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三更)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殿下,为了殿下……”


    棋子随意扔进棋盒中,楚郁说:“派人好好跟着他,护他性命安全罢。”


    云生领命,又说:“嵇大人真的会对小沈大人动手吗?”


    “谁知道呢。”楚郁敛目,“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时无备。”


    “这世间的事,大都有备无患。”


    云生说:“倘若嵇大人真对小沈大人动手,护卫小沈大人的人要如何?是当场扣押,还是……”


    楚郁想了想,抬头,神色略有疑惑:“……不是王相动的手吗?”


    云生:“?”


    他先是一愣,而后会意,拱手退下去了。


    收回视线,楚郁托腮,面色慢慢沉静下来。


    一声轻叹,溢散在空中。


    ……


    连夜拜访了好几个大人,沈闻致终于拿得一些对大哥有利的证据,只刑部尚书家中有事,在此事发生之前已经回了梁州,梁州邻近京城,一来一回,也不过三日左右的时间。


    他伏在桌上咳嗽了两声,让下人给自己备马,要去梁州一趟。


    “公子,您身体不好,这几日秋雨都不曾断过,已经染了风寒,再不好好休息的话,病情加重可如何是好?”


    “大哥危难不解,我的病便好不了。”他捂住嘴,说,“不过一场风寒,事后养养便好,快去——”


    下人连忙去了。


    带着十几名护卫陪同,沈闻致翻身上马,系上遮住的蓑衣,朝着京外梁州的方向奔去。


    出了京城一段距离,便是泥路,因为这几天的雨,地下湿泞泞的,马蹄踏过去,就是泥浆飞溅,地上满是堆积的落叶。


    只不知道为何,身后亦是来了一群骑着马匹的人,身上皆是穿的寻常衣物,外面披着蓑衣,护卫已经生起警惕心,将沈闻致围在中间,等待这队人马过去,沈闻致握紧缰绳,已经嗅到血腥的气息。


    事实也果然如此,那群人在逼进之后骤然出手,掀开身上的蓑衣,拔出腰间刀剑。


    “护佑公子!”一声大喊,两波人马交战起来,有护卫扬声喊道:“若是诸位要钱,钱拿去便是,我等有急事在身,还请让我们一过!”


    来的人马显然不是为了金银财物,听到这里手上动作未顿,于是众人知道,这是冲着公子来的了,亦是不再留手。


    “快护着公子离开!”


    “是!”


    “公子,快随我等走!”


    沈闻致白着脸颊颔首,与几个护卫一起往前驾马而去,远处的嵇临奚放下窥筩,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今日必杀沈闻致,又怎么会放沈闻致顺利逃离,他抬了抬手,随即身旁有人打开手中烟筒,拿手遮挡点燃引线,在线快烧完时挪开手掌,烽火飞入空中,发出声响。


    沈闻致与护卫被这道烽火的动静吸引住了那么片刻视线,只这片刻,眼前平坦的地面拉起绳索,马哀鸣一声,被绊倒在地,几人从马上滚了下来。


    “公子!!”


    沈闻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上青衣被污泥弄脏,他在护卫的搀扶下起身,与此同时,路道两边,亦是窜出一队人马。


    几个护卫将他围在其中,握紧手中的刀剑,与他们缠斗起来,不叫这些刺客伤害公子半分。


    “撑住,公子,已经有人去了京城,会有人来支援的!”


    沈闻致虚弱嗯了一声,但见这群人满身杀意、人数众多,心中却已经知晓大抵是等不到京城里的人来支援了。


    是谁,是谁要杀他?


    王相,还是嵇临奚,他如今也只能想到这二人。


    难道是嵇临奚,他不知道自己与嵇临奚到底有多大的深仇怨恨,才叫嵇临奚对自己往死里下手,就因自己揭穿了他对太子大逆不道的事吗?


    莫非今日自己真的就要命丧于此?


    可他还没有救出大哥,父亲若是听闻他的死讯,白发人送黑发又要如何?还有太子,他还未曾真正帮太子做过什么,却一直在受太子的扶持之恩,还有大哥,若大哥知道自己死在为他奔波的路上,还不知道要怎么自责自己,以及他满心对未来的抱负——他想与太子携手,共同将陇朝拨乱反正。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嵇临奚唇角掀了掀,嗓音冰寒:“想与他携手,做梦,能在他身边的,只有我一人。”


    他对沈闻致的记恨早就由来已久。


    最初他以为沈闻致就是他的美人公子,他百般赞扬,可后来不是。


    不是便罢了,他明白的,太子微服私访,不能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又不能随意被别人看轻,沈闻致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偏偏又是沈闻致拿了状元的位置,他看过沈闻致的文章,二人水平相当,他没有输在文章上,而是家世上,在他心里,一直认为是沈闻致倚仗家世抢走了他的状元之位,还在他面前惺惺作态,说什么“若我以平民出身,今日这状元便不会落到我头上……”拿都拿了,再说这话岂不可笑?倘若叫他得到状元,“美人公子”的太子会更看重他,“能以平民之身力压沈二公子,奚公子,孤真的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出众厉害的人了。”


    也因为家世,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沈闻致这个压在头顶的五指山。


    所有人都恭维他这个探花郎风光,升官比状元榜眼还快,背后却在说他不过是捡了沈闻致的漏,因为沈闻致不争不抢。


    仿佛只要沈闻致有意争抢。


    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落到沈闻致手中。


    官途也好、太子也好。


    这叫本就小人之心的他如何能忍受?


    他不能容忍权力在未来的某一刻会被沈闻致夺走。


    更不能容忍心心念念的太子也会不再望他,而是将目光专注投在沈闻致身上,用对自己的温柔去同样笼络沈闻致,轻言细语喊“沈大人”、“闻致”,只是这样一想,就叫他发疯!


    他百般克制,沈闻致却几番到他面前出言挑衅。


    不杀沈闻致杀谁?


    雨幕之中,忽然响起一批马蹄之声,只见又有一队人马出现,身上穿的亦是常服,只是行动之间更加利落,便连骑乘马匹,伏腰的姿态亦是充满凌冽杀气。


    “大人,有人来了!”


    本冷眼等着沈闻致就这么死去的嵇临奚脸色一变,拿着窥筩往后面看去。


    不是自己的人,那就是来救沈闻致的人。谁?是谁派来的?!


    有人透露了消息?!


    为自家公子断路的护卫们也看到这队人马,最初以为是这群刺客的后手,但见他们跳下几人,加入战局就是将刺客扣押,忍不住大喜喊道:“是救兵!救兵来了!”


    沈闻致身边的护卫听到声音,亦是面露喜色,“公子,有人来救我们了!”


    沈闻致怔了怔,咳嗽了几声,而后直起身时,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知道是谁派来的人,也只有太子,才能料到今日之事,派人来救他。


    “这群废物!这么点时间都杀不了一个病秧子!”藏于暗处的嵇临奚一拳锤在一旁的树上,神色都有些扭曲起来,眼看那群人就要赶到沈闻致那里,他咬紧牙关,挥手示意身后的弓箭手放箭。


    他只想杀沈闻致,太子心肠柔软,他也没想着要这群护卫的性命,但现在他顾不了这么多,都通通一起去给他死!


    更何况,若这次杀沈闻致失败了,王相那里他难以交代——


    只他下令还是晚了些,救援的人已经到了,他们武功精妙,竟将大部分的箭都给拦了下来。


    眼见沈闻致就这么安然无事,说不定回去还会得太子怜惜,加上若沈闻致没死,后面攀咬出自己,太子看自己的目光……想到那一日的嵇临奚牙关都在颤,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是什么滋味。


    妒火、怒火、恐惧,重重施压下,理智仿佛绷成一根随时要断掉的弦,他骤然伸手,“给我!”夺过了身旁弓箭手手中的弓箭。


    “大人!”


    嵇临奚不管不顾,想要杀了沈闻致的念头已经让他几欲疯魔,他抓着弓箭与弓弦,朝前跑去,站在一个视野极好亦离沈闻致不远的地方,搭上弓箭,拉开弓弦,为了杀沈闻致,他在这场朦胧的秋雨里等了太久,鬓发与衣物皆湿。


    他死死瞄准着沈闻致的心脏,眼见一个疏漏,眼前骤然一亮,就要射出之际,脑海中却是浮现出不久前自己从相府转至皇宫,为太子出谋划策却被婉言拒绝那夜。


    穿着亵衣套了外衫,披散墨发的太子静静望他,目光中仿佛笼了一层雾气,渊寂。


    “嵇大人,你还有其它要事要禀吗?”


    “还有其它事吗?”


    从不曾重复问一个问题的太子,在那夜问了他两遍。


    过于柔和平静的嗓音没能安抚他内心的妒忌不安,他满心盘算着自己要怎么为他,要怎么杀沈闻致以绝后患。


    或许在那时,太子就在等着他说出一件他妄图瞒天过海的事。


    嵇临奚咬紧牙关。


    那又如何——


    他可以花很多时间去抚平这件事,只要自己比沈闻致做得出色就好了,只要沈闻致能做到的,自己都能做,甚至远胜沈闻致,沈闻致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


    他死死望着沈闻致,指尖发颤,


    耳边一道声音说:“杀了他,杀了他,沈闻致一死,你担忧的未来都不复存在,权力、太子,总会都是你一个人的。”


    可是太子一直在看他。


    就在他的身旁,他的面前,他的身后,看着他。


    唇角往下流出了鲜血,与雨水融为一体。


    交战的人马中,刺杀沈闻致的刺客知道被抓住了只有死路一条,用尽最后力气反扑,嵇临奚当初知道自己培养的人再怎么功夫都比不过沈家护卫,便准备以数量优势取胜,眼下这数量确实起了很大的效果,至少用尽全力反扑的时候,连来支援的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处理不过来,更别说还要处理箭雨,就这么叫一名刺客靠近沈闻致,对着沈闻致扬刀砍下——


    破空声。


    中箭的刺客闷哼一声,就这么倒了下去,身体抽动了几下后,就再没了声息。


    嵇临奚松开手中的弓箭,由着它落在草丛之中。


    他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很难再杀了沈闻致了。


    “我不是为了你……”垂着首,雨幕中全身湿透的他,脊背依旧直挺挺的,喃喃自语着,“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殿下。”


    “殿下不想你死,我杀不得你。”


    “沈闻致,你的命是殿下留给你的。”他慢慢攥紧手掌,一字一句说。雨水自他深邃眉骨流下,蜿蜒至下颌,又混着鲜红的血迹,于昏暗的雨幕中,透着一股鬼气森森的气息。


    ……


    第172章 (一更)


    废物——


    殿内烛火明明,云生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雨气。


    楚郁看他回来,将手从盆中抬起,陈德顺躬身递来手帕,他擦干净手掌,将帕子放回陈德顺手中,让陈德顺带着殿中宫人离开。


    “救下来了?”


    “回殿下,已经救下小沈大人了。”


    云生站立,将下属递上来的汇报事无巨细地说出,楚郁走到批改奏折的桌案旁坐下,随手拿了一本折子在手中打开,听到嵇临奚动了手,脸上神情看不出什么,直到云生说,最后有一箭射中来到沈闻致身前刺客的胸膛,他这才抬起眼,问了句:“箭?”


    “是,那一箭的方向来得很偏,和之前的箭雨处的不是同一个位置,力道也很重,没入刺客身体一半。”


    楚郁嗯了一声,又垂下眼来。


    “沈闻致如今如何了?”


    “护卫将小沈大人保护得很好,只是受了点摔下马的擦伤,事后已经让人用马车送小沈大人去了梁州。”梁州,正是刑部尚书现在在的地处。


    楚郁听着云生说刺杀沈闻致的刺客差不多都死了,但还有一部分逃走了,逃走的那部分,正是嵇临奚带的弓箭手。


    “现场留下了证据吗?”


    云生自然是明白殿下的意思的,“那份证据,属下已经派人送往小沈大人那里去了,想必明日就能到小沈大人手里。”


    话已经说得分明,楚郁颔首,时辰很晚了,他让云生早点休息,云生离开殿后,陈德顺这才带着宫人走了进来,已经到了太子休憩的时间,他甩着拂尘吩咐一个年轻的小宫女去铺床被。


    跪在床上铺好床榻的小宫女铺好了床被,还挂上了香坠,检查了一番后,她退开时无意撞到了床侧桌上的宫灯,一声声响,楚郁抬头看去,见那盏宫灯滚落了下来,火舌从月尖上一扫而过。


    下了床的小宫女慌忙扶起它,将里面的蜡烛吹灭,面色惊慌跪地,“殿下恕罪!”


