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摘星 爱一个人就把星星摘给他。……


    枢零抱着酒瓶刚一在曦雾的大腿上坐下, 曦雾就自然而然地一边将他往怀中圈紧,一边拨弹起他凹凸有致的肌肉线条。


    “你今晚灌我喝酒,你肯定没安好心。但刚好, 小绒毛,我喝你的酒,我也没安好心。”


    曦雾白里透着粉的纤手相衬在枢零的黑制服上, 那颜色分明极了。他揉捏赏玩的手法不轻不重, 假绅士, 真下流。


    他将金杯举到枢零嘴边,狭长的漂亮凤眸中满是调笑。


    “小绒毛, 你用杯子是灌不醉我的, 得用你的小嘴喂我喝, 我马上就醉了。”


    枢零一呆, 竟真的乖乖把酒含住,低头用嘴来喂曦雾。


    曦雾也不跟他客气, 都老夫老妻了。一边舔吃他的嘴, 一边将金杯随地一扔, 便双手齐用地放肆起来。


    “还不行……”枢零狼狈地别开脸, 躲开曦雾过于缠绵的亲吻,一手扯紧自己的裤头不让脱, “我准备的结婚纪念日项目, 还没体验完,才刚开始……”


    “哈哈,好嘛,是不能浪费了你的准备。你都准备的什么?”曦雾暂且忍耐下,收回自己充血发红的尾巴,但他粗重湿热鼻息仍打在枢零的耳茸上, “小绒毛,你今晚又在准备怎么玩弄我?嗯?”


    枢零摇头。


    “你喝醉后我再告诉你。”


    迎着枢零期待的发亮眼神,曦雾低声笑。笑他可爱,也笑自己真是个傻瓜,被人戏玩还觉得这么快活、甜蜜、幸福。


    又仰头嘟起嘴唇,纵容心上人继续喂自己喝酒,把自己灌醉。


    大半瓶酒下肚,曦雾终于醉得差不多。


    脸上的笑意渐失了,直愣愣地眼望着枢零冷峻帅气的脸庞,泛起痴。


    忽然,枢零一手推在他身上要从他怀里下去。


    他下意识慌乱抱紧枢零怕爱人离他而去,枢零转头向他看来,他反应了好几秒才呆怔怔地松开手。


    也不知枢零到底是要做什么。


    离他退远了几步,又迎着他的视线脱起衣服。


    一直脱到一丝.不挂,浑身赤条,枢零才再度看向他,向他问:“小软糖,你能不能再对我说一次那个?”


    “我爱你……”曦雾抱着酒瓶,继续往肚里灌着酒,“我爱你……”


    “不是这个。”枢零蔫坏地将翅膀展开,“我想听你再对我说:我的小飞蛾,你不要飞走了。”


    他黑红的宽大蛾翅在曦雾的眼瞳中扇扇。


    曦雾的呼吸声陡然急促,心中的恨和爱都浓得抹不开,又气又悲得眼眶里都蓄起眼泪。枢零明知道他最恐慌、最害怕的事就是枢零会先一步离开他,却也还是总拿这件事来逗他。


    他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拿来和他开玩笑的,他真的觉得非常的伤心、非常的难过。他一想到他们间差了三千岁的寿命,以后枢零真的会先一步离他而去,他便怎么也止不住眼眶中的泪意。枢零有着那样的天赋能力,难道就一点也看不见他此刻的真实心情感受吗?


    那又为什么还是这样玩弄他!?


    便就这样喜欢看自己离不开他的哭哭啼啼的样子吗!?


    曦雾用力将手上的酒瓶子往旁边一砸,踉跄着大步向枢零走过去,像条恶狗一样地往枢零脖子上狠咬一口。


    最后却又靠紧他,无可奈何地颤着音对他说:


    “我的小飞蛾,你不要飞走了……”


    “哦。但我今天真的要飞走了哦。”


    “呜呜……”曦雾很不争气地掉下眼泪,“你不可以飞走,不可以离开我……”


    他被枢零推开了。


    枢零将右手伸到他面前,“我的婚戒,摘下来。”


    曦雾完全傻住了——


    摘什么?摘他们的婚戒!?这是能随便摘的吗!?


    他的眼泪瞬间流得像瀑布,“泥、你太过分了!枢零!”他一边大哭,一边伸手去摘戒指,“你到底要跟我玩什么,你最好有解释,不然今晚我药草食你呜呜呜……”


    但戒指摘一半他就手抖得厉害,没力气或者说没勇气摘了。他破大防地用力把戒指塞回去,“我不玩了呜呜呜!”


    枢零却主动把手往后一拔,他们的婚戒就那样从他手上脱落,留在了曦雾手里。


    “曦雾,我要从此飞走了,我要变成大飞蛾飞到天上去了,你不要想我。”


    说罢,他的浑身飞速生出浓密的黑毛,身形也开始拔高变壮,第二对胳膊从他胁下生出。曦雾的大帅哥就此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两米四的黑毛大furry。


    曦雾哭得稀里哗啦地挂在他腰上:“老婆!老婆!泥不要离开窝!”


    “老公,我现在就飞走给你看哦。”


    “不要!你不要扇翅膀!你快停下泥不许扇呜呜呜!”


    “咻。”枢零反关节的粗壮双腿一蹬,漂浮着离开了地面,“老公,你看,我真的飞走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曦雾死死揪着枢零腰间柔软的毛毛,“呜呜呜呜!”


    枢零的语气中带上了浓浓的笑意:“我带你一起飞走,我们一起飞到天上去,我给你摘星星好不好。”他将变成小矮瓜的老公提溜起来,四臂并用抱入怀中,“你们的星际网上说,‘爱一个人就把星星摘给他’,小软糖,我这就带你去摘星星。”


    狂风只掠过曦雾的面颊一瞬。


    接着那些过于喧嚣的风声便被枢零用心能护盾替他挡住了。


    曦雾一脸呆愣,处于醉酒状态中的脑子一片浆糊,眼泪还在下意识地流。


    头顶的数颗星星正在他的眼中世界里放大,那是虫群中央区太空城的轨道卫星;


    枢零的心能护盾正与大气摩擦绽放出明亮的红光,就像一颗流星在逆流而上从地升起。


    渐渐红光黯去,散逸层离他们越来越近。


    某一刻心能护盾上的红光彻底消失隐去,于是深黑的宇宙、浩瀚的星河、宏伟的太空巨构群悉数撞入进曦雾的眼底,如浮岛般巨大的虫族泰坦正挥舞着他的千万根鞭毛漾开一圈圈空间涟漪悠游飘荡在太空中。


    在那瞬间,曦雾混乱的大脑中像走马灯一样地闪过了许多画面。


    他听见高中的早自习上,他在和同学们一起念课文:“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看见一颗子弹洞穿他同龄战友的身体,连一声呜呼都没留下,尸体便那样喷撒着热血在连天的炮火轰炸中悄然倒下,似一根芦苇弯腰伏在夕阳下的血河边;


    他闻见他第一次拥抱爱人时,爱人身上黏着的甜点碎屑的蜜香,与爱人柔软毛发间的暖气;


    他触见体温、脉搏、心跳,无数人曾在他生命里来去鲜活过的痕迹;


    ……


    他最后看见的是自己的眼泪。


    失重的太空中,从眼角脱落的泪滴正沿飞行轨迹漂浮连成一长串的稀疏珠链。还有更多的泪水则积蓄在曦雾的眼球上,束于液面张力无法被自我排解,如哈哈镜般模糊扭曲着曦雾的视线。


    与寿命有百亿年长久的宇宙星辰相比,世间的生命就如烟花般短暂易逝。


    不管是百年、千年、万年,在宇宙宏大的尺度对比下,都渺小似弹指一瞬间。


    而两个灵魂相拥抱后,滋生出的名为“爱”的幻觉一样的温热,在这样的冰冷广袤的宇宙中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一切。”


    曦雾听见过去的那个年已三十的带着眼镜的自己,在神圣庄严地微笑着,向军营病房中的众患布道:


    “爱会胜过一切。”


    ……


    枢零是被一阵压抑的哭声吵醒的。


    ——这个哭声……是海曦的声线。


    我正在梦里。我正在和曦雾一起做梦。


    枢零睁开眼。


    他快速判断出梦境的时间循环以被莫名打破了,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全新的故事发展。


    黑暗的帐篷中,海曦正压着声哭泣。


    躺在他身前的周妙妙的呼吸声很虚弱,她肚子里咕咕的肠鸣声不断,她似乎是消化系统出现了问题,生病了。


    四下里全都散逸着梦境主人悔恨、绝望与恐惧的情绪。


    它们与黑夜融混在一起,如一池浓酸般沉沉压在枢零身上,灼痛着他的体肤。


    他皱眉压住这过于负面的不适感,关心地向海曦询问:“海曦,我们的妙妙她怎么了?”


    “也许我当初选择让她跟着我逃难就是个错误……”海曦自言自语般喃喃,“她就这样死掉了怎么办?如果我们没有逃进这片山林,如果我没有带她迷路,如果我阻止了她继续吃那两个没完全煮熟的鸟蛋,如果……”


    他僵硬机械地扭过脖子,将脸朝向枢零这边。


    “洛德奈特,要是妙妙真的就这样死掉、就这样离开我了,那接下来我该怎么独自一人走出这片无光的夜晚?”


    枢零心想:在这颗蛮荒落后的原始星球上,让死者复活的技术多半是还没能研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周妙妙和他一样,死了就是真死了。


    “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害的……”海曦痛苦地咬牙悲哭,“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们,不要总是独留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们,都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他压不住嗓地嚎啕了一大声,像是那些极度的悲伤正从他被塞满的胃里,经食管、喉头反流到了嘴边。


    像一头野兽在咳血哀叫,他对黑夜哽咽质问:“我这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在从我身边死去离开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


    枢零缓缓坐起身。静悄悄地靠近到海曦身边。


    还没伸手,海曦便主动扑到他身上死死抱住他,瘫软在他的肩头处,哭得喘不上气。


    “洛德奈特,我好害怕,怕你们都死掉离开我……你们都不要再折磨我了,你们可不可以都不要死啊……”


    “……”枢零轻柔摸摸海曦的脑袋,“也许你现在只是在做梦。等梦醒后会好的。”


    “哈,哈哈……”海曦痛苦摇头,“要是这些真的就只是梦就好了……但这些都是真的,洛德奈特,都是真的……”他一脸心碎绝望,流着泪的眼睛像两个黑窟窿,“他们是真的死了,他们真的死了……天怎么还不亮,天怎么还不亮,我是不是永远也等不到好日子了……”


    “……抱歉,海曦……我不知道现在我该怎么安慰你。”枢零歉意地抚摸他,“但我很开心能给你拥抱,我也可以吻你,如果你有需要。”


    “……”


    枢零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等到海曦答话。


    他像座沉默的石雕像。


    于是,在稍作思考后,枢零主动在海曦的脸颊上吻一下,希望他能因此好受一些。


    “…………”海曦仍旧沉默。


    枢零放松身体,调整了一下坐姿。


    “小软糖,我今晚有点困。”他反过去倚靠到海曦身上,带着种床笫间贪欢后的残存风韵,浑身肌肉软绵绵,嗓音也懒倦倦的。


    “……你睡吧。”海曦因为太久没开口,声带有点沙,“由我醒着继续照顾妙妙就好。”


    枢零一边温存着用脸颊蹭他,一边合上眼。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你放在这片梦境里的绝望和痛苦,大多太多了,无法被我的一两句话简单融化……要是我能帮你吃掉它们就好了。”


    “……你也吃坏肚子了怎么办。”海曦闷闷地说着,“你留在我身边不要死掉就好。”他像只鸟儿一样哀叫祈求,“不要独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


    “……”枢零轻声说,“好,因梅斯。我不会留你独自一个人。”


    枢零又一次不着痕迹地逃避开了曦雾关于“不要离开我”的祈求。


    今晚不管是海曦还是曦雾,对他说下的每一次“不要离开我”都没能得到应答。


    只有无言的沉默。空白的逃避。


    不断发酵着曦雾的痛苦。


    当命定的那日到来,枢零一定会死。


    但他可以给曦雾留下一个孩子,这便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虽然……


    这个孩子很可能一出生便是异常个体,一旦虫群和联盟开战,一旦联盟战败,这个异常个体的孩子便再也无法借联盟做靠山,被保住活命了。


    他也将从曦雾的生命里彻底离去。


    许久过后。


    枢零靠着海曦再度睡熟了之后。


    海曦缓缓地、轻轻地、颤抖地,在枢零颊边用嘴唇点了一下。


    像一滴温柔的泪掉在一片叶上。


    第七日的太阳刚一在帐篷外升起,它便蒸发无踪了。


    周妙妙的小脸逐渐红润,呼吸平稳。她的肚子不再咕咕乱叫,她挺过来了。


    又休息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下午他们再度疲惫麻木地启程上路。


    枢零断断续续地来到这个梦中,断断续续地和他们在山林中一同跋涉着。


    终于在第十天时,他们得见眼前的树群逐渐稀疏。而在见到那个被人乱丢在林中的塑料包装袋时,海曦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妙妙,我们就要出去了!我们真的要出去了!”


    周妙妙“哇”一声大哭起来,抬起被蚊虫叮了大片疙瘩的胳膊抹眼泪,高兴得边哭边大步走。


    下午四点过,两个“野人”从灌木丛中狂奔而出,脚踩在水泥路上又蹦又跳大喊大叫。


    枢零走过去,也配合地跟着他们一起蹦跶。


    被他们两个一人抱住了一条胳膊,他们一边拽着他蹦一边欢笑得口水都甩飞在他身上了。


    “爸爸!等我进城里我要洗澡换衣服!”


    “你不饿吗?我再也不想吃野菜了!”


    “我也再也不想吃野菜了!”


    枢零跟着大喊:“我也不要吃野菜!”


