志,你是个办实事说实话的人,你索性给我们个准话,老王的病能不能治好。”


    闻从音闻言看了病床上躺着带着呼吸机的老首长一眼,只看了一眼,就不禁眉头皱起。


    这个病人面色苍白,唇色发紫,额头带着黑气,整个人消瘦干枯,倘若不是胸口还有时不时的起伏,怕是会让人第一眼错认为是尸体。


    张长明脸上露出为难神色。


    他咬牙道:“水同志,要不这样,咱们去办公室那边,那边清净,咱们就别在这边打扰病人了。”


    那位水同志倒是很通情达理,嘱咐侄子照看好丈夫,这才跟着张长明出去。


    到了办公室,病人的病历已经人手一份,就连闻从音都拿到一本。


    闻从音看了看病历,眉头皱得越发深。


    病人年纪不小,六十多,中弹过,开过刀,浑身上下都是毛病,高血压、糖尿病、前列腺炎。


    这些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病人先前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还接受过化疗。


    “几位大夫都看过病案了,就说下自己的看法吧。”张长明说道:“老首长得的是肺腺癌,目前情况是呼吸困难,时不时昏迷,保持清醒的时间不长,咱们必须尽快给出个方案。”


    “这要是不化疗,不做手术,那还好说,这做了手术,又化疗过了,这叫我们怎么办!”


    顾辰飞语气里带着些无奈。


    张长明道:“顾大夫,话不能这么说,这心脏病,癌症,不接受化疗,不做手术不行啊。”


    “放你——”顾辰飞脱口而出,显然是想骂娘的,但瞧见旁边老首长夫人在,便不好意思骂得太脏。


    他指着病历道:“肿瘤未必会害死人,但化疗百分百耽误病情,尤其是老年人,身体本就阳气不足,做了化疗,即便做了,还是要复发。你这话不信我,大可以问问贺大夫,是不是这么回事。”


    贺易作为一个西医,被顾辰飞这么说,心里自然不高兴,但他又没得否认。


    西医化疗、放疗痊愈的复发概率高是出了名的。


    就他了


    解的西医真正治好癌症的少之又少。


    老太太脾气倒是很好,听顾辰飞这么说,也不恼怒,反而叹了口气:“顾大夫,我相信您说的是对的,但目前的情况,不开刀也开刀了,不化疗也化疗了,我们现在的想法是希望你们能群策群力开出个方子,我们不求治愈我爱人的病,只要能给他减轻些痛苦,让他多活一些时日,我们也心满意足了。”


    病人家属这么体贴,懂事,顾辰飞等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第82章 第八十二天第八十二天


    张院长好声安抚老首长夫人,把人送出去后,才回头看向众人,他敲了敲桌子,道:“这里也没旁人,大家就说实在话,这老首长的病真没得治了吗?”


    常言道,医者父母心。


    可现实生活中,当医生即便希望病人都能痊愈,却也不得不有诸多考量,那老首长的病麻烦得不是一点半点儿,况且岁数又大了,说句不好听的,这把岁数,身体又这样,给病人开药,万一下重药,病人撑不住,这出什么事,责任谁的。


    病人活着的时候,家属态度和气善解人意,病人死了,家属迁怒责怪医院的事,大家都是过来人,谁没见识过。


    何况赶上这等有权利有背景的,谁敢真去试试人家是不是真的大度,是不是真能不滥用职权,打击报复?


    贺易犹豫一瞬,道:“张院长,病人这情况,我们西医可不敢给他动手术,我看,让顾大夫他们给他开些镇痛舒缓的中药,或者是让小闻给病人扎针止痛,咱们也算略尽绵力了。”


    张长明脸上神色不置可否,看不出喜怒。


    他看向顾辰飞等人:“顾老,你看,这老首长为咱们国家鞠躬尽瘁,如今人家这个情况,你们中医那边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人治好?”


    周笑心里不禁嘀咕。


    这张院长也太为难人了,该不会是偏心贺易他们吧。


    这么个烫手山芋,不给那些天天叫嚣着只有西医才能治好重难症的贺大夫他们,偏偏来给他们中医。


    顾辰飞眉头微皱,他倒是很耿直:“张院长,我不行,我可没治过癌症,要不,您问问别人。”


    张长明眉头一跳。


    闻从音见众人互相推诿,张长明眉头紧皱,她回想起刚才病房里躺着人事不知的那个病人,心里略微迟疑片刻,突然道:“顾大夫,这癌症是不是就是咱们中医说的岩啊?”


    办公室内这会子安安静静的。


    闻从音一开口,顿时吸引来众人的注意力。


    顾辰飞看向闻从音,下意识地点头:“对。”


    闻从音挠挠额头,笑道:“我倒是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我姥爷好像治愈过一个得了跟病人一样毛病的病人。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我姥爷说那个病人得的是岩,还说《仁斋直指附遗方论》有一句话:“癌或上高下深,岩穴之状,颗颗累赘,……毒根深藏,穿孔透里,男则多发于腹,女则多发于乳或项或肩或臂,外症令人昏迷。”


    周笑脱口而出道:“你说的这倒对症,那个病人是肺腺癌可不就是发于腹部。”


    张长明这些人精,却反应更快。


    闻从音能把她姥爷说过的这句话都记得这么清楚。


    那说不定还记得怎么治疗那个病人呢?!


    张长明心情急促,猛地站起身,椅子发出拖拉的声音:“你真记清楚,那人得的就是肺腺癌?”


    闻从音道:“这个肯定错不了,我记得很清楚,那个病人送到我姥爷那边的时候,我姥爷就是这么说的。”


    “那你记得你姥爷怎么治的嘛?”顾辰飞急忙问道,“病人治好后,后续怎么样?”


    闻从音说得是自己曾经治愈过的病例,因此语气很是平静:“我姥爷说了,岩症无非是外因为六淫之邪,内因为正气不足和七情刺激,只要扶正助阳,强身健体,病自然能痊愈。治愈的药方那时候都是我帮着抓,所以我都记得,但那位病人跟老首长情况不同,那位病人并不曾开刀化疗过,因此不过服药三周便能痊愈。如今老首长的情况,阳气不知所剩多少,我不敢妄下定论!”


    办公室众人都瞠目结舌、瞪大眼睛地看向闻从音。


    目前在国内,普遍的认识就是西医才能治疗癌症。


    要不是闻从音这几天在医院的表现可圈可点,说话做事又都不是浮躁轻狂的样子,众人都怀疑闻从音是不是为了表现,在这里说胡话。


    张长明拧着眉头,看着闻从音。


    他对闻从音到底还是缺乏信任,想了想,他看向顾辰飞,“顾老,你觉得闻大夫的医术真能承担起这个重任吗?”


    顾辰飞倒是不无幽默,“张院长,你现在别问我,咱们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何况,担起这个重任对小闻来说,难道是什么好事?治好了病人,无非就是夸奖一句,治不好,她的事业也麻烦了。人家小闻敢豁出来赌一把,难道咱们医院还不敢?!”


    张长明听得出顾辰飞话语里的维护,心里更加吃惊。


    顾辰飞眼光高,脾气大,最不喜欢别人夸夸其词,闻从音能得到他这样回护,看来真不得了。


    水华清在病房里,听着心电图徐徐的嘀嘀声,看着昏迷不醒的丈夫,嘴里满是苦涩。


    她侄子刘国华倒了一杯水给她,“姑姑,我早上打电话给了爱红了,她们说明天下午就能到,这该准备的事,或许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那个爱红是水华清的继女,跟水华清多年来一直不和。


    水华清没有自己的子女,她心里明白,倘若丈夫真的没有任何一丝生还的机会,是该让继女过来,如此一来,至少丈夫的身后事可以办得简单利索。


    她丈夫爱兵如子,虽然是个老首长,可他们夫妻俩手上的余钱不多,这遗产的事,继女过来,说个清楚,也好过将来为这种事掰扯。


    “水同志。”


    张长明带着闻从音一行人再次过来。


    水华清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连忙起身,看向张院长一行人。


    张长明指了指闻从音,示意闻从音上前。


    闻从音明白,没说什么,周笑自觉上前来帮忙打下手。


    闻从音先看了病人的舌苔,脸色,再给病人把了脉。


    水华清姑侄俩面对这个情况,都有些困惑。


    刘国华想开口,却被张长明做了个手势,示意噤声。


    病房里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闻从音一手把脉,一手拿着笔在纸上画出病人的脉象情况。


    钱楚钦上来的时候,路过病房门口,从缝隙往里面看去,瞧见众人在一旁肃穆地等着,而把脉的人居然是闻从音的时候,禁不住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再三看了一遍后,钱楚钦眼睛一转,急忙下楼,叫来陈进南,“咱们医院单人宿舍是不是还剩一间?”


    陈进南道:“对啊,表哥,你不是说那件宿舍留下来,预备着后面要是有什么名医过来,才有个地方休息吗?”


    那宿舍虽说是单人宿舍,但可比八人宿舍还宽敞,甚至就连电风扇、电视都配备齐整,丝毫不逊色招待所。


    钱楚钦道:“你赶紧让人,不,你亲自去收拾收拾,买些水果放进去。”


    陈进南眼睛一亮,连忙低声道:“表哥,这有哪个御医要来?”


    “别胡说,是给闻大夫的。”钱楚钦道。


    闻大夫?


    陈进南啊了一声,“那个闻从音?!”


    钱楚钦道:“可不就是她。”


    陈进南上下打量钱楚钦,语重心长地说道:“表哥,你可悠着点儿,我打听过,人家闻大夫是军嫂,咱们这里还是军医院,你要是随便勾搭人家,那可是自毁前程啊。”


    “去你的,你思想就不能纯洁点儿,老子那纯粹是为了公事。人家闻大夫多辛苦,从来咱们这里就没休息过,这给她安排个单人宿舍,不应该吗?”钱楚钦义正言辞地说道。


    陈进南赔笑答应,心里却一点儿不信。


    要说辛苦,这回抽调过来的大夫护士哪个不辛苦,谁不是日以继夜地看病,照顾病人  。


    那闻大夫固然是医术比别人高明一些,也哪里就能去住单人宿舍呢?


    “病人平时呼吸是不是有些困难?”闻从音边画图,边询问。


    水华清瞧着闻从音平静自然的模样,心里不禁敬畏几分,答应道:“是,他以前一直抽烟,抽的实在厉害,肺就有点问题,以前还想过开刀,但我爱人做过心脏手术后就不愿意再开刀,所以就没做。”


    “得亏没做。”闻从音道:“他这肺的问题吃药能解决,要是动了手术,切了肺叶,那就会有代偿性呼吸的毛病,这会子心肝肺的力都不足了。”她继续把脉,忽然道:“病人的脊椎骨那边还有一块弹药片,天冷刮风的时候是不是腰疼酸痛得特别难忍?”


    刘国华道:“不可能吧,我姑父是在越南那边打仗,那边可是连年下雨,要真是这样,哪里还挨得住……”


    他话还没说完,水华清就激动道:“是这样,他的确有这个毛病!”


    所有人闻言,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对病床上昏迷的老首长肃然起敬。


    越南那地方气候环境之糟糕,他们这些大夫都从其他病人那边有所耳闻,先前大家看到老首长的身体状况时,就吓了一跳。


    谁也没想到,老首长身上还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病痛,这根本就是个铁人,居然能完全靠自己的意志撑过来。


    闻从音松开手,她看向张长明,“张院长,病人情况比我预料的好,他的正气还算足,肾气也不弱,若是让我开药试试,我能有五成把握把人治好,但治疗期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必须听我安排!”


    这个病人的情况不但一两剂药治不好,还得频频更换药方,如果医院这边无法全力支持,闻从音不会开药。


    病治一半,那跟谋财害命没什么区别。


    第83章 第八十三天第八十三天


    闻从音这番话说出来,所有人脸上都有愕然神色。


    水华清果断道:“这位大夫,你真有五成把握能治愈我爱人的肺腺癌?”


    张长明心里咯噔一下,忙对闻从音道:“闻大夫,这种事可不能乱开口,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病人现在这个情况,别说能治好,能让病人恢复些许健康都不容易了。”


    闻从音道:“别的话不敢说,但若是能全力配合,我至少能保证病人多活十年!”


    这句话就够了!