    楚郁放下手中折子,走到灯前。


    灯壁被烧了一处空洞,露出里面的烛台,由木头雕刻而成后面涂了一层腊的月宫也因火苗窜过,变了颜色。


    “哎哟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陈德顺快步走过来,看见这一幕,面色都变了,“这灯日日放在太子殿下的床前,殿下都习惯了,今日竟然叫你弄坏!铺个床都能惹出祸事来,没用的东西!”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听到这番训斥,害怕因此受了责罚,头也不敢抬,只顾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陈德顺就要让人把这个宫女带下去责罚,楚郁抬手,说:“算了,她也是无心之失,下次不要再犯了,下去吧。”


    “多谢殿下!”喜极而泣的小宫女提着裙摆起身,行礼后连忙退下了。


    ……


    ……


    “废物!”


    重重的一脚踹在了心口处。


    纵使有能力反抗,嵇临奚还是卸去浑身力道受了这一脚,他倒在地上,又爬了起来,规规整整跪在地面,说:“求……求义父息怒。”


    “我也没想到后面会突然来了一批人,他们救走了沈闻致——”


    王相听到他的解释,更是冷笑一声,“没想到,是没想到,还是提前与太子勾结?”再看嵇临奚,更是觉得这事令人糟心,走至嵇临奚身前,又是一脚用力踹在颈窝处的位置。


    痛得嵇临奚闷哼一声,他双手撑在地面,额头也贴着地,语气坚定地说:“临奚绝没有与太子提前勾结!”


    “没有,呵!那你可知,救走沈闻致的就是太子的人!?”


    嵇临奚抬头,脸上是没有作假的错愕神情,而后连忙说:“可是临奚真的没有对太子说过这件事啊!”


    “我……我也不知太子为何会知道这件事!更要派人救沈闻致!”


    下人送上清火的茶来,王相接过重重喝了一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若非宫中有安妃来信,他当真会怀疑这件事是嵇临奚和太子联手。


    但嵇临奚对沈闻致的怨恨妒忌绝无假意,嵇临奚是个聪明的,断不会错过这个一劳永逸的机会,怕也是不知道哪个环节透露了消息,又或者太子早有防备,这才让这次刺杀没能得手。


    只他还是怒火难消。


    沈休请辞,原本沈闻致一死,朝中沈家便只剩下沈闻习一人,还能借沈闻致的死打击他们父子,到时朝中便是自己的一言堂,连太子也难以制衡自己,偏偏沈闻致没死,所有盘算都落了空。


    嵇临奚跪着爬到他近前,“求义父再给临奚一个机会,让临奚将功补过!”他神色恶狠狠的,透着十分的不甘,“只要再来一次,我一定能杀了沈闻致!”


    “再来一次?你还想有下次?”王相一听这话就来气,手中的茶也不喝了,砸到嵇临奚脚下,嵇临奚本是跪在地上,茶水溅到他身上不说,碎裂的茶杯迸开,一块锋利碎片从他脸上擦了过去,留下一道鲜明血痕,片刻之后,血珠就从他脸上落了下来。


    “你当沈闻致是蠢的吗,还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从未这么生过嵇临奚的气。


    这样的事,竟然叫嵇临奚办砸了,只让他更生气的,是太子——


    每一次,每一次,总是太子拦他的路,还总叫太子屡屡得逞,难道他王炀就斗不过太子吗?


    堂堂一个三品侍郎,此刻浑身浸满雨水地跪在王相脚下,狼狈如同野狗一般,看着他这般模样,王相心中的怒气也慢慢平了下来。


    “将当时发生的事再说一遍。”


    嵇临奚跪直身体,又将刺杀沈闻致的始末说了一遍,只隐去自己最后救了沈闻致的一箭,弓箭手和刺客大部分都是他培养的人,有一部分则是王相给他的人手,那部分人手都死在刺客堆里,他也不怕有人会不知死活背叛自己。


    听完,闭眼思索的王相睁开眼睛。


    自己身边大抵是出现了叛徒,才叫太子得知这个消息。


    将那日与嵇临奚谈话时还在屋中的下人全部过了一遍,他开口吩咐管家,让管家把那些下人都带过来,他要亲自一一审问,管家去了,半柱香的时候后,管家脚步匆匆回来,说有一下人在自己的房中服毒自杀了,那人的尸体被拖了进来,已经没有任何气息。


    见状,王相冷笑着,“太子好大的能耐。”


    当日在他房中的,都是他自以为能信得过的下人,不想还是有漏网之鱼。


    “拖下去,喂狗。”不再看一眼那具尸体。


    已经证明不是嵇临奚泄的密,与嵇临奚无关,王相伸出双手,把浑身冷湿的嵇临奚扶了起来,又让人端来椅子让他坐下,方才叹气一声,说:“临奚,为父刚才是气急了,一时误会了你,才那样对你动手,你不要生为父的气。”


    “为父是真没想到你能将这件事办失败,毕竟从前你办的事,就没有一件是不成功的。”


    嵇临奚抬起惨白的脸,谄媚笑着:“此事确实是临奚办事不利,令义父失望了,受罚也是应当,还望义父不要往心里去。”


    见他如此知情识趣,王相满意了。


    他令管家送来一箱金子,用来安抚嵇临奚,又安排了秘密回府的马车,拍着嵇临奚的手掌说:“回去吧,早日休息,看你全身湿得,等到家以后赶紧换件衣服,以免着了风寒,影响明日早朝。”


    嵇临奚自然是千恩万谢,下人走到他身旁,他踉跄起身,由着人搀扶离开相府,送上马车,往自己的府邸里去了。


    第173章 (补二更小修)


    心曳神摇


    雨停了下来,雾气散去,叫今夜的月远比昨夜的更明亮。


    马车里的嵇临奚弯着腰,强压住从心脏那里传来的钝痛感,扑在箱子上颤抖的将箱子打开,看着里面一片亮闪闪的黄金,抓了一块在手中慢慢攥紧。


    他是贪权爱利的小人,如今也只有这人人迷恋的金银,才能让他此刻感到一点慰籍。


    沈闻致是被太子的人救走的,那太子知道是自己带人去刺杀沈闻致的吗?


    嵇临奚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但他心中已经知道了答案。


    太子那夜询问他两次,是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坦诚的机会,但他没有说出来,在太子心中,他大抵已经成了王相的人,认为自己背叛了他?


    浑身冷意,他脑子里已经开始慌乱思索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太子欢心。


    马车抵达了侍郎府,相府的人打开车帘,扶着他走下去,又将箱子抬了下来,嵇临奚回头,看着马车远去,回想着胸前与颈窝处的挨的那一脚,咬紧牙关,眼神已是十分阴鸷森寒。


    早晚有一日,他得了势,定要让王相这个老匹夫十倍、百倍的偿还——


    拖着疲惫浑身湿透的身体,他脚步沉重往府中走去,下人前来迎接,他心情糟糕透顶,挥手甩开来搀扶自己的人,让他们去把门外的箱子抬去库房,自己则是一个人去了卧房。


    鞋底都是泥泞,衣物与散乱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身上,随便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将头发搓干,心乱如麻的嵇临奚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木梁。


    “大人……大人……大人!”


    外面脚步匆匆,下人敲着门。


    “何事?”他实在没什么心情,嗓音阴沉地问。


    “太子殿下在府外,说来看看您。”


    什么?!嵇临奚一下鲤鱼打滚从床上翻了起来,“太子殿下来了?!”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把房间里该藏的东西藏好,只抬眼四处一看,因为之前沈闻致的拆穿,他怕沈闻致真的去告密,自个儿早就把那些宝物收在箱子里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满脸笑容,他往前快迈了几步,想起自己今日做了什么事,笑容一下淡了下来,下一刻又扬起虚浮的笑,整理着自己的衣物,将头发扎起来,开门带着仆从前去迎接了。


    出了大门,就是立在门檐下的太子,身旁带着云生和另外一个宫人,却不是陈德顺。


    “小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嵇临奚忙跪在地上说。


    “嵇大人请起。”


    嵇临奚忐忑不安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实在害怕太子今夜来寻他是质问刺杀沈闻致的事,头都不敢抬。


    哪怕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他向来是厚颜无耻的人,脸面对他而言,有和没有并没有区别,若太子当真质问,他便将这件事全部推到王相身上,说自己是被逼的,他之所以亲自带人去刺杀,是想保沈闻致一命,最后救沈闻致的一箭便是他射出的,再不济,他可以去给沈闻致磕头道歉,负荆请罪,求得沈闻致的原谅。


    太子那么心软,总能再给他一次机会的。


    耳边传来温声细语:“宫里的宫女不小心把嵇大人送的宫灯碰坏了,扔掉太可惜,想着来找嵇大人,看能不能修。”


    嵇临奚一下抬头。


    “不能修吗?”楚郁歪了歪头,问他。


    反应过来的嵇临奚狂喜说:“能的!能修的!殿下!”


    本就是他亲手做的宫灯,他自是能修!全天下也只有他能修!


    “外面冷,殿下快跟小臣进来。”他说。


    楚郁带着云生与提着灯的宫人进了府中。


    嵇临奚一边叫人去把修灯的工具拿来,一边又叫人去准备最好的茶水,备上茶糕与鲜果。


    ……


    温热的茶水送到掌心,楚郁垂首喝了一口,双手端着茶杯,微微笑着,“嵇大人这里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香。”


    奉上茶水的嵇临奚稍稍站直了些,唇角是压不住的喜意,“殿下喜欢就好。”他知道太子喝新鲜清香的茶叶,府中常备最嫩的新茶,一罐便是价值千金。


    楚郁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眉头微蹙,“嵇大人的脸怎么受伤了?”


    嵇临奚一愣,抬手摸了摸,这才摸到一条细细的指长血痂,还有微微的刺痛感,顿时大变了脸色,提起袖子遮掩,结结巴巴说:“许……许是小臣之前不知道在哪里伤到的,一时没注意到。”


    “殿下不用担心,过两日便好了。”


    下人将修灯的工具送了上来,“大人,这都是您要的,可还有遗漏?”


    嵇临奚看了一眼,见没有差漏,就让他们下去,去提装着工具的木箱子。


    他想去外面修,这样就不用叫太子看见他脸上的伤痕和修灯时不优雅的姿态,在太子面前,他要的是永远做那个无所不能什么都轻而易举的嵇临奚,而不是邕城那个和老鼠没什么区别的楚奚。


    楚郁看他提着灯往外面走,“你要去哪儿?”


    嵇临奚回头,说:“在外面修这个灯要好修一些,殿下稍等,小臣马上就好。”


    楚郁起身,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意,“这样么,孤还没见过修灯是什么样的,正好无聊,就陪嵇大人一起罢。”


    ……


    头顶是两盏随着风微微飘动的灯笼,明亮的月光落下,嵇临奚特意坐在能遮挡自己受伤面颊的一侧,他膝盖上放着一块木板,板上是一张纸,被火苗烧坏的嫦娥追月纸壁已经被他整张抽了出来,重新画了一张。


    楚郁托着下巴,静心看他画,等他画完了,这才开口,“嵇侍郎总是叫孤惊诧。”


    嵇临奚的心因为这声嵇侍郎漏掉了一拍,仿佛回到当初太子唤他嵇御史的时候,那种微微拉长的尾音,甚至含着一两分的笑意,就像一根钩子,一下就扎进了他的心脏中,偏偏那钩子还四面带了弯钩,好像要扯出来,就要把整个心脏一起拿出来。


    “小臣……小臣有什么让殿下惊诧的地方吗?”