    他们哈哈大笑。


    就这样满怀憧憬与希望的,再度背起包向着城镇的方向前进。


    此刻的他们都尚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一片地狱啊。


    第102章 小点点 生了生了,大宝生了(并没有……


    “虽然我也很不愿这样通知你……但, 你的岳母的身体状态真的非常糟糕了。”沼华叹息,“她的时候应该就在这一两年了,曦雾你是时候去想想……该做些什么准备了。”


    曦雾将胳膊肘支棱在桌面上, 手扶额头。


    “枢零他……这事知道吗?”他垂着脑袋,又苦笑,“我问了个傻问题,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们虫族人的脑袋是透明的, 他肯定已经从那些医护人员的脑袋里都看见了……”


    他茫然地反复捏按着自己的眉心,“我简直不敢想, 妈妈真的去世后, 枢零的情绪反应……”


    也不敢去想当枢零真的去世后, 自己的情绪反应。


    沼华说到:“他们虫族人的确和我们联盟人的生死观念很不一样。在我们联盟人的葬礼上, 来宾不仅可以唱歌跳舞、打碟蹦迪——”


    “甚至还能开impart。”曦雾翻白眼,“说出去我们敢开, 别的星际网民都不敢信。”


    沼华笑呵呵地捋一把胡子:“生者为大嘛。葬礼就是该办得热热闹闹的, 好让逝者安心快乐地去。以后在我的葬礼上, 我就希望你们能在参加完后高高兴兴地发朋友圈说:


    “‘太棒了!这是我参加过的最欢乐、最有意思的一场葬礼!’, 然后配图是你们与我的尸体或者我的墓碑比耶的精修笑脸合照。”


    曦雾被逗乐了:“反正我们联盟人的葬礼,主打一个绝不怕把死人气活过来, 气活了反而更好是吧。”


    沼华和蔼地应和:“没错没错~是极是极~”


    “要是真能把人给气活就好了。唉……”曦雾再度重重地叹一口气, “唉……”


    他还记得自己刚转生来不久时,得知到星际上的复活技术已相当成熟发达时的心情——


    “那不就是说,在这里谁也不会因意外、因疾病死去了?真好。”海曦的胸中有种情绪在酸涩地胀开,他露出微笑,眼泪不自知地从眼角滑落,“谁也不会突然离开谁了。真好啊。”


    从那天之后, “海曦”日渐沉迷于电子游戏,他成天泡在星际网上,逐渐变成了开朗米虫“曦雾”。


    他真的好厌恨虫族人禁止永生、禁止复活的破规定。


    但对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阿伯,我必须做点什么……”曦雾站起身,“至少,至少也得在岳母去世前,多留下一点美好回忆……”


    ……


    “妈妈,这是我跟枢零给你准备的礼物。”


    这天,晚餐时分,曦雾在餐桌旁微笑着捧出了一只半米多长的礼物盒子。


    “礼物?噢!礼物!”伊茜丝期待快乐地搓着四只爪子,“天啊,盒子里会装着什么?我完全看不见你们两个脑袋里的想法!”


    曦雾将礼物盒递给她,她高高兴兴又小心细致地拆着包装,不让盒子外的漂亮彩纸被她铁锅大的巨爪给撕坏了。


    而在打开盒子后,伊茜丝愣住了。


    她困惑地问:“这是什么?一只金蛋?”她好奇地用爪子轻碰它。


    曦雾笑着回答:“妈,这是我跟枢零的孩子,是我们在星际网上生的赛博宝宝,你当上婆婆了。”


    “是的。”枢零颔首,“曦雾负责付钱,我负责选款式,我选的是乖宝宝款。”


    “……”伊茜丝程序未响应了几秒。


    随后她兴高采烈地欢呼:“太好了!你们终于生了!我当上婆婆了!”她慈祥地将金蛋从盒中抱出,“他叫什么名字?”


    “我们还没想好,妈,也许你能给他取一个。”


    伊茜丝绞尽脑汁地想了想。


    “……叫他‘小点点’怎么样?”她怜爱地将小点点放到自己长满软绒的白肚皮上,“哦~小点点,你是多么的可爱~”


    曦雾毫无意见。


    “那就叫他小点点吧。”


    起名废的枢零更不可能有什么意见。他已端起碗开始吃饭了,俨然一副“生孩子太累我要狠狠坐月子”的样子。


    而伊茜丝毫无吃饭的心思。


    她喜欢得紧地将“小孙子”抱在怀里摸了好一会儿,又问到:“小软糖,小点点是不是还需要二次孵化从他的蛋壳里钻出来?他需要些什么孵化条件?”


    “是需要二次孵化。我们得给他设定好他的外貌长相,把参数上传到……呃,是隔着蛋壳告诉给他听。”曦雾摊手,“但我和枢零都不知道我们以后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应该只有妈妈你才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伊茜丝说到:“我看报告上说,跟你们法皇人生的后代,大体上的模样和性状都会随母方。”


    “对。”曦雾点头,“尤其是刚出生那会儿,我们的孩子会完全拟态得跟母方种族一个模样。直到脱离幼年期,才逐渐展露异状,头顶长出犄角扩散出安乐香。”


    没有繁殖能力的法亚人,他们头顶犄角所散发出的香氛便也是不带催情效果的和谐版——安乐香。


    正如其名,安乐香会给闻到它的人带去安宁闲适的心境。


    法亚人天生便适合去从事心理医生一类的职业——当然,前提是他们能遵守好职业道德规范,不总是跟病人发展出多余的情感关系。


    曦雾继续说到:“问题的关键在于,你们虫族人的基因太复杂了,那上面甚至还有你们的加密手段。尤其是妈妈你给枢零做的基因设计,更是如此。后来枢零还基因突变觉醒了心能,导致你们虫族人自己都无法再理解他的基因句式了。


    “这使得我跟他生宝宝时,我的伴生菌群完全没可能翻译理解他的基因,只能粗暴的就地取材他的基因片段进行随机的仿造拼凑,直到拼凑出一个还像模像样的健康宝宝为止。


    “其中的随机性太多、太大了,我去问了我的阿伯,他也说不好我和枢零的未来宝宝可能长什么样。”


    伊茜丝笃定地说:“你们的宝宝生下来时一定会是条可爱的小毛毛虫。直到他化蛹后,才会开始展现他的随机性。


    “他破茧而出后的样子也许会更偏向我们虫族人的传统长相,也许会更偏向播种者文明的基因原种的模样……但他小时候一定是条可爱的小毛毛虫。”


    “那他会是条什么颜色的毛毛虫?”枢零关心地问。


    伊茜丝摸摸小点点。


    “我的小绒毛,其实,每只虫宝宝的本来颜色,都是灰色的。你们现在身体上的颜色,全是我们在你们出生的那一刻涂上的。你翅膀上的花纹是我手动给你涂装的。”


    枢零下意识扇了扇翅膀,又若有所思:“那我要给我的宝宝染毛染成金色。”


    “我觉得染成黑红相间的更帅气。”曦雾插嘴。


    伊茜丝不赞同地摇头:“明明染成七彩色的更好看。”


    枢零孝顺地点点头:“好的妈妈,我现在就把我的头发染成七彩色的。”


    “……?!”曦雾大惊失色,“不要啊老婆!你不要染彩虹头发当杀马特啊!”


    然而曦雾的话还是说晚了,枢零的头发已经像迪厅彩灯一样的五颜六色地流转变幻了起来。


    “哦~这是谁家的虫宝宝,怎么长得这么漂亮~”伊茜丝伸爪揉揉枢零的脑袋,“原来是我的小绒毛~”


    枢零顿时露出了“我要染一辈子这个颜色的头发”的妈宝男表情。


    曦雾在内心底发出“呱——”一声惨叫。


    人在被逼到极限时,时常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而此刻,曦雾爆发出了惊人的情商。


    “枢零,我也不是说,你新做的这个头发颜色不好看。我的意思是说——”曦雾一脸深情地拉起枢零的手,“比起同时拥有一个七彩色的老婆和七彩色的宝宝,我更希望拥有一个七彩色的宝宝和一个独特的你。”


    枢零转头看向妈妈。


    曦雾也拼命向伊茜丝眨眼投去祈求的眼神。


    “嗯…我觉得小软糖说得也有道理……小绒毛,妈妈也一样喜欢黑毛毛的独特的你……”伊茜丝高高捧起金蛋,“所以你们是打算好给小点点染七彩毛毛了吗?这太好了!


    “我一直都很想给我的孩子们染成七彩色,但你们也知道,虫群里有关于外貌着色的相关规定,不能随便染。而我们的小点点就没有这个顾虑了,哦,可爱的七彩小点点~婆婆亲亲~”伊茜丝又依依不舍地将金蛋放下,“但你们要是有其它的配色想法,我也都会喜欢的。小点点毕竟是你们的孩子。”


    枢零矜持地将头发变回黑色。


    “我都听妈妈你的。”


    曦雾同样没别的意见。这只金蛋本来就是他跟枢零送来哄老太太开心的。


    于是就这样,在和谐愉快的气氛中,他们共同商定好了小点点的外貌模样、毛发配色,并将参数提交上传至金蛋内,开启了孵化模式。


    吃饭时,枢零把金蛋塞进衣服里,装模作样地孵着蛋。


    吃完饭后,曦雾从枢零衣服底下把金蛋掏出来,煞有介事地将它托付给伊茜丝。


    “妈,今晚我和枢零还要忙着造二胎,没时间孵蛋,我们的大孙子就交给你来帮忙带了。这是他的孵化说明书,你按照这上面的要求别让他着凉了和热着了就好。”


    伊茜丝无比珍视、动作轻柔将小点点捧进怀中。


    “我会替你们照顾好他的。”她又伸出另一对手爪中的一只,轻抚曦雾的脑袋,“小软糖,谢谢你。”


    第103章 请把我留在原地 继续向前奔跑吧,我的……


    “他钻出来了!哦!小点点真可爱啊, 看看他毛茸茸的样子,和七彩色的漂亮毛发,和一红一蓝的异色瞳, 他漂亮得就像极光座星云一样!”


    恒温孵化箱中,儿童玩具小点点,正从它的金蛋壳里一扭一扭地钻出来。


    它的电子眼迅速地从围在它身周的四名有机体、一名无机体身上扫过, 又停下动作, 趴在原地不动弹了。


    伊茜丝一脸关切:“小点点他怎么了?他怎么不动了?”


    “他应该是饿了, 我们得喂他吃点东西。”曦雾早有准备地从兜里掏出一包联盟人从小喝到大的儿童酸酸奶,“嘬嘬嘬, 小点点, 过来, 来爸爸这里喝奶奶。”


    听见“嘬嘬嘬”, 一旁的枢零下意识抖了下须须。


    小点点扭着屁股嘿咻嘿咻地向曦雾拱去。


    伊茜丝看它在冷桌子上爬来爬去看得心疼,便宠溺地伸出手爪将它捧起, 轻轻放到曦雾面前。


    曦雾以一个标准动作将小点点抱进怀中喂奶——他可是已经考过了联盟的监护人证的, 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当一名优秀奶爸。


    但伊茜丝和枢零好像对他带孩子的方式意见很大。


    “你就只喂他喝一些饮料?这怎么行呢, 他怎么可能饱。”伊茜丝从嘉利端来的食物托盘上, 拿起一大块饼干,“小点点, 来, 婆婆喂你吃美味的小饼干。”


    曦雾汗:“你们虫族宝宝刚生下来就能咀嚼并消化固体食物了吗……”


    枢零从嘉利端来的食物托盘上,掰下一块儿合金:“小点点,嘬嘬嘬,这个也好吃。”


    曦雾瀑布狂汗:“你们虫族人……”


    “哦,不,小点点, 你不可以挑食,我们虫族人的血管里都是流淌着油炸冰淇淋和饼干蛋糕的,你怎么可以不爱吃饼干呢!”


    伊茜丝一边指责,一边从曦雾怀中夺走小点点。


    她将饼干强塞进小点点嘴里,“是不是很好吃呀?我就知道,看看你的小嘴动得多欢快啊,哦呵呵~”


    “妈妈——也给我玩一会儿。”枢零从伊茜丝手里接过莫名变得像一只毛绒袜子一样瘫软的小点点,他也将托盘合金强塞进小点点嘴里,“乖宝宝,多吃点金属,你身上才不容易掉毛。”


    小点点当场浑身抽搐起来:“yue——yue——”


    伊茜丝很是疑惑:“小点点,你怎么了?是吃噎着了吗?”


    她从枢零怀中夺走小点点,熟练地用挤牙膏的动作帮小点点顺着气,又把小点点倒提起来用力抖抖。


    枢零再度伸手:“妈妈——我也要玩,给我玩玩。”


    曦雾汗流浃背地将小点点从他们俩的毒手下救出。


    “妈,老婆!你们不要这样对待小点点,他又不是…不完全是你们虫族人,他的身体很脆弱的,他是个脆弱的小宝宝,你们这样做是在虐待他!”


    “哦。”枢零发出了“我是爱虐待老公孩子的恶毒妻子”的声音。


    伊茜丝则手足无措:“哦不,真糟糕……我是个虐待小宝宝的坏婆婆……”


    曦雾无视了过于拟人化的枢零,向岳母安慰到。


    “没事的妈妈,至少小点点还活着。我们也可以把他刚才的那段记忆删掉,当做无事发生过。”曦雾在小点点的头顶摸摸,“好了,我已经删好了,妈妈,你现在又是一名好婆婆了。你能不能帮我们把小点点的毛发重新梳理整齐?”


    “当然可以~”伊茜丝开心接过小点点。


    曦雾则拉着枢零开始教便宜儿子说话。


    “爸爸,我是爸爸。妈妈,他是妈妈。婆婆,她是婆婆。”


    “豹卜……猫姆……”小点点发出憨憨的牙牙学语声,“扑扑……”


    枢零评价到:“何等的愚蠢,连学说家庭称谓都要教习多遍。我生下来就会喊妈妈,出生第二天就已经能去考联盟的大学了。”


    一旁,费劲巴拉才拿到联盟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某人,在静悄悄地破防。


    枢零开始教小点点:“这是1,这是2,这是3。好了,你已经知道该如何数数了,现在我们来学习一些简单基础的公式,用以推导出离我们最近的那颗恒星的天体质量。”


    小点点:“……?”


    曦雾:“?”


    伊茜丝不太认同地说到:“小绒毛,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你那么聪明,你可是虫群的帝权备选者。而小点点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虫虫,你要教给他的知识,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太难了。”


    曦雾附和点头:“就是,就是。”


    伊茜丝接着建议到:“我觉得你该从平面几何的面积公式开始教他。”


    小点点:“……?”


    曦雾:“?”


    枢零有些无奈:“好吧。我们先开始学平面几——”


    “等等!”曦雾大声打断他们,“你们难道不觉得,我们该先从‘如何跑步’、‘如何攀爬’开始教起吗?”


    母子俩异口同声地问:“那还用学?”末了伊茜丝还补一个语气助词,“天啊!”


    曦雾解释:“星际上的大部分种族,都保留着他们祖传的、纯自然演化来的、屎山代码一样的基因。我们束于文化传统等多重因素,是不敢像你们虫族人这样,对族群基因大刀阔斧的修改的。我们一般更倾向于后天改造,植入义体什么的,而不是进行先天的基因编辑。


    “因此我们许多种族的新生儿在刚出生时,都和我们老祖宗那会儿没区别。身体同样孱弱非常,有的甚至连自己翻身都做不到。”他伸手摸摸七彩小毛毛虫,“我们的小点点也是这种设计,不过他会学得很快。”


    枢零皱眉:“真是难以想象。”


    伊茜丝母爱泛滥地抱抱小点点:“小可怜,让婆婆来教你攀爬好不好,你就这样抓着我的毛毛,往我的头顶上爬……”


    “妈妈——我也要玩小点点,给我玩玩——”


    曦雾无语地看着,三千六百岁的大龄虫宝宝心情愉快地畅(nue)玩(dai)起本是他们一起买来孝敬给妈妈的玩具宝宝。


    然后没多久就三分钟热情的玩腻了。


    枢零摇头向小点点宣布:“很遗憾,小点点,经我对你智商的初步考察鉴定后,你的未来职业规划被我评定为不通过。


    “我认为你不适合从事任何一项需要脑力思考的工作,你只适合……”枢零想了想,“……跟你爸爸一样在家里当米虫。因为你实在是太笨了。也许你的智商检测结果是阴性。”


    伊茜丝安慰:“没关系,婆婆支持你和你爸爸一起当米虫。而且你是多么的可爱,你光是活着就已经是在为世界变美好做贡献了。”


    曦雾小声比比:“我有时还是有工作要干的,咱家充游戏币的钱可都是我想方法挣出来的……”


    枢零点头:“确实,如果曦雾你的智商检测结果也是阴性,我想我是绝对不会跟你结婚的。但即便如此,我有时候也还是会担心我跟你之间会产生洼地效应。”


    “嘲笑我是智商洼地是吧。”曦雾露出甜美的微笑,“枢零,一会儿我们回房后,我再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道德洼地。”


    于是,这天晚上小点点又被留给了婆婆照顾。


    曦雾师傅在忙着猛火爆炒大坏蛾,颠勺颠得不亦乐乎。


    他以自身变成道德洼地为代价,用“讲文明、懂礼貌”的纯白思想灌满了大坏蛾的道德洼地。


    第二天早上,在曦雾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起床时,枢零早就苦命地上班去了。


    曦雾吃过早餐、又整理了一会儿内务后,也准备出门做正经事了——


    在往后已不多的日子里,替白日里无法抽身的枢零多陪陪伊茜丝。


    虽然这些天,曦雾已尽量在想办法让自己的行为举动看起来没那么刻意,但伊茜丝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


    “小软糖,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曦雾正笑呵呵地埋头给她做着美甲。


    “你可是我妈,我不孝敬你我孝敬谁。”他放下刷子,先把伊茜丝的爪子放去照灯,又捧起一旁的透明大盒子,“妈,你想在你指甲上贴哪个小装饰?”