    水华清到了这时候,已经毫无希望,冷不丁闻从音出来说能让她的爱人多活十年,别说配合了,就是要她拿自己的肉出来做药引,只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好,我做主,一切听你安排!”水华清答应得很是干脆。


    张长明瞠目结舌,看向刘国华,给刘国华使眼色。


    水华清看出张长明的为难,道:“张院长,你不必担心,我还没有急糊涂,眼下这情况,无论闻大夫最后能不能治好我爱人,我都不会迁怒任何人。五成把握,这概率不小了,就是老戚醒过来,也会跟我做一样的决定。”


    见水华清都这么说,张长明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张长明道:“闻大夫到底还是年轻了些,顾老,麻烦您几位帮忙给她搭把手,也掌掌眼。”


    顾辰飞等人自然答应下来。


    闻从音道:“那现在就给病人开方,别耽误了。”


    病人现在已经是面黄肌瘦,带多如柱,昏迷的时候多,苏醒的时候少,靠着输液维持生命。


    这要是再拖延下去,那病情就越发难治。


    顾辰飞推了周笑一下。


    周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拿了病历本过去给闻从音。


    闻从音接过病历本,翻看过先前的药,沉吟片刻,提起笔来落笔迅速,好似早已在胸腹内打过草稿一般。


    顾辰飞等人迫不及待上前围观,就连张长明都被挤了出来。


    “补中益气,四君子合方……”


    贺大夫作为西医,也认得不少中医药方,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闻从音开的赫然是最普通不过的补中益气汤跟四君子汤。


    他嘴巴微张,舌头吐出来,手指指着药方,半天说不出话,还是周笑开口询问:“闻大夫,您开这药方是做何考量,怎么不用攻癌药方?”


    闻从音边落笔边说道:“倘若病人没接受过化疗,身体健壮,那自然是有病治病,但目前病人病情晚期,化疗过后气血消耗过大,攻癌之药剂药效过猛,给病人服用,不但无济于事,反而还会增加病人身体负担,因此,必须停用所有药物,以扶正祛邪为要,这扶正祛邪,自然得从重建脾胃元气着手,补中益气、四君子汤岂不对症?”


    众人听闻她这一番话,彼此对视一眼,脑子里的困惑当真茅塞顿开。


    水华清先前听其他大夫说话都只觉如同云里雾里,可闻从音解释的这些,她却听得格外明白,她心里不知觉有了些许信心。


    闻从音开完药方,递给顾辰飞。


    顾辰飞接过,仔细看过,不知觉眼里露出满满的欣赏,“棉子炭辛热暖胃,炒二芽醒脾,柴胡升清……,这药方,立刻去抓来!”


    周笑连忙答应一声,拿着药方跑下去,亲自熬了药送上来,病人虽然昏迷,可吞咽能力还在。


    一副药方服用下去,众人都目不转睛,过了须臾片刻,这寂静的病房内,突然从病人肚子里传来肠胃咕噜咕噜作响的声音。


    “胃气来复,竟这般快!”


    顾辰飞既惊又喜。


    水华清连忙问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下意识地看向闻从音。


    闻从音吩咐人去取梅花针、火缸过来,闻言,笑道:“自然是好事,人的一切从胃而来,保得一线胃气,就得一线生机。”


    水华清听得这话,几乎喜极而泣,她不好在外人面前哭出来,别过头去拿手擦过眼睛。


    所有人也都默契地给了病人家属一些隐私。


    梅花针、火缸取来,顾辰飞一看就知道闻从音的打算,“你想用散刺出血法减缓病人的疼痛?”


    闻从音点头:“病人如今昏迷,正是因为肺腺癌带来的疼痛,人体的保护机制为了保护自身安全,才让身体陷入昏迷状态,只要减轻病人的疼痛,病人就能更多地保持清醒。”


    “好,小周,你给闻大夫搭把手。”顾辰飞听了闻从音的思维,不禁心里赞了一句妙。


    敢治疗癌症还在其次,难得的是这位闻大夫心态稳,不急不躁,一步步安排得妥当而轻灵,简直堪称得上举重若轻!


    水华清起初还不知道梅花针、火缸是干什么用的,等看到周笑抱起自己丈夫,闻从音用梅花针在病人身上胸背各个穴位叩刺,再用走马火缸拔出淤血时,这下哪里还不明白。


    她不免心疼爱人,却也知道大夫这么做,必然有缘故。


    说来也是奇了。


    淤血拔出之后,病人双眼紧闭,却长呼一口气,仿佛身上一块巨石落地,昏迷时紧闭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


    闻从音已不必再说,谁都看得出她的疗效不一般。


    等前后忙活完,她嘱咐水华清,“病人今晚子时左右必


    定会苏醒一次,你们可以事先预备点儿清粥,让他服用。”


    水华清连忙答应。


    闻从音从病房里出来,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一般了。


    张长明道:“闻大夫,要不这样,你这几天干脆只负责这个病房,其他的病人就不必你操心,毕竟病人的病情非同小可,不容有失,你看,如何?”


    闻从音正思量着明日该给病人开什么药,听见这话,道:“张院长的意思我明白,不过先前我开过药方的病人毕竟是我经手过的,善始善终,那些病人,我也不能疏忽。”


    张长明眉头微皱,唇角抿着,脸上带出些为难不满。


    顾辰飞知道张长明的意思,张长明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怕麻烦,也是,他作为省军医院院长,戚首长这病要么不治,要么就得治好,若是出什么毛病,那上面怪罪下来,首先肯定会怪罪张长明。


    当然,要是戚首长的病能治好,张长明在领导们跟前,也是大大露脸。


    因此,于公于私,张长明都希望闻从音能把所有心思都扑在戚首长的病情上。


    顾辰飞打圆场道:“闻大夫,这有什么难的,其他病人的情况让小周去看就是了,要是有什么异样,小周你可得赶紧告诉闻大夫。”


    周笑机灵,立刻道:“闻大夫,您放心,我的医术虽然不如您,但给病人复诊的这点儿本事,我还是有的。”


    张长明见状,便点头道:“那就这么办,闻大夫,你这下放心了吧。”


    闻从音微笑道:“院长安排的这么妥当,我自然没有不放心的。”


    “老周,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几个大夫正在看病人的情况,瞧见周笑过来,打了个招呼后,诧异地问道。


    医院现在谁不知道周笑跟着顾老上去给老首长看病,这院长好不容易亲自去借了药回来,可不得赶紧地抓紧给老首长治病啊。


    周笑道:“没什么,我过来看看几个病人的情况。”


    他眼睛一扫,瞧见徐炳强的病床上没人,怔了怔,指着病床对同事们问道:“怪了,这病人去哪里了,他先前不是一直在床上吗?”


    一个大夫道:“你说他啊,刚才他说出去散步去了?”


    “散步?!”周笑张大嘴巴,“他不是浑身难受,怎么还能走?”


    “谁浑身难受了?”徐炳强大嗓门,人未到身先至。


    他一露面,那模样就吓了周笑一跳。


    周笑走过去,“徐同志,你这都结疤了啊?”


    徐炳强乐呵呵道:“可不是,周大夫,您还别说,你们闻大夫的药真灵,喝了两三天就结疤了,再也不痒了,哎哟,老子这几年就没觉得这么舒坦过,简直比年轻的时候还舒坦呢!!”


    周笑过去看他,他还记得徐炳强刚进院的那个情况,真是没法看,而且眼睛满是燥热不耐,明显是被病痛折磨得脾气燥热。


    可现在,若是光看眼神,谁瞧得出他前不久刚得了怪病。


    那个闻大夫,真神了!


    闻从音当晚回去休息的时候,宿舍室友对她说道:“闻大夫,你换宿舍了。”


    “换宿舍,我怎么不知道?”那室友心情怪复杂地看她一眼,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她,“楼上701单人宿舍,钱主任说那一间宿舍留给你。”


    宿舍里其他人也都是大夫,岁数都比闻从音大,闻从音住进来后,大家都是早出晚归,很少打交道,但也多少听闻她的医术不错,得了顾辰飞赏识。


    现在大家都不由得偷偷瞥闻从音。


    闻从音哦了一声,跟对方道了谢,她也不过是几身衣服跟医书,随便收拾一下就上楼休息了。


    闻从音走后,宿舍那些人立刻议论起来。


    “你们先前听说过她没,好像没什么名气啊。”


    “哪里没名气,去年流脑疫情,人家就露了一手。”有认识闻从音的帮忙说了一句话。


    “你们还不知道啊,医院的人都在说,那位得了癌的老首长现在是她在主力治疗。”


    闻从音丝毫不知道自己又成为舆论焦点,中医治疗癌症本就是奇闻,何况还是个年轻的女大夫。


    她第二天去医院那边,就感觉到看她的人比先前多了不少。


    周笑过来汇报了下其他病人的情况:“目前病人的情况都明显好转,有几个已经痊愈了,徐炳强这个病人有个请求,想请您开个外用的药膏,好祛疤。”


    闻从音笑道:“他是为了娶个漂亮媳妇吧。”


    周笑忍不住笑:“那位徐同志说话是怪好玩的,您没猜错。”


    闻从音道:“我先前就预备着了。”


    她拿出纸笔,飞快写出祛疤药方来,“这个药方给他用,告诉他,这药粉不但能祛疤还能美白呢,问他要不要用。”


    这是闻从音的一点儿恶趣味,那徐炳强先前对她有点不客气,闻从音不至于存在心里,但开个小玩笑,却是不碍的。


    第84章 第八十四天第八十四天


    闻从音这边跟周笑说笑的时候,两人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知道怎么了。


    闻从音道:“这层楼平时不是挺安静的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笑心里也好奇,他道:“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出去看看情况,回来告诉您。”


    闻从音知道他的好意,也没逞强,答应了。


    周笑拉开门,探头在走廊里看了看,听见声音是从老首长病房那边传来,不由得诧异,把门带上过去了。


    闻从音等了一会儿,周笑才匆匆回来,对闻从音道:“闻大夫,咱们赶紧过去,真出事了,老首长的女儿过来了!”


    单人病房门口,一改前几天的安静。


    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扯着水华清的袖子,一个劲地推搡她。


    水华清虽然身子骨硬朗,可毕竟有了年纪,五十多的人,哪里禁得起这妇女这么对待,刘国华推开那女人,呵斥道:“戚爱红,你疯了吗?你一来就这么对我姑姑,真当这医院是你家了!”


    戚爱红脸上横肉乱颤,被推开后,满脸羞恼,她穿得很体面,的确良的两用衫,灰色裤子,胳膊上戴着个明晃晃的金镯子,萝卜粗的手指指着刘国华:“你他娘的才疯了,我老子一直好好的,怎么被你姑姑一照顾就出事,要我说,肯定是你姑姑害死我老子!十年前,我就对我老子说,你身子不行了,动过手术,哪里能跟这个贱人结婚,这可不就验证了我这句话!”


    水华清涵养再好,听见戚爱红这等造谣抹黑,甚至暗戳戳往下三滥里揣度她的话语,也禁不住从耳根红到脸上,手颤抖着指着戚爱红,“你胡说什么,我、我……”


    “你,你你什么,亏你还好意思当妇女主任,要我说,你要是知道羞耻的,就该赶紧滚,我爹用不着你照顾!”


    戚爱红不客气地说道,她拉上旁边一个瘦巴巴带着眼镜的男人,“我带了个好大夫来,这个大夫肯定能把我爹治好!”


    那男人脸上堆出满脸尴尬的笑容,但又带出些得意。


    张长明等人闻讯赶来,就瞧见戚爱红推开帮忙阻拦的医护人员,就要带着一个不知来历的大夫进病房里。


    “干什么!”张长明爆喝一声。


    戚爱红吓了一跳,回头瞧见是个看上去有些威望的大夫,也丝毫不惧怕,反而还反问道:“你喊什么喊,你们军医就是这么服务军人,这么对待军人家属的嘛?回头等我爹好了,你们等着瞧!”


    周笑搓了搓牙花,低声道:“这竟然是老首长的女儿,真看不出来!”


    的确。


    大家都知道水夫人打电报让老首长女儿过来,预备着有个万一,好商量料理后事的事。


    可谁也想不到,老首长那样的人,居然有这么一个粗俗不堪、蛮横无理的女儿。


    倘若不是模样的确跟老首长有几分相似,只怕都有人想报警了。


    “你就算要打我们的小报告,我们也绝不允许你带不知来历的人给老首长看病,目前我们医院已经委派闻大夫负责老首长的治疗,这事,领导们也都知道了,你们胡来,出了什么差错,谁能负责?!”