    楚郁望着他,弯了弯唇瓣,“嵇侍郎好像学什么东西都进步神速,棋艺也好,画技也好,每次孤发现时,心里都会在想,你什么时候竟又学了这东西。”


    若是说这话的是旁人,嵇临奚定然听出这段话中的言外之意,可说话的是心心念念求而不得又尊崇万分的太子,他被这份夸赞迷了心神,胸膛已经不自觉挺了起来,嘴上还谦逊地说着:“殿下谬赞了,小臣也只是什么都会一点罢了。”


    画好图案半透的纸,被他小心翼翼涂上薄薄的浆糊,一点一点贴在竹骨上。


    还好竹骨没被烧坏,若是烧坏了,还要重新换一份。


    因为要用到的东西太多,有的东西叫他咬在牙齿里,糊好纸壁后,嵇临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圈,提着笔将一些不满意之处精心补上,被火舌舔过变了颜色的木头雕刻的月宫,要拿漆重新上色,再抹上蜡油保持鲜亮的光泽,因为对光泽的均匀度有要求,需要十分明亮的灯光,纵使不愿让下人打扰自己与太子的二人世界,嵇临奚却还是不得不叫下人提一个明亮的灯笼过来。


    下人提了灯笼过来。


    楚郁揽着袖子,伸出手,“给孤吧。”


    “殿下,让下人拿着就好,怎能劳烦您亲自动手。”比起酸了太子尊贵的手,嵇临奚宁可让一个第三者站在旁边当木头。


    “无碍。”楚郁轻声细语,“灯是孤宫里的人弄坏的,又还要劳烦嵇侍郎修缮,为嵇侍郎提灯也是理所应当。”


    下人躬身恭恭敬敬将灯送到楚郁手中,退了下去,楚郁一手托腮,一手提着灯笼,照着嵇临奚上漆补蜡。


    “殿下,手酸了吗?手酸了就把灯笼放下,休息片刻,小臣这里不影响的。”


    “不酸。”


    “殿下,您的手应该酸了,休息片刻……”


    “不酸。”


    “殿下……”


    “不酸。”


    “是小臣手酸了。”


    楚郁这才把灯笼放在二人之间。


    夜风吹拂而过,嵇临奚看着他瘦削的身形,心疼得很了,连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隔着灯笼披在楚郁身上,“殿下,天冷,披上小臣外衣要暖和一些。”


    楚郁看了眼身上披的衣物,“嵇侍郎不冷吗?”


    “小臣身体康健,不畏冷。”他可不是沈闻致那等病怏怏还要人保护的病怏子,伺候护佑太子,他嵇临奚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哼,还有强健体魄。


    说着,过了片刻,嵇临奚再度提起宫灯,埋头上最后的蜡油,知道宫灯修好了,太子也会回皇宫,他内心实在不舍,连上蜡油的动作都变得格外缓慢,只又不想太子累了提灯笼的手,速度又加快了起来。


    就在这一块一慢的挣扎中,最后的蜡油上好了,用来烧制蜡油的蜡烛还在手中燃着,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嵇临奚贪婪地微微偏过脑袋,余光如蛇似虎窥舔了过去。


    楚郁还在提着灯笼,他的手掌垂弯在膝盖上,下巴抵着弓起的手腕,手中提的灯笼离他脸颊很近,于是暖黄的烛光映照着那张皎洁绝色的鲛人面,恍若仙人一般,从发间垂下来的月白发带如烟雾蜿蜒着堆在嵇临奚宽大的外衣上,夜风忽至,细长的发带自他单薄的肩上落了下来,随风飘摇,连发丝都跟着一起飞舞,


    鸦黑的眼睫一颤,而后那双眼抬起。


    咚——


    被王相用力踹了一脚钝痛的心脏,就在这一眼中痛意尽数散去,只胸腔里传来如急雨的锣鼓声,真切可闻。


    ……


    第174章 (一更)


    “你与沈闻致不同,你在我这里……不一样。”


    宫灯已经修好了,燃烧的蜡烛放在烛台上,光线就明亮了起来,轻轻动下面的卡扣,纸壁开始慢慢转动,比从前画得更生动的嫦娥奔月,仿佛已经触手可及。


    “殿下,修好了。”他依依不舍捧着宫灯递了出去。


    楚郁将手中灯笼放在一旁,接过了他递来的宫灯,抬在眼前观量,微笑着说:“竟比从前还要精巧,多谢嵇侍郎了。”


    他侧头,喊了句云生,一直离了一段距离的云生走上前来,将宫灯接过,又交给了身后的宫人。


    “你们先在外面等孤。”


    “诺。”云生颔首,带着提着灯笼的宫人离开了。


    嵇临奚如何读不懂这个举动的意思。


    太子有话要私下对他一人说,他以为自己躲过一劫,不曾想悬在头顶的刀还是要落下,能令太子连云生都要屏退的,也只有沈闻致一事。


    “嵇侍郎,有些话,孤思来想去,总应该是要对你说的。”温和如春风的声音。


    嵇临奚立刻跪在地上匍匐着:“小臣洗耳恭听。”


    楚郁说:“沈家乃陇朝的开国功臣,世代又皆是忠臣,陇朝辜负谁都断不能辜负沈家,沈二公子是难得的清流之辈,亦是心怀百姓之人,他与其兄长都是陇朝未来不可或缺的朝臣,你明白么?”


    嵇临奚袖中的手掌慢慢攥紧,“小臣明白——”


    楚郁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可是你不一样。”


    嵇临奚没说话,他知道自己当然不一样,他没有沈闻致那样为国为民的情怀,说什么为民请命,心怀天下,那都是诓骗人的假话,他从一开始进入官场,为的就是能够将所有人踩在脚底的权力,他是伪君子、真小人,连帮助过自己的师父师娘都能忘得彻底。他知道的,这样的自己在太子眼中根本比不上沈闻致,就连在话本子里,他这样的人也不过一个恶毒丑角,最后被沈闻致那样的主角打败。


    他为什么那么想杀沈闻致,不就是他心中也自卑这点吗。


    他太害怕了。


    害怕自己真的沦落到话本子中一无所有贫困潦倒的结局。


    权力也好,太子也好,他都想紧紧攥在手中,不肯松手半分。


    “臣……”他的嗓音有几分艰涩,他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闻致是对陇朝不可或缺的朝臣,你……”楚郁顿了顿,组织着措辞,“嵇侍郎,你对孤来说却是很重要的近臣。”


    嵇临奚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仰起头来。


    楚郁垂眸望他,说:“你与他不同……你在我这里不一样。”


    “我希望你们能和平相处,可能有些地方,还需要你教导他,让让他,他是陇朝的臣子,并非是我的臣子,你却与我更亲近些。”


    “你可愿此后与他没有纷争与冲突的相处?不叫我为难?”


    嵇临奚咬紧牙关,他怕咬不紧,眼泪就会从眼眶中落下来。


    自己可是立誓要做太子唯一能依靠肩膀的男人,若掉下泪来,让太子觉得自己不是那等能倚靠的男人,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臣……臣愿意,多谢殿下饶恕,以后臣绝不叫殿下为难。”


    楚郁吐了一口气,露出笑来,“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他扶起嵇临奚双手,等嵇临奚站了起来,嗓音温柔说:“那我就回宫了,你好好休息。”


    “小臣送殿下——”


    “好啊。”


    楚郁并没有拒绝,嵇临奚提起灯笼,二人朝着府外走去,到了马车前,楚郁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脱下,递到他面前,“今夜多谢嵇侍郎的外衫,那孤就先回宫了。”


    “天色已晚,殿下回宫早日安歇。”


    “嵇侍郎也是。”


    抱着怀中衣裳,嵇临奚看着马车离去,明月高悬,他目光依旧痴痴注视前方,直到身后的下人唤了一声大人,他这才清醒过来,回到自己的卧室,门关上,抵靠着门,嵇临奚将衣裳凑到脸上,深深的呼吸。


    好香。


    这香仿佛顺着他的鼻子钻进四肢,更是钻进心里,滋出比蜜浆还要甜的甜意,叫他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


    ……


    翌日早朝,朝臣们发现连续几日面无表情阴气沉沉的吏部侍郎再度嘴角含笑,如沐春风威风凛凛起来。


    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就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喜事,朝臣们私下纷纷揣测,脑子灵活一点的,下朝回到家中已经开始命下人备礼了。


    而沈闻致连续几日奔波,也终于搜集到足够兄长洗清身上嫌疑的证据,他将收集到的证据整理成两份文书,一份递到大理寺,一份通过太子递到紫宸殿,两日后,皇帝下令,将刑部侍郎沈闻习无罪释放,弹劾攀咬沈闻习的御史则是被摘了乌纱帽,抄了一半的家产,赶出京城不得再入仕。


    做完这些,沈闻致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倒了下去,楚郁派了太医院里颇有名望的苏院判前去探望,抵达沈府一番诊疗后,苏院判开了药,嘱咐道:“每日熬煮两贴喂服,在家中好好休养的话,五日内就会痊愈了,切记不要吹冷风。”


    “多谢苏院判。”已经请辞的沈太傅朝着他点了点头,“慎之,送苏院判出去罢。”


    沈闻习颔首,“苏院判,请。”


    苏院判朝沈太傅做了个礼,跟着沈闻习离开沈府,回宫去了。


    沈闻致躺在床上休养,这几日的奔波他都没怎么好好入眠过,一睡再次醒来时便是第二日,脑袋确实没有前一日昏沉,他扶着床沿穿衣,让下人打来水洗了把脸,头发用冠束起来后,正准备找本书看,下人匆匆走了进来,说:“二公子,嵇侍郎求见,说是来探望您。”


    “不见。”


    下人正要去回绝。


    “等等,让他进来吧。”沈闻致忽然改口道。


    “是。”下人点头,出门去了。


    沈府门外,嵇临奚今日穿得那叫一个贵不可言,黑金华服,就连手中扇子,扇面也是绣了金纹,站在那里只叫人看去,便是独一份的灼灼风采。


    “嵇大人。”


    看到下人出来,嵇临奚笑意盈盈上前。


    “我们公子请您进去。”


    “多谢——”他拱手做礼,眼神示意,带着身后扛着箱子的随从们进去了,进了沈闻致所在的卧房,嵇临奚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什么太子赏赐的东西,这才收回视线,落在沈闻致身上,关切无比地说,“沈兄,今日身体可好了些?”


    沈闻致如今是厌恶透顶了嵇临奚,不仅是因他为人虚伪,两面三刀,更是因他怀有对太子大不敬的心思。


    他不想与嵇临奚周旋,索性直接开口,“你来是为了什么?”


    嵇临奚不答反问:“可能给沈兄讨一杯茶喝?”


    沈闻致神色冷漠,吩咐下人去备茶来,茶被下人送上来了,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的嵇临奚接过端在掌心吹了两口,浅尝后夸赞道:“好茶。”


    他这才回答沈闻致刚才的问题,“我么,自然是来看望沈兄的了,听闻沈兄风寒在府中修养,心中甚是担心,算着时间等沈兄好了些,便连忙赶来了。”


    说罢,他让随从把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满满都是珍贵的药材,可谓是诚意满满。


    沈闻致的神色依旧未曾缓和,他可不会觉得嵇临奚有这么好的心肠,更何况,算计他兄长的就是嵇临奚与王相,二人狼狈为奸,哪怕收到云生送过来的证据,证明那群刺客是王相派来的人,他也没有因此打消掉对嵇临奚的怀疑。


    待他病好,便要让太子知道嵇临奚的真面目,此人绝不可用,更不可信。


    嵇临奚吃了冷脸,也不生气,依旧是笑盈盈的。


    他有什么生气的呢,殿下说了,让他与沈闻致和平相处,多包容一点对方,自己和沈闻致是不一样的。


    他侧头对随从下令:“去,将这些药材都送到沈家库房里去。”


    沈闻致半点不想拿他的东西,面无表情说:“多谢嵇大人的好意,但还是请带回去罢,我偌大沈家并不缺这些东西。”


    嵇临奚转头,笑眯眯说:“哎,送来的东西,哪里有带回去的道理。”


    “我知沈兄府中什么都不缺,应有尽有,但这只是我作为好友的一点心意,难道连这点心意,沈兄也不愿把它放在眼里吗?”


    “再说了,你我二人皆是殿下身边的臣子,今日我送礼沈兄不收,传了出去,不就叫旁人知道你我二人还关系并不和睦,太子殿下知道,也会为此事深感为难呐。”


    沈闻致抿紧唇瓣。


    他不愿收下嵇临奚的东西,但更不愿太子那里为难。


    看到他的神情,嵇临奚撑开扇子掩唇,得意笑着,“还不快去?”


    随从将箱子抬了过去,过了片刻,回来禀告。


    嵇临奚这才满意点头,他从椅子上起身,对沈闻致拱手说:“看沈兄今日状况,想必身体好了不少,作为好友,我心里也放心了。”


    “就不打扰沈兄继续休养了,告辞。”


    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出了沈府的嵇临奚,看着头顶阳光,只觉得浑身舒畅得不得了。


    亲近的随从问他,“大人,那沈闻致明显不喜于您,还百般给你脸色看,我们怎么还要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闻言,嵇临奚冷冷看了他一眼,斥道:“什么叫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他的脸要贴也只贴殿下屁股,哪里会贴沈闻致的,听着就叫人恶心。


    “本官这样做自有本官的用意。”


    殿下要他与沈闻致和睦相处,他内心自是不愿,但殿下命令总要听,如今自己关心送礼的事都做了,表达了自己的平和之意,它日就算沈闻致与自己翻脸,殿下也不会怪他小肚鸡肠,只会怪沈闻致没有容人之量。


    作者有话说:


    作者:(很小声)有小天使说你舔狗舔到什么都没有,你有什么回应吗?