    伊茜丝和蔼地去问正趴在她头顶上的七彩小毛虫:“小点点,你觉得婆婆的指甲上贴哪一个最好看?”


    小点点奶声奶气地答:“婆婆贴大红花好看。”


    “好,那婆婆就贴大红花。”


    曦雾从善如流地从盒子里取出那朵宝石红花,细致地往伊茜丝手机大小的指甲上粘,之后又耐心地在周围加上其它闪亮装饰。


    虽然他的审美水平肯定和那些专业人士间没得比,但因着他的那份心,让伊茜丝越看自己的指甲越觉得喜欢、可爱,眼睛里一点不觉得它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曦雾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把伊茜丝四只爪子上的美甲全做完。


    期间伊茜丝断断续续地犯过病,偶尔会忘记他是谁,也忘记了小点点是谁,害怕地让侍仆将他们赶出去。


    这天趁着伊茜丝的精神状态比较好,曦雾才终于将这项大工程做完工了。


    伊茜丝含着笑,“真好看啊,”她对着灯光高举着自己的四只爪子,“我真该向所有人分享它。”


    “我很乐意你那么做,妈妈。”曦雾也高兴地笑着。


    “我会的。”她摸摸曦雾的小脑袋,“谢谢你,小软糖。就这样吧,就这样把我留在原地吧。你为我做得够多了,你是时候把你的时间继续往前,而不是逗留在一个垂垂老矣的灵魂身边了。你该有更多的新故事了。”


    曦雾一怔,下意识地便反驳:“怎么可以……怎么就够多了呢。妈,你不用自责觉得我来陪着你,是在虚度我的时间。你别这样想,我从不觉得虚度,正相反,我觉得这样留下的回忆都是美好有意义的。”他又笑笑,“反正我平时闲着也是没事干。”


    他的笑容有些无力,生死的话题实在太沉重了。


    伊茜丝却摇头,“我亲爱的小软糖……我并不是在自责。”她遥遥地看向远方,“你觉得,一名母亲到底为什么该生下她的孩子?”


    她的目光所向处,正是她从身体里掉出来的那块骨肉所在的方向。


    曦雾迷茫地不知该如何回答伊茜丝,因为这个问题离年轻的他还太遥远,他从未想过。


    如果一定要让现在的他给出一个答案,他会说——生孩子,是为爱情吧。


    伊茜丝却缓缓说:“是为了看孩子们向前奔跑。”


    她重新低回头,看向面前小小的人。


    “什么是未来?孩子们就是未来。我到不了的未来,族群里的所有孩子们会替我去。当一名母亲将死去的时候,她不仅该松开她抱着孩子的手,更要使劲地将孩子往前推,为他奔向未来的脚步出最后一份力。”她黏满小碎钻的指甲,轻划过曦雾额前的发,“亲爱的,你也是我的孩子。”


    曦雾的后背仿佛被人推了一把。


    但他还不想往前跑。


    他放不下。


    又怎么能有人放得下生与死间的重量呢?


    他抗拒地不断摇头:“妈妈,你别说了……如果我早知道,你的剩余时间只有这么短了,我真后悔以往没有更多的来陪着你……”


    “小软糖,不以离别为目的的陪伴是没有意义的。”她温柔地将曦雾拥抱进怀中,“你该开始做我们的分别准备了,在这个拥抱结束后。”


    “不……”曦雾下意识摇头,“不……”


    于是伊茜丝的温柔开始变得像一把刀。


    缓慢但又坚定的,将她与他之间的每一寸空气切割开。


    她残酷地将孩子推出了怀抱。


    “我知道我的状态,我已经很不好了。就算你现在再给与我些什么回忆,我也会很快将它们忘掉。我不再需要回忆了,我只需要……告别。亲爱的。”她将她头顶上的小点点抱入怀中,这是她唯一准许自己带走的孩子,“小软糖,在我们的故事的最后,我可不可以请你……照顾好我的小绒毛。”


    曦雾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会的,妈妈,我发誓……”


    “……”伊茜丝抚摸着小点点柔软的彩毛,“我还有一件事……小软糖,你一定要记好这件事……你有在听吗?”


    “我在听……”曦雾努力克制着话语里的哽咽,“我会好好记住……”


    伊茜丝缓缓点头。


    “小软糖,我去世的时候,我一定认不得小点点了,我一定会赶走他,也赶走你。到时候,小点点一定很害怕,你要带小点点去他的婴儿房里,好好安慰他……然后,在我死去之后,你要把小点点放到我的身上,让我带走他。”


    她再度确认:“你有好好记住吗?”


    曦雾直觉性地有了些不太对的预感。


    但他还是没犹豫地抹掉眼泪,郑重回答:“嗯,我记好了,妈妈,到时候我一定会照做的。”


    伊茜丝终于放心了。


    “你应该还不知道……”她最后对曦雾说,“五千年的任期满时,就是小绒毛身死的时候。旧王不死,新王不继……当初小绒毛不得不下令处死他的老师时,他伤心难过了许久……”


    再之后,伊茜丝便发起了病,不再记得曦雾是谁,也不再记得小点点,他们都被母巢侍仆们请离了贝珠殿。


    小点点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无忧无虑地在殿前门廊中拱来拱去。


    却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它转头看去——


    是那个长着犄角和尾巴的,它该叫做“爸爸”的有机体,他像一座了无生机的石雕像般的,跌跪在了地上。


    第104章 一把泡泡枪(修) 太阳落到了地上。……


    “大傻帅, 你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心。”周妙妙用力仰着小脑袋,“你都不黏海曦叔叔了,你不喜欢他了吗?”


    “是我对他做错事了。”枢零低声说, “我骗了他。”


    “你骗了他什么?”她一脸疑惑。


    “我……”他弯腰把周妙妙抱起来,“我故意没告诉他时间,让他以为, 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玩很久的游戏……”


    “玩什么游戏?你们昨天晚上背着我偷偷玩游戏了吗?然后你们今天早上就起床起晚了?”


    “不……我们昨天一晚没睡, 一直持续到今天早上……”


    枢零恍惚地回想着昨晚的画面。


    曦雾的爱和恨都是那么的浓, 床榻在他们的绝望中凶猛地摇晃颠簸,枢零仍旧不敢回应曦雾带着哭腔的每一句“不要离开我”。


    他甚至不敢去看曦雾哭泣着的蓝眼睛, 他不断躲闪、不断逃避着那两汪满溢的湖泊。


    除了向曦雾大敞开自己无能为力的身体, 枢零便什么也做不到了。身体是此刻他仅能给予曦雾的。


    枢零继续低声说:“他一直都很没安全感, 所以, 我才一直都不敢告诉他这件事……他死死缠着我不愿放我走,我却还是强行推开他, 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按时去上班了……”


    此刻, 枢零的耳边仿佛仍能听见曦雾那一声声凄厉绝望如怨魂幽鬼般的“不要离开我”。


    枢零早饭都敢没吃, 几乎是跑出家去上班的,一秒也不敢多留下。但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早已将曦雾那时的所有情绪永远定格在他的回忆中了, 每当回想起, 枢零的心便要随之狠狠颤抖。


    ——并感觉到一种十分可怕的,如人鱼泡沫般的甜蜜幸福感。


    曦雾真的很爱他,很离不开他。


    周妙妙懵懵懂懂:“大傻帅,你是不是又在幻想一些你跟叔叔间其实并没有发过的事了。”


    “……”枢零没做回答。


    他正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他逃走不在家的那段时间里,曦雾孤独一人在空荡荡的卧室里都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到底要如何才能让曦雾自己重黏起自己破碎一地的心, 一如往常般地来他办公室外面接他下班,一同沉默不语地手牵手走回家去,又沉默地手牵手吃完晚饭。


    饭后,再也受不了这种可怕沉默的枢零,再度向曦雾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曦雾通红着眼眶看向他,在勃然而起的怒火中、在绝望与毁灭的边缘上将他扑倒了。


    周妙妙伸手扯扯枢零正往两旁低垂的长须。


    又将它们栓在一起,打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她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又忽然捏住自己的鼻子。


    “大傻帅,你有没有闻到什么臭味。我从刚才起,就一直闻到有一股臭味在飘过来。”


    枢零终于回过神来。


    他向周妙妙点头:“我猜测,这是肉腐烂时的臭气。”


    “肉腐烂?”周妙妙不解,“怎么不在肉腐烂前大家一起煮了吃掉呢?”


    “……也许只是附近的哪个养猪场断电出了事,”正孤身走在他们身前的海曦,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猪棚里的猪全被热死了,这只是死猪在发臭吧。”


    他突兀地停下脚步,放下背包,双手有些发抖地从里面翻找起了什么东西。


    周妙妙完全不疑有他。


    “海曦叔叔,你在找什么?”她又好奇地问,“现在的天气也没有特别热吧,怎么断电了猪猪就会被热死呢?”


    “……”海曦过了一会儿,回答说,“我在找口罩。”


    他一副很平静、很随意的样子,拿着口罩走过来,给周妙妙戴上。


    “因为猪棚里的猪猪很多的,那么多猪呆在一起,它们的体温会把猪棚里的温度都升高。而且猪猪还喜欢放屁,屁是温室气体。两相叠加之下,猪棚一到夏天就必须得开机器通风制冷,否则猪猪就会中暑死掉。”


    “哦,原来是这样。叔叔,那我们冬天在房间里打很多屁,是不是也就有很多温室气体保暖了?”


    海曦努力笑着,也去给枢零戴口罩:“理论上可行,但现实中我觉得不行,我们会被臭死的。”


    枢零偏过头刚表现出一点对戴口罩的抗拒,海曦便突然好似发疯一样地大骂:


    “你犟什么犟,快戴上!我现在没跟你开玩笑!你们戴上口罩以后都不准取,我没允许前,路边的东西你们也都不准碰!都听见没有!”


    周妙妙在海曦转身离开去重新背上背包时,她小声嘀咕:“叔叔好凶哦……”


    “……”枢零第无数次地选择了沉默无言。


    三人都戴好口罩后,他们继续往前走了。


    越向远方那座城市靠近,空气里的腐臭味也就越浓烈。就像是那座城市在死亡、在腐败一般。


    忽然,周妙妙手指着远方惊呼:“叔叔!傻帅!那里是不是躺着一个人?”


    枢零很早就看见路边的那一堆了,但他没有识别出那是蓝星人类。


    他过于优秀的记忆力反而导致他有些识别障碍,一旦识别对象跟他脑袋里的那些教科书式的参考图稍有冲突,他就常常认不出来了,会心想那或许是一个新品种。


    更何况,路边的那一堆…浑身长疮流脓、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人,即使是蓝星人类们自己,也不愿轻易将他识别为同类。


    因为这太痛苦了,这不该是人承受的苦难,他们不愿见正有同类这样受苦,便情愿在潜意识里否认那躺着的是一个人。


    海曦在看见那人后,他浑身一抖。


    迅速地从兜里掏出盖革计数器看了一眼,它很安静、很平和。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海曦对他们说,“我去问一下情况。”他往前走了几步后,又不放心地转回头,“别跟过来!你们不准跟过来!”


    他露出一副很凶恶的表情。在确定大傻帅和周妙妙都不会跟过来后,他才捂紧口罩忧心忡忡地再度往前走。


    一靠近,便听见地上躺着的那人在痛苦地哀嚎,神志不清地胡乱骂着些跟生.殖器、性.交、乱.伦有关的脏话。


    他身上缠着的那些绷带以被脓血完全污透,数只苍蝇蚊子正围着他营营地叫。海曦可以肯定并负责任地说——这个人就快死了。


    “你还能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想问——”


    “杀了我吧!”那人忽然间痛哭流涕地大喊,“我再也熬不下去啦!儿子!爸爸不能走去找你啦!婆娘!你带着咱儿子改嫁吧!以后你们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就好啦!”


    “……”海曦也加大声再问他一次,“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核弹爆炸啦!好几颗核弹一起炸啦!”他惊恐又癫狂地大叫,“城里人都要死光啦!医生都死啦!大家也都要死啦!”


    海曦抬头看向天空,又看看盖革计数器,最后看看远方的城市。


    “……”他默默咽下一片碘化钾。


    将死之人哀求:“你行行好杀了我吧,我实在是太痛啦……你用我身上的绷带,在那边打一个绳套,你行行好扶我过去挂上去就好……”


    他又模糊地呢喃:“我包里有一把很大的泡泡枪,你可不可以帮我拿给我儿子,他一直很想要,这边卖得便宜……还有金子银子,我趁乱给我婆娘拿了好多金项链、银镯子,她一直骂我没用,赚不到钱……我赚啦,但是工头不发给我,我这次又没讨到钱,又没钱……”


    他重重喘着气,黄里渗红的眼睛瞪大得像牛,脓水正取代着他的泪水下淌。


    忽然,他的脖子梗直得像一截木桩,他像一只夜枭一样地凄厉叫唤:“儿啊——!婆娘啊——!妈妈——!”然后便头一歪,死不瞑目地咽了气,肛.门噼哩噗噜地放起夹屎的屁,他死了。


    海曦快步往回走。往周妙妙和大傻帅一人嘴里塞一片碘化钾。


    周妙妙包着眼泪:“他,他怎么了?”


    “死了。”海曦平静地陈述。


    “呜呜呜……”她哭了起来,“核弹炸了……呜呜呜……他死了,城里人都死了,大家都死了,呜呜呜……叔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要去哪儿……”


    “进城里去,我们没有吃的了,我们得去找吃的。”


    “可是——”


    海曦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摇头。


    “不会有太多核辐射的。”他的声音像冰洞里的空寂回声,“因为炸的多半是中子弹。”


    他转过身,伸手指向灰色的天空,“没什么尘埃云。”又指向灰色的城市,“建筑损伤极小。”又指向那具红黄的尸体,“在这场核爆中几乎只有人死了。”


    “只有人死了。”他冷笑,“中子弹就是这样只杀人的,对建筑破坏很小也不会带来长期核污染的‘清洁弹’。六天前我们在山里隐约听见了爆炸声,到现在城里早该被风吹干净了,我们只要不靠近爆炸中心、不呆太久就不会有什么事。”


    周妙妙似懂非懂,没太听明白,但她信任海曦叔叔。


    她问:“我们要把那个人埋起来吗?”