    张长明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还是很硬的。


    一般这种情况,正常人听见张长明这番话,都会掂量掂量,旁的不说,光是领导就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可偏偏,那戚爱红却像是听不懂人话,瞪大铜铃似的眼睛,指着张长明,“你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戚继明的独女!我要谁给我爹治疗,就是谁给我爹治疗,领导,领导算个屁!他们能担保我爹一定能活过来吗?”


    她一扭过头,冲那迟疑的男人挥手,“洪城,愣什么,赶紧跟我进去!这些人拖拖拉拉,别是暗中虐待我爹吧!”


    这些个大夫,平日里哪个不是给大领导们看病,可以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可他们愣是没见过这等蛮不知理、粗鲁愚顽之人,一时不少人被气得满脸通红。


    “你是什么大夫,哪个医院的?”


    闻从音眉头紧皱,忍不住上前拉住戚爱红的手,眼神则是锐利地看向那洪城。


    那洪城被问起这话,啊了一声,支支吾吾的,“我、我跟我爹学的,我在我们联合诊所……”


    “那不就是个赤脚大夫?”周笑脱口而出道。


    联合诊所是目前国内农村医疗的机构之一,一般都是培训几个赤脚大夫,负责周边几个大队的医疗。


    医术水平只能说很有限,但不是没有能人,可瞧洪城闪缩其次,畏畏缩缩的模样,不必问,大家也都看得出这个人的医术水平有待商榷。


    “放屁,洪城可是个神医!”


    戚爱红急骂道,“你又是什么人,赶紧滚开,耽误我治疗我爹,回头我告到中央去。”


    一般人说告到中央,都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但戚爱红这个身份说出这句话,却叫人觉得恶心又担心,这人不讲理,可偏偏身份特殊,真有能耐告到中央!


    水华清拉住闻从音,“小闻大夫,让她进去。”


    闻从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戚爱红已经一把推开她们,带着那个洪城闯进病房里。


    糟糕!


    所有人都心里咯噔一下。


    病人家属胡搞也就算了,带个三角猫大夫过来,别真惹出祸来。


    张长明急忙带人跟着进去。


    可等进去后,一行人却瞧见刚才那气势汹汹的戚爱红跟一只小猫一样老实地站在病床旁边。


    再仔细一看,前几日时不时昏迷的老首长双眼微垂着,一双眼眸跟清风一般扫过众人。


    他抬起手,冲水华清招了下。


    水华清带着闻从音过去,拿起枕头垫在爱人身后,老首长靠着坐垫勉强坐起,他身体很瘦,面容矍铄,头发白多黑少,可即便是一只病老虎,那也气势逼人。


    “你这么闹腾,是想我死?”


    戚爱红脸色一白,急忙道:“爸爸,不是,我怎么会这么想,我是怕他们耽误了你的病情。”


    她连忙看向洪城,拼命地给洪城使眼色,示意洪城帮自己说话。


    可连亲生女儿都这么畏惧,洪城这个没真本事的大夫,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县的县长,又怎会不畏惧老首长。


    洪城哆哆嗦嗦,牙齿直打架。


    老首长淡淡道:“我的事不用你管,闻大夫治的很好,你不来我倒是能多活几年。下去吧。”


    戚爱红屁都不敢放一个,白了白脸,急匆匆带着洪城下去。


    她心里暗暗咒骂水华清,觉得水华清给自己设了一个圈套,让自己钻。


    她在电报里明明写了她爹病危,不然戚爱红怎敢这么放肆,不还是想着趁着她爹要死了,彻底地霸占遗产,顺便给洪城造一些声势,只要有个治疗过老首长的名头在,出去还不被人当神医看。


    “家门不幸,让你们看笑话了。”


    老首长咳嗽一声,撑起来的那股子气势便自然而然地散了。


    他毕竟是个久病之人,闻从音药效再好,不过一夜功夫也不能真起死回生,刚才强撑着,无非是见女儿实在不像话,不得不打起心气,起来应付。


    “老首长,您别说了,还是好生躺着吧,”张长明是个体面人,直接避而不谈,看向闻从音:“闻大夫,你再给老首长瞧瞧,看看现在身体怎么样。”


    闻从音答应一声。


    刘国华上来帮忙帮老首长躺下。


    老首长咳嗽几声,“闻大夫,你的话昨晚我爱人已经告诉我了,你放心大胆地治疗,我老戚这条命交到你手里,治不好算我的,治好了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众人听见老首长这番话,不无心里感叹。


    这父女差距怎么这般大。


    当爹的,大气明事理,当女儿的,愚钝恶毒,简直不像是一家人。


    闻从音给老首长把了下脉,闻言只是笑了下,不接话,她把了一段时间,这才道:“不妨事,药继续吃,您这意志力真不一般,这药在您身上见效都比旁人快。”


    水华清心里大喜,急问道:“这么说,老戚的病治好的概率更高了?”


    闻从音道:“是更高,不知道老首长平日里喜欢看什么书,做什么事?”


    众人一听这问话,只觉诧异。


    水华清道:“他啊,最爱看笑话书,听评戏,还爱钓鱼,只要钓到鱼,他就高兴!”


    闻从音笑道:“那就再添一个方子。”


    周笑忙拿出纸笔。


    闻从音摆摆手,“这方子不用写,需要的东西不多,要笑话书几本,收音机一台,鱼竿一把。”


    刘国华疑惑道:“闻大夫,您要收音机,鱼竿做什么?”


    顾辰飞反应快,一下明白过来,“闻大夫,你是想从情志着手,给老首长疏肝解郁?”


    其他人也跟着这才反应过来。


    岩怔多半都有内郁的毛病,这内郁的意思就是人的情绪憋在心里,久而久之它就憋出各种病来。


    闻从音问老首长喜欢看什么书,做什么事,都是从疏导对方的情绪出发。


    人的情绪跟身体息息相关,只要心情好,身体好转也会比较快。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时候,大夫碰到重急症都不愿意告诉病人,甚至还要告诉病人家属瞒着病人的缘故。


    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有病,他乐呵呵地过日子,就能活很久,你要是告诉他有病,而且还是要命的病,前脚刚知道自己的病,后脚人就得过去了。


    那不是病死的,是被吓死的。


    第85章 第八十五天第八十五天


    “妈的,那个什么臭婊子,给我爸开的什么药方,什么看笑话书,听评剧,根本就是胡闹,她这分明是庸医,那些大夫怎么还反倒捧着她!”


    戚爱红骂骂咧咧,在招待所破口大骂。


    洪城在一旁,没敢说话。


    戚爱红看他一眼,心里


    不耐,没好气道:“你怎么了,哑巴了,在县城的时候你不是很能说嘛?怎么刚才你屁都不放一个!”


    洪城无奈,手指攥着裤子,“刚才你爸那样子,我敢说什么。你也没说你爸,这么吓人啊。”


    戚爱红冷笑一声,“你难道来之前不知道我爹是首长吗?”


    洪城心里暗忖,知道是知道,但电报里不是说你爹病的要死了吗?


    这都要死了的老首长,谁还怕!


    戚爱红咬牙切齿,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我倒要看看,我爹听那个狐媚子安排,去让那个闻大夫治,能治出什么结果来!”


    “耿序?!”


    耿序才下车,就听见有人喊了他一声。


    他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一回头,便认出来人是谁了,“张扬,你怎么来这里了?”


    张扬把行李丢给旁边的人,快走几步过来跟耿序拥抱了一下,“你小子,还说呢,一转好几年没见,你这几年怎么也不来北京一趟?”


    张扬就是耿序的老战友,先前耿序去北京的时候,还是住在张扬家里。


    耿序笑道:“不方便,不得空,倒是你,怎么跟人过来这边了?”


    从北京到这边,可得做好几天火车。


    张扬笑了一下,道:“还不是老头子,他老战友病了,老头子放心不下,非要过来看,我们家哪里敢让他过来,这把岁数了,要是出什么事谁敢放心,再说,老头子下来,少不得惊动这边的人,倒不如我子代父职,过来看看戚伯父。”


    耿序其实早已猜出张扬的来意。


    戚继明这人的战友不少,这回病重,少不得各方都得派人来探望。


    耿序道:“看来咱们是一路的,那一起走,省事了。”


    张扬求之不得,出了火车站,带人跟耿序坐一辆小汽车往省军医院那边过去。


    谁知道,一行人禀明来意,说要看望戚继明的时候,那护士却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张扬心一跳,这老首长不会这就没了吧?


    “老首长病逝了?!”


    “谁病逝?”闻从音翻看着病历本,跟周笑一路讨论药方走过,冷不丁听见这话,下意识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耿序的眼神。


    夫妻俩对视一眼,闻从音先是怔住,随后眼里露出惊喜,她看了耿序一眼,然后才收回眼神,看向护士,“出什么事,哪个病房的病人有情况?”


    那小护士忙道:“闻大夫,没情况啊,这位张同志,您可别乱猜,戚首长好好的呢,现在在后面池子钓鱼。”


    “钓鱼?!”张扬摘下头上的军帽,撸了一把被汗水打湿了的头发,“老首长不是说得癌了,怎么还能跑去钓鱼?”


    “这您得问闻大夫,我可不清楚。”护士摇头,指指闻从音。


    张扬看向闻从音,看了几眼,这才想起来,诶了一声,然后扭头看向耿序,“耿序,这不是你爱人吗?”


    耿序唇角翘起,“你记性倒是不差,这还记得。”


    闻从音抿着唇,眼角弯弯,她把病历本递给周笑:“周大夫,麻烦你去药方按方抓药,我陪这几位同志去看看老首长。”


    “行。”周笑答应的很是干脆。


    戚继明钓鱼的地方是医院后面的山里的池子,闽省山多,空气也清新,闻从音带着耿序三人过去,边走边帮众人介绍情况。


    张扬听得一愣一愣的,挥了挥手赶蚊子,道:“闻大夫,这么说,老首长的病好多了?他的病真能治好?”


    那跟他同行的同事也一脸诧异,抬起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看向闻从音的眼神带着疑惑跟质疑,“是啊,可从没听说过不动手术能治好癌症的。”


    “有病不一定就得要动手术。”闻从音也不恼,见耿序被蚊虫咬了好几口,拿出随身携带的驱蚊药给他,“我们能做到的是让他带癌生存,恢复正常生活。”


    “那也能算治好?”同事显然对闻从音,或者说对中医抱着很大的抵触跟怀疑。


    闻从音边走边道:“那要怎么才能治好?动手术开刀割掉长癌的地方,病就好了?不可能吧,我们中医的理念跟西医不同,我们的目的是让病人体内正气回复,能正常生活,这就是好了。若要是按照你的标准来治,只怕只有大罗神仙才能治好人。”


    她说着,瞧见那位同志满脸不赞同,便岔开话题,指导他们避开那些草丛,走在前面带路。


    张扬扯了扯陈宇,低声道:“老陈,你怎么回事,关你屁事啊,你就问东问西。人家好脾气,你别自找没趣。”


    陈宇看了一眼闻从音的背影,小声道:“老张,我这合理的问问怎么了,毛主席说了,真金不怕火炼。”


    “放你娘的屁。”张扬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去问问西医,那些治不好的病人怎么回事。”


    陈宇梗着脖子道:“那不一样,西医……”


    “你们说什么呢,到地方了。”耿序回过头,打断张扬两人的对话,冲两人招招手,示意两人赶紧跟上。


    “戚首长。”闻从音过去后先打了个招呼,戚继明这会子刚钓上一条鱼,乐呵呵的,眼角都是皱纹,瞧见闻从音过来,立刻道:“小闻啊,你来得正好,我可钓了不少鱼,咱们晚上加餐!”


    闻从音看了一眼桶里的鱼,不禁笑道:“您这钓的可不少,太好了,咱们今晚清蒸的鱼有了,红烧的鱼也有了。”


    水华清在一旁拧开水壶递给戚继明,慈眉善目地看向闻从音:“你可别哄着他,就两条拇指大的鱼,够谁吃的,下油锅煎还不够费油的呢。”


    戚继明不以为意,一挥手道:“现在是才开个头,才两条有什么,回头肯定更多。我看准了,这池子里水深,指不定有大鱼呢。”


    他说着这话,喝了口水,看向耿序一行人。


    耿序三人忙过来,并腿行了个军礼,“首长好!”


    戚继明回了个军礼,他眼神扫过三人,“你们是干嘛来的?”