    嵇临奚:自信满满拉出一柜子的太子周边,还有“你在我这里不一样。”


    ps:关于前面的剧情争执,觉得楚楚为什么不能直接和嵇说清楚不理解嵇的,其实是因为他很了解小嵇的性格了,而且作为太子,储君,未来的天子,楚楚他是有自己的骄傲尊严和底线的,更多还会从上位者角落考虑,他可以几次出言引导小嵇,但他不能次次都去,如果每一次涉及好/恶的决定都要楚楚亲自插手的话,那只能证明小嵇压根没什么改变,但我的剧情设定到这里是,小嵇他确实可以为楚楚改变很多东西。


    他需要自己去改变,而楚楚会见证他每一次的改变,会根据他的改变历程投以相应的情感反馈。


    他们的感情会由最初极度的不平等天平慢慢变为平等,坠崖线恰好就是设置的感情平等的那个终点。


    我也明白因为是小嵇的视角,看到他付出太多小天使们难免会心疼,这都是正常的,人之常情,但是老婆们不要因此攻击楚楚然后互相吵架啊!你们都是我的翅膀[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第175章 (补二更)


    谋逆


    夜深人静,香凝拉了拉身上的衣衫,从床上坐了起来,侧身取了一块细细的木片,将床头燃着的香熄灭。


    床榻上的王驰毅还沉浸在幻梦之中,她也懒得看对方一眼,换上了一套衣裳,就这么顶着半扎半散的发髻出了门,院子里还有值夜的下人,见她要出去上前问了一句,香凝语气淡淡的,“散散心。”


    因她在府中极为受宠,下人们也不敢拦,又见两个贴身侍女都过来了站在她身边,便退开了,香凝带着侍女离开了院子,中途看了一眼那位薛家二姑娘的院落。


    她与薛如意也只有敬茶那一日见了面,那端庄的京城贵女并未为难她,喝了茶后给了一个镯子就让她离开了,府中为难她的,反而只有莫夫人,莫夫人处处看不顺眼她,借着立规矩的名义常要磋磨她,只大多数时候都被王驰毅拦了下来。


    她找了一处凉亭,手撑在木栏上,看着湖面上的景色,风将她外衫吹得飘起来,其中一名侍女为她披上一层外裳,“主子,小心凉。”


    香凝拉紧衣领,道了声谢。


    “见过相爷。”另外一个侍女看到亭子外来的人,拉着给香凝披衣裳的姐姐一起服身行礼。


    香凝回头,看到的便是她的灭门仇人,王相。


    两鬓发白的男人笑容温和,身上打理得一丝不苟,倒有几分儒雅风采,从亭子外面走了出来,“这么晚了,香凝姑娘怎么独自在这里,也不怕毅儿担心?”


    香凝起身,行了一个礼起身,“劳烦相爷关心,妾身只是有些无聊,想在这里吹风散散心。”她的嗓音很柔,柔得像一块羽毛,垂下来的双眼,更是像夜中春花,十分娇媚。


    王相到了如今的年纪,女人已经很难调动得起他的兴趣,满心都放在权力地位上,但香凝的出现,就好像从天而降的一捧甘霖,让他那年轻的冲动死而复生。


    难怪他的儿子会为香凝要死要活,若是自己年轻时遇到香凝,也忍不住会为香凝这样的女人神魂颠倒,做出蠢事来。


    理智提醒他香凝是儿子的女人,他要离远一点,但是男人的冲动让他的目光离不开香凝,更诱惑他走向香凝。


    他走进了凉亭里,看到他靠近,香凝似乎有些害怕和紧张,身体不自觉贴紧身后的围栏,将这一切映入眼底,王相停住脚步,一副父亲般体贴的姿态,关心了几句,就离开了。


    余光回头看了眼香凝松下来的肩膀,他收回视线,目光却是深邃无比。


    ……


    “什么?要我离京?我不要!”穿着齐整的王驰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满是不理解,“爹,我在京城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益州和幽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王相喝着茶,却是不看他,“此事不能派遣朝中官员去,以免叫人察觉,你是我儿子,身份尊贵不说,也没有官职在身,借着祭祖清扫之名离京,没有多少人会怀疑你。”


    王驰毅咬牙。


    他自然知道他爹说的有几分道理,但眼下……眼下他与香凝情好,要他离京,去看那什么武器兵马之事,他怎么舍得?


    “我要把香凝一起带去。”他说。


    “胡闹!”王相将茶杯重重放在一旁,“若香凝是他人派来放在你身边的奸细,你将香凝带在身边,岂不不坏了为父的大事?!”


    “香凝她绝非别人派来的奸细,我已经让人把她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身为丞相公子,王驰毅觉得自己还蠢不到那样的地步。


    王相兀自冷笑一声,“这世上多的是人查不出来的奸细,若是奸细都能让人全部查得出来,为父让嵇临奚刺杀沈闻致的事也不会败露,蠢货!”


    王驰毅实在不明白,那明王也不是个聪明的,为什么爹要这么帮他,还要为了明王做出私养亲兵的这种违逆大罪的事,他心中想的,自然也问了出来。


    房中只有父子二人,王相斜斜睨他一眼,“谁说为父做这些,是要帮明王了?”


    王驰毅一愣,“不是帮他,那是帮谁?总不能是帮太子吧?”


    看到父亲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悚然一惊,一时之间,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不是吧,爹——”他忙走到王相身前,“你!”意识到此事乃灭族之事,他一下压低声音,“你疯了,这、这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啊!”


    王相皮笑肉不笑:“太子胜,我王家要满门抄斩,明王胜,安妃亦有撺掇明王过河拆桥的可能,到时我王家亦是逃不了满门抄斩,左右都是满门抄斩的风险,何不为我王家谋划,叫我王家也坐一坐那个位置?”


    王驰毅听得心惊胆跳,他从未想过,他爹竟存着这样的心思,“可是……可是被发现的话……”


    “谁会发现?”王相恨铁不成钢的看他。


    他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生了王驰毅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若他儿子是沈闻致,有那样举世无双令天下读书人称赞的才华,又或者是嵇临奚,满腹心计与手段,在朝堂里如鱼得水,他都不知道能有多欣慰,偏偏却是这么一个流连花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他这个父亲也要为他谋划,别人再好,始终是外人。


    “为父如今官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已年迈,谁能想得到我王炀会举事?介时太子与明王两败俱伤,为父帮明王除了太子,再以清除叛党的名义杀了明王,皇帝的位置,不就落到你我父子二人手中?”


    王驰毅还是迟疑,“可是还有其它皇子,陇朝并非只有太子与明王二人。”只是这些皇子都被打发离京,还有一个稚嫩的皇子还生活在后宫之中,倘若太子与明王都死了,难保这些被赶出京的皇子不会动了心思。


    王相嗤笑,“等为父我杀了明王,控制了皇宫,再联合各路兵马,那些手中什么都没有空有一个封地的皇子能耐我何?”


    听到这里,王驰毅这才放下心来,他知自己父亲手眼通天,能下定决心,只怕准备已经不少。


    皇帝、天子——


    想到这两个字,他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若自己与父亲当真能坐到这个位置上……


    “好,父亲,我去!”他语气灼热说。


    看到他同意了,王相伸出手,欣慰拍了拍他肩膀,“毅儿,益州与幽州一行,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为父知道你爱重香凝,你离开京城之后,为父会让人好好照料她,等你回来,你们就能团圆了,若叫她知道你为她挣来一个后妃的位置,她定会欣喜不已,甚至只要你喜欢,把她立为皇后也不是不可以。”


    “但切记,一定不能叫她发现你离京所做之事。”


    “儿子明白了。”


    “去吧,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出发。”


    离开书房的王驰毅去了香凝所在的院子,将自己明日就要离京的事说了,听到他要离京,香凝攀着他的肩膀,问:“那我能与你一起去吗?”


    王驰毅虽对她万分喜爱,却也知此事轻重,涉及造反大事,稍有差池,就是灭族之祸,不能出任何意外,他道:“山高路远的,你陪我去亦是受苦,父亲就是让我回一趟邕城,那里是我王家的起地,将那些先人的墓拜祭清扫,过段时日我就回来了。”


    香凝咬唇,神色为难,似乎是有话想说,过了半响,她轻声道:“你离开了,府中不就剩相爷,我一个人……我害怕,驰毅。”


    王驰毅以为她说一个人在府中害怕,是害怕孤独,便把自己身上的腰牌解下来,塞到香凝手里,说:“府中你没玩得好的人,确实会寂寞,这样,这是我的腰牌,拿着这块牌子,你想出去玩的时候带着侍女出去便是了,缺钱也可以拿着它去找管家拿钱,我爹答应我了,他会让人好好照顾你的,你也别怕我娘会为难你。”


    握紧他给的牌子,香凝仰头,亲上他的唇瓣,“驰毅,那你路上要小心啊。”


    ……


    “王驰毅离京?”


    收到香凝来信,熬煮汤药的嵇临奚皱起眉来。


    好端端的丞相公子不在京中待着享美人之福,却要把香凝一个人留在相府去邕城,说是祭祖扫墓。


    此事绝不简单。


    他最是清楚王驰毅现在对香凝有多迷恋的,虽不及当日邕城自己对太子的痴迷,却也相差无几,倘若那时叫他娶了太子,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与太子躺在床榻上翻云覆雨,叫他离开,想都不要想,除非是什么无比重要的事。


    说什么祭祖扫墓,王驰毅是那种孝顺先人的人么?


    这封信是天还未亮便送来的,眼下王驰毅或许才刚启程,嵇临奚叫来下属,吩咐道:“去,派人去城门外,一路跟着王驰毅,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要书信一封汇报给我。”


    “是,大人。”属下领命离开了。


    汤药熬好了,嵇临奚拿着帕子,弯腰抬起小心翼翼放在膳盒里,盖上盖子,又把帕子折叠好捂上去,提着它心情极好地上朝去了。


    第176章 (一更)


    他嵇临奚要做太子楚郁床上的男人,做太子楚郁的丈夫。


    下了朝后,嵇临奚提着膳盒就去东宫了,温度刚刚好,楚郁双手端着碗慢慢喝完,从很早之前,嵇临奚就知道太子大抵是不喜欢吃苦的,用的养生药方都是挑最不苦的那种,再往里面添几块蜜糖。


    眼看楚郁将碗中的汤药喝完,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蜜饯,递了出去,殷勤地说:“殿下,吃一块这个,吃完就半点都不苦了。”


    “多谢嵇侍郎。”楚郁伸手接过,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看见这一幕,嵇临奚就很幸福了。


    他想象的生活也不外如此。


    他与太子成了亲,日日伺候报恩。


    平生他最厌恶给别人当牛做马,偏偏很多事需要他不得不给别人当牛做马,可唯独给太子当牛做马,他却还觉得太子不够劳烦自己。


    他恨不得太子走路要他扶着,下床要他抱着,吃饭要他喂着,太子什么事都交给他做,张口就是“嵇侍郎”、“嵇爱卿”、“临奚”。


    只需要入夜在床榻上的时候,太子能满足他嵇临奚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的欲求。


    只要如此,他就什么都能为太子做。


    看楚郁要继续看奏折,他连忙开口,“殿下,小臣为您磨墨吧。”


    “那就麻烦嵇大人了。”穿着金衣朝服的太子,朝他微微一笑。


    这和成亲有什么区别呢?


    嵇临奚想,殿下现在已经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请求了。


    在他还是楚奚的时候,他想要触碰太子,太子会不动声色躲开,而后朝他礼貌一笑,躲不开就会深呼吸忍耐,在他送上吃食的时候,太子是礼貌不失疏离地拒绝。


    到了京城再遇,太子依旧是贵不可攀的明月,他总是察觉到,太子时常有意躲着自己,只有避无可避的时候,才会与他相见,便是相见,对他依旧是满心戒备,穿着更是保守至极。


    只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太子不再躲着他,甚至会来主动找他,也不再抵触与他嵇临奚接触,好像他的请求,太子都不会拒绝。


    就是这种慢慢拉近的温柔与纵容,才叫他越来越胆大妄为。


    “殿下,小沈大人求见。”


    楚郁抬头,“让他进来吧。”


    沈闻致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太子低头望着奏折,嵇临奚在旁边磨墨含情脉脉望太子的这一幕,他心中一沉,走了进去,掀起衣摆行礼。


    “下官沈闻致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郁温和让他起身,关心问了一句:“小沈大人的身体已经好了吗?”