    海曦摇头:“我们没铲子,挖坑很费力的,要挖能埋人的坑至少得挖一个小时,那还是在有铲子的情况下。”


    “那我们就把他这样……”周妙妙于心不忍,“留在这里吗……”


    “……”海曦沉默了一会儿,“他给我留了遗言。”


    他走回那具尸体旁,翻起散落在一旁的背包行李。它被塞得很满,几乎是刚一打开,那些被装在塑料袋里的金银首饰便迫不及待地涌出,叮铃当啷地撒了一地。


    还有一只涂着珠光漆的豪华蓝色泡泡枪,它和它的泡泡液弹匣一起,被几只超市里称散货用的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


    背包里真的有很多各种地方拿来的塑料口袋,它们有的装着干粮咸菜,有的装着肥皂,有的装着卫生纸,有的装着药……还有个夹层里的小塑料包,装了些蓝蓝绿绿的零钱和一些钢镚。


    海曦收拾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装进自己的背包。


    然后把剩下的东西全扔回尸体上,从一旁捡来一些树枝落叶,草草地盖上去。


    他冷酷地对两人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耽搁,不久后那群丧鬼子肯定会来占走这座人都死干净、跑干净的空城,我们必须尽早在他们到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又轻飘飘地说:“周妙妙,大傻帅,我们现在终于有机会捡几辆自行车了,城里没人会跟我们抢了。”他把泡泡枪递给周妙妙,“你拿去玩吧,把泡泡液都用光,我们只带着枪走。”


    周妙妙流着泪,没有接。


    枢零接了。


    他稍微打量了几眼,便猜到这东西该如何操作了。


    他扣下扳机,在电动马达的嗡嗡运转声中,劣质失真的童谣响起,七彩的梦幻泡泡群呼啦啦出现,飘荡在灰黄的世界中间。


    它们在风中一个接一个的破碎,他们在进入那座城市的路上遇见了一具又一具的将死或已死的尸体。


    现在是盛夏六月,细菌大量繁殖腐败一切事物的季节。


    太阳反成为了它们的帮凶,太阳落到了地上,变成了一颗颗爆炸的中子弹。


    汗液与眼泪同样的咸。


    脸上的口罩浸饱了过量的盐,开始刺痛起脸。


    人们会像旅鼠大家族相约跳海那样,一起手拉着手从楼顶跳下吗?


    全家人的晚饭里会被加入过量农药,大家拥抱着在一起死亡吗?


    一条条小巷像一条条糜烂的肠道。


    七彩的泡泡在肿胀成巨人观的城市中不断迸裂。


    蟑螂爬来爬去,苍蝇飞来飞去,白胖的蛆虫在鞋底爆开成黏糊一片。


    凝固的血浆与尸液混合物,像融化的糖果一样黏。


    周妙妙早已吐无可吐了。


    连眼泪也麻木地不剩下了,她感到口渴。


    如果最开始,海曦没有选择去帮邻居接孩子放学,仍留在家中睡懒觉,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


    如果之后,海曦放弃完成邻居的遗嘱,将发高烧中的周妙妙转交给了政府机构照顾,自己转头加入进云海城的首批民众撤离队伍,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


    如果再之后,海曦选择带队一起走在省道上,并没有稳妥起见地走路旁小道,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


    如果最后,海曦没在山林里迷路,而是按原计划于七八天前成功抵达至城中修整,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


    这就是乱世,死亡像一场场突然而至的暴雨,不是每个人都幸运的总能带着有伞。


    而每位幸存者没时间庆幸太久,便要开始为下一场不知何时而至的暴雨惶然不安。


    终于,海曦在这座已死的城市中收集足够了生存物资。


    他对他们说:


    “我们离开吧。”


    从一场暴雨中,逃离进下一种不安。


    第105章 离开,从这里(修) “枢零,我想带你……


    他们本就没太过深入城市中, 是以离开时也很快。


    尤其是他们还找到了两辆自行车代步。


    同时,理所当然地,他们没选择横穿城市中间那片核爆中心区, 而是选择了从城市边缘处绕行。


    在太阳即将落山时,他们找了处公共厕所取水,并在附近扎营。


    草草吃过饭后, 他们用烧好的热水洗起澡, 以除掉一身的尸臭味。


    “叔叔, 我洗好了。”周妙妙在厕所隔间里喊。


    正坐在火堆旁发呆、双目无神的海曦身体一颤,他如梦初醒。


    他飞在天外的魂灵用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嗓子。


    “……你再多洗洗, 多洗几遍, 把身上的味道洗干净, 不然可能要生病。”


    他站起身, 甩着胳膊跺着脚,就像于寒风中僵坐已久的人在起身活络筋骨驱寒那般。


    可现在分明是盛夏六月。


    “热水还有很多的, 你把门开条缝, 我再给你倒一盆。”


    “哦, 好。”


    海曦还往水里放了消毒片。


    什么伤不伤皮肤, 现在谁还在意。总好过带着一身死人味睡觉,仿佛灵魂仍被困在那座城中, 正随之一同腐烂发臭。


    等周妙妙洗完出来后, 海曦又叫大傻帅先进去洗。


    大傻帅像座木雕一样地站在那里望着他。


    “……因梅斯,你帮我洗。”


    海曦想也没想:“你少来,想得美。”


    “……”


    大傻帅头顶的两根长羽须往两旁软塌得一点也不见往日的威风神气劲了,他整个人像是被人用冷水浇过。


    海曦硬着心肠:“你再怎么对我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表情也没用,多大个人了,还要帮忙洗澡。而且我还要留在这里看火烧水呢。”


    周妙妙一边擦头发, 一边嘻嘻笑:“大傻帅~洗澡要人帮~羞羞羞~”


    “在外面都是你帮我洗澡的……”枢零无比失落地用翅膀裹住自己,“你是不是彻底开始恨我、厌烦和我在一起的生活了……”


    “唉!”海曦重重叹气,“洛德奈特,你对我幻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你到底图我什么?图我大夏天的十多天都没洗过澡吗?你别磨蹭了,快进去洗澡,你洗完了我还要洗呢,我现在痒得浑身刺儿挠。”


    枢零固执地问:“你是不是彻底开始恨我、厌烦和我在一起的生活了?”


    “我当然没——”海曦把自己潜意识就要脱口而出的后半截“有”字咬回去,“——我当然厌烦你了!我现在看见你就烦!”


    “…………”


    “啊,大傻帅哭了。”周妙妙起哄大叫,“叔叔!你把大傻帅气哭了!”


    海曦人傻住了。


    枢零的眼泪都往下掉了好几串,他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大喊:“我没有厌烦你!我说谎的,你怎么信了!傻帅你别哭了!我这就来帮你洗澡!”


    他急急忙忙向着大傻帅跑了过去。


    刚跑到身边上,就被大傻帅往脸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海曦倒吸口凉气,“洛德奈特,你是属狗的吗!”


    “汪!”周妙妙在一旁学,“汪汪!”


    枢零也不说话。


    舔食着嘴唇上海曦的血,黑珍珠一样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海曦无奈得只好说:“行吧行吧,你会哭你厉害,你了不起,就当我真被狗咬了。走走,我们进去给你洗澡澡。”


    枢零双手一抬,就要当众脱起衣服,八块块垒分明的腹肌都明晃晃地露出来了。


    海曦通红着脸赶紧推他一下:“别脱啊!你、你就这样穿着衣服,穿着我给你洗……”


    枢零乖乖地好好穿着衣服被海曦推进了门里。


    海曦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双手都不敢往他身上使力。


    洛德奈特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才把身材发育得这么好,这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的,刺激得海曦拿出了他生平最快的手速敷衍完了这件帮忙洗澡的差事。


    “因梅斯,我也要帮你洗。”


    “你要给因梅斯洗澡那你自己去跟因梅斯说啊,你跟我说干嘛,我海曦又不认识他。”


    海曦使劲把洛德奈特关在了门外面。


    三人洗完澡又吃过晚饭后,便一起钻进帐篷里,早早地准备睡觉了。


    一来帐篷外面蚊子多,谁也不爱喂蚊子;二来今天一整天的种种遭遇,早已让海曦与周妙妙身心皆疲。


    睡觉时枢零去牵海曦的手,像抓住了一条不会挣扎不会动弹的死鱼。


    没一会儿,海曦也睡沉得像条死鱼一样了。


    但不多时,周妙妙就做噩梦哭醒了,她的哭声又将海曦惊醒。


    海曦抱着孩子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得她睡着,自己之后却也做起了噩梦。


    枢零抬起头,有些意外地在感知中“看见”海曦的身侧凭空多出了一扇无形之门。它正微微地敞开着一条黑暗的门缝,就好像在引诱人走进去。


    犹豫一会儿后,枢零还是抵不过心中的好奇与对曦雾的探知欲,他向着门内钻了进去。


    枢零掉进了曦雾的梦中梦。


    猩红色的天空在下猩红色的雨。


    大地同样一片赤红,堆满了各式各样、腐烂程度不一的蓝星人类的尸体。


    瓢泼大雨中,一道单薄半透明的幽灵似的身影正跪在尸堆上,埋头不断用双手挖掘着什么。


    枢零冒雨淌过地面上暗红的积水泊,向他走过去。


    “海曦,你在干什么?”


    “我要把他们都挖出来……”他喃喃自语着,双手仍旧挖个不停,“我要把他们的尸体都带走……”


    枢零疑惑又好奇:“这些都是谁的尸体?”


    海曦一脸空洞麻木,一一为他介绍:“这是我的妈妈,这是我的爸爸……”


    枢零更为疑惑了:“你的妈妈爸爸?”


    他打量向那两具尸体,他们在容貌上的确和海曦有一些相似之处。


    “对,我的妈妈爸爸……”海曦又继续介绍,“这是周妙妙的妈妈,这是楼下小超市老板王叔,这是周妙妙的好朋友小丽……”


    枢零逐渐了然:“是否这里的所有尸体,他们都是海曦你的亲朋好友和熟人?”


    “曾经是。”海曦幽幽地说,“他们现在全死了。全离开我了。”


    淅淅沥沥。


    站在尸堆上的枢零,忽然感受到了所有摔落在他身体上的雨滴的冰冷。


    它们浸润进枢零的体肤,留下海曦的一缕缕情绪——


    悲伤、痛苦、愤怒、绝望、孤独……


    所有的情绪共同组成着一句话:


    “不要死,不要从我的生命里离开我……”


    而地上的尸体们向这场大雨以沉默作答。


    “……”


    枢零也向这场大雨回以无能为力的沉默。


    如果可以,他也真想陪伴曦雾到曦雾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他做不到。


    虫群规定新帝继位时旧帝必须死,同时虫群禁止永生。为此枢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敬爱的老师,在未来几年里,也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寿终死去。


    枢零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


    也不得不在曦雾还正值壮年时,永远地离曦雾而去。也许最终他连他们的一个孩子也留不下,所生下的孩子全会因为是异常个体的原因,而被虫群统统处决掉。


    他将在曦雾的生命中留下更多具尸体。


    枢零弯下膝盖,跪坐在海曦身边。


    瓢泼的大雨仍哀怨地向他不断重复: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我帮你一起挖尸体吧,海曦。”


    “好。”


    每新挖出一具,海曦都会念出一次尸体的身份:


    “这是防空洞里善良热心的胡阿姨……”


    “这是我的工厂同事小张……”


    “这是……”


    ……


    “……”枢零忽然停下挖掘的动作,“这是,长大后的周妙妙?她们脸和脖子上的两个小黑点的位置一模一样……”


    “对,这是周妙妙,我的女儿……”


    枢零下意识去抚摸周妙妙身上的巨大伤口。


    像是想帮她止血、安慰她不疼。


    尸堆中的尸体仍有很多,海曦仍没停止这场挖掘作业,他仍念叨着尸体们身份的嘴没能闭合。


    大雨仍在下。


    “这是我的战友小郑……”


    “这是我没抢救过来的阿杰……”


    “这是我的班长老齐……”


    “这是……”


    ……


    “这是我。”海曦看着尸堆最底部的自己的尸体,它的心脏上被枪击贯穿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破洞,“不,不用把他挖起来,就让他躺在这儿吧,我不需要他。”


    他起身从自己的尸体旁离开。


    “……”枢零将海曦的尸体轻轻抱入怀中,“可以把你的尸体给我吗。”


    海曦无所谓地说:“你拿走吧。”


    说罢,他抠开自己的脖颈处的皮肉,拉扯出自己弹跳着的大红动脉血管,将它当做长绳使用,把枢零先前帮他挖掘出来的尸体全捆成一串。


    他捆了很久。


    尸体太多了。


    等他串好尸体以后,枢零也舔舔嘴,把海曦的尸体装好在了胃中——


    吃起来就像在吃蜡像。


    有一种空白的、后劲很大的寂寞感,初入口时只有一点苦味,但越体会便越觉胸中郁结难受。


    即便如此,枢零也仍旧舍不得吐出来。像是在自虐一样。


    海曦扯着“红绳子”,十分吃力地要拖着那一长串尸体往前走。


    枢零一边帮他搬运尸体串,一边问:“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海曦满脸茫然,他只是机械性地不断往前迈着脚步,“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枢零想了想:“那我们就从这里一起离开吧。我不喜欢这里,雨太冷了……我觉得你也不喜欢。”


    “离开……从这里……你不喜欢雨……”海曦低声呢喃,“怎么…离…开……?”