    耿序三人报出来意,耿序代表的是曾旅长那边,戚继明明白过后,砸吧嘴,“这老曾,跟老张真是,我这好好的,派人来看望我干嘛,白浪费事。”


    的确。


    若是事先不知道戚继明得了癌症,光看他现在的精气神,谁也看不出他先前已经生命垂危。


    张扬道:“戚伯伯,您这话可不对,我爷爷可放心不下您,还要亲自来,被我爸他们拦住了,现在我看您好好的,龙精虎猛的,回头打电话跟家里说,我爷爷那边才放心,不然他记挂着您,这饭都吃不好。”


    耿序也道:“曾旅长也是这个意思。”


    张扬看了耿序一眼。


    闻从音在一旁憋着笑。


    戚继明呵呵笑道:“行,有心了。想不到老张头倒是有你这么个能说会道的孙子。你干什么的,不像是当兵的。”


    张扬摸摸鼻子,“早先入伍过,不适应,现在在北京当个小干部,服务人民群众。”


    “这不错,我看你是适合干这个的。”戚继明点点头,“好好干,保不准将来有大出息。”


    张扬乐呵呵一笑,并不以为意。


    这些长辈们的客气话,听听就行了,谁要是当真,以为长辈们会提拔拉扯他们,那真是想多了。


    戚继明还要说话。


    水华清道:“老戚,既然来客了,就别钓鱼了,咱们先回去,今儿个客人来,咱们可得好好招呼人家。”


    戚继明有些可惜,收起鱼竿,道:“好吧,你们几个今天中午还没吃呢吧,可得让我好好请一顿。”


    闻从音笑着提醒道:“戚首长,您现在还只能喝粥,吃菜。”


    戚继明咳嗽一声,“那什么,我也没说我要吃啊。”


    中午那顿饭,还是刘国华招呼张扬他们三人的。


    戚继明倒是不介意招呼这些晚辈,只是怕这几个人不自在,索性就交给刘国华。


    刘国华心里暗暗有些激动,明白姑父是在给自己铺路,他请三人下了馆子,点了四五道菜。


    刚吃了几口,陈宇就压不住心里的疑惑,开口询问:“刘同志,你姑父先前真的病得不轻吗?”


    “怎么,看着不像吗?”刘国华笑着反问道。


    因为下午还得回去医院,他们这群人就没喝酒。


    张扬喝了口水,“不像,完全不像,要不是我知道你们这边不可能拿这开玩笑,我们都以为认错人了。老首长的气色瞧着比我爷爷还好呢。”


    “可不是,刚才走山路比咱们走的都快!”


    陈宇身体前倾,“莫非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什么灵丹妙药,你怎么还迷信?”刘国华道:“这都是闻大夫医术高明,你们不知道,我姑父那天我姑姑都要放弃了,闻大夫一来,愣是开了……”


    刘国华口若悬河一般说起闻从音怎么怎么给戚继明治疗的事,把陈宇、张扬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第86章 第八十六天第八十六天


    闻从音下了班回来,路上就碰上先前宿舍的室友了。


    室友冲她笑了下,“闻大夫,怎么这个点才回来?你爱人在你宿舍等你呢。”


    闻从音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冲室友点了下头,快走几步上楼去。


    她到楼上的时候,楼上宿舍的门是打开的。


    耿序弯着腰,手里拿着抹布擦桌子,那一丝不苟的神色,要是叫他手底下的人瞧见了,肯定不敢认,这会是他们团长!


    “你什么时候来的”闻从音拿着包进去,瞧见地上水迹半干,笑道:“这都擦过地了,哎呦,真不好意思,你这一来,就干这干那的。”


    耿序把抹布搭在脸盆旁边,拿进里面厕所倒了水洗了手,出来道:“你这些日子怪忙的吧,刚才你们宿舍楼下阿姨带我上来,我横竖闲着没事干,就帮你打扫了一下。”


    他拿出饭盒来,这铝饭盒刚才还让张扬那孙子打趣了他一顿,说他这个丈夫当的实在二十四孝。


    “红烧鱼、炒白菜、姜母鸭,好香!”


    闻从音凑了过来,嗅了嗅,食指大动。


    耿序擦拭了汤勺筷子递


    给她,闻从音也没跟他假客气,都老夫老妻了,还寒暄客套那就太见外。


    说实在话。


    医院食堂的饭菜并不差,毕竟是军医院,物资供给还是差不了的。


    但闻从音这些天并没有心情享受食物,吃饭多半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现在看到耿序,她心情放松,耿序把前后门窗都开了,窗外的风轻柔地吹进来,裹挟着桂花的清香。


    她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一口菜一口饭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


    耿序从军用水壶里倒了一杯茶给她,“大麦茶,消消食。”


    闻从音拿过水杯喝了一口,突然抬起眼看他,忍俊不禁地笑道:“你这么周到,那张扬没笑话你?”


    这茶喝到嘴里是温热的,可见是才泡没多久。


    耿序坦然道:“他不敢当着我的面笑。”


    闻从音忍不住笑出声来,喝了几口茶,浑身都仿佛舒展开了,她看着耿序,上下端详,眼里噙着笑意,正要问什么,却瞧见门口走过来两个人,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来的人不是旁人,都是她之前的室友。


    张芳红跟林大夫。


    张芳红手里提着一兜枇杷,过来后笑道:“哎呦,我们没打扰你们小夫妻团聚吧。”


    “张大夫,您说笑了,您进来坐,这是我爱人,耿序。”闻从音招呼张芳红她们进来,拿了杯子给她们倒了杯茶。


    张芳红还客气道:“别介别介,我们给你们送点水果就走,这我们下午刚买的枇杷,甜着呢,留给你们尝尝。”


    林大夫在旁点头。


    闻从音客气道:“这多不好意思,你们留着吃吧,惦记我们做什么。”


    “嗨,就几个枇杷,也不值多少钱,闻大夫,你可千万别跟我们客气。”张芳红好说歹说,愣是把枇杷留下,然后拉着林大夫快步离开。


    左右宿舍的人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闻从音跟他们点了下头,这才回来。


    她指了指桌上的枇杷,对耿序道:“今儿个我倒是有口福了,还有饭后水果。”


    耿序好笑,“刚才那两位都是来干嘛的?就送个水果。”


    闻从音看看耿序,笑而不语。


    “怎样,瞧见了没,闻大夫的爱人长什么样?”


    张芳红跟林大夫两人回来,宿舍的人就都迎了上来。


    张芳红喝了口水,道:“别提了,真是长得俊,跟闻大夫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不是,林大夫?”


    林大夫点点头,“长的跟电影明星似的。”


    这句话引得众人议论不已。


    闻从音可能没多留意,但她其实早已成为军医院这些日子来的舆论焦点,无论是她的相貌、年纪,还是她的医术,都叫人啧啧称奇。


    先前大家都知道她有个对象,可谁也不知道对象长什么样。


    这会子冷不丁耿序来了,这些个人哪能不八卦一下。


    夜里。


    闻从音咬着耿序的肩膀,闷哼几声。


    床架咚咚作响。


    “小声点……”闻从音脸上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耿序垂下头,汗水从脖颈滑落,他低声道:“怕被人听见?”


    闻从音扬起眼,瞧见耿序揶揄的眼神,只觉牙齿痒,狠狠地又咬了耿序一口。


    “闻大夫,你今天气色怎么这么好?”


    周笑看到闻从音的时候都吓了一跳,闻从音跟吃了补药似的,皮肤白里透红的。


    闻从音耳根一红,拿出耿序带过来的特产,分给周笑:“周大夫,我爱人带了点儿虾干、鱼干什么的,你们拿去当个小零嘴吧。”


    周笑瞧见那些虾干、鱼干,顿时乐了,“那可感情好,我们这忙起来着三不着两,想吃点儿东西都找不到,这点儿东西拿来当零嘴,正好合适。”


    “说什么呢。”顾辰飞过来,周笑拿起手里的零食,“师父,闻大夫送了些特产给咱们,您吃不吃,我看这些虾干、鱼干挺饱满,挺不错的。”


    顾辰飞看了一眼,摆摆手:“你们吃吧,我这岁数牙齿可咬不动了。”


    他说完,对闻从音道:“闻大夫,院长请你过去一下。”


    闻从音答应一声,拿了别的特产送给顾辰飞。


    她在医院这些日子,顾辰飞他们也没少照拂她,送些特产多多少少都是些意思。


    “闻大夫,你来了,坐。”


    张长明在办公室里刚通完电话,他的气色不错,脸上带笑,显然心情也不错。


    闻从音笑着坐下,“张院长有什么吩咐?”


    张长明拿出水壶给她倒水,“没什么吩咐,就是问下老首长的病情,老首长现在怎么样了?”


    闻从音正色道:“老首长的情况比先前好了不少,目前大小便正常,腹痛情况减少,饮食方便已经能进食些许肉粥,我已经给他换过药方,目前是继续扶阳助正,只要继续观察一个月,若是病情没有反复,那么我再给他开个药方,让他回家长期服用,便能出院了。”


    张长明虽然早知道这些情况,可从闻从音嘴里说出来,他这才有些真切之感。


    “这老首长的病真叫你治好了?!”他心里惊讶不已,身体前倾,态度尊重了不少。


    闻从音道:“也不能说是我的功劳,主要是老首长这个人,实在太想得开了。您也知道,这治病救人,除了大夫开的药方对症,也得病人配合。很多病,多半是心病,病人心里放不下,药再好也是事倍功半,老首长这人,真是说放下就放下,说不在乎就不在乎,我瞧着他的状态,压根没把癌症当回事,恰恰是这种心态,才是对他的病最有帮助的。”


    张长明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一般得了绝症的人,无论官职大小,职位高低,都唉声叹气,战战兢兢,可戚继明这人,实在了不得,闻从音让他放松,让他自娱自乐,他就完全配合,该吃什么药吃什么药,该做什么事做什么事,丝毫不多问,也不多想。


    医院里面他的病情最严重,也最麻烦,可偏偏就是他,恢复的比不少癌症早


    期的人还好,还快。


    张长明脑子里想起,闻从音先前说的对于重症患者,大夫应该尽量瞒着的这件事,突然觉得不无道理。


    意志坚强、思想豁达如戚继明的终究是少数。


    一般人得知自己得了绝症,不病死也得吓死,往往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后,三两天内整个人就彻底变了,一下老了十几岁。


    这很难说到底是病情导致的,还是被吓的。


    “闻大夫,好,你继续放手做,”张长明收回心神,对闻从音道:“你这回帮了我们军医院大忙,刚才几个老首长打电话过来,对戚首长现在能渐渐好转,很是满意,说我们这些大夫很有心,我特地提了提你。”


    闻从音明白张长明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多想张院长,不过这不是我的功劳,要是没有您大力支持,跟咱们军医院上下医护人员的配合,老首长的病也不能好得这么快。”


    张长明哈哈大笑,眉眼都舒展开了,“是、是这话,小闻啊,有个好事,我就暂时不告诉你,等你回去回你们岛上,你就知道了。”


    闻从音心里诧异,但也没追问,笑着道:“那我先谢过您了。您要没事,我先出去了。”


    张长明点点头,亲自过来打开门送了闻从音出去。


    闻从音这边要走还得等一个月,送佛送到西,她总得确认病人的病情彻底稳定了,这才敢离开。


    耿序他们却是留了几天,就要走。


    临走的时候,闻从音请了半天假,过去送他们。


    张扬笑着道:“弟妹,你还放心不下啊,耿序这么个大男人,谁敢对他动手脚。”


    闻从音笑道:“我可不是只为送他来的。”


    她拿出托人买的包子、烧饼,两包,小份的递给耿序,大份的给张扬陈宇两人,“火车上的东西,我想你们也吃腻了,我托人买了点儿吃的,张哥你们留着路上吃。”


    张扬忙接过那一大包东西,脸上给整的挺不好意思,“弟妹,你说你,你都够忙得了,还给我们操心这个。”


    “也没多忙,就是托人买的,我看你们饭量都不小,给你们买的是肉包子,现在天气凉了,东西虽然不容易放坏,但你们也抓紧吃,烧饼倒是耐放。”闻从音细细嘱咐,又拿出两个药方,“陈同志,这一个药方是您母亲的,治老寒腿,您回头拿药抓了试试,不对症再打电话给我。张哥,这药方是嫂子的,也一样,回头有什么电话联系。”


    张扬陈宇两人接过后连忙道谢。


    闻从音看了看耿序,却没说什么,耿序上了车,把东西放下后,从窗户朝外看。


    闻从音就站在月台上,显然没想到耿序会探出头来看,两人对视一眼。


    闻从音冲他弯起眼睛笑了笑,挥挥手,“等我回家。”


    耿序的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他没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直到火车呜呜呜启动,渐渐开走,月台上的人变成一个个小点,再也难以看清,他这才收回眼神。


    第87章 第八十七天第八十七天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明明先前耿序还没来的时候,闻从音觉得在省军医这边也还好,偏偏他来了后又走,她这心就难免有些浮躁。


    好不容易挨到一个月结束,她给戚老首长看了看脉象,脸上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老首长,您现在的状况算是彻底稳定下来了,接下来只要定期服药,不要大喜大怒,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真的?”水华清简直喜极而泣。


    再也没有人比她更高兴戚继明的病能好了。


    闻从音笑道:“千真万确,你们要是不信,回头让西医给老首长做下诊断,那数据会更清楚直观。”


    贺大夫在旁听见这话,耳朵顿时竖起来。


    戚继明呵呵笑道:“那还是算了,我老头子这辈子都不想碰西医了,这动不动就开刀,开了刀病还不能好,那不是折腾人吗?”