    “多谢殿下让苏院判来为臣诊疗,已经好了,可以回詹事府继续当值了。”


    “那便好。”楚郁颔首。


    沈闻致说了句那臣就先回詹事府了,楚郁点头,“去吧。”


    离开殿内,沈闻致并没有立刻回詹事府,他站在无人的角落,看着嵇临奚从中走出,东宫里的宫人显然都很敬畏嵇临奚,嵇临奚出来时,还一一对嵇临奚行礼,喊着嵇侍郎,而嵇临奚昂首挺胸,走路带风,唇角含笑,眉眼间俨然已经有了几分权臣的睥睨味道。


    待嵇临奚离开东宫后,沈闻致慢慢往詹事府走去。


    太子以后会是陇朝君主,身边如何能有一个心怀不轨之人。


    他答应过嵇临奚,不会与他争抢太子宠爱。但那是建立在嵇临奚对太子确实忠心耿耿、别无二心的前提上,如今他得知嵇临奚心怀不轨,又怎么会再做以前那个无欲无求的沈闻致。


    父亲已经请辞,朝中只剩下兄长与他,而圣上也已到了半脚迈入陵墓的时候——


    他停在詹事府的门外。


    下一瞬间,门推开了,正要出去的左詹事看到他,先是一愣,而后皱眉,说:“你回来得正好,有几本书前些日子淋了雨,难以修复,需要你去誊抄一下。”


    沈闻致抬头,望了左詹事一眼。


    那一眼冰凉,黑如点漆的眼眸深邃如子夜,与以往的他格外不同。


    左詹事顿住。


    他终于想起眼前的人不仅是他手底下的少詹事,更是沈太傅的儿子,刑部侍郎的胞弟,这样的身份不是他能得罪的人,只这段时日以来,沈闻致的退让与温顺让他险些忘却这一点。


    可嵇临奚那里还握着他的把柄——


    就在他挣扎之际,沈闻致已经对他行了一个礼,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了。


    …………


    时隔多日,嵇临奚又抽空去见了皇后一次。


    对皇后,他是当成自己亲亲丈母娘看待的。


    太子不在乎皇帝,但是在乎皇后,只要自己把皇后讨好到位了,令皇后也喜欢自己,那自己不就离太子更进一步吗?更别说日后自己真与太子在一起了,说不定还能得到皇后的祝福。


    他带了不少礼物,这些礼物都是他费尽心思从各处搜集来的养颜秘方,胭脂水粉,站在帘子外,他躬身谄媚说:“这都是小臣的一点心意,还望皇后娘娘喜欢。”


    容窈对他道了声谢,让宫人把他带的礼物收下去,又很识眼色的把其它宫人支开。


    因为和太子决裂,朝臣也陆续背叛,一时之间,皇后在后宫中沉寂下来,如一汪平波无澜的死水,便连皇帝出了那样的事,也不曾过问过一句。


    嵇临奚毕恭毕敬将太子最近的情况一一汇报。


    因为没有十足的这对母子并没有离心的把握,他遮掩住了一些事,只说太子最近大概做的事和身体状况。


    “本宫都知道了。”


    “还好有你在太子身边,听到你这么说,本宫也放下了心。”皇后伸手,掀开了帘子,走到嵇临奚身前。


    “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为娘娘分忧,万死不辞。”


    二人靠近,皇后让容窈拿一盒东珠来,对嵇临奚说:“赏你的,嵇侍郎,收下吧。”


    容窈将东珠送到嵇临奚面前,嵇临奚忙磕头谢恩,而后举起双手,长袖遮住手掌,在二人相接的一瞬间,他将一张纸放进容窈手掌中,这才端着东珠,起身告辞了。


    等嵇临奚离开后,皇后又回到了帘中的床榻上,容窈将那张纸递了出来,皇后接过,展开一看。


    信上乃嵇临奚所写——娘娘,皇上那里还是不太相信你和太子真的会一直决裂下去,要下官借着缓和您和太子的借口,寻一个机会让您与太子的母子之情再无回旋余地,您看要如何做,才能让皇上认为你们真的没可能和好的机会?


    皇后眉色未动,将纸条收了起来,过了半响,让容窈拿出纸笔,借着作画的名义,给嵇临奚写了一封回信。


    容窈收了信,小声说:“娘娘,当真要信他吗?他同时周旋于皇上、安妃、王相,还有太子与您这里……”


    皇后亦是平静着一张脸,轻声回复:“若是楚景那里知道本宫只是与兰青做戏,对兰青绝非是眼下的这种态度,他知道本宫与兰青之间的事,兰青说了,他亦是能信之人,只要他要做的事,随他去就好。”


    “万一以后他当真背叛了兰青,兰青也能处理他。”


    “他嵇临奚现在是兰青养着的虎狼。”


    ……


    当夜,嵇临奚收到了皇宫里来的信。


    信是皇后所写,叫他去买一种名叫钩吻的毒药,四日之后,由他将太子请到东宫,她会倒一杯酒对太子求和,介时,他只需要把酒端到太子手中,让太子喝下,就能如皇帝的愿。


    “此事太子已经同意,劳烦嵇侍郎。酒中并不会有毒,还请嵇侍郎放心。”


    钩吻、毒药、酒——


    几乎是一瞬间,就叫嵇临奚想到了太子曾经提过的毒酒之事。


    他是何等聪慧的人啊。


    为什么皇后说只要太子喝下“毒酒”,就能如皇帝彻底分裂母子二人的愿?他也曾经打听过毒酒之事,得到的消息是某个后妃借皇后手对太子下药,而后下药的后妃杖毙,但传言里说那药是安贵妃下的,皇帝如此做不过是为了保住安妃。


    他本也以为如此。


    但看完皇后这封信,他便猜测当初并非是安贵妃下的药,皇帝才是下药的幕后主使。


    现在皇后怕是想重现当年之景了。


    而皇后命自己去买钩吻,想必是对他还有戒备之心,倘若他到时真对太子下了药,皇后就能拿到把柄要了他的命,倘若自己没下,消息落到皇帝耳中,也能瞒天过海。


    真是一个谨慎的女人。


    嵇临奚感慨着。


    可惜就是谨慎得晚了些。


    相信一个男人的爱,付出家中父亲兄弟的性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愚不可及的事。天下间大部分男人的爱是欲望,欲望就是你可以,别人也可以,色爱是欲望,权力是欲望,在权力面前,色爱也只能避让。


    只有自己对太子的爱,才是真正的从一而终呀。


    太子可以相信自己。


    他嵇临奚绝不叫太子失望。


    嵇临奚又为自己心向明月,明月亦向他而感到甜蜜窃喜。


    “大人——”


    被他安排派人盯着王驰毅的人回来了,说有要事要禀报。


    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抚摸太子送他的玉佩,嵇临奚让人进来。


    “说吧。”


    “王驰毅出了京后不久,就与另外一辆马车换了人,属下派了两拨人一直跟着,今日两拨探子回信说,王驰毅出京的那辆马车继续往邕城的方向走,而后面换乘的那辆马车,去的是……益州。”


    “益州?”嵇临奚蹙眉。


    益州是偏远的州城,与营州差不多,王驰毅怎么会去益州?还要怕人跟踪打探,特地出京就换了马车,掩人耳目。


    “再派多点人手去益州,一队跟着王驰毅,一队在益州打探,看可有什么异样。”直觉告诉他这件事非常不简单。


    “是,大人。”


    手指轻轻往上弹动,“下去吧。”


    汇报消息的属下离开了,嵇临奚收了玉佩,取出纸笔给香凝写信,要香凝与王驰毅在信件往来里隐晦打探一下王驰毅在做什么,只要香凝从王驰毅那里探得出来一点线索,他就能根据那些线索抽丝剥茧找寻到真相。


    做完这些,嵇临奚又把玉佩拿出来爱惜不已地抚摸着,想着明天去东宫除了煲的药汤,还有什么能送给太子让太子欢欣的呢?


    他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想要太子对自己更特殊,最好眼中只有自己一人,如此就要再多付出一点,才能换来更进一步的回报。


    殿下说了自己是他身边唯一亲近的朝臣,在巨大的欢喜之后,他却变得更贪婪,更不懂满足了。


    因为他要的不仅仅是做他身边的近臣——他嵇临奚要做太子楚郁床上的男人,做太子楚郁的丈夫。


    也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说:


    嵇:我不做近臣啦!要做老公!


    楚楚:做人不要得寸进尺?


    第177章 (一更)


    真吵,像只珍珠鸟


    刚刚在练武场训练结束的燕淮收到了沈闻致从京城寄来的信,自他来到边关以后,与沈闻致的联系反而比从前在京中时更频繁些。


    只这次信与以往不同,看完信,燕淮的面色已经变了。


    “是京城那里发生什么情况了吗?”一旁刚也结束训练的史温问他。


    燕淮实在不好对他说信中内容,说了句“没什么”,就把信收起来了。


    入夜,他拿着信走去出了营帐,借着大漠的月光再度看了起来,而后一点一点攥紧信纸。


    嵇临奚——


    他早就觉得那人不对劲了,从第一眼看到对方,便十分的不顺眼,只后来对方确实为太子做了许多事,他也便将那份不顺眼藏了起来,还觉得是自己对嵇临奚有偏见。


    不曾想,此人竟真的对太子殿下包藏祸心——他怎么敢?敢对太子殿下生出那样的心思?


    沈闻致让他别急着告诉太子。


    “如今将近帝位更迭,太子身旁正需用人之际,待到它日太子登基,断不能再留嵇临奚在太子身旁。”


    “只是要拜托燕兄,请太子勿要全心全意信任嵇临奚此人。”


    ……


    嵇临奚派人去买了提炼过的钩吻,四日后,他按着皇后的意思去见了太子,为太子讲了一个母子生隙最后却又和好的故事。


    说完,他道:“这天下间的母亲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皇后娘娘也不外如是。”


    看折子的楚郁头也不抬,轻笑一声,“是么,母后或许对孤不是全然的无情,但……”他停了停,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说:“她更爱顺从听话的太子罢了,一旦孤这个太子不顺从于她,那点微弱的情谊也就没了个干净。”


    嵇临奚忙说怎么会呢。


    “小臣去见了几次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都很担心殿下您,听到你身体康健的消息还会露出笑来,可见她对殿下是有心的。”


    楚郁抿着唇瓣,不再说话,神色却微微松动了些。


    嵇临奚就在这个时候,说皇后在栖霞宫那里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想请他过去用一顿膳,已经许久没去过栖霞宫的楚郁,放下手中奏折,轻轻说了句:“那就去一趟吧。”


    到了栖霞宫,皇后正在桌前端庄等着,楚郁脚步一顿,走到她面前拱手行礼,“儿臣见过母后,问母后安。”


    皇后抬眼,语气平缓地说:“太子许久没来本宫的宫里了,还以为,今日也不会来。”


    “儿臣政务繁忙,抽不出空,还望母后见谅。”


    他既然给了台阶,皇后便也跟着下了,“坐吧。”


    母子二人在桌前坐了下来,最初谁也不曾开口,还是皇后亲手给楚郁夹了一道菜,楚郁说了声多谢母后,这才有了话头,虽不如之前亲近,言语有些僵涩,但已经比决裂冷战的时候好了很多。


    “嵇大人,你也一起用膳吧。”


    皇后收回筷子,看着嵇临奚说。


    嵇临奚连忙谢恩,将衣袖往上推了推,坐了下来,宫人为他送上筷子,他伸出双手接过,道了声谢,举止优雅从容地用起膳。


    平静无波吃了这顿饭,宫人上前收拾碗筷,母子二人便再没了话头,嵇临奚就在这个时候,谄媚说什么太子皇后相聚和睦是件对天下来说大好的喜事一件,若有一件物事能解最后的前嫌便是最好不过了。


    皇后吩咐宫人端两杯酒来,说只要饮下此酒,从今以后,母子将再无嫌隙,齐心协力。


    “还请嵇大人为太子递酒。”


    嵇临奚接过酒,转递到太子手中。


    楚郁未有怀疑,就这么以袖遮掩,将酒喝了下去,一饮而尽后,他将酒杯塞回到嵇临奚手中,“多谢母后。”


    皇后亦是喝下了杯中的酒,正要与他说话,楚郁却面色一变,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见状,皇后脸色大变:“郁儿!”


    她扶住楚郁。


    楚郁看向已经被嵇临奚放在另外一个宫人手中的酒杯,再看向皇后,开口时,一口血吐了出来,这口血吐出来,他语气虚弱万分,“母后……酒里……酒里有毒。”


    “毒……怎么会……不应该这么严重的……”皇后口中喃喃着,她扶着楚郁,厉声吩咐,“容窈,还不快去叫太医!”