    枢零放开那一堆尸体。


    他去牵海曦的手:“把门打开就可以走出去了。”说罢,他手伸向空无一物的空中,拧开了门把手。


    他拉着海曦走了出去。


    海曦剧烈喘息着睁开了眼。


    他的眼球不规律地左右上下震颤,最后聚焦在头顶、面前,大傻帅正低头凝望着他。


    他使劲闭上眼睛,又再次用力睁开——


    枢零正低头凝望着他。幽暗的红眸中倒映着他灿金色的发。


    “曦雾,你醒了。”


    “离开……”曦雾痴愣愣地,向着爱人帅气的脸庞伸长手臂,“离开……”他用力勾住枢零的脖子,倾身向上抱去,“枢零,我想带你离开虫群……”


    枢零缓缓摇头。


    “抱歉……若无特殊情况,我无法离开这里。我是…虫群不容有失的……贵重的……帝权……”


    曦雾已经不想再落泪了。


    这两天他已经为此在枢零面前痛哭、吵闹得够多了。


    而当悲伤随眼泪流尽后,身体内便逐渐只剩下恨。命运真残忍,他的爱人在一千八百多年后就要被虫群的“相关规定”给处死了。一千八百年对蓝星人海曦来说很长,但对已经成为法皇人的曦雾来说,它还不到他的半辈子。


    曦雾收紧了抱着枢零的双臂。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到时候我们就做一对绝命鸳鸯,我陪你一起上路……”


    枢零闭上眼。


    不点头也不摇头。


    沉默无声,只将脑袋与他相靠,他们当真像一对交颈鸳鸯。


    曦雾突然说:“枢零,我真恨你……但我更恨你的族群,更恨自己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枢零在心里默默地想:你还更恨我一次都不敢回应你的“不要离开我”,甚至此刻都不敢将这句话向你提出口中。


    曦雾的恨火在枢零静默无言的怀中静默无言地燃烧着。


    逐渐越烧越旺、越发滚烫。


    枢零快要抱不住这团炽热的火了。


    便拉着曦雾主动往床上倒去,帮他发泄。


    曦雾麻木重复着动作,一声不吭,枢零没再从他的嘴里听见那句幽魂一样的“不要离开我”。


    第二天,中午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枢零的那块明媚灿烂的小软糖又回来了。


    曦雾笑着对枢零说:


    “小绒毛,我们的下次结婚周年纪念日,一起出门去旅游吧。虽然你不能离开虫群出远门,但我为你想好了别的替代方案。”他掏出一张宣传单,“锵锵锵锵~义体租赁远程线上旅游服务~”


    枢零看着他脸上阳光灿烂的笑容,虽然身体有些僵硬地对此感到违和与湿冷,但却也还是跟他一起装作这几天里无事发生过的样子,将传单接过。


    “租借一具义体,并操控它在异星代行旅游?……这跟我们平时在网上玩全息游戏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曦雾一本正经,“现实里的人可不会像游戏NPC那么友善,说脏话自带消音,被打死了不仅不要你赔钱复活,反而还倒贴你一地金币。”


    “理据充分,值得信服。”枢零把传单翻到背面,“《极致浪漫的千野花田之旅》?《神秘瑰丽的海洋星球大探险》?《硬核生存爱好者一定要尝试的极限挑战》?”


    “传单上的这三个是这家旅行社的热门体验项目,你点对应配图就可以播放它们的宣传样片。”


    枢零点开看了看。


    “感觉一般,不如游戏好玩。”


    曦雾汗:“枢零你的网瘾怎么比我还大、人比我还宅……”


    “你对我的行为模式有不同的意见?”


    “没有!我非常满意,五星好评!”曦雾殷勤地调出全息光幕,“老婆,这里还有一堆呢,不同旅行社的都有。你慢慢看,你喜欢哪个旅游项目我们就去哪个,你要是都喜欢,那我们都去,刚好我们婚后还没度过蜜月旅行呢。”


    枢零点头:“好,虽然不知道‘蜜月’是什么,但听起来很好吃。我们的婚礼就很好吃,我喜欢过节和过纪念日。”


    曦雾忽然怀疑起枢零是被婚礼晚宴骗来老老实实地跟自己结婚的。


    这种怀疑一定是错觉、是无稽之谈。


    枢零在翻了一阵推荐列表后,果断地把手指向了角落处的牛皮癣广告。


    “老公,我要玩这个!”


    曦雾听见那声“老公”就是浑身一哆嗦——纯属被惊吓的。


    枢零平时可不爱叫他老公,觉得不如叫他“小软糖”可爱可口好欺负。


    但却又清楚曦雾的虚荣心就爱听这个,于是当枢零突然喊“老公”时,之后一般不会有什么善待曦雾的事情发生。


    “玩、玩什么,玩哪个……”曦雾战战兢兢地探头去看,“哦——原来是旅游盲盒啊,呼,吓死我了……”


    得益于线上旅游的便捷性,全宇宙投放有游客义体的景点都能想去就去、想回就回,全天下不管远近、危险与否的景点都能被一视同仁,“旅游盲盒”便应运而生了——固定价格一抽,奖池中有不同旅行社的不同档次的旅游项目。


    “旅游盲盒”深受一些想出门旅游但又有选择恐惧症的人的喜爱,曦雾还在联盟上学那会儿,他的不少同学们就喜欢玩旅游盲盒。


    曦雾顿时声音也不颤抖了、腰杆也挺直了,中气十足地教起枢零该如何抽这个盲盒。


    他们的一切都真的像回到了往常、他们最初相识还没有这么多烦忧时一样。


    第106章 回光返照 “我亲爱的家人们,在最后,……


    曦雾和枢零的这次“盲盒蜜月行”, 可以用一句话来简单地概括他们俩的全部遭遇——


    两个从没自己出过远门旅游的家里蹲的上当受骗记。


    一个自以为冰雪聪明,没人能骗走他的小钱钱;


    一个单纯且无所畏惧,主打一个你敢编我敢信。


    “老公, 他为什么不也来帮我们拍照?”


    “因为我们是用的义体旅游,他没法人脸识别小额支付抢走我们的钱。”


    这是星际旅游景点处的职业乞丐们的惯用伎俩——装作热心帮人拍照的样子,实则是在帮人拍照的同时, 刷对方的脸请求小额付款。


    一般这个钱也不多, 也就能买瓶饮料。乞丐们会在这时候说一大堆吉祥话哄人点确认支付, 大多数人都不好意思不给这点小钱。


    并且在这基础上,还有一个升级版套路——乞丐们在哄人付完钱后, 有的会拿出一些时尚小垃圾(一般是与地方宗教信仰相关的小饰物、小卡片), 装作要送给你的样子。


    实际上, 你拿到手中后便会发现, 得加钱。你想还回去,乞丐不收, 会说这个饰品被你碰过之后就认主了之类的巴拉巴拉, 反正让你不好意思不给钱。


    最终乞丐又爽爽赚二十, 并很有“职业精神”与“情绪价值”的又附赠你一大堆吉祥话, 听得人耳朵起茧。


    枢零大为不爽地扇扇翅膀。


    “你们星际人的地方上,怎么到处都有人、有机器要钱。总是莫名其妙, 我的义体押金就全扣光了。”


    曦雾的“白色棉花糖式义体”正在漏气。


    “你别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们的押金都是怎么没的……”


    枢零的“飞天大蟑螂式义体”大马金刀地一坐,沉声说:“星际人太坏了,准备去黑市买武器,把骗走我钱的人全杀了。”


    “不要啊老婆,你不要害我被开除联盟籍贯,我不想在明天的星际头条上看见, ‘联盟外交大使竟教唆虫群帝权在旅游星球上大搞恐怖袭击,伤亡人数高达114514’……”


    枢零便勉为其难地换一种“和平”的方案:“朕要把这些刁民全抓去奴隶市场卖进红场当星怒力,全年无休无假朝五晚五爽死他们。”


    “你不会以为你换成这样做联盟就不会开除我了吧,联盟虽然在性方面很开放,但严禁用真人情色项目盈利,无论是卖春还是卖片都不行。而且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件能用来开玩笑的事,你还不如执行原计划把他们噶掉呢……”


    “哦,好。”


    “…我没有让你真去噶掉他们的意思!”曦雾又重重叹气,“唉,联盟之外的旅游景点都好危险啊,我们联盟那儿的旅游景点,可是一个骗子、一个乞丐都没有的,而且景区溢价也不算太多……”


    他伸手捂住枢零义体的视觉传感器,“别看了,那边的零食车一眼是坑,这种卖切糕的套路在我还没出生时就抱过我。它看起来是66企业币一星际公重,实则不然,当是66企业币一不知道哪个犄角嘎达文明的、全看老板心情的、一咪咪的质量单位。去买吧,一买一个不吱声。”


    枢零冷静分析:“我认为,我们可以把老板殴打至骨折抢夺走他的货品当场吃掉,所需赔偿金额极大概率小于他难以被定义的唯心交易算法的花费。虽然这会触犯当地法律,但我自愿被逮捕坐牢。”


    曦雾:“?”


    他吐槽:“还不如我们两个冲过去在切糕上啃一口就跑呢!反正我们两个身上的押金已经全扣光了,他不服他就报警吧,你说得对,我们按食材和工本费原价赔偿他那确实至少便宜十倍。”


    枢零的大蟑螂义体顶天立地站了起来,“刚好我选了一具嘴大的义体。”


    曦雾:“??”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跑过去。”


    曦雾:“???”


    “一,二——”


    曦雾下意识站起身,肚子里的“等等”两个字还没说出去,枢零就已经无情地报出了最后一个数——


    “三。”


    只见“唰!”一下,邪恶大蟑螂便趴在地上六肢并用“嗖!”一声飞速地窜了出去。


    零食车老板只来得及大惊曰:“我焯啊!”


    下一秒,冷酷双马尾便跳上他的推车,一口叼起整块异星版切糕,咬合力惊人地飞速遁走了。


    曦雾大惊曰:“你不要往我这边逃啊!”


    他被枢零臊得慌得浑身发抖,赶紧装作不认识大蟑螂是谁的样子假模假样地尖叫着掉头就跑。


    哪知他的这一声尖叫却在人群中引发了连锁反应,人们纷纷大喊“快跑啊!大蟑螂发疯了!”、“要被蟑螂吃掉力!”、“我房贷好贵的不要杀我我死不起啊!”


    并在曦雾的棉花糖义体被绝世大蟑螂一个滑铲铲到背上飞檐走壁地驮走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达到了人群的顶峰。


    “你刚才怎么不跟我一起跑?我就帮你把你那份也带来了。”枢零一边快乐地背着曦雾跑路,一边把切糕分他一半,“吃不完的还我。”


    曦雾不敢睁开眼,怕发生的这一切不是梦——


    虽然他在给自己和枢零租赁义体时,有用虚拟身份证,租借公司那边并不得知他们俩的真实身份,但虚拟身份证相当于手机副卡,是用真实身份证生成的啊!


    此时如果有人报警,警情会被转回联盟,联盟警方当然能看见他们的真实身份。


    到时候全联盟的高层都将知道……


    曦雾含泪吃起切糕。


    并恶向胆边生。


    “老婆,反正我们抢都抢了,不如我们再去多抢几家,当一回侠盗惩罚一下这些丧天良的骗钱商家吧。”


    “好。”枢零龙颜大悦,“老公,我喜欢这个旅游娱乐项目。”


    于是——


    大型连续剧,《棉花糖与大蟑螂怪盗》,震撼来袭!


    并在连载到第四集时惨遭腰斩,义体租借公司把他们俩的网线拔了,给他们踹下线拉黑了。


    此刻,曦雾的个人消息栏已经被联盟那边塞爆。


    他厚着脸皮已读乱回,反正不可能有人敢来茧之宫中把他从枢零身边捉走。


    哎,能背有靠山肆无忌惮地当小白脸的感觉真是美好啊。


    ……不对,他的靠山好像经常在山体滑坡把他半截埋土里,他的绝大部分麻烦都是他的靠山给他凭空制造的。


    “曦雾,系统好像出问题了,我买不了新的旅游盲盒了。”


    “不是系统出问题了,是我们之前的无视法制与道德的行为导致我们被多个义体租借公司集体拉黑了……”


    “哼,真是玩不起。我最看不起这种打不过我就退游的人。”


    “人家也看不起你这种打不过就充钱的氪金战士。”


    “这是我的荣幸,我很高兴能为人指导——现实世界正是这样物质、冰冷而又残酷的。”


    枢零关掉了脑机连接。


    他把玩起曦雾的头发,“所以,小软糖,我们的蜜月旅行计划被迫提前终止了吗?”


    曦雾摊手,“至少没法再以正规方式去线上旅行了。”


    “外面的世界真奇妙,远比我从资料档案上所见的奇妙得多。你们过着绝大多数虫族人都难以想象的生活。


    “在很久以前,你们将我们称为‘虫’,认为我们杀不尽、灭不绝、源源不断,我们欣然领受你们的祝福。


    “现在若要我来给你们也取个称谓——你们应该是宇宙中五彩斑斓的霉菌。渺小脆弱,千奇百怪,多姿多彩。”


    枢零松开手。


    “要是妈妈也能跟我们一起线上旅行就好了。但她已经无法使用脑机设备,这对她太困难了。”枢零低着声,“他们说,她病情恶化的速度加快了,时间大概还剩半年,会在明年的3月份左右。老阿姆开始来找我商定葬礼仪式上的种种细节了。”


    虫族人称自己的生母为“妈妈”;称其她母巢为“阿姆”;至今已有十万寿的虫群祭司弥西图则单独一个辈分——老阿姆。


    曦雾将枢零搂进怀中安慰他:“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知道。”枢零偏头靠着他,“曦雾,当我死后……你也还有你的妈妈。”


    曦雾以沉默作为回答。


    ……


    半年后。


    宇宙历136854年2月34日。


    雷利斯虫群,中央皇宫,贝珠殿。


    一直处在浑噩状态中难以与人沟通交流的伊茜丝,忽然清醒过来下令,将众人召集至她的病床边。


    曦雾的心中无比沉重——这应该便是伊茜丝的回光返照,是他最后一次与岳母说话了。


    侍从们调整着床铺,使伊茜丝得以从病榻上坐起身。


    伊茜丝的目光依次从他们身上不舍地扫过——她的孩子,孩子的伴侣,小点点,四点八,她的侍从们,几位关系较近的母巢,大祭司……


    她欲言又止。


    摇晃着羽须不好意思地对大家说:“哦…我忽然忘记我叫你们过来,是要对你们分别说什么了,我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讲的,但我现在一句也记不得了……”


    雅蒂娜安慰她:“没关系,我们也都想得到你要对我们说什么。”


    “是的,我相信我们之前一定已经好好告别过了。”伊茜丝笑着张开四臂,“我亲爱的家人们,在最后,我想再抱抱你们。”


    枢零第一个扑过去,抢走了她怀抱最中间、最温暖的位置。


    她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妈妈已经将你喜欢吃的那些点心的配方都教给小软糖了。你以后别总是欺负他了。”


    “呱!”四点八哭着扑到她身上,“呱呱!”


    于是伊茜丝又向枢零补充:“还有四点八,你别总是伸腿绊它摔倒。”


    曦雾抱着小点点向她走去,她主动将他们两个搂进怀里。


    “小软糖……我突然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总之,该说的话我一定都已和你说过了,现在就让我好好抱抱你吧。”


    几位侍从、母巢也依次加入进拥抱中,只剩大祭司弥西图仍站在外侧,静默地见证着这场告别。


    伊茜丝的回光返照没能坚持太久。


    刚过去十分钟,她便再度意识恍惚起来。


    又过去两分钟,她的遗忘症开始发作,曦雾和小点点总是最先被她忘掉的。


    她惊惶害怕地让侍从将他们两个异族生面孔赶走,曦雾早已习惯如此,不需侍从们开口,他便自己抱着小点点向房间外走去。


    曦雾当然还牢记得伊茜丝在近一年前对他的那番嘱咐:


    “……到时候,小点点一定很害怕,你要带小点点去他的婴儿房里,好好安慰他……然后,在我死去之后,你要把小点点放到我的身上,让我带走他。”


    曦雾几乎可以肯定——


    伊茜丝一定有什么紧要事,要趁着整个虫群都被她的死吸引去了注意力,通过小点点隐秘地带给他。最后还要将小点点同她一起下葬,随之毁灭所有痕迹。


    曦雾不疾不徐、挂着合理的悲痛表情地走进到小点点的婴儿房当中。


    第107章 一百声丧钟 再见,我的小宝宝。……


    小点点的婴儿房里, 有一座超大型的玩具屋。


    玩具屋旁有一把长有六条腿的巨大活体靠背椅,伊茜丝平时便坐在这上面“带孙子”,看护指导小点点如何在玩具屋里嬉戏。


    一旁还有零食机、零食柜, 枢零每次一来这里就赖在它们旁边不走了。


    它们在除了负责为枢零提供零嘴外,也同时负责为小点点供应各种婴幼儿食品。


    曦雾作为小点点名义上的“父亲”,他平时当然没少来这里。


    甚至可以说, 他对这里熟得不能再熟了。每当伊茜丝发病不再认得他跟小点点是谁时, 他们一般会暂避进婴儿房中, 除非伊茜丝就正在婴儿房里他们得另选个房间。


    ——岳母会选择用什么方式让小点点将事情传达给我呢?