    贺大夫等西医脸上讪讪的,想解释几句吧,碍于老首长这病的确是中医治好的,便不好开口。


    闻从音眉眼弯弯,“老首长,您这话就有些偏颇,西医也有西医的好处,比如疫苗、抗生素什么的就很好。咱们只要什么能治好病,就用什么就行,何必拘泥中医西医。”


    要是旁人对老首长这么说话,老首长肯定要不高兴。


    但闻从音这么说,戚老反而觉得她这人和气,不骄不躁的,乐呵呵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小闻啊,你这要不干脆跟我们去首都吧,给我们当大夫去。”


    听见老首长这话,几乎所有大夫都呼吸一滞,虽不敢说话,却都忍不住拿眼角余光期盼地看向闻从音。


    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事,搁在古代那跟鱼跃龙门有什么区别。


    别以为大夫就不追求名利,自古以来大夫要想有名气,都得给达官显贵治病,才能打出招牌,可以说,但凡能名垂青史的名医,那都是给皇宫贵族看病后才出名的。


    现在也大差不差。


    老爷子这回打仗中立的功劳不小,回去后保不齐能成为副国级。


    闻从音这要是跟着去当个大夫,那就跟以前的御医没区别了。


    水华清也期盼地看向闻从音,“是啊,小闻,虽然老戚的病已经稳定了,但说到底,得有你多帮忙看着,我们这才放心。你这迢迢千里,就算能打电话,也终究不如跟着我们去方便。你要是有什么顾虑,大可直说,我们都可以给你安排。”


    于情于理,对方说的话都不无道理。


    但闻从音还是摇了摇头。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笑得很平和,“老首长,水阿姨,我可放心不下我家里人。”


    周笑听见闻从音这番话,惋惜之余,又不禁暗暗点头,这才是闻从音会说出来的话。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谁都看得出来,闻大夫这人不慕名利,并不是说她清高不接地气,而是她这人世俗而不俗。


    戚继明夫妻俩不无惋惜,但也没勉强她,只是水华清给她留了个电话跟地址,嘱咐她将来去北京后,一定得过来坐坐。


    闻从音满口答应下来。


    闻从音来的时候不过几身衣裳,走的时候却又是大包小包的,徐炳强跟几个老兵愣是给她扛了几床被子,还非帮她送到火车站那边。


    “我家有被子啊!”闻从音哭笑不得。


    徐炳强仰起头,一只手指挥几个伙伴把被子扛到火车上,一只手插在腰间,一张跟剥了壳的鸡蛋的脸乐得露出一口黄牙,“闻大夫,你就别客气了。这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是啊,闻大夫,你不知道,得亏你给老徐开的药,哎呦,前几天我们联谊会,老徐给个漂亮姑娘相中了,乐得他整晚睡觉都在说要结婚了。”小何过来打趣说道。


    众人脸上都不禁带出笑容来。


    “去你的,你不想结婚,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护士小丽看对眼了吧。”徐炳强毫不客气地揭短。


    小何被说到这事,脸上居然有些红晕,“别胡说,人家还没点头呢。”


    “这么说,你们都是好事将近,那可太好了,这些被子不如就给你们当做我的一点心意。”闻从音见有个借口,立刻就想把这些人强塞的被子还回去。


    徐炳强道:“那可不行,闻大夫,你可得收下,一是一,二是二,我们这些人也没多少钱,大家伙凑了三床被子,你带回去,你不是还没孩子吗?将来你的孩子肯定能用上。行了,弟兄们,咱们送到了,就走吧。”


    他说完,打了个招呼,众人一窝蜂似的跟着他走了。


    闻从音喊都喊不住。


    徐炳强等人的手在空中挥了挥,小何跑远了还回头说道:“闻大夫,一路顺风啊。”


    闻从音的心只觉得仿佛泡在热水里。


    上了火车后,她瞧见自己的东西一一放在软卧里,这张车票也是那些可爱的老兵们想尽办法给她搞到的。


    软卧里坐着一个老同志,那同志在看报纸,看见她,冲她笑道:“你是个大夫啊?”


    闻从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是。”


    老同志微笑道:“那真是不错,那些当兵的上来还拜托我,要我多照顾你。”


    闻从音哭笑不得,脸上却止不住露出笑容,“他们这些人,粗中有细,真难得。”


    “是啊,咱们的子弟兵自然都是好的。”老同志语气里带出几分骄傲跟自豪。


    闻从音瞧得出这人颇有些贵气,但却没多跟人搭话。


    她坐着火车,心里已经飘到了岛上。


    已经十月底了,不知道两孩子怎么样,也不知道葛大姐、赵团长他们都在干什么。


    葛大姐一早就带着永志、永红过来帮忙。


    她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大扫除的活计,然后让永志、向阳去打水,自己则是问两个小姑娘想吃什么。


    永志抗议道:“妈,你怎么不问问我想吃什么?”


    葛大姐翻了个白眼,双


    手叉腰,没好气地说道:“你爱吃什么,我还不知道,不就是爱吃肉吗?”


    永志嘿嘿嘿笑着摸后脑勺,一点不以为耻。


    丽娜道:“要个炒白菜,小姨最爱吃菜了,还说您种的白菜甜。”


    葛大姐道:“炒白菜这有什么,这也不花钱,丽娜,你可别跟我省钱,这钱都是你小姨夫掏。”


    丽娜笑着道:“葛阿姨,您就信我的,我小姨这出去这么久肯定最惦记您炒的白菜,她每次都说,这供销社卖的白菜没有您种的好吃还甜。”


    葛大姐唇角止不住扬起,喜滋滋道:“你小姨倒真有眼光,我种的白菜那别说供销社比不上,就是全国都没几个能比得上,我告诉你,这种白菜也是有办法的,要想白菜长得好,得……”


    永红唇角抽搐,颇有些无语。


    她拉了拉葛大姐的袖子,“妈,您别说了,再说下去,咱们这买菜的时间就耽误了。”


    葛大姐一看手表,还真是,这都没多少时间了。


    她连忙道:“那行,那咱们就一道炒白菜,我再买些鸡蛋,再买一条鱼,一块豆腐,咱们炖豆腐鱼头汤,你们看怎么样?”


    “您安排就行。”丽娜没有二话。


    葛大姐便风风火火地跑去买菜,她把扫地的活安排给两个姑娘,泼水拖地则是两个男孩子的活。


    闻从音回来的时候是在晌午。


    永志等人过来帮忙拿行李,她看了看几个孩子,都觉得变化不小。


    永志、向阳变化还算不大的,丽娜跟永红简直往上窜了不止一寸。


    “哎,都这么高了,现在得一米六了吧。”闻从音比划着永红的身高,眼神里满是欣赏,永红长相不算精致,可是很有生命力,因为天天往外面跑,皮肤是蜜色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一头小豹子。


    永红乐道:“阿姨,可不止,我165了。”


    “傻大个。”葛大姐调侃道,“这做衣服都得比别人费布料。”


    闻从音嗔道:“孩子高还不好,我看永红将来肯定能出落成个大美人。”


    永志噗嗤一声笑出声,扛着被子,还憋不住回头道:“闻阿姨,她还美人呢,她就一霉人!发霉的霉!”


    “死二哥,你说谁是霉人,你站住别跑!”


    永红一开始还想装出一副淑女和气的模样,可实在是被赵永志的话气到,直接也不装了,追着永志打。


    两孩子一个跑,一个追。


    葛大姐气得牙痒痒,“你们跑什么,一个个的没个定性,永志,你小心你扛着的棉被,别弄脏了!”


    这么久没瞧见这一幕,闻从音还真有些惦记,她从回来后脸上就一直止不住露出笑容。


    葛大姐笑道:“小闻,你笑什么?这两孩子还是老样子,真是一年比一年大,都没个当哥哥姐姐的样子,还是你们家孩子听话懂事。”


    闻从音道:“大姐,我倒是羡慕你们家这样,这多热闹。要是向阳跟丽娜能这样追着打闹,那多好玩。”


    在一旁帮忙拿行李的向阳跟丽娜听见闻从音这话,对视一眼,彼此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葛大姐仔细想了想,也发觉想象不出这模样。


    她忍俊不禁,捂着肚子笑道:“要真是有这机会,你可得叫我过去瞧,你们家这两孩子我还没见他们打过架,吵过嘴呢。”


    “那行啊。”闻从音对两孩子开玩笑道:“向阳、丽娜,你们什么时候要吵架,打架说一声,我跟你们葛阿姨过去参观参观。”


    向阳脑门上落下黑线。


    他一直以为婶子是个很庄重的人,想不到也有这爱开玩笑的一面。


    “哎呦,都回来了,我帮忙拿吧,你们怎么不等我们过去帮忙扛?”


    赵团长跟耿序在耿家门口说话,瞧见一群人回来,赵团长过来帮忙搭把手。


    葛大姐冲赵团长飞了个白眼,“要等你们下班,黄花菜都凉了,少说些没的。”


    “那可不一定,我刚才进去吃了一口菜,还热着呢。”


    赵团长贫嘴道。


    葛大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从赵团长身边走过的时候,抬起手偷偷地拧了一把赵团长腰间的肉。


    赵团长疼得面目全非,五官变形,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敢支声。


    葛大姐可有心了,把豆腐炖鱼头汤放在锅里,等行李收拾完,大家洗了手,这才把汤盛出来。


    “来,来,先喝一口汤,小闻,这鱼头不错,可大了,你这次出差,一去两个月,可没少辛苦,得多补补。”


    葛大姐盛了一碗炖得奶白的汤递给闻从音。


    闻从音闻了闻,里面还加了胡椒,刚出锅的,热气腾腾,喝一口,从嘴巴暖到肚子里,豆腐又嫩又滑,鱼头是先煎后煮,那鱼皮都煮化了,吃起来味道真是没的说。


    她喝了几口,对葛大姐道:“大姐,您这厨艺,不开个饭馆真是可惜了。”


    “能开啥饭馆,这开饭馆不是割资本主义尾巴吗?”


    赵团长边喝汤边摇头说道:“不过,这厨艺的确不错,我们炊事班都比不上。”


    “岂止是炊事班,那国营饭店都没我妈做的好吃。”永红嘴甜地说道。


    葛大姐被哄得乐开花,止不住笑。


    她捂着嘴,摆手道:“哪里有你们说的这么好,不过要说做饭,我到底做了几十年了,要是还做不好,那不是白活了,不是我吹,有些菜色我看看菜谱都能做出来。”


    闻从音笑道:“那挺好,多学点菜色,将来兴许政策改变,能开个饭店,到时候可日进斗金了。”


    赵团长不置可否,葛大姐却有些心动,她对旁人不信,对闻从音几乎是信得盲目。


    要是闻从音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葛大姐都会觉得闻从音这么说,兴许也是对的。


    耿序见闻从音爱吃鱼,便没说什么,在旁边帮她挑刺。


    倒是葛大姐隔了这么久见到闻从音,兴奋激动得不得了,她唠唠叨叨地说起岛上的事,什么大家前阵子在传曾旅长女儿离婚,什么陈团长的爱人黄翠萍同志怀孕了,永刚又寄信过来,他现在当知青当的很好,还跟着其他人一起去扒河了。


    “什么叫扒河?”向阳吃着饭,好奇地抬起头问道。


    赵团长道:“你不知道啊?扒河就是疏通河道,把那河道两边规整好,那可不是轻松的活,以前我们也干过,累得够呛,但好在,扒河的时候能吃上几口肥猪肉。”


    永志、永红听见这话,兄妹俩都不禁有些沉默。


    永志道:“哥在家的时候,也就去挑水捡柴火过,扒河这种活,他能干得来吗?”