    容窈立刻去了。


    嵇临奚在旁侧,看得实在是心中焦急,他望着太子苍白的面色,流露着痛苦的神情,还有嘴角的血迹,难道殿下真中了毒?他心中跳得厉害,那没有血色的面颊映入眼帘,让他一时分辨不清,忍不住惊慌扑了上去,“殿下——”


    被他握着手,楚郁低下头来,嵇临奚只察觉到掌心细微的痒意,他顿时就会意了,心中亦是松了一口气,余光见陈德顺也要过来,面上依旧惊慌不已,却拦着不给陈德顺过来的机会,口中殿下殿下的喊着。


    楚郁:“……”


    真吵,像只珍珠鸟。


    与苏院判一起赶过来的,是皇帝与安妃,皇帝是被抬着过来的,苏院判满头大汗跑来,让几名太医把中毒的太子从皇后手中带出来,而后让人不停灌太子水,最后从带来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盖子后送到太子唇边,“殿下,喝下去。”


    楚郁张嘴,喝了进去,不稍片刻,冷汗涔涔的惨白面色恢复了一点血色,却还是很痛苦的模样,闭着眼睛靠着椅背舒缓。


    苏院判这才转身,跪在地上说:“索性毒量不是很大,殿下转危为安,但凡下毒之中再狠心一点,就回天乏术了。”


    “皇后!”闻言,皇帝已是十分震怒,“太子在东宫待得好好的,怎么到了你栖霞宫却中了毒?”


    皇后原本跟在太子身旁,一脸担心忧切,听到这句话,冷笑一声,“是啊,怎么太子在东宫待得好好的,到我栖霞宫却中了毒,是谁不想让太子来栖霞宫?见不得我母子二人和睦?”


    “多年之前,太子中毒一次,今日还要再中毒一次,背后之人,用心何其歹毒!”她说这话时,直勾勾望着皇帝。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朕给太子下的毒吗?”皇帝怒不可遏。


    “谁知道呢?”皇后说完,弯下身去将太子脸颊上湿漉漉的发捋到耳朵后面,眼神满是心痛爱惜,“可怜我的郁儿,被他至亲之人伤害了一次还不够,还要伤害第二次,幕后之人看不得我与他母子情好。”她只差说这件事就是皇帝所为了。


    皇帝望她许久,冷笑一声,说:“有句话你说得对,背后下毒之人确实用心歹毒。”


    皇后面色不动,依旧痴痴望着闭眼的楚郁,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看吧,郁儿,到最后,也只有母后在乎你,会为你心痛。”


    皇帝抬手,说了句,“把人带上来。”


    只见刚才趁乱逃出去的两名宫女,被几个侍卫押了回来。


    看见二人,皇后面色一变。


    皇帝笑了,对她说:“皇后,怎么太子中毒,你只想着请太医,没想着封锁栖霞宫啊,差点让这两个你身边的侍女跑了出去。”


    原本闭着眼睛的楚郁,慢慢睁开双眼,视线落在那两名侍女的身上。


    “交代吧。”


    听到皇帝的话,两名侍女跪在地上,其中一个颤抖着说:“奴婢们不知道交代什么,太子中毒,我们姐妹二人慌乱得很,想出去去找太医……”


    安妃在旁边适时开口,“既然是找太医,怎么方向不是去太医院呢?陛下手底下的人抓到你俩人时,你们可是朝与太医院相反的方向跑的。”


    “奴……奴婢们一时情急,忘了路……”


    “真有趣,贴身伺候皇后娘娘多年的两个宫人,居然忘了宫里的路。”


    皇后在此时,终于开口了,“本宫常在栖霞宫,甚少出去,她们忘记,也是情有可原。”


    皇帝却不回她的话,而是看向从太子中毒时就不得靠近太子的陈公公,“陈德顺,你说,刚才发生了什么,才令太子中毒?”


    陈德顺连忙跪在地上,将太子今日来栖霞宫与皇后用膳,而后皇后让宫人端来两杯酒,一杯给太子,一杯给她,喝下其中一杯后,太子就毒发了的事说了。


    “嵇侍郎,你也在,事情可是如此?”


    嵇临奚跪在地上附和着。


    “好,那现在杯子在何处?”


    陈德顺指了,“在那里,陛下。”


    皇帝让苏院判去检验,苏院判检验之后,回头禀告说:“回陛下的话,太子杯中却有毒药残留的痕迹,此乃钩吻,用来作毒,份量足够的话,可叫人穿肠烂肚而死,但下毒之人显然并不真正想要太子的命,所下的份量还不到致死的程度。”


    “好,那酒又是谁端给太子的?”


    跪在地上的嵇临奚面色惊慌,似乎害怕此事牵连到自己,伸出手指向那两名宫女,“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的酒是由这两名宫女端来的,皇后娘娘又让小臣将太子的那杯从她手中拿过来,转递给太子。”


    他话刚说完,皇后立刻厉声道:“原来就是你下毒谋害太子!来人!将他抓起来!立刻要了他的脑袋!”


    嵇临奚高呼下官冤枉,“下官怎么会下毒谋害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对下官有知遇之恩啊!下官做什么都不可能会害太子殿下啊!!!”


    眼见栖霞宫外进来的侍卫要把嵇临奚带下去,皇帝说了句:“慢着——”


    “嵇侍郎谋害太子,罪证确凿,现在就押下去!”皇后声音更尖利了。


    “朕看谁敢!!”在于敬年的搀扶下,皇帝从轿撵上走了下来,“罪证确凿?皇后,朕看你才是罪证确凿!”


    帝后二人面面相对,这对曾经的枕边人,此刻望着对方,眼中皆是冷意,皇后眼中更是充满了疯意。


    “陛下这是何意?”片刻,皇后扬唇,冷冷笑了,“莫非陛下以为,给太子下毒的是本宫这个生母吗?”


    第178章 (二更已补爬床)


    太子邀俊侍郎同入床榻,“嵇侍郎,今夜可愿与孤同寝,只是片刻?”


    皇帝看着皇后,神色满是失望,他手指弹动,示意于敬年将自己搀扶到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面前,睥睨着望着两人,“现在若坦诚交代,朕还能饶你们一命,等交由大理寺审查,谋害太子,当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你们要知道,这宫中,朕才是能做主的人,而不是皇后——”


    因他这番话,两个侍女挣扎半响,最后在皇后几欲杀人的目光中跪地交代了。


    “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让奴婢们给太子殿下下毒,奴婢们最初也不敢,是娘娘说,娘娘说此毒不会致命,奴婢们才做的!”


    “满口胡言!”皇后拔下发间发钗,快步走到她们面前,却叫皇帝身边跟着的宫人拦了下来,她发髻散乱,厉喝:“本宫乃太子生母,又怎么会做出毒害太子这种事来!”


    皇帝冷笑,“你恨朕入骨,为了让太子与朕父子疏离,从今往后听你这个母后的话,演今日这场戏当真是煞费苦心。”


    “若朕没有及时赶来,想必你就要将这份罪名定在嵇侍郎身上,再对太子说是朕在背后指使了吧?”


    “皇后,你如今已经疯魔了,和一个疯子无异!你我之间的事,先不说谁对谁错,太子何辜?他是你亲子,对亲子下手,你可还有半点良心?!”


    “父皇……”一直没有说话的楚郁,终于开了口,他扶着椅把手,撑着身体慢慢跪了下来,垂首说:“今日是儿臣吃坏了东西,与母后无关,放过她最后一次吧。”


    “郁儿!”皇后猛地扭头,顶着散乱的头发来到他身旁,扶住他的手臂,眼中含泪,“此事当真不是母后所为,你是母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母后怎么会害你?”


    楚郁面色发白,用另外一只手,推开了皇后,而后继续跪对皇帝,“求父皇开恩——”


    看到太子到了此刻还在为她求情,皇后破泣为笑,口中说:“你果然是母后的儿子,郁儿,你也信不是母后害你的吧?”


    “母后怎么会害你呢?”她喃喃自语,“整个天下间,也只有母后是唯一爱你的人,除了母后,外面谁都在害你,所以你要听母后的话……”


    “郁儿!兰青!你要听母后的话!母后是不会害你的!”她好像已经真的疯了,刚才被楚郁推开,现在又抓上了楚郁的手臂,用力摇晃着,“是你父皇要害你,不是母后啊!”


    见她这般模样,安妃直勾勾看了半响,忽地别开视线。


    皇帝却是不信她就这么疯了,让苏院判去为皇后诊脉,苏院判胆战心惊去了,他刚碰上皇后的手,皇后就尖叫着别碰我,因有皇命在身,他不得不强压住皇后,片刻后,他头抵在地面,对皇帝禀告道:“陛……陛下,皇后娘娘长时间郁结在心,今日许是受不住刺激……生……生了癔症。”


    “癔症!”宫人们虽然看到皇后的状态已经有了猜测,但苏院判真如此说了,还是忍不住捂住嘴唇,露出震惊表情。


    皇后怎么会就这么疯了呢?


    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女人……竟然就这么疯了?


    皇帝又让其它几个太医都去给皇后看了,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他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询问跪在地上的楚郁,“太子,你早晚是一国之君,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置吧。”


    “郁儿……”


    “郁儿,你要听母后的话……你要听母后的话……”皇后还在拉着楚郁的手臂,“毒不是我下的,我没有想着会那么重……”她说话已经颠三倒四了,却坦白了毒确实是她下的。


    楚郁闭上眼睛,“就请将……母后封禁在栖霞宫,后宫管理之权交由安妃娘娘,让她余生都在这里面度过吧,不得再出栖霞宫半步。”


    说话间,他已经将手臂从皇后手中抽了出来。


    皇帝说:“那便如此吧。”


    “传朕的命令,皇后犯下大错,幽禁栖霞宫,往后都不能再踏出栖霞宫半步,若让皇后踏出栖霞宫半步,所有宫女奴才全部杖毙。”


    楚郁想要起身,只毒后的身体虚弱,却起不来,跪在地上的嵇临奚一直偷偷注意着他的动静,在陈德顺刚有动作时,就已经膝行过去,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心疼无比地说:“殿下,下官扶您回东宫吧。”哪怕只是演戏,看着殿下如此,他也心疼得狠了。


    “父皇,儿臣告退。”


    楚郁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往栖霞宫外走去。


    看到他要离开,原本喃喃自语的皇后一下跪在地上追着,身上的华服凌乱不堪,“郁儿!郁儿!你要去哪里!”


    她嗓音宛如失子的凄厉鸟鸣,“你不要母后了吗!?郁儿!”


    一滴眼泪从楚郁眼角落了下来,他没有停留。


    嵇临奚看到那滴泪,咬了咬牙,不舍地把他交到陈德顺手中,而后转身去扶起在地上的皇后,将她推到一旁安慰不止的容窈怀中,“可得看好皇后娘娘,叫皇后娘娘出了栖霞宫,要你的脑袋!”说完,他连忙追着太子去了。


    看着疯得彻底的皇后,皇帝眼中闪过许多复杂思绪,最后说了句回紫宸殿。于敬年扶着他上了轿撵,安妃跟着坐了上去。


    眼见两个主子都坐了上去,于敬年甩着手中拂尘,“起驾——”


    坐在轿撵的安妃,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没在阴影里的皇后。


    她该感到畅快的,她最初也确实畅快,她终于压过了皇后,如今皇后众叛亲离,而自己却应有尽有。


    仿佛她一直追求的东西,终于落到手里,只差绥儿坐上那位位置,自己成了太后,就别无所求了。


    可秋日的阳光穿过纱落到身上,她却感知不到半点暖意,甚至她的手臂开始颤抖了起来,仿佛有一股冷意从四肢的骸骨里钻出,叫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也依旧是冰冷的。


    皇帝似乎察觉到她的动静,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嫣儿,被刚才那一幕吓到了吧?”