    曦雾收回自己环视房间的目光,东西在这间屋子里是藏不住的。


    贝珠殿中的数位母巢侍仆都十分勤勉, 他们每天会把所有房间无比细致地打扫一遍。如果有什么特殊物品放在这儿, 那早该被他们发现并搜出来了。


    “小点点, 婆婆她有没有对你交代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婆婆说, 她离开的时候要我陪她一起走,她舍不得我, 我们一起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还有呢?”


    七彩小毛虫摇头:“我不知道了。”


    曦雾用智脑打开小点点的程序后台, 翻看起事件记录列表。


    但一如他前几天的观察结果, 这里面没有任何值得调查的特别事。


    在思来想去后, 曦雾决定先按伊茜丝曾经的吩咐照做——安抚“害怕”中的小点点。


    他去零食机处点了一瓶儿童奶。


    但喂奶的时候,小点点却摇头。


    “爸爸, 我肚子胀胀的, 喝不下。”


    “肚子胀?婆婆又喂你吃饼干了?”


    曦雾熟练地把小点点倒提起来催吐。


    越到后期伊茜丝就越是神志恍惚,总记不得小点点是消化不了固体物的。


    小点点只能消化一些奶水或果汁,它会把它们加工成糖豆一样的东西当做粑粑拉出来。这一功能深受星际上的广大儿童们的喜爱,过家家时大家都抢着吃宝宝拉的屎豆子。


    没一会儿,小点点便把东西吐干净了。


    在一堆饼干渣里,混着有十多枚或被烤焦了、或仍光亮璀璨的珠宝。伊茜丝已逐渐不记得正常的饼干该是怎么做的了——她总是把手边的一切都当成可用的调料加进饼干里。


    曦雾心中微动, 将那十多枚珠宝拿到手上。


    从表面上看,它们没有任何可疑的、值得怀疑的地方,它们就只是在这处宫殿中的再寻常不过的漂亮东西罢了。


    但曦雾正极力克制着自己打冷颤的冲动——是亚空间的气息!


    他在瞬间便猜想出了伊茜丝要用以向他传递信息的方式。


    亚空间宝石。


    它是一种人造物,常被各文明间谍使用以传递机密信息。


    它的模样不一定是宝石,也可以根据喜好与需求做成别的任何样式。


    它的功能好比一台摄像机,每颗宝石都记载着一个固定的亚空间坐标,使用它可以播放坐标点的历史记录画面,也可以反过去在坐标点录入新的影像。


    这段影像的大小一般不会太大——演员全是一些原子或离子,这样比较节省使用时的“能量经费”,免得家里电表转太快引人怀疑被请去喝茶。


    而亚空间是对所有人开放的,也就是说,任何掌握了那个固定坐标的人,都可以看见大家录制在那里的“小电影”。


    间谍们便这样绕开当地文明的信号站监管,悄无声息地互通有无。


    但同时,这个方法也有个很大的问题——


    亚空间里留存的任何信息都是无法被删除、最多被掩盖的,要是有其他意料之外的人也掌握到了坐标,那么大家之前的聊天记录多半全要泄露了。


    所以大家会在聊天时使用“密文”,此处以摩斯密码举例:


    约定以铁离子为短,铜离子为长,钠离子为间隔符号,向人发送“love u”的密文格式应为:


    FeCuFeFeNaCuCuCuNaFeFeFeCuNaFeNaNaFeFeCuNaNaNa


    当然,实际上大家用的密文会远比这更复杂、加入进更多的不同离子,以保证任何想靠超算暴力破解聊天记录的人都至少得花费千年时间。


    此刻,曦雾拿到了伊茜丝留下的亚空间宝石,也就拿到了密文坐标。


    不过这颗宝石正处于冬眠状态,以防止被人发觉出它的神异。若非曦雾天赋异禀对亚空间气息十分敏感,他是决计无法刚一入手,就得知这颗虹彩白宝石其实是颗亚空间宝石的。


    也因此,曦雾面前有两道难关要解决:


    一,是找到唤醒宝石的方法;


    二,是找到破解密文的方法。


    暴力破解所需的时间太长,是下策中的下策、没办法中的办法。


    曦雾相信,伊茜丝一定曾在某几回与他的见面交流中,将两种破解方法都于暗中告诉过他,就等着他自己从回忆中挖掘发现。


    并且一定有过某种提示,以告诉他到底是与哪几回的见面有关。


    他不动声色、状似随意地将那一把宝石全揣进兜里。


    他一边陪小点点在婴儿房内玩乐,一边试图寻找房间中是否有什么被他遗漏掉的残余线索。


    可伊茜丝到底是要用这种“文明间谍们”才常用的绝密手段向他传递什么消息?又为什么不直接在某次会面中告诉他呢?


    反正伊茜丝的健忘症能让她忘掉很多事,连虫族人们自己也无法再从她的大脑里翻出那些被她忘掉的记忆……


    ——会是与“如何帮助枢零延后一千八百年后的那场必至死期”有关吗?


    曦雾不禁如此想到。


    除此外,一名将孩子视为未来的母亲,在她的临终前还能挂念些什么、留下些什么遗言呢?


    曦雾心中又觉兴奋狂喜、又觉恐慌不安,充满了患得患失。


    他一边深觉得自己的这种猜测极可能就是真的,一边又真害怕自己的期待会落空。


    同时,他丝毫没去想过自己是否能成功找到那两种破解方法——


    他当然会成功的。


    因为他是真的想与枢零永远在一起。


    他在心里轻声告诉自己,也轻声告诉枢零:


    别担心,别难过,我会努力想办法让你不会离开我的。


    哪怕……


    需要为此支付一些代价。


    ……


    「(悲伤)小绒毛,我的小绒毛……你在哪儿……」


    衰老的白蛾将心灵网络颤动,在数千年前,她也和她的孩子们这样捉迷藏。


    她总是装作不知道他们躲藏进了由自己的巨大身体构成的太空孵化巢中的哪一个角落,一边叫着他们的名字,一边听他们偷笑。


    她喜欢他们柔嫩的节肢在自己的身上、骨架上、血管上爬来爬去。再装作犯痒痒的样子,抖上一抖,将他们全颠到天上去。


    黑红色的小蛾子正趴在老白蛾的胳膊上。


    「妈妈,我在这儿,我就在你旁边……妈妈,我正抱着你的手,感觉到了吗,这是我的脸,这是我的耳朵……」


    「(悲伤)小绒毛,小绒毛……」伊茜丝哭泣着不断呼喊,「(悲痛欲绝)妈妈找不到你,你怎么从心灵网络上消失不见了……」


    「妈妈……」


    「(惊慌)你是谁?为什么我的房间里会出现异常个体?」


    黑色的泪迹从枢零的眼眶中滑落。


    「(恳求)你有看见我的小绒毛吗?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你可不可以帮我找到他?」她再度悲声呼喊,「(绝望)我的孩子们啊,你们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你们全都不在心灵网络上……」


    枢零是年迈的伊茜丝仅存于世的孩子,她的其他孩子们都先她一步寿终离世了。


    从这方面来讲,她其实挺长寿。又或许是她在生最后几批孩子时,她有意排划过时间,让孩子全走在自己前面,便不用以他们的小小心脏承受丧母之痛了。


    只除了枢零。


    她无力给他更好的安排。


    雅蒂娜伸出柔软白胖的触腕,安慰性地摸摸枢零的脑袋——雅蒂娜就是上一任帝权、枢零的老师枭术的母亲。她也离退休不再为虫群生育的那天不远了。


    「(同情)伊茜丝,你安心地去吧,你的小绒毛我们都看见了。而你的其他孩子们,你很快就能和他们重逢了。」


    「(欣喜)真的吗?谢谢你!(困惑)虽然我不认得你是谁……」


    过了一会儿,伊茜丝却全然忘记了她们有过的这段对话,再度悲伤地于心灵网络中大声呼喊起:


    「(悲伤)小绒毛,我的小绒毛……你在哪儿……」


    她的呼喊声是那么的悲伤、那么的用尽力气,以至于只是被网虫粗浅地连接在心灵网络上的异族人们也能听见。


    下任【母性】摇篮芙蕾雅不禁擦拭起眼泪,绿蝉艾卡索发出叹息。


    「(同情)唉……她这样也太难受了,也许我们是时候停下她的维生装置了,这反而是种解脱。」


    大祭司弥西图点点头。


    「(认同)来投票表态吧。」她又向枢零颔首,「陛下,你拥有一票否决和一票通过权,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行使它们,我们理解你在这时要做出选择不会是一件容易事。」


    枢零沉默地听着众阿姆们在心灵网络中投票。


    虫群的沟通效率向来很高,不过两分钟她们便全部投完了。


    大多母巢选择了“关停”,其余母巢则全选了“弃票”。


    弥西图再度向枢零确认。


    「(服从)陛下,若你无别的意见,我们便要关停伊茜丝的维生装置,好让她走得轻松舒适些了。」


    「……」


    「(同情)关停吧。」


    「……等等。」枢零仰起头,在妈妈的脸颊上亲吻最后一下,「妈妈,再见……」


    「(疑惑)妈妈?你是在叫我吗?我怎么在心灵网络上看不见你?」伊茜丝慢悠悠地想了想,「(恍然)哦,我知道了,你还是个刚出生的、没被妈妈打开你的心灵网络连接的小宝宝……」她轻柔地摸摸枢零的小脑袋,「(温柔)再见,我的小宝宝……」


    枢零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怀中,不愿离开,任凭自己汹涌的黑眼泪沾湿妈妈的长毛。


    又缓缓下令:


    「关停吧。」


    凌晨1:72:31,第一声丧钟在虫群中央皇宫的上空震响。


    如涟漪向外扩散,接着是第二声,中央区巨构外围的六处大型政区中的巨钟撞响;然后是第三声,更远一圈的丧钟也开始悲鸣;第四声、第五声、第六声……


    最后是第一百声丧钟,它既寂静无声、又响彻寰宇的于整片虫群心灵网络中无垠地回荡。


    虫群无处不鸣丧钟,无人不为伊茜丝——一名伟大的、慈爱的、为虫群与孩子们奉献良多的母亲——的死亡哀悼。


    曦雾抱着小点点缓步走入进气氛一片肃穆的房间中。


    他依岳母的遗嘱,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它轻放进岳母洁白柔软的怀中。


    小点点打一个哈欠,将自己团成一圈,卧在婆婆的肚皮上陪婆婆一同睡去了。


    第108章 母亲的星星 伊茜丝将她的最后一颗星星……


    「(庄严)大祭司, 十二座巨像均达到目标地点,歼星炮已准备就绪!」


    「(庄严)开启零点倒计时。」


    群虫齐声在心灵网络中倒数:


    「(庄严)50,49, 48……」


    着一身素白、落后枢零半个身位的曦雾,与一旁的联盟使馆众人,也一同单膝跪在地上, 面向舰窗外远方太空中的那座由白光围造成的巨大灵柩。


    他们在心底齐声默数:


    10, 9, 8……


    黑色的数字归零。


    旧日成过往,新朝已到来。


    于十二座巨像轰射出的十二道金芒中, 伊茜丝那太空城般庞大的本体寸寸崩解了, 融铸成了一颗金色的“光之星”。


    而这片虫群祖墓中处处是这样的星星。


    母巢们在死去后, 她们庞大的尸体会经光葬变成星星, 挂在天边遥遥地守望着她们的孩子、族群的未来。


    当然她们也会有熄灭的那一天,但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将来。见地上她们的所有亲骨肉都逝去了, 便安心地把自己的最后一盏灯也吹熄。


    虫群的国葬仪式并不繁琐。


    很快便到最后一步。


    这一步并不公开举行, 所有的公开仪式都在上一步里结束了。


    它要求孝子们去到一处足够安静、肃穆的房间中, 摘下身上的所有仪式物品, 赤.裸如出生时那样。最后再跪地向母亲的星星祷告,告诉她的在天之灵, 自己今后将继续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一如她往常仍在身旁的时候。


    曦雾踩在升降台上,替枢零解下灰白色像一层落雪一样的纱织烁银披风——枢零当然是以虫族人的传统样貌蛾形态去出席母亲的葬礼的,在这时曦雾可够不太到他的肩膀,必须踩点东西。


    披风大得像窗帘,它即使是用薄纱织造的,抱在手里也还是沉甸甸的。它上面还沾着许多处晕着彩光的石油般的浓稠黑血, 枢零的血。


    曦雾又依次帮枢零把他身上的其它仪式饰品取下。


    悬浮在脑后的帝冕星轮,头顶的荆棘冠,贯穿在四肢、双腿、心脏上的血色长钉,与九十九枚巴掌长的小骨钉……


    这些钉子全都带着残虐的倒刺和放血槽,很不好拔取,并且按后续仪式要求,它们必须得硬拔下来。


    虫族人便是用这种血祭般的自残行为来表达丧母之痛的,或者说非是得用这种残酷行径,才能排解掉他们心中的巨大悲伤——


    心灵网络,无时无刻不连接着虫族人与他们的母亲。无论他们去往何处、身处何地,向心中看去,母亲总与他们同在。


    一般虫族人不会受这么多仪式钉,也不会选带倒刺甚至是放血槽的款式。但这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体还不够强壮,不足以负荷这么多。


    一根根狰狞粗大的金属钉哐当落地,枢零全程不吭一声。


    过去在选帝仪式中,他遭受过许多次远比这更加极端的危急事故。


    他浓稠的黑血粘附到曦雾的双手上,带着种酸蚀的灼痛。地毯与地板在被他滴落的血液溶解、消化,曦雾的双手皮肤也开始逐渐发红。


    曦雾很欣慰自己此刻能和枢零一起疼痛。


    他最后用力拔出的,是枢零心脏上的那根一米多长的红钉。


    它有两指多粗,整根长钉被做成了通天塔的模样,放血槽是塔身上旋绕的楼梯。


    每一节塔楼上都凸着一个字符,从下到上的每一个字符连接起来便是一首虫群祖代相传的悼亡诗。


    相比较起来,其实这根贯穿性的长钉,远比那九十九根不贯穿的小骨钉好拔。


    曦雾绕到枢零背后,从末端握住长钉,倒退着使劲向后拉拽。这样拔长钉上的倒刺就不会钩在枢零的心脏上,反复来回将地枢零的心肌绞得糜烂,能让枢零少受许多苦。


    也由此,随着曦雾的倒拔,枢零的心头血一寸寸向上攀登灌注满了通天塔的长梯,他的身体血肉也将塔身上悼亡诗的每一个字符都亲吻了一遍。


    在浑身的极痛与失血过多的眩晕中,枢零终于飘上了灵魂的天阙,见到了变成天上星的母亲。


    他当即跪地祷告:


    “妈妈,我会按你的期望,将族人们照顾得好好的,也和小软糖好好的,再生上几个孩子。我会快乐和幸福的。”


    他伸手从曦雾手里接过通天塔长钉,从中掰断,弃置于地。


    然后撑着自己鲜血淋漓、但伤口已开始愈合的身体站起,对曦雾说:


    “我们回家吧。”


    曦雾点头,“好。”


    “我妈妈的苗床被回收走了,它也跟着妈妈一起死了。芙蕾雅阿姆送来了新床,但我在除了做身体养护以外的时间,不是很想睡它……


    “小软糖,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睡我们的小窝里的那张床吗。”


    “好。”


    “你以后,可以替我妈妈多叫我小绒毛吗。”


    “好,我的小绒毛。”


    他们手拉着手,一齐回家了。


    ……


    两年后。


    终于!