    永红道:“就是啊,肥猪肉有什么,要是在家,我的那份肉不吃给他也行。”


    眼见气氛往下走,赵团长脸上表情讪讪,想说什么,但因为永刚的事,永志永红都对他有意见,他倒是不好开口。


    葛大姐吃着饭,语气平淡道:“这有啥,男人嘛,不摔打不吃苦,不成才,要我说,永刚多吃点儿苦,挺好的,他不是嫩豆腐,哪能这点儿活都干不了。”


    说完这话,葛大姐看向闻从音,转移话题道:“小闻啊,我听人说,咱们岛上要建立个药厂,你知道这事不?”


    闻从音对此倒是知道一点儿。


    张长明倒是想卖个关子,架不住孙平行是狗窝里藏不住剩馍,没几天就激动地打电话告诉她这事,说是有个药厂要建立分厂,这可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要知道,一个药厂分厂能提供不少就业,更重要的是,药厂的药材也能从当地进口。


    目前,医院收购药材已经有些饱和了,那些农民“采摘”的药材也得有个去路。


    “这事目前来说只是说有可能,但还不确定最后能不能成。”


    闻从音说道:“我听说,上头要派领导过来考察咱们这边合不合适。”


    “合适,那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这边山清水秀,虽然说是在岛上,也偏僻了点儿,但是咱们这边人杰地灵,在这边搞个药厂,再合适不过了。”葛大姐身体前倾,靠在桌上,激动地说道。


    赵团长倒是很赞同这点儿,“这有个药厂也不错,咱们有些军人家属将来也可以多一条就业的方向。”


    闻从音道:“这是自然,我们也希望能建成,但目前来说,咱们的竞争对手也不少。”


    毕竟这可是一个药厂,虽然说不大,但也能得到不少财政拨款。


    为了这个药厂,打破头的领导们多的是。


    他们这个岛,还是太势单力薄,要不是这回帮上省军医院那边的忙,只怕连有这么一件事都不知道。


    闻从音次日去医院报道的时候,果不其然,孙院长就对这事很是看重,孙院长先客气地关心了下她,“这出差刚回来就来上班,会不会太辛苦,要不给你放一天假吧?”


    闻从音无语地看了孙平行一眼。


    她怀疑孙平行脑子是不是哪里秀逗了,“孙院长,您要是有事就直说吧,咱们也不是刚认识,没必要这么弯来绕去的?”


    孙平行立刻眉开眼笑,拿出自


    己都舍不得喝的好茶,给闻从音泡了一杯,“小闻啊,你这次去军医院真是辛苦了,那张院长有没有跟你说那上级领导什么时候下来视察啊?”


    闻从音看着孙院长狗腿的样子,唇角微微抽搐。


    您可真是图穷匕见!


    第88章 第八十八天第八十八天


    闻从音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享受着茶香味,还道:“孙院长,您这茶真不错,哪里买的,给我匀一些吧。”


    孙平行有些牙疼,“这就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你要是喜欢,回头我给你半包。”


    “半包哪里够,给一包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闻从音笑着调侃道:“丹阳跟我说了,说你从河北那边收到个大包袱,里面装了不少好茶。”


    孙平行无奈搓了搓牙花,这闺女胳膊肘往外拐也是没办法,他那包袱上个月拿到的,丹阳都能记得到现在告诉她。


    他扬了下手:“行行行,给你半斤够不够,我也没剩多少了,这剩下的还得留着回头招待领导,不然咱们这边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这点儿海鲜,怎么能做好招待工作。”


    闻从音笑着答应下来:“那成,那回头您拿给丹阳,让丹阳拿来给我。不过,您要问张院长有没有交代什么事,那对不住,他可真能保密,我是一点儿不清楚。”


    “诶,你这、这不是坑我吗?”


    孙平行瞪大双眼,看着闻从音,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闻从音笑眯眯道:“孙院长,半斤花茶您别心疼,我知道,您这人大方得很,肯定不跟我计较这个。”


    闻从音笑眯眯在孙平行这里坑了半斤茉莉花茶,孙平行好气又好笑,想骂偏偏又骂不出口。


    小林端了洗好的水果进来,瞧见闻从音已经走了,愣了下,问道:“院长,闻大夫呢,怎么没瞧见?”


    孙平行没好气道:“她,早走了,哎呦,现在都学精了,愣是坑了我半斤花茶!”


    小林瞧着孙院长唉声叹气的模样,不由得好笑,他抿着嘴忍住笑意,道:“那这水果怎么办?”


    孙平行看了看他洗好的葡萄,砸吧了下嘴,挥挥手:“行了,给她们中医科那边送过去吧,好歹也是代表咱们医院出差了这么久,多少算点儿补偿。”


    “这药厂要是能建成,对咱们医院有啥好处啊?”


    马迟仓吃着葡萄,有些困惑地看着闻从音查看这两个月来的医案,这两个月,马迟仓跟孙丹阳两人负责,倒是没出什么毛病,除了几个病情比较古怪,整个医院谁也不敢开药方的病人,他们也细心,把病人的地址留下,预备着明天让大队那边通知人过来看病。


    孙丹阳道:“这当然有好处,没好处的事谁做啊。咱们可以从药厂那边采购药材,而且,有些中成药,也能让药厂那边批量供应。”


    闻从音翻看着医案,点点头,“丹阳说得不全对,咱们医院的药材供应不是直接从药厂那边走的,顶多只能让对方行个方便。这有个药厂的好处,在于能够批量生产药物,更加方便军民。咱们医院这边不是有卖些膏药、药粉、药丸什么的嘛,咱们体量小,而且还是手工制作,生产跟不上,这药厂搞个流水线就不同了,那一次能出不少量。”


    “那可感情好,”马迟仓兴奋中带着激动地说道:“像我老家那边,买点儿药可不容易,要是有现成的,就不用有病都得忍着了。”


    对于岛上的其他人来说,他们倒不知道这些有的没的,只知道有个药厂过来,肯定就得招工,要是能考进去,拿铁饭碗,就一辈子衣食无忧。


    因此,药厂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有不少人跑到闻从音耿序家里打听消息。


    孙大姐是最热络的。


    她仿佛先前从未在背后说过闻从音闲话,提了一篮子野鸭蛋过来,瞧见闻从音跟丽娜在院子里洗被单,哎呦了一声。


    这一声声响险些把踩着被单的丽娜吓得滑了一跤。


    闻从音抓住丽娜,朝孙大姐看过去,语气带着些嗔意:“孙大姐,您这进来怎么不说一声?”


    孙大姐乐呵呵走过来,亲昵地拍了拍闻从音肩膀,“小闻啊,咱们什么关系,都邻里邻居这么多年,哪里还需要这么见外。倒是你们,怎么自己在这里洗被单啊,早知道你们要洗,我就过来给你们搭把手了。这种粗活哪里是你们能干的。”


    闻从音拉着丽娜从铜盆里走出来。


    那粗布被单并不怎么脏,但毕竟一路从火车上扛过来,闻从音怕给沾染上跳虫什么的,这才调制了药水洗一洗,晒一晒。


    闻从音对孙大姐这些惠而不费的话一点儿不往心里去,笑着客气道:“什么话,这点儿活我们怎么就不能干。孙大姐,您来有什么事吗?我们这还有些冬天的衣服要洗呢。”


    方云在里面擀饺子皮,听见这话,从厨房的门探出头,对外面的闻从音说道:“小闻啊,衣服下午再洗吧,你们过来给我搭把手,咱们今天中午这么多人,这么多饺子我可包不过来。”


    女儿小华踩着小板凳在旁边,纳闷地歪头看向她,“妈,咱们不是……”


    方云压根不给女儿把话说完的机会,伸出手捂住方华的嘴巴,竖起耳朵留神外面的动静。


    闻从音心里暗暗对方云姐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方云姐给力,不然这孙大姐估计都想赖在这里。


    孙大姐也听明白了,她丝毫不觉得尴尬,还乐呵呵地提起那篮子鸡蛋,“哎呦,包饺子啊,那我可赶上了,这是我们家孩子在外面捡来的野鸭蛋,都大着呢,你们拿去当馅料吧,野鸭蛋吃起来不比鸡蛋差。”


    闻从音嘴巴微张。


    丽娜脱口而出道:“孙阿姨,您是疯了吗?”


    厨房里,方云擀皮呢,听见这话,手一抖,那擀面杖险些就咕噜噜掉地上去了,她眼疾手快,急忙抓住那根擀面杖,然后忍着笑,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孙大姐脸上挂不住,嗔怒道:“你这孩子,你胡说什么呢,谁疯了?我给你们家送


    点鸭蛋,这有什么。”


    丽娜认真地看看孙大姐,摇了摇头:“您不是这么大方的人,书上说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她扭过头看向闻从音,“小姨,这东西咱们可不能拿,咱们家可没能力帮孙阿姨他们家。”


    要不说,还得是真话伤人。


    孙大姐的脸一下涨得比茄子还紫,又一下子变得比辣椒还红。


    孙大姐动了气,脸上还挤出一个笑容,伸出手想捏丽娜的脸,“哎呦喂,这小丫头片子,可真是牙尖嘴利。”


    闻从音一把将丽娜拉到身后,往日和气的神气淡了淡,对孙大姐道:“大姐,丽娜有句话说得对,我们家没什么本事能帮人,您要是白送鸭蛋给我们,那我们收,要是有什么想法,那对不住,我跟您丑话说前头,我啊,就是个大夫,啥事也帮不上忙。”


    孙大姐脸上挂不住了,抬起三角眼看闻从音,讪讪地道:“我也没想求你们帮我们什么啊。”


    “那行,那我代替几个孩子谢谢您送的野鸭蛋,他们知道您这个孙阿姨这么大方,肯定记您的好。”闻从音也仿佛没看出孙大姐的脸色变化,真就伸手要拿。


    孙大姐下意识地把篮子提到身后。


    闻从音看她,不笑也不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样静静地瞧着。


    孙大姐脸上一红,打了个哈哈,“那什么,这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家做午饭了,赶明儿咱们有空再聊。”


    她说完这话,真就转身走了。


    这要是个脸皮薄的都干不出她这种事来。


    闻从音摇了摇头,要拧干床单。


    方云从厨房里探出头,“小闻,床单留着吧,你跟丽娜进来搭把手。”


    闻从音听出方云语气不太寻常,便答应了一声,带着丽娜进里面去。


    进了厨房后,方云把饺子皮递给她,嘴巴冲外面努努,低声道:“那孙大姐还在咱们门口探头探脑呢。”


    闻从音不着痕迹扫过去,还真是,那包起来的发髻,黑大襟褂子,这身打扮不是孙大姐又是谁。


    孙大姐探头探脑半天才回去。


    闻从音都包了几十个饺子,抬起头瞧见没人影了,松了口气,“这孙大姐可真是……”


    方云笑着擀面皮,夸奖道:“你们家丽娜真是机灵,一眼就发现不对。”


    闻从音笑着摸摸丽娜脑袋,道:“是,但我可宁愿她笨一点儿好,这些事等长大了再懂也不迟。”


    方华睁大葡萄似的眼睛,惊讶道:“阿姨,您怎么这么怪,别人都希望孩子聪明的。”


    闻从音屈起手指弹了下方华的小脑袋,“阿姨不怪,等你们长大后就明白了。”


    方华捂着脑门,奶声奶气:“我可不小了,我今年……”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抬起手来,仔细数了数,“一、二、三、四……我今年六岁了!”


    闻从音跟方云看着方华伸出的小手,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我没说错啊,我六岁了,六岁可以上小学了!”


    小方华看母亲跟阿姨都笑话自己,急的满脸通红,额头上沁出汗水来。


    丽娜在一旁忍着笑意,帮她把手指板正,“这才是六的意思,你刚才那是五!”


    孙大姐显然是个开头,闻从音起初没明白孙大姐来送野鸭蛋是吃错了什么药。


    等过几天后,耿序回来告诉她说:“要是有人给咱们家送东西,可千万不能收,倘若有人放门口,那就直接送到部队办公室那边去。”


    “怎么了?”