    安妃顺势倚靠在他的怀中,“皇后她……怎么就这么疯了?”她还记得公冶宁年轻时生机勃勃的模样,含笑的样子,哪怕当了太子妃,皇后,公冶宁也满是居高临下的傲气与冷漠,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在今天成了一个疯子,没有皇后的半点体面。


    皇帝拍着她的手掌,病气沧桑的声音里却是一片冷漠,“她疯也是应该的,所有人都背弃了她,她指望的人只有太子,偏偏又与太子决裂,如今做了这样的事,太子也要离她而去了,她在后宫中什么都没有,以她的自傲,疯才是常理。”


    皇帝咳了几声,又继续说:“这段时日,你和老六对太子好些,日后太子登基,对你和老六都不会差的。”


    安嫣答应了一声,“臣妾会的。”


    如今皇后一疯,太子中毒,身体正是虚弱之际,心神也会为皇后所牵,此时皇帝薨逝,她与王相二人联手除掉太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事成之后,她的儿子会是皇帝,而她会是至尊无上的太后,她们母子二人,都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就能永享荣华富贵。


    只要——


    她视线落在身侧出神的皇帝身上,凉得让人身寒。


    ……


    栖霞宫里,宫人们陆续被遣散离开,只留下三五个宫人在皇后身边伺候着,一扇扇打开的殿门关闭,伴随着嘎吱一声,最后一扇殿门也合拢了。


    不过转瞬之间,曾经后宫里最尊贵威严的地方,就成了一处与冷宫无疑的凄清寂寥之地。


    靠在容窈怀中衣衫与发髻凌乱的皇后,望着最后一扇关闭的殿门,光亮在眼中消失,她不再说话,一双眼睛沉如死水,却在某一瞬间,那双眼睛又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自中熊熊燃烧。


    ……


    嵇临奚在东宫待了一会儿后,借口有一件事要办,偷摸来到了紫宸殿。


    他还有好几个疑惑没有得到解决,而今,也只有皇帝才能解决他这个疑惑。


    宫人通传之后,紫宸殿的殿门打开,迈进里面的嵇临奚在靠近床榻之后,就跪了下去,“下官参见皇上。”


    已经在床榻上休养的皇帝,因为帘子的遮挡看不见面容,他挥手让安妃先离开,待安妃离开后,说:“今日这件事,你办得很好,嵇侍郎。”


    于敬年显然早有准备,给他递来一个盒子,嵇临奚以为里面是一些金银珠宝或者地契房契的奖励,却不想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块金灿灿的令牌。


    “陛下,这——”他吃惊又不解地抬头。


    “这是朕的禁卫调令。”楚景语气平静的说。


    嵇临奚这次是真吃惊不解了,禁卫调令,皇帝怎么会把这个东西给他?


    “臣、臣无德……”


    楚景打断他的话,说,“朕有四支禁军,一支给了安妃,是为了保护她。”


    嵇临奚悄无声息翻了白眼。


    狗男女,还弄得挺情深。


    楚景继续气喘吁吁道:“另外两支,朕一支给了太子,与京羽卫一起,一支给了王相,剩下这一支,就交到你手中。”也是因为嵇临奚今日所作所为,才让他下定决心,将嵇临奚当成自己可信之人。


    嵇临奚一副震惊无比的表情。


    他自然是震惊的,震惊皇帝是不是脑子疯了,顺顺利利把所有禁军给太子让太子顺利即位不好么?还要分开给太子和安妃,这不是要让太子与六皇子,在最后的关头还要为了争抢皇位手足相残么?


    楚景叹息,“你或许心中在想,朕为何要把这四支禁军分开送到不同人手中。”


    “朕决不能将所有禁军交到太子手里,让安妃母子没有自保能力,但朕又担心安妃得了一支禁军调令,生出违逆之意,所以王相与你,就是朕准备的后手。”


    “王相是安妃的后手,你是太子的后手。”


    “倘若……倘若……”一连串的咳嗽声后,楚景扶着床说,“倘若太子势胜,登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且要对安妃母子下手,有两支禁军在手,定能保下她们母子二人,倘若,倘若安妃与王相,携手违……违逆,你便用手中这支禁军,去帮助……帮助太子……”


    直到此时此刻,他依旧想的是平衡牵制。


    他要太子登基,又要安妃与六皇子性命无虞。


    嵇临奚捧着装着调令的盒子,深深一拜,恳切无比地说:“下官嵇临奚——定不辱陛下使命,一定叫太子顺利登基,同时保护安妃娘娘与明王殿下。”保护他们母子二人,同上西天。


    楚景吐出一口气。


    嵇临奚就趁这个时候,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陛下,太子殿下的毒真的是皇后娘娘下的吗?”


    床账中的人沉默,并不说话。


    于是嵇临奚就知晓答案了。


    皇后确实对太子下了毒,但这毒是轻毒,演戏的毒。


    而那两名侍女,怕是皇帝的人,特地将毒换成重毒,毒若不重,怎么能叫太子对皇后死心。


    两方都想借下毒一事大做文章,皇帝如此动手,怕也是真的命不久矣,只皇帝不知,此举却正好顺应皇后与太子的心意,让他们这场戏更真,效果更好。


    但嵇临奚还是心疼得狠了。


    倘若是真毒,那时太子忍痛还来安抚他,该有多难受呀,他却还信了,真以为太子是在演戏。


    他自个儿恨不得现在就奔回东宫,将太子抱入怀中,好好关切问还痛不痛,哪里不舒服,想到这里,他连紫宸殿都不愿待了,又匍匐行了个跪礼,说:“陛下,太子还在东宫等着下官回去,下官怕回去晚了太子殿下命人来找下官,露了馅……”


    “去吧。”楚景挥了挥手。


    “诺。”嵇临奚答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缓步退出紫宸殿,他将装着令牌的盒子小心翼翼收入袖中,随即转身,大跨步朝东宫走去,脚步急切无比。


    到了东宫,他推开殿门而入,“殿下!”


    已经沐浴过洗了身上污浊的楚郁坐在床榻上,听到他的声音,自帘子后转过头,“嵇侍郎。”


    听着这虚弱无力的声音,嵇临奚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假的他都心疼得要命,更别说真的了。他快步走到床边,想伸手去将床帘掀开,中途又落了回去,半跪在地隔着帘子问,“现在……现在殿下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多谢嵇侍郎关心。”温柔动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嵇临奚却是不信。


    怎么会不疼?他知道太子在说谎骗他。


    如今东宫里多数宫人都听他的调令,他转头,匆匆吩咐着:“快去太医院再去请太医过来为殿下看看身体。”


    “还有——”


    “去拿殿下喜欢吃的茶糕,不,不要茶糕,殿下现在吃不得这些,去让膳房的人给殿下煮一碗瘦肉清粥来。”


    “只喝粥没营养,再熬点鲜嫩鱼汤……”


    “去端水来,要一盆清水……”


    他自顾自的吩咐着,一时之间,殿里头的宫人开始忙碌起来,眼看殿里乱成一团,床榻上的楚郁轻叹一口气,伸出手,掀开了床帘。


    “嵇大人,孤现在并不需要这些。”


    “都停下罢。”他看向那些宫人。


    嵇临奚眼巴巴的仰头看他,“那……那殿下需要什么?”


    他总觉得,眼下的太子很需要一件事,身体和心里才会好受些。


    可太子不说,他只能用自己能想到的方式去做。


    楚郁垂下眼,望着嵇临奚。


    漆黑的发丝从他肩上垂落,因为中了毒,比以往更苍白的面色,让他在这一刻真的像在枝头上,快要被风雨打落的柔弱花枝,看起来让人极为爱怜疼惜。


    他在迟疑,在犹豫。


    嵇临奚跪在地上,忍不住又往他靠近了一些,“殿下?”


    楚郁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侧过头,片刻后,他的手掌慢慢抓紧被角,声音放得很轻:“可以的话……嵇侍郎,你今夜可愿与孤同寝片刻?”


    “只是片刻。”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这就是爬床吗?


    鸽:是的呢(真诚)难道他没爬吗?


    小天使:诈p犯,让小嵇ji哔你!biubiu!


    第179章


    同床


    “可……可以!”


    “小臣愿意!”


    嵇临奚几乎被这从天而降的喜事砸晕了脑袋。


    他曾经羡慕极了燕淮能够留宿东宫,没想到今日,他竟比燕淮还胜一步,不仅能留宿东宫,还能与肖想已久的佳人同寝,哪怕只是片刻,也足够他余生回味无穷。


    宫人被打发下去,只留下几个近身伺候的。


    嵇临奚紧张地将外面一层外衣脱了下来,折叠好放在一边,又去脱鞋,这就显出了他日日勤洗换衣的好处了。


    在邕城还是那个招摇撞骗的流民楚奚时,冬日一件衣物他能穿半月,邋遢如鼠一般,他日子过得也和鼠没什么区别,常躲在山林与市井偏僻之中,见不得多少光。后来通过太子得了良籍做了学生,衣物就是三日一换,等到了京城,与太子再次相会,还是小官小吏时,他就日日换衣洗浴,换下来的衣服则是自己亲手搓洗晾晒干净,也只有全身干干净净的,才能叫他胆敢接触太子,如今,他府中仆人成群,已然不用再自己洗衣了,更是脏了一点衣角皱眉就换,才叫今日他可以体面上太子床榻上,不用战战兢兢担心自己出丑。


    脱鞋的时候,嵇临奚小心翼翼,见腿袜也是洁白一片,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他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借着几个假动作把头发理理,这才恭恭敬敬爬上太子床榻。


    楚郁已经躺在了最里面,为他留出了外面的位置。


    嵇临奚近乎虔诚地掀开一点被子,跟着躺了下去。


    床幔一层一层落了下来,外面的烛火在被一层一层的遮挡之后,落进里面的光,正适合入寝。


    嵇临奚望着头顶的香坠,缓慢又深深的呼吸一口。


    好香。


    便连盖在胸膛上的被子,也透着梦寐以求的香气。


    竟是这么香——


    外面烛光微明,却寂静得可怕,连宫人都不出半点声,此时此刻,一向口齿伶俐、巧舌如簧的嵇临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侧过头,正看见楚郁乌黑的头发,如绸缎一样堆在肩膀,而那双琥珀双眼望着头顶。


    下一刻,那双眼转过来看他。


    嵇临奚飞也似地收回视线。


    看他收回视线,楚郁又转了回去。


    嵇临奚不知道自己这样躺着对太子有什么用,他想侧头去看,想以此来解心中难填欲壑,但又不敢看,在邕城时他不知廉耻、胆大妄为,梦中更是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现在太子给了他这样的天赐良机,他却束手束脚,连呼吸都要特意压制。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边传来平缓细微的呼吸声。


    嵇临奚侧过头去,见楚郁已经睡过去了,那莹润皎洁的面颊微微歪向他的一侧,因为闭眼,眼睫垂覆下来,落下来的阴影,都十分的动人心魄。


    喉结鼓动,他的视线忍不住落在梦里含了千遍万遍的唇上——色若桃花的双唇,就这么微微张开一点缝隙,正好能叫他看见里面一点雪白的齿,好似只要他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撬开它,触感会先是柔软的唇肉,贴着他的手指,而后是坚硬的白齿,无意识会咬着他的指腹,将肉压下去一条痕,里面就是口腔了,伴随着呼吸,热气会从里面吐出,带着湿润的水气。


    等他将手指抽出来时,指腹都会是一片湿润的晶亮色泽。


    这只有梦里才会有的一幕,险些让嵇临奚以为自己真的在梦中。


    他是翻遍了春宫册的色中小人呀,写的臆想色文不知凡几,堆了一箱又一箱,更别说梦里不知道与心心念念的太子共赴了多少次巫山,翻了多少次云雨。而眼下似乎只要一伸手,所有心愿与渴望都能得到满足,便是不能真的彻底满足,偷偷凑过去舔一口,也能不枉此生。


    嵇临奚深呼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得厉害,呼吸也是灼热滚烫的,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渴求贪欲能够形容得了。


    消失已久的两个小人,又再度跳了出来。


    “你当真忍得了吗?你不是求而不得那么多年么?眼下他就睡在你身旁,你却碰都不敢碰一下,没用的东西,你还不如以前。”


    “你懂什么?真正的爱便是要克制,眼下殿下经历了这样的事,你却满脑子还只有这些,殿下能喜欢你才是了得了!”