    曦雾将伊茜丝在亚空间宝石里留下的密文破译成功了!


    狂喜与振奋将曦雾脸上的疲色一扫而空,他忍不住地一推桌子站起身,向空中狠狠挥舞胜利的拳头。


    伊茜丝去世后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曦雾一直在秘密破解密文,从未懈怠。


    这篇密文的存在不管是联盟那边还是枢零那边,曦雾都考量着全没告诉——


    事关重大,人多口杂。


    况且他又不需要外人帮助他破解,他自己便能搞定。等他看完密文内容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迟。


    此刻曦雾身处的房间,位于联盟大使馆中。相比较起来,这篇密文的存在是更不合适被虫族人知晓的。


    果然如曦雾所料,密文的破解方法不会太过复杂。


    毕竟伊茜丝那时候的状态已经十分衰弱,她的精力是难以支撑她构思复杂的加密方式的。


    宝石的唤醒方法,就藏在伊茜丝教给曦雾的那些枢零爱吃的点心配方当中。


    它的提示也就藏在小点点吐出的那些饼干碎屑里——


    把宝石塞进饼干面团里按伊茜丝教的配方们进行烤制,便能成功唤醒冬眠中的宝石。


    枢零也成功吃到了曦雾烤的许多饼干。


    也由此,曦雾得到了后续破译密文的线索——在伊茜丝给他的那一大套点心配方里,竟然有几种是会让枢零说难吃的。枢零很少会说什么东西难吃,这特别引起了曦雾的注意。


    历经两年多的头脑风暴和动手实践后,终于在今天,曦雾成功解开了这道谜题。


    谜底说来也简单。


    步骤一:把枢零最喜欢的点心配方、与觉得难吃的点心配方,分别以虫群的儿童益智教材上所教的最基础的那种密文格式转写一遍。


    步骤二:用每篇“难吃配方”减去“最喜欢配方”,得到的剩余字符残篇以配方中含糖量从少到多的顺序排列,整合成一篇新字符文档。


    步骤三:将这篇新字符文档作为格式口令,注入进儿童教材附带的“密文格式生成机”中,得到破译程序。


    步骤四:这是最后一步。将宝石中的密文输入进破译程序里,便能得到最终的伊茜丝所要传达的信息内容。


    曦雾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了破译好的内容:


    亲爱的小软糖,我很高兴你能看到这篇文章!


    我就知道,你是个心细而又聪明的孩子,你会发现这个秘密的。


    虽然我也会忧虑你是否能成功发现,但总之,你现在看见了,你发现了!


    你应该为小绒毛把我留下的点心配方全做过一遍了吧?他一定吃得很开心吧?


    希望那几篇难吃的配方没有让他觉得太过难吃,哦呵呵~


    这些就是我想让你做的全部了——如果,我其实并不想让你冒险,我也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最终做出这个决定,但……


    你愿意为了小绒毛,付出也许是死亡的代价吗?


    我是指,真正的、无法复活的死亡,虫群里有那种暴力技术……


    如果你愿意,就请你继续看下去;


    如果你不愿意,就看到这里吧,多为我的小绒毛烤些美味小饼干就足够了。


    是的,在一千八百多年后,新旧帝权交接时,我的小绒毛会被下任帝权处死,就像他曾经不得不处死他深深爱戴着的老师那样。


    而那个时候,小软糖,身为联盟人的你应该才正值壮年吧,你也许会很舍不得他离开你。


    我也舍不得让那样的悲剧再发生一次——我已经忍受够了……


    请族胞们原谅我的异常……


    我只是想让我的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好好活到他的寿终正寝……


    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带着他逃跑。


    很抱歉我无法为你提供逃跑路线、逃跑工具一类的帮助,这需要身为联盟人的你,自己想些办法。


    但我能解决掉最棘手也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虫群的心灵网络。


    心灵网络永远连接着我们,无论我们身处何方,族胞们都能沿着心灵网络找到我们。


    一名虫族人若想从他的族群中逃离,那么首先,他必须想办法断开他与族胞间的心网。


    下面是一张双向阻断液的配方表,我们通常用它来给尚未出世的胎儿做全面心灵防护,以免他们在个人心智还不够成熟时受心灵网络的信息冲击而患上精神疾病。


    我对它做过一些特殊调整,以确保它能在小绒毛身上生效,没有任何族人能再顺着心灵网络找到他。


    [配方详情]


    抱歉我断断续续花了很多时间才写完这张配方,并且很多地方我都写错了在不停地修改,让它看起来很臃肿丑陋……


    我检查了很多遍,它是对的,只是书写格式很丑。


    小软糖,我相信聪明的你,能自己找到安全稳妥的方法将阻断液生产出来。


    你们也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去构思你们的逃跑计划。


    我这样做,对族群来说也并没有太坏到哪儿去,毕竟族群之所以有要“处死旧帝”这样的规定,是因为【帝皇原浆】的分化者若同时存在两名可能会产生命令冲突导致族胞们不能令行禁止,而小绒毛与心灵网络断开后这份冲突也就不存在了……


    虽然离群是,被,绝对禁止,,的,,,


    小软糖,谢谢你愿意,为,小绒毛,,看到这里,要%#…#*)&……


    [一小段无意义的乱码]


    ……这封信就,写到这,我越来越,乏力,使用太困难了这颗亚空间宝石。


    请原谅我无法再,和你多,,说些话,亲爱的。


    别了,宝宝们,带着妈妈的,,爱,未来


    去。


    小绒毛,妈妈已经,,很努力地


    想


    在,,


    这个世


    界上多多多)%¥&坚持、多陪


    小绒毛


    抱歉


    妈妈爱你


    [一段无意义的乱码]


    然后文章便中断了。


    这便是伊茜丝在亚空间宝石中所留下的所有内容了。


    曦雾又悲伤又喜不自胜地热泪盈眶了——终于!他切实触碰到了能让爱人从必死困境中逃离的希望!压在他心头上的那块巨石终于能被松上一会儿了!


    曦雾先是照例谨慎非常地将房间中所有破解时产生的痕迹销毁,只留下宝石手链,重新封印好系回腕间。


    然后便在房间内踱来踱去。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到时候,他具体该用什么方法带着枢零成功地从虫群中逃走?


    首先排除硬闯。


    就算把全联盟的军队都拉来,他们也绝不可能成功地硬闯出去。


    必须以巧破力。


    可这个“巧”从何而来?


    曦雾思忖了半天,才终于打出些腹稿。


    ——既然闯不出去,那就正大光明的走正门出去,想方法制造理由让枢零能自主离开虫群的领地。


    然后,一出了门后,宇宙这么大,他们俩随便往哪个犄角嘎达一钻,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了。


    但该如何制造这个理由?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受限于虫群的金律二:不得损害族群的利益。枢零作为虫群的极为重要的“财产”,若无绝对完备的理由,他是绝对出不去虫群的。帝权的独断权会在他无故违背虫群的金律时失效。


    曦雾走来走去许久都无什么思路。


    眼见枢零的下班时间快到了,况且这事也无法急于一时半会儿,曦雾便暂时搁置下了思考。


    第109章 新生命 生了生了,这次真生小孩了,但……


    “晶橘, 你今天神神秘秘地把大家伙全召集来,是要干什么?”曦雾翘着二郎腿一颗接一颗地磕着坚果,“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家里还正烤着蛋糕呢。”


    “别急,我这就说。”晶橘快乐地高举双臂,“家人们!朋友们!我要当爸爸了!!”


    “什么!?你要当爸爸了!?”


    曦雾大吃一惊, 但稍微细想一下, 又不觉得惊讶了——


    晶橘在虫群中辛勤耕耘了快8年了都, 也是时候结果了。


    晶橘长吁短叹:“虫族人是真的难怀上啊!我姿势都快用遍了,他终于怀了!”


    沫沫云好奇得触手狂舞地八卦:“对方是谁?是你那个帕帕还是米米?或者是森森?要么是鲁鲁?”


    风流多情的波浪卷黄毛歪嘴一笑:“都不是!是乎乎~”


    “哦~原来是乎乎~那个大甜心~”沫沫云的八卦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长得确实挺可爱。”


    曦雾回忆了一番晶橘在他的社交号上发过的他与乎乎的合照——


    乎乎是一只胖乎乎半透明、赛马一般大小、长得像卡通狗狗的绿蚜虫。


    他的工作是用身体酿造风味糖浆, 会将其以爆爆珠的形式从“肚脐眼”处“生”出来。说不定曦雾和枢零就曾到吃过含有他的身体分泌糖浆成分的虫族点心呢。


    想到这里, 曦雾忽然感觉有点细思极恐, 不愿意去回忆晶橘还“注入”过哪些正在食品原材料制作岗位上就职的虫族人……


    晶橘高高兴兴地说:“我约了他来咱们大使馆,跟你们见上一面, 他刚体检完正从生科院那边过来, 现在应该快到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让人怀孕当上爸爸呢!


    “老实说, 要不是有生育任务在身, 我需要帮我亲爱的七弟和弟媳探探他们‘怎么顺利生出小毛虫’的路,我还不想这么快跟人有孩子。我今年才六百岁呢。”


    沫沫云点头附和:“是啊, 我跟蓝空羽都还没孩子呢, 晶橘你就先当爸爸了。不过我跟蓝空羽也都没什么要孩子的打算就是了,我是恋爱素食主义者,对性-交和后代不感兴趣;而蓝空羽根本就是块不开情窍的石头。”


    蓝空羽一脸正直:“如果联盟有需要,我会为联盟生孩子的。”


    苍痕摸着下巴笑着调侃:“我感觉网上的那种印着有国旗的斐济杯,就是专门用来卖给蓝空羽你这种人的。”


    大家都缺德地笑了起来。


    只除了这个笑话的中心人物,蓝空羽。


    蓝空羽疑惑地问:“你们在笑什么?难道那种斐济杯有哪里不正常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 大家笑得更放肆、更大声了。


    这时,机仆温和的面包机飘了过来。


    “各位先生们,客人来咯,也许你们需要提前管理一下你们的形象表情。”


    大家这才赶紧正襟危坐好。


    晶橘则蹦蹦跳跳地跑去门口迎接他的情人去了。


    没一会儿,他便带人走了回来。


    曦雾略感尴尬地从乎乎身上别开视线——乎乎就跟所有虫族人一样,没有穿衣服的习惯。而且他的皮肉是半透明的,身体内部的什么器官都看得见……


    晶橘非常热情地邀请大家来上手搓揉乎乎。


    “乎乎的手感非常好哦!捏起来就像捏捏胶一样。他的皮肤也很光滑,浑身到处都肉嘟嘟的,可爱死了~”


    “真的耶,手感真好。”沫沫云长长地伸着两条触手,对着乎乎小狗一样的耳朵捏得不亦乐乎。


    苍痕也夸赞:“乎乎闻起来也好香甜哦。”


    蓝空羽捏着乎乎软绵绵的双手:“乎乎先生你好,我是联盟的特命全权大使,我的名字叫蓝空羽。如你对联盟有任何疑问之处,你都可以来找我咨询……(以下省略数百字官腔废话)”


    两名机仆不语,只是一昧地疯狂揉捏乎乎的胖肚皮。


    晶橘问:“曦雾你不来一起捏捏乎乎吗?”


    曦雾矜持地摇头:“谢邀,但我的玉手只会揉捏在我老婆的身体上或面团上。”


    晶橘耸肩:“好吧。乎乎你不要介意我弟弟,他就是一个这样的性格阴暗孤僻的社交场合边缘人,但他并不坏,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只除了对我有点暴力倾向。对了,你去生科院那边体检,他们都对你说什么了?”


    乎乎的声音憨憨的:“他们说,要是我的宝宝胎死腹中了,他会变成一块蜜饯。”


    晶橘笑嘻嘻:“蜜饯?那也挺好。”


    乎乎有点丧气:“可我不想生蜜饯,我更想生宝宝。”


    晶橘便向情人安慰:“没关系的乎乎,只要我在你体内拓出来的孕腔没有跟着宝宝蜜饯萎缩掉,我很简单就能让你再度怀上的。”


    曦雾下意识将眼神往一旁避得更开了些——是的,在乎乎半透明的身体中,他孕早期拳头大的孕腔和腔中米粒大的胚胎也都是可见的。


    也许这正是晶橘为什么会选择让这位情人怀最困难、最未知的头胎的原因——乎乎的透明肚子,能很方便地去时刻留意小宝宝的健康状态。


    曦雾不禁向乎乎询问:“乎乎,生科院那边有告诉你,你顺利生产的概率是多少吗?”