    闻从音听着像是有事,便停下手里的笔,眼神带着疑惑看向耿序。


    耿序道:“没什么,就是有人给陈团长送礼,被人举报了,陈团长那边有些麻烦。那个药厂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那些人手脚倒是那么快。”


    闻从音惊讶地合上书,“药厂”


    耿序脱了毛衣,身上的衬衫单薄,可越发显得肌肉线条明显清晰,“是,不是说咱们岛上要建个药厂吗?那些人想给子女铺路,就提前走后门了。”


    闻从音拍了下脑袋,“诶,这不对吧,这还不一定呢,怎么就这么急,而且,这送礼送陈团长,也不对劲啊。”


    这送医院院长、送她都还能搭上边,送陈团长,这哪跟哪儿啊。


    耿序唇角翘起,调侃道:“你还不知道,这药厂是军队附属的,到时候肯定得有部队转业的人过去,给陈团长送礼,人脑子好使着呢。不过,送礼的人显然算错了,陈团长没收礼,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曾旅长。要不,曾旅长不会今天拉着我们做了下思想工作,就怕有些人做工作做到我们头上来了。”


    闻从音还真是没想过这点儿。


    她只想着药厂过来多少需要招工,却没想到部队转业的人也能进去。


    她这下反应过来了:“那孙大姐先前不是为自己几个儿子跑的腿,是给她爱人?”


    耿序想了想,道:“大差不差,她爱人是营长,这几年也没什么特别表现,上面是有打算安排转业或者说退伍回家。”


    退伍回家,那是万万不能的。


    孙大姐婆家的情况,闻从音就算没用心打听,可平日里孙大姐也没少念叨她婆家那边,他们家是甘肃山里的,听说穷得很,大队年年拉饥荒,都得靠上面拨粮。


    孙大姐家之所以不肯给三个儿子上学,多半也有每个月都得给老家寄一半的钱的缘故,这要是回去,三个孩子能干什么,这么大的孩子,也没学历,可不就是只能去当农民了嘛?


    孙大姐怎么着,都得让自己爱人抓住这药厂的机会,转业到药厂里面,无论当个多大的干部,都能让全家留在岛上。


    别看这岛上偏僻,去县城都得坐船,那是对比县城,要是对比起不少人的老家,这地方真是人杰地灵、鱼水之乡。


    耿序的提醒还真不是无的放矢。


    闻从音次日去医院,中午吃完饭回来的功夫就发现自己的抽屉里多了一个信封。


    那信封沉甸甸的,闻从音拿出来的时候心里就有预感,这里面八成是钱。


    她看向孙丹阳、马迟仓,“你们知道这东西谁送进来的吗?”


    孙丹阳跟马迟仓都不曾听到闻从音语气这么严肃过,不由得都有些紧张。


    两人都摇了摇头。


    闻从音皱了下眉,她直接把信封打开,往桌上一倒,哗啦啦的一沓大团结就倒在了桌子上。


    “这么多钱?!”马迟仓吃了一惊,瞳孔缩小,下意思反应就要去把门关上。


    孙丹阳却反应更快,急忙拉住马迟仓的手,“别关门!”


    “对,门不能关!”


    闻从音赞许地看了孙丹阳一眼,站起身来,“你们给我当个见证,咱们现在这笔钱交给孙院长去,让院长拿去部队那边,不管是谁送的,这钱我不拿。”


    “哎哟呵,这么多钱,怎么了,年底要发奖金啊?”


    赵团长一被叫进旅长办公室,就瞧见桌子上那一张张崭新的大团结,开口调侃了一句。


    曾旅长手背在身后,正拿着搪瓷缸喝水,听见这话,没好气白他一眼,“你少嘴贫,这是你手下老郑给闻大夫送的礼。”


    赵团长愣了愣,嘴巴张大得能塞进鸭蛋,“老郑,不能吧,我看着老郑这人挺老实的啊,他那种人,担屎都不偷吃,怎么可能这么会来事?”


    耿序闻言,扬眉瞥了他一眼,“你还嬉皮笑脸,真的,孙院长刚才送过来的,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说从音收到钱也没打开看,直接就送给他处理了。”


    赵团长听耿序这么一说,再瞧了一眼曾旅长满脸怒气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这、这老郑怎么这么糊涂?他本来就是在预定转业到药厂的干部名单里面啊。”


    曾旅长敲了敲桌子,“所以我说什么来着,平时要抓紧思想工作,先前我给你们开会,你怎么不好好抓抓老郑的思想工作,这事闹得,这官盐都变成私盐了!”


    可不就是这话。


    赵团长一肚子想骂娘的话,他摘下帽子,没好气地甩在大腿上,“这老郑,真是见了鬼了,坑爹玩意,老子去找他!”


    他好不容易给手底下的兵争取到这么个好岗位,本来是想着老郑这人木讷老实,不擅长争取,家里负担又大,五六个孩子呢,这才豁出老脸抢先预定了这么个岗位给他。


    这年头当工人,尤其是当工厂干部,那真是比当官还好,各种福利不必说,学校、医疗,从生到死,从小孩到老人,厂子全给包了。


    谁想到老郑不声不响,竟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站住!”眼看赵团长要走出去了,曾旅长喊住他,脸上没好气,“人家医院特地说没看过信里面的纸条就是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你现在去找老郑,那老郑怎么有脸见人,咱们是处置他还是不处置他?!”


    赵团长还一副愤怒的样子,转过身,“旅长,您别劝我,我现在就去骂死他,老子不罚他跑个三十公里老子不姓赵!”


    他说着这话,转身就要走。


    曾旅长待要劝他,却被耿序使了个眼神。


    耿序没说话,站在桌子旁。


    赵团长拧动把手,耳朵竖起,半天等不到后面劝阻的话,他装出来的怒气就有些虚了。


    “哎呦,老赵,你怎么站门后面吓我一跳!”


    陈团长姗姗来迟,刚敲门推开就险些撞上赵团长。


    赵团长顺势后退几步,道:“没什么,我听见你脚步声,想着过来帮你开门。”


    陈团长啊了一声,一脸受宠若惊。


    “那、那可真是多谢你,不过用不着这么客气,开个门我还是会的。”


    耿序眼睛掠过一丝笑意。


    曾旅长没好气,冲丧头耷脑的赵团长扫了一眼,对陈团长道:“坐,你来的正好,这里三百块钱,也不知道是哪个穷的只剩下钱的不小心把钱落在医院那边,我做主,这三百块,你们三个团各分一百,这赶着年底了,也算是给大家伙添点儿油水。”


    赵团长眼皮一跳,那心都跟刀割似的。


    老郑那人平日里勤俭得很,一双解放鞋穿到底烂了都舍不得换,这三百块也不


    知道是攒了多久的,这给分了,多不合适。


    “还有这好事?”陈团长惊讶不已,眼睛瞥见赵团长脸色不对劲,关心地问道:“赵团长,你怎么了,怎么看着脸色有些白?”


    赵团长捂着心口,手摆了摆,“没什么,我中午吃错东西了,有点肚子疼,旅长,这三百块不是小数目,分了,不忒合适吧?”


    曾旅长瞥了眼赵团长,“不合适?那是要追查下去,看看到底是谁丢的?”


    他在追查两个字上重重发音。


    赵团长后背都渗出冷汗了,相比起这事曝光后的结果,三百块好像还能接受。


    这也是该,老郑那家伙,不声不响干出这等大事。


    这王八羔子,但凡问他一句呢,这下好了,钱没了,事还悬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天第八十九天


    曾旅长的想法是好的,这件事一动不如一静。


    何况,没几天后,上面就下达通知,军药厂厂长吴明达要过来视察,这个节骨眼,要是闹出什么动静,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领导视察,于情于理,这地方都得整顿整顿。


    于是乎,这下好了,往日泥泞的道路铺上一层黄土,四处各地,不管是军属生活区,还是村大队那边,大家都忙活起来,路上的垃圾收拾掉,水沟也清理清理,一时间,当真是清理得路无遗尘。


    柳主任带着女儿前后跑,走到闻从音家里的时候,总算能停下来休息。


    闻从音拿烧开的姜茶招待柳主任母女,“您二位这都跑了一下午了,够辛苦得了,这下面要是没什么活,不如今晚就在我们家里吃饭得了。”


    柳主任喝了口茶,只觉从肚子里暖到了全身四肢,她两条腿的确跑得都麻了,闻言却摇摇手,“那不成,最近这节骨眼,老曾跟我吩咐了,要注意影响。虽说大家都知道你们家不是那样托关系的人,但越是这样,越是要提防瓜田李下。”


    她让秀禾拿出老鼠药,递给闻从音,“这个,是上面发下来的老鼠药,三包,一包是给你们家的,两包回头你交给方云他们,让他们在学校用。那上面下来的人听说有可能要去学校,咱们学校没得挑剔,就是在县城,也挑不出那么好看的,前几天我去瞧了,哎,那墙上都画了画,画的是红军长征的故事,真是不错,咱们大方面都做好了,小节处也不能叫人调理。”


    闻从音笑道:“您说的有道理。既是这样,那我也不留您二位了。”


    柳主任笑眯眯,在闻从音家里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闻从音才送秀禾两人出来。


    这一出来不要紧,正就那么“巧”地碰到了孙大姐。


    孙大姐一副惊喜的样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快步上前来,“柳主任,你跟你闺女还没走呢?”


    柳主任笑着道:“是啊,孙大姐,你有什么事吗?”


    孙大姐拉着曾秀禾的手,“可不是有事,我刚去买菜回来,听家里孩子们说你们来过,我还骂了几个孩子,说他们不懂事,怎么不请你们留下吃饭,柳主任,秀禾妹子,你们既然来了,那没得话说,必须得给我们请吃一顿,不然就是不把我们当自家人。”


    孙大姐力气不小,说完就要拉着秀禾跟着走。


    她倒是有点儿小心机,不敢对柳主任动手动脚,只敢上手去拉曾秀禾。


    曾秀禾心里有些恼怒,下意识地甩开孙大姐的手。


    孙大姐愣了下,看了看曾秀禾,脑子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从耳根红到脸上。


    “你……”


    “孙大姐,你跟我想一块去了。”闻从音笑着过来说话,“刚我也说请他们吃饭,柳主任跟秀禾同志都说不行,这谁家吃的富裕啊,哪能占咱们的便宜,其实,要我说,一顿饭,哪就是占便宜了。咱们也不是请不起。”


    柳主任心里舒了口气,过来笑道:“那也不行,老曾再三嘱咐,我们可不敢对着干,孙大姐,小闻啊,你们的好意,我们知道,但这事别了,大姐,你家孩子那么多呢,三个儿子,这个岁数都是能吃的时候,把好吃的留给他们吧。”


    孙大姐脸上这才恢复了些笑容,“哎,没事没事,他们少吃一点儿没啥,中午我们家还买了肉呢,够吃的。”


    “那更不行了,”柳主任忙道:“改天吧改天有机会我们一定过来尝尝你的手艺。”


    大家这么一大圆场,刚才那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孙大姐乐呵呵地走了,还觉得自己有本事,一点儿钱没出,就做了个好人。


    至于刚才曾秀禾甩开她手的这件事,孙大姐虽然心里有点嘀咕,但也没往心里去了。


    柳主任带着女儿给其他人家送了老鼠药,这才回家。


    吃了饭,她把女儿单独叫到卧室里,指了指跟前的椅子:“坐吧。”


    曾秀禾心里忐忑,可表现在脸上则是有些抗拒,“你又要批评我什么,是那孙大姐先大力拉我的手的!”


    柳主任看看她,手点了点她,“你看你,又急,我什么时候说要批评你了。”


    曾秀禾嘴唇抿了抿。


    柳主任拉着她坐下,“要不是你自觉自己做得不对,你不会这么说。但秀禾,我不想批评你,我只是要告诉你,你这做事做人的方法不对。你还想回头去跟你爸争取去药厂工作,你觉得,你爸看你这做法,他能答应吗?”


    曾秀禾脸上有些发红,手指绞在一起,“我对其他人不这样!再说,我有学历,我是大学毕业,学技术比别人快,我可以学技术!”


    柳主任好笑,“你以为,学技术就不用搞懂人情世故,还有,其他人哪样,我告诉你,孙大姐那样的人还算好得了,她只不过是嘴巴碎,小算计多,这种人就跟一个浅盘子,里面装的什么,周围人一看就一清二楚。你连应对她都这样捉襟见肘,以后你应对别人,那岂不是只能被人拿捏?”


    “你以前可以不管,不想学,但你现在有孩子,要撑起你们的小家庭,这些对人对事的事,你都得学,不然,你能把孩子教成什么样。”


    曾秀禾心里跟针扎似的,脸上涨得通红,但她不得不承认,母亲说的话有些道理。


    她性子从小就有些傲气,因为自己的家世不大看得起周围不如她的人,这一场婚姻虽然失败,但多少让她吃了点教训,能听得进去父母的话了。


    “我都这岁数了,还怎么学?”曾秀禾含含糊糊地说道,“再说,这种事找谁学去?”