    “那……那……那舔一口也行啊,我到现在都还没舔过,舔一口,总不会被发现的吧……”


    嵇临奚嫌他们太吵,两个都关了回去。


    他留恋地望着抵着软枕入睡的楚郁,一点一点将自己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凤眼,几乎沉醉般的嗅闻着。


    反应越来越重,再这样下去,他当真要弄脏了太子的床榻,待到太子闻到气味醒来,他也可以去死上一死了。


    嵇临奚忍着眉,最后依依不舍看了眼睡得正熟的人儿,轻手轻脚掀开床幔,下了床榻。


    云生看到他下来,就要上前。


    嵇临奚伸出手指抵在嘴上示意不要惊扰了太子,他弯下身,动作轻之又轻穿了鞋子,套上了外衣,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躬腰匆匆离开东宫。


    待到他离开了,楚郁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只没一会儿,又闭眼再度睡了过去。


    回到府中的嵇临奚已经忍了一路,难耐至极。


    他几乎是飞奔似地回到自己窝,关上门后,去打开自己藏起来的箱子,将自己私藏的太子手帕与衣物捞在怀中,棋子塞进齿间,两边床幔拉下来后,睡在最外面的他将太子衣物放在身侧,如此一来,就和今夜与太子同床共枕没什么区别。


    手帕盖住双眼,手钻进被子里忙活,好一番安慰后,他脊背僵挺,吐出一口长气,将棋子从口中拿了出来。


    洗浴清洁之后,他抱着太子衣物睡去,在睡梦中,自然也梦到今夜的快活。


    梦里他忍不住诱惑坐起身,凑过去俯身,在太子身上如同狗一样的嗅了起来。


    他越嗅越深,深到太子衣领中,露出来的肌肤比玉还滑,亦比白玉还要白,嗅着嗅着,他便忍不住,探出舌尖舔了起来。


    真是天大的美梦。


    他在这无边的美梦中,嘴角露出笑来。


    深更半夜,将近晨曦时分,东宫里已经熄灭的大半烛火又再度一一亮起,宫人们穿梭其中,楚郁木着一张脸穿着单衣从浴殿中踏出,一旁的年轻宫人躬身上前,为他换了身新的衣物。


    湿润的头发被宫人擦干,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楚郁却还是觉得全身上下依旧湿润得可怕,梦中嵇临奚将他舔得太狠,到最后他整个人就像被人从水中打捞出来,他伸手摸了摸头发和嘴唇,不见水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躺回到换过的寝塌上,楚郁闭上眼睛,想重新入睡,但片刻后他又睁开双眼,叫人为自己抱一些书过来。


    披着外衣坐在桌案旁,他端坐着翻过一页。


    嵇刘礼法向来疏——


    他现在看到嵇字便觉头疼与烦躁,将这本书随手扔到一边,指腹按压着额头。


    躺在床上时规规矩矩,他还真觉得……真觉得嵇临奚真是一个正人君子,哪怕最后仓惶逃离,他也觉得……嵇临奚当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没想到是回去给他憋了个大的。


    还是那么下流无耻,浑身色胆。


    “来人——”他喊,“叫陈德顺过来。”


    又吩咐人给自己找了些书。


    陈德顺很快进了殿里,“殿下……”


    楚郁让他等一会。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宫人们抱着一沓书过来,摆放在桌上。


    “这本、这本、还有这本,这本……”楚郁一一指过这些书,见陈德顺一本一本捡在怀中,他支着额头,唇角一勾,轻声细语地说:“明日全部送去给嵇侍郎,让他一本一本看完,每一本都要交一份观后感给孤。”


    “你告诉他,”轻柔的嗓音,因一字一句地说,让人不免得后背寒毛直竖,“孤一定会好好……检查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楚楚:他真的变了,睡在一张床上居然什么都不做。


    嵇回去后。


    楚楚:那很坏了。


    第180章 (一更)


    今日的梦有些不太美丽


    香凝收到王驰毅的回信,她看完了后,便将信交给了身边的侍女,让她们直接交给嵇临奚。


    “香凝姑娘。”门外来了前厅伺候的下人,说到了晚膳的时间,让她过去一同用膳。


    香凝起身,跟着下人去了。


    到了前厅,莫夫人与王相一起坐在主位,看见她,莫夫人便轻轻挑起眉眼,这个已经上了年纪并且经历过太多沧桑的高位女人,只需要一个眼神,表情,便能带来足够让人畏惧紧张的不安感。


    香凝行了礼,叫了人。


    莫夫人并未回应,王相倒是应了一声,梳着发髻的薛如意,也朝她点了点头,但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香凝就这样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时间久了,她慢慢抿起唇瓣,俨然是有几分委屈不解的模样,看她如此,王相终于开口了,“坐下吧,香凝,既然入了相府,你便也是我王家人。”


    “多谢相爷。”娇美万分的女子轻轻抬眼看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感激,小心翼翼坐了下去。


    王相见她慢腾腾的吃着,不敢多动筷子,只敢去夹那些并不怎么被人碰过的菜,等大家都用完膳后,香凝轻轻擦拭嘴唇,双手放在膝上,什么也不敢做地端坐着。


    莫夫人关心了一番薛如意,说什么如意你才是母亲最中意的儿媳,早晚有一天驰毅一定会看到你的好,那什么花街柳巷的娼妓,如何能比得了侯府贵女的身份,不过是靠着年轻美貌和一些在勾栏里学的下作手段才勾得驰毅一时之间流连忘返,但男人都是如此,早晚有一日会从女人肤浅的皮相里清醒,知道谁才是对重要的人。


    香凝如何不知道这是在羞辱于她,她攥紧手中的帕子,低垂着头颅,一字未发。


    莫夫人实在厌烦这个勾得儿子屡次和自己争吵的妓子,同时她看见香凝,心中亦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感,于是看向香凝,冷冷说:“你还不走吗?”


    香凝这才如蒙大赦般起身,跟着自己的侍女离开了。


    入夜,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独舞。


    她舞姿本就一绝,若非如此,只是靠香,也不会让平日里流连花街柳巷看惯了美人的王驰毅初次一见,就为她豪掷千金。


    今夜院中服侍的婢女格外少,头顶的桂花被风簌簌吹落,落在她的发间,旋完回身的香凝,视线看见院门下站着的黑影,吓了一跳,口中发出惊呼声。


    “来人!”


    温和慈爱的声音传了出来,“别害怕,香凝姑娘,是我。”从隐形中走出,月光落了下来,除了王相还能是谁。


    香凝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紧张,弯身对王相行礼:“妾身见过相爷。”


    她是一个侍妾,没有和薛如意一样有称呼莫夫人和王相母亲父亲的资格。


    王相身边还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人,这让香凝的神情放松了一些。


    “毅儿离开京城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我想着过来看一眼,不曾想竟看到这样的绝世舞姿,难怪毅儿对你一片痴心。”这份夸赞令香凝唇瓣忍不住弯了弯,又很快压平。


    “看你晚膳的时候都没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些吃的。”王相关心的说了一句,而后让身旁的下人将提着的膳盒打开,走到院中石桌前,将里面的饭菜一份一份端了出来,都是香凝今日在膳桌上看了几眼,却不敢去夹的。


    香凝服身说:“妾身胃口小,晚膳的时候已经吃饱了,多谢相爷关爱。”话刚说完,正正巧的,她腹中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香凝愣住,脸上顿时浮现羞红之色,不敢抬头。


    王相笑,“还是快吃吧,你一个小姑娘,饿着对身体不好。”


    香凝只好谢恩。


    王相也没趁此机会与她拉近距离,而是就这样离开了,只是心情却很好的样子。他这样位高权重历经千帆的男人,现在看上了一个女人,还是儿子的女人,自然不会急色的霸王硬上弓,以王驰毅对香凝的重视程度,哪怕他离了府,府中也不敢怠慢香凝,香凝只需要和侍女说一句饿了,侍女就会让膳房做菜送来,但事实是王驰毅离京以后,侍女去了膳房,得到的回应却是不在用膳时间不做饭,也只有王相一句吩咐,才敢叫膳房的人这么回应。


    一个新婚丈夫不在身边陪伴,又在相府里活得小心翼翼的女子,王相自然是知道怎么才能拿下对方的。


    他也没想着因为一个女人和自己的儿子翻脸,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妓子,想要对方做什么不做什么,说什么不说什么,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


    握着香凝让人送来的信,嵇临奚慢慢看了过去。


    王驰毅倒也聪明,信中并不直说自己做了什么事,但男人嘛,嵇临奚再了解不过,面对心爱的女人,总会忍不住从一些只言片语里透出一点真实,分享自己的日常。


    信中王驰毅说自己去见了一些人,言语嘲讽那群人粗鲁无礼,满身汗味,难闻得要死,伺候人还不灵活,又吐槽睡觉的环境,寅时末就会听到外面乒乒乓乓声响,叫他心烦意乱。


    嵇临奚何等聪慧的人啊。


    他查过的案子虽不到数不胜数的程度,但也多之又多,从这段抱怨之中,就已经猜出王驰毅身在军营之中,还不是正规的军营,正规的军营,怎么会要王驰毅偷偷摸摸的去?


    现在只需要益州来信确认他的猜想。


    私养亲兵。


    他不过动了这个念头,还在想办法怎么去弄,王相却早已做出来。


    以为王薛两家联姻,是王相为了薛尚书手中掌管的调动军队之权,好以此给明王增加筹码,不曾想是为了私养亲兵做准备,倒也与他的想法殊途同归。


    他还在想自己一个刚上位的三品侍郎要怎么借这联姻之事打这方面的主意,眼下机会就送到眼前。王驰毅不过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王相将此事交到王驰毅手里,真就这么信任王驰毅?还是别有所图?


    另外,安妃与明王还有殿下知道这件事么?


    他转着眼珠思考,从封着的抽屉里拿出那块皇帝交给他的禁卫调令。


    须臾之间,心中有了主意,他唇瓣一翘,但很快,嵇临奚翘起来的唇瓣就掉了下去,因为他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拖着没做。


    能叫他这样的人拖着到现在还没做到,自然是不想做之事。


    他动作迟缓地把太子让陈德顺赏赐的书一一拿了出来,那日陈德顺说太子有赏,他欣喜难当跪了下去立刻接赏,见陈德顺拿出一本又一本的书,已经有过一次经历的他当即觉得不太美妙,又按下心中预感,心想可能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可能就是殿下最近看了些有趣的书,想要与他分享呢?


    但陈德顺离开后,他把那些书打开看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果然是一些委婉劝人戒色向上之书。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太子还要让他每本写一份观后感。


    为何太子总要让自己看这些书呢?


    嵇临奚陷入沉思之中。


    他可从未在太子面前表现过自己的好色之性。


    顿了顿,嵇临奚修改了下措辞。


    大抵……可能……应该,是没有表现过的。


    一次是偶然。


    二次就不是了,还送了这么多。


    是那夜同床自己流露了破绽?但那夜同床他竖起旗帜饥渴难耐时,太子正是好眠时。


    嵇临奚看了看自己身下。


    还是他常硬,衣裳也挡不住的大,叫太子不经意看到了几次,担心他的身子,才如此委婉的借书提警,要他爱惜身体?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最令人信服了。


    他心中顿时就很柔软了。


    为放在心尖上的人心中也有他,还关切他的身体,这种柔情,怎能叫人不心摇神曳。


    只是,嵇临奚长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怎么能戒色呢?


    大丈夫好色又好权,他走到现在,全靠着臆想太子的美色与对名利的渴望,如今色与权皆根植于身,让他成为一个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人,那是万万做不到的,能做到也就不是他嵇临奚了。


    倘若这书是旁人送来的,他必定嗤之以鼻地付之一炬,省得碍自己眼睛,偏偏是太子派人送来的,他也只能好生珍藏起来,还要日日看几页,写下违背心意的观后感。


    嵇临奚又叹一口气。


    自己甚少违逆太子的旨意,更是将太子旨意奉为圭臬,只有这一事,难从太子。他也很好地说服了自己,自己为太子做了这么多,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弄虚作假,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提笔抄半篇原文,再洋洋洒洒写什么臣觉得此句甚对,阅完叫人拨云见日、恍然大悟,好在哪里,详细的反正说不出来,总之是辞藻华丽地夸了几行,再夸殿下眼光独具,圣明堂堂,夸了两页。


    检查一遍后点点头,将看过的书塞进箱子最底下眼不见为净,心满意足抱着几件自己最近去东宫偷偷摸摸拾到的太子之物入睡了。


    只今日的梦有些不太美丽。


    他本和心爱的太子乘船游湖,饮酒作乐,嘴巴都快撅上去时,一本书拦在他面前,太子手执着那本书,只露出一双盈盈双眼,勾得他心痒无比。


    “嵇侍郎,你把它背一遍,孤便……孤便什么都依你。”


    什么书啊,背一遍对他来说不过轻而易举,他满怀自信打开,却被里面满篇的色也,祸根也,当绝矣震得浑身冰凉。


    “这……不……不背了吧?”


    太子含怒就要离船而去。


    他连忙说什么小臣背,小臣背,太子这才端坐回船头,双手托着脸颊,含笑望他。


    他囫囵看了一遍,然后结结巴巴张嘴,“色……色也……祸根……祸根也……当绝,绝……绝……”


    就这么磕磕绊绊背了一晚,直到天明,他才从这噩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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