    柳主任手指了指闻从音家的方向,“现在的榜样不就在那里,刚才要不是小闻帮忙说话,孙大姐那脾气,能这么轻易就把事情揭过?”


    学闻从音,曾秀禾心里隐隐有些抵触。


    可碍于现在自己跟女儿都是靠父母养着的,加上之后


    的工作,曾秀禾有把握靠自己的本事肯定能考进去,可就怕父亲为了表示公正无私,拦她,所以,曾秀禾还是点头答应了。


    “闻大夫,闻大夫!”


    闻从音正给病人开着药方,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喊。


    她抬头看去,外面的人赫然是孙平行秘书小林。


    闻从音嘱咐了病人几句话,把药方递给他,小林这时候才走进来,他跑得满头大汗,身上棉袄都被汗水打湿了,“闻大夫,院长让我来告诉你,让你准备一下,等会儿跟周大夫、向大夫他们一起做好准备,迎接领导视察。”


    “这么快,他们不是刚刚才去军属生活区那边看吗?”闻从音吓了一跳,匆忙收拾几件东西,站起身来。


    小林道:“那领导说了,这药厂要建成,少不得需要咱们医院这边配合帮忙,所以先过来这边看,我看,咱们院长的意思是要您做好准备,等会儿撑起场面来。”


    闻从音明白小林的意思,点了下头,“行,我知道了,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孙丹阳瞧小林急匆匆的走,也不由得心里紧张起来,她看看闻从音,问道:“老师,我宿舍里有根口红,要不要我拿过来您涂一涂,多少显得精神点儿。”


    闻从音摇摇头,看了看孙丹阳、马迟仓两人一眼。


    她心思一转,直接问道:“你们谁跟我去?”


    马迟仓还没反应过来,孙丹阳就立刻道:“我跟您去吧,迟仓,你负责留守咱们中医科,回头领导过来视察,你照常表现就好。”


    闻从音唇角掠过一丝笑意,也不表示看法,直接带着孙丹阳去找周大夫等人。


    接待工作先前孙平行已经安排过了,也彩排过。


    这种面子工程或许多余,但这会子至少派上用场,不至于领导临时起意,这边手忙脚乱。


    闻从音瞧见向文海里面穿了一身簇新的列宁装,衬得整个人格外精神,周世川倒是一如既往,只不过是身上的白大褂可能干净些。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声抱怨道:“这领导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我这刚给病人看病呢,就被喊出来了。”


    闻从音低声询问:“那那个病人不要紧吧,要真是这样,您回去换个人出来也行。”


    周世川道:“要紧倒是还好,就是耽误咱们半天工作。其实,要我说,咱们啥也不干,让领导直接过来看,不就完了。”


    闻从音莞尔,周大夫还真是老性子。


    向文海在旁边听见周世川的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懂什么,礼多人不怪,咱们岛上好不容易能拿到这么个项目,要是因为礼数不周到,这项目被人抢了,这损失不更大,别的不说,这有个药厂,咱们医院也能多挣些钱,有了钱,咱们才能买设备,才能吸引更多人来咱们医院。”


    周世川脸色一黑,翻了个白眼,双手笼在袖子里,“说得跟这好事是你抢来的一样。”


    第90章 第九十天第九十天


    周世川这人真是不开口则以,一开口气死人。


    闻从音亲眼瞧着向文海的脸色从白变成红,再变成黑。


    周围的人不敢吭声,向文海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肚子里的火气,心里寻思,今天这么大的场合,可不能跟周世川这种缺心眼计较,这人脑子里缺根筋,自己跟他计较,那不是犯贱吗?


    他偏过头,看向闻从音,道:“小闻啊,孙院长那边可有没有别的交代?”


    闻从音不解,反问道:“您说的是——”


    向文海点点她,“你怎么不明白,算了,等会儿你们听我的就是了。”


    他说完这话后,扭过头去,双手背在身后,翘首以盼。


    孙丹阳暗暗皱眉,撇了撇嘴。


    过了没一会儿,孙平行跟曾旅长、耿序等人就簇拥着一伙生面孔过来了,打头的那位,闻从音瞧见后,愣了下,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吴厂长,这就是我们岛上的医院了,”曾旅长比划了下,孙平行连忙道:“我们医院虽然建成到现在才几年,可要是论医护人员的素质,跟设备器材,那是丝毫不逊色省里的医院。”


    向文海立刻冲众人一招手,快走几步上前。


    “这就是我们医院骨科的向主任向大夫。”孙平行瞧见向文海抢上前来,也没说什么,介绍了几句。


    “领导好,吴厂长,我们医院盼着您真是度日如年啊,”向文海笑容满面,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苍蝇了,他热情地伸出手跟吴明达握手。


    吴明达笑了下,陆续跟众人握过手。


    他的视线落在闻从音身上时,闪过一丝诧异。


    “这位是……”


    “这是我们医院的闻主任,您别看闻主任年纪轻,医术在全省都是首屈一指。”孙平行连忙示意闻从音上前。


    闻从音笑道:“孙院长夸赞了,我不敢当。”


    吴明达笑呵呵,“我来之前听说过,你们医院有不少成品药,像什么强身酒,行军散这些,好像都是你弄出来的。”


    这还只是听说?


    分明就是事先已经做过调查了。


    曾旅长道:“小闻是很能干,主要也得是孙院长这头带的好,敢作敢为。”


    花花轿子人抬人,孙平行心里暗乐的同时,急忙给曾旅长说了几句好话。


    向文海刚才还挤在前头,心里打着主意,寻思着趁着周世川缺心眼,闻从音资历浅,而且年轻面子薄,自己主动拿到招待领导的主动权,好出个风头。


    却没想到,这领导不知怎地,竟然对闻从音青睐有加。


    向文海气得半死,但又不敢说什么。


    孙平行虽然瞧见他的脸色,可这会子功夫,谁有时间考虑他的心情,他像是孔雀开屏似的,将医院所有能拿出手的设备、功劳都拿出来说了一番。


    那个吴厂长,却是城府很深,只是点头夸好,要紧的话一句也不说。


    他在岛上参观了三天,岛上的人从一开始的兴奋,到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这个吴厂长能不能看上他们岛来这边开个分厂。


    “小闻,柳主任喊你去她家一趟。”


    闻从音正在家里打理药材,外面就有人来说了一句。


    她给种下去的柴胡浇了水,吩咐丽娜跟向阳两人几句话,这才擦了擦手,去柳主任家。


    等到了柳主任家里,闻从音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瞧见她进来,葛大姐冲她招手,闻从音便走过去,低声问:“柳主任人呢?”


    “在楼上。”葛大姐小声说道:“出了点儿事,刚才曾旅长在上面大发雷霆,还骂了柳主任。”


    骂了柳主任?!


    闻从音脑子神经顿时警醒,曾旅长跟柳主任多年夫妻,患难与共,她在岛上这些年就没见过他们夫妻俩红过脸,就是先前,曾秀禾的事  ,曾旅长也很尊重柳主任。


    但今天这是怎么了?


    正当闻从音思忖着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时候,曾旅长跟柳主任一群人从楼上下来。


    闻从音跟葛大姐都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


    曾旅长吩咐她们俩坐下,然后看向柳主任,“把信给她们看吧,兴许她们认得出是谁的字迹。”


    柳主任答应一声,拿出一个普通的信封,递给闻从音,“你们也瞧瞧,要是能认出是谁的字迹就说出来,今天这里就咱们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闻从音接过信封,刚上手她就觉得信封轻飘飘的,这信封早就拆开过,倒出来一看,里面是一张举报信。


    葛大姐瞧见这是一封举报信的时候,吓了一跳,眼睛都直了。


    “这、这举报的是谁?”


    “问得好。”曾旅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举报的人偏偏不是为了举报谁,而是为了举报在岛上开药厂的这件事。”


    葛大姐听见这话,脑子都懵逼了。


    “啥,这、这也能举报?”


    她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举报人,一切都好说。


    葛大姐是看前几年的冲击看怕了,那时候什么大字报、举报信,一旦举报,无论当事人有没有做过这些事,都要抓出调查,审问。


    曾秀禾道:“要不怎么我爸这么生气,这举报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说因为这个药厂,咱们岛上弄得各个都投机取巧,四处钻营,因此,为了岛上的和平,跟军队的纪律,要求吴厂长绝对不能在岛上建厂!”


    曾秀禾说到这里,不无咬牙切齿。


    这举报人实在恶毒,她/他一字一句说得道貌岸然,仿佛自己是真的为了全体岛民考虑,说得好听,什么怕大家争抢起来,怕军属、老百姓被资本主义腐化。


    Ta调子唱的越高,越说明这个人居心险恶。


    为了利益争抢难以避免,要是因此,就因噎废食,那简直是傻子都干不出来的事。


    这么一个药厂要是能建成,能解决多少就业,别的不说,至少岛上不少军嫂跟村民都能找到一份工作,解决不少负担。


    甚至之后带动起来的经济效益都是非常可观的。


    曾旅长先前各种大大小小的事都压下去,为的是什么,不就还是为了顾全大局。


    可没想到,那起子别有居心的人偷偷把信封塞到吴厂长门缝下,来了个“大义灭亲!”


    “这得亏是吴厂长这人客气,把信封转交给我们。”曾旅长拍了拍桌子,气得不轻,“这要是换成别人,看到这信封,能不多想。咱们先前废了多大的努力,都白瞎了。人家固然不会把信封上举报的事当真,可谁愿意给自己添麻烦。你们岛上不要建厂,多的是地方愿意建厂!这王八羔子,要是被老子逮出来,老子打不死他!”


    “老曾,你消消气。”


    柳主任见曾旅长气得浑身乱颤,连忙拿起水杯让曾旅长喝了几口水缓和下情绪。


    柳主任看向闻从音:“吴厂长是住在招待所那边,咱们招待所有人瞧见,有个大妈在那边走动,怀疑可能是咱们军属所为,这字我仔细看过好几遍,愣是没看出来到底是谁写的,你们俩帮忙分析分析,看看能不能找出是谁。我们也没别的意思,有什么问题可以好好商量。”


    军属里识字的不多,大多数也是只会看不会写。


    闻从音看着信,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这字写的很难看,像是小孩子对着字帖本一个字一个字描出来的那样生硬,很多撇捺都不对,别说闻从音瞧出来了,就是葛大姐也看出不对劲了,“这字迹是对着描的吧,柳主任,这可不好认,只要有心,谁都能写成这样。”


    “但这番话却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闻从音跟耿序异口同声地说道。


    两人话音一落,就对视一眼。


    曾旅长立刻放下杯子,坐正身体,指着闻从音夫妻:“你们继续说。”


    闻从音看向耿序,耿序道:“这一封信咱们别看它的字迹,这字迹没什么意义,要紧的是能写出这番话的,这一封信的人,对政治一定是有不少的了解,并且,受教育程度不低。”


    “没错。”闻从音接着耿序的话继续往下说,“并且,若是没有猜错,写这封信的人,是个女性。”


    “为什么就一定是个女性,难道是因为是个大妈送过去的?”


    黄爱萍摸着肚子,好奇地问道。


    “语气。”闻从音道:“男女之间在用词,语法上差别很大,男性一般容易比较狂妄,用词用句以自我为中心,说话容易不留余地,但女性用词则容易谨慎小心得多。尤其是这字,你们别看撇捺,她的字体结构是非常细腻的,必然是有下过功夫学过写字。”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一顿,“这样的人,必然家境不错,跟政治有关,但一向很谨小慎微,咱们岛上有这样的人吗?”


    闻从音的一番分析,听得众人都沉默了。


    岛上要说这样的人,那还真是不多,真要数数,五根手指都能数出来,无非就是学校方云跟秦妙雯,医院几个女大夫护士也有可能,除此之外,就是曾秀禾了。


    不,闻从音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丝闪光,她抬起头来,眼神落在黄翠萍身上。


    黄翠萍正跟陈团长说话,说是肚子有些难受。


    柳主任知道她怀上这胎不容易,便道:“老陈,你陪你爱人回去吧,这事说大不大,没什么的,别吓着你爱人。”


    陈团长犹豫,黄翠萍笑着扶着腰站起身:“我不用,我这身子还没到没人扶着走不动,让他留在这里吧,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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