    他心里估摸着,他跟枢零的概率,应该只能有乎乎的一半吧。


    枢零的身体免疫系统实在太过强悍了,使孕腔没法在他体内扎根太深,很容易滑胎。


    阿伯也跟他讨论过,如果硬让枢零吃降免疫的药,那不管是对枢零、还是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太好。


    所以当枢零肚子里的孩子与无处不在的亚空间逐渐共振、初步诞生出灵魂后,他们可能会看情况做手术把孩子给剖出来,放进人造子宫里进行后续的妊娠。


    乎乎向曦雾老实回答:“他们说,自然情况下只有28.2%,而在人为干涉辅助下能达到75%以上。”


    苍痕在一旁摇头:“对于一个小生命来说,这个数字还是太低了。怎么也该有95%才行。”


    沫沫云担忧地补充:“而且后续还有‘宝宝是否能顺利健康地通过所有阶段性产检’的问题要考虑呢。”


    乎乎耷拉下耳朵,更加沮丧了:“你们说的对,生科院的大家都说我这次很可能只能生一块蜜饯。他们现目前也完全没有过相关辅助经验。”


    曦雾现在也更加打定主意——在他的二叔和六哥跟人生了十胎八胎、虫群的保胎技术变得相当成熟之前,他跟枢零绝对不要怀宝宝。


    反正他的叔叔跟哥哥都属于那种,生了不养上交国家的类型。


    他们对孩子没太多父爱,若孩子小产流掉了,他们只会心疼情人遭罪,并不怎么心疼孩子,只是有一些人道主义的惋惜罢了。


    但曦雾可不像他们那样。


    曦雾的玻璃心会难过自责一辈子,即使他在这过程中什么也没做错、所有人都尽力了。


    直到老死的那天,他都还要对自己的大儿子说:


    其实,在你上面你还有个哥哥,要是那一天,你的妈妈没有小产,你的哥哥也健康出生了……


    呃啊……(两腿一蹬死不瞑目)


    后来,小半年后,事情的确如生科院所预料的那般,乎乎的头胎意外流掉了,没能保住。


    好在法皇人的宝宝都很懂事,他们即使流产夭折也半点不伤母亲的身体。


    或者不如说,他们仿如寄生物般的存在才是会让母体难受的。


    他们一边吸食母亲的血液,一边将代谢物排进母亲的血管中;


    一边欺骗母亲的免疫系统使其将他们识别为自体的一部分,一边暗中释放各类激素以操控母亲的情绪;


    当他们难受却无法说话时,便让母亲也难受由此告知;


    而最可怕的还要数当他们生下来后,他们嘴里叫出的那一声——


    妈妈。


    一段长久的、直到一方生命尽头的寄生关系由此开始。


    却有许多人前仆后继地主动跳进这个坑里。


    小半个月后,乎乎再度怀上了。


    许是交上了好运,乎乎的这次妊娠过程中虽然有诸多波折、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与麻烦,但最终在一众专家学者、专业团队的帮助下,于来年的9月份,联盟与虫群间的第一个孩子——小寰宁——他健健康康地出生了。


    他出生时就像所有的法亚宝宝那样,面带天使一样的可爱微笑。他向上伸出小手,像要攥住明天的太阳。


    ……


    《喜报!小夫妻诞下麟儿,东方第三医药厂喜迎新生代!》


    2035年8月21日的清晨,在东方第三医药厂的职工食堂的大门口,拉起了一条这样的红布横幅。


    同时工厂广播在喜气洋洋地播报:


    “今日凌晨1时17分,于本厂的附属医疗所内,电工陈子涵与流水线工人林紫萱夫妇,喜获一名体重3.1公斤的健康男婴!这是本厂建厂后,首例诞育的新生代职工子女……”


    “海曦叔叔——傻帅叔叔——”


    周妙妙活泼得像只小麻雀一样地蹦跳着跑过来。


    她现在的身高已冒至了海曦的肚皮处,正在厂内的附属小学中念四年级——本来她这个年龄是该念五年级的,但因为岩国和霸权同盟的战事的缘故,战争初期的大混乱基本使得小孩们的读书年龄都被迫拖后了一年。


    且在未来的一长段时间里,全国的初高中都将全面改革为职中、职高的学习教育模式,牢抓教学课程实用性,以实现毕业第一天就能无缝上岗搞生产的期望目标。


    海曦笑着揉揉周妙妙的脑袋。


    “走,去排队打早饭去咯。今天厂里有喜事,咱们也跟着沾沾喜气,食堂的早饭有糖包子吃。”


    枢零端着大饭盆,已经迫不及待了。


    别人手里端的饭盆都只有足球大,就枢零手里端的是真正的盆,他早已混成东三药厂的知名饭桶。


    他曾多次于半夜潜入厂房食堂中大吃特吃,屡教不改,脸皮厚如城墙,还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他每工作一个月,就倒欠厂里工资数千。但好在这是梦里,绝大多时候他搞出的破坏都会被梦境重置掉。


    只除了“大饭桶”这个名头,不仅重置不掉,还被厂内所有员工越记越牢了。


    三人都快快乐乐地向着食堂排队窗口走去。


    枢零伸着饭盆,与打饭大妈僵持十数秒,成功获得了双倍配给额的糖包子。


    他一边一口一个的现吃,一边伸盆还想再要,被脸上臊得慌的海曦和周妙妙齐力拖走了。


    在他们仨坐下吃饭时,厂内的广播仍在响,播报着前线的最新战况。


    两年时间过去,岩国军队终于不再被霸权同盟打得节节败退,双方到现在姑且是相互僵持住了——虽然其中的投入与牺牲是无比惨烈的。


    目前,岩国正大力动员民众,牢抓生产与人口生育,准备用拖延计划把向全球宣战战争盘子铺太大的霸权同盟给硬生生拖垮。


    同时岩国也在加紧研发自己的核聚变发电技术,听广播风声应该离成功的那天不远了。


    “小曦,早上好啊,正吃着呢。”


    一旁,李婶端着已吃干净的空碗,热情洋溢地向着他们这边走来。


    海曦一脸尴尬,“李婶,你别再来给我谈相亲了,我真没那种意愿。”


    李婶大马金刀地往桌空位处一坐。


    “周妙妙也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你也年纪轻轻的,才二十五呢,一次婚都没结过,长得也这么文俊白净,人还聪明,你有什么不相亲结婚的理由。”


    在李婶的桌对面,枢零阴暗地嚼着糖包子。


    海曦也实在是被这位李婶烦得受不了了,便编起谎话骗她:“本来我是不想把我的这件私事跟人说的,唉!李婶你可不许把我这事儿告诉给别人听啊。”


    李婶连连大力点头保证她绝对不会说出去。


    海曦露出忧伤的表情,“其实我已经结扎了,我身上携带有很严重的家族遗传病,我是不能跟人生小孩的。这种情况下我去跟别人相亲,那不是在浪费人家时间、在害人吗。”


    又向李婶胡扯虚构了很多事,才总算把这尊大神给送走了。


    且自不用说,不等到明天,全厂的爱八卦人士都将知道海曦“已结扎”的事。


    一旁的周妙妙也傻乎乎地信以为真了,海曦笑着没把真相告诉她,免得她说了漏嘴。


    三人吃完早饭又去冲洗干净饭碗后,便各自分别,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去了。


    第110章 东三药厂 “因梅斯说的话跟我海曦有什……


    大概在一年多前, 海曦很幸运没死路上地成功带着周妙妙逃难到了大后方。


    在难民营中呆了一段时间后,海曦被国家征集进了后方新建的东方第三医药厂中工作。


    东三药厂是一座建在深山老林里的、被厚高围墙与高压电网围起来的封闭式管理药厂。


    药厂内自建有许多公共设施供员工们需求使用——从幼儿园到职高,从电影院到洗浴中心, 从政府办事处到警局,等等,俨然是一副世外小镇般的繁荣景象。


    厂里的大小员工外出时都需向上级领导打申请报告, 等程序审批, 刷脸外出刷脸回来。


    这个外出假很难批, 而且厂里被选来工作的人,也多是些亲戚朋友全死光了的“光棍”, 压根没什么外出需求。亲人没死光的则会被一起打包安置进来。


    周妙妙就被海曦带进来了, 枢零也跟着混了进来。


    海曦的大学专业学的是应用化学, 因此被安排去了东三药厂的药物质检岗。


    而没学历的黑户大傻帅, 则被分配去当搬运工了,正好他力气大得叉车都叉不过他。


    但枢零身为堂堂的虫群帝权, 他怎么可能肯老老实实地在梦里帮“NPC”们搬运货物干粗活呢。


    每次他都直接用心能捏一个自己的假人放在那里替自己干活, 自己则隐身溜走。


    他一会儿溜去视察老公的工作情况, 连连摇头;


    一会儿去视察女儿的学习情况, 连连摇头并连连摇头;


    一会儿去视察食堂的炒菜进度,一边偷吃一边给出好评;


    一会儿去视察菜园的生长状况, 小小地浅吃几口有机自助;


    一会儿闲逛困了, 就在路边躺下随地大小睡。


    就这么悠闲地度过一整天,等到老公孩子下班放学的时候。


    海曦因为没成家,和周妙妙也无血缘关系,所以便没被分配到固定住房,目前住在宿舍里。


    最开始所有人住的都是八人间,后来随着工厂住房扩建, 条件逐渐好了,大家都住上了单间。之前的八人间则被改成了小套间,分配给一些小家庭住。


    男员工宿舍的位置在食堂左边,女员工宿舍在右边,周妙妙就住在女宿。


    她因为年纪还小,便跟着一名失去了老公孩子的老阿姨同住,这位老阿姨同时还收养着另一名今年13的女孩童佳,她也是名战争孤儿,周妙妙理所当然地和同一屋檐下的童佳交上了好朋友。


    周妙妙在学校里也很受她的同学们喜爱,因为她有一手帅气的绝活——投石索打易拉罐,百发百中。她还用投石索打死过十多只老鼠。


    放学后时常有同学来求她赐教,如何才能做到像她一样厉害。


    她每每都毫不私藏地倾囊相授,然后没过多久,海曦就来学校里跟她大眼瞪小眼,她被学校请家长了。


    ——要知道,在数千年前,投石索可是能作为战场武器使用的,其杀伤性可见一斑,这完全不是一件适合小学生玩的玩具。


    砸坏玻璃什么的都还算轻的,砸到人身上是真会死人的。


    东三药厂小学部的女神射手从此隐退,江湖上只余下她的传说。


    但半大的孩子们始终是人嫌狗厌的闲不住的。


    “叔叔,今天小肖他们约了我一起去沙坑那边玩,我就不打扰你跟傻帅过二人世界了~”


    海曦红着脸啐:“就你话多!滚滚滚。”


    周妙妙嘻嘻笑着向朋友们那边跑去了。


    海曦双手插裤兜,左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踹着路边的无辜栏杆。


    “咳……傻帅,今晚,我们去干点啥?看电影去吗?今天不是放的那种,政治宣传性的电影,而是放的,放的……动画片……”


    “好。”枢零一边答应,一边眼盯着海曦嘴角,它正在偷偷地往上翘。


    这么些年时间过去,枢零早已摸清曦雾梦境中的一些规律。


    在大多数时候,梦境都很平和,它就像一场按部就班的舞台剧,所有的演员们、包括男主角海曦,都不会有超出当前这幕戏的行为动作与台词。


    男主角海曦尚不知道未来自己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谁会从他的生命里死去;不知道“因梅斯”是谁;枢零在他眼里就只是捡来的“大傻帅”。


    这一切直到海曦、或者说是梦境幕后的曦雾受了精神刺激,才会有所变化。


    变得像一场恐怖片。


    梦境开始扭曲混乱,海曦再不只是“舞台剧的男主角海曦”。


    直到枢零不再乱跑从海曦面前失踪不见、不再做出任何“离开”海曦的行为举动,梦境才又恢复成平和的原样。


    而如果“大傻帅”表现得很粘人,海曦则会一边嘴上嫌弃一边藏不住地开心。


    于是,在昏暗的影厅中一起看电影时,枢零主动去牵海曦的小手,让海曦开心一下。


    海曦一边若有若无地挣扎,一边嘴边的笑容变成了批发价的。


    但当枢零决定更进一步,凑过脸去要亲海曦一口时,海曦却慌乱地闪开了,真是奇怪。


    “为什么我不能在公共场合中亲你?”


    “嘘嘘!小点声!我们宿舍隔音效果很不好的,隔壁打个喷嚏都能听见。”


    海曦接着向他解释了一大串关于“同性恋”的基本常识。


    枢零费解地晃晃羽须:“你们这里的各种文化习俗真古怪。只是两个同样性别的人相爱,为什么就会招致别人的讨厌?”


    海曦笑得无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就像陆地生物无法想象海洋生物在水中呼吸时的感觉一样……我们无法想象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厌恶同性恋,而他们也无法想象我们为什么能轻易接受。”


    枢零想了想:“好吧,总之,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减少在公共场合中与你的亲密行为。”


    海曦刚松一口气,就听见枢零又说:


    “所以在私密场合中,我就可以亲你了吧?”


    职工的单间宿舍都是极为狭窄的,像中式大药柜上的一个个的抽屉。


    紧贴着一侧墙的上床下桌,桌子与另一面墙间的过道窄得总是一不注意就蹭了一肩头的墙灰。


    海曦根本无处可躲,更躲不开洛德奈特那野兽般的侵略速度、怪物般的力道。


    他被紧压在了墙上,慌乱羞耻到眼眶都被泪意湿润地躲着身上人的强吻。


    当洛德奈特柔软的双唇烫在他的脸颊边时,他的心跳也像鼓满气的气球“砰!”一下爆开。


    他鼻梁上的银边眼镜被挤得彻底歪掉,他眼前的世界也由此扭曲眩晕起来。


    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胡乱地去拍打洛德奈特的双肩。


    “停、停!你该、尊重我的个人意愿!”他一边压着声喊,一边心想:这小猫叫一样的声真的是我发出来的吗?这真的是我在说话吗?


    像香烟在耳边暗燃,尼古丁熏进了耳朵,洛德奈特低沉醇厚的嗓音在搔挠着海曦的耳郭:


    “我确信我正在尊重你的个人意愿,小软糖。”


    海曦被剥夺去了说话的权利。


    这便是爱情的滋味吗?


    缠绵悱恻得像两根竹签间的一块被搅和打发到溢满白沫的绞绞糖。


    洛德奈特吻他吻得好熟练,海曦还来不及在心底阴暗地发酸,就发现自己好像也很熟练。


    他们的舌头宛如在共跳一支以一起跳过千百遍的探戈,就仿佛他们真如洛德奈特所言的,是一对已结婚多年的爱侣。


    海曦的双手自动在洛德奈特高大健硕的身体上找到了它们该去的位置。


    等他回过神时,他的掌心里早已浸润满了那些热辣甜蜜的丰满触感。


    理智告诉他够了,他该推开洛德奈特了,但是,但是——


    他为什么总是要听从理智的话?


    “你的意愿便是如此,海曦,你渴望与我亲吻,并且……”洛德奈特的黑舌头在舔掉他们嘴唇间牵扯出的那条银丝,“你还渴望与我更深度的交流……”


    海曦像只熟透的大虾一样,羞得浑身发红地双手向下捂住,并向后弓起腰。


    “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海曦,如果你现在哭着趴到地上抱着我的脚祈求我,我也可以考虑再跟你做一次。”


    海曦疯狂摇头。


    枢零便无所谓地松开了他——今晚上已经吃得很饱了,使枢零并没有再在梦里加餐吃宵夜的想法。


    他像往常一样地端起脸盆往外走,准备去走廊尽头的公共盥洗室洗漱完睡觉了。


    总做梦也挺消耗精力的,社畜爱睡大觉有什么错。


    而在打开房门后,下一秒,枢零又转回头。


    “海曦,你不跟我一起去洗漱吗?”


    海曦愣了一下,支支吾吾:“我过几分钟再出门……”


    在枢零的眼中,他的情绪在变得莫明沮丧。这使枢零有些疑惑——自己有说错、做错什么吗?


    洗漱完后,枢零照例往海曦的床上爬。


    过一会儿,海曦也洗漱完回来了,向他抱怨:


    “你别总占我床睡了,宿舍的单人床本来就不宽,你还这么大一只占地面积这么大,现在还是夏天这么热,你就不能回你自己房间去睡吗?”


    “不能。因梅斯,是你自己对我说,想要每天晚上都牵着我的手,要跟我连睡觉时也不分开的。”


    枢零又在心里补充一句:要是我真的不跟你手牵手睡觉了,半夜里我会看见恐怖片里的男鬼正伸个半头来上铺看望我的。


    海曦恶声恶气还在嘴硬:“因梅斯说的话跟我海曦有什么关系?”


    枢零懒得理他:“小软糖,我爱你,晚安,明天见。”


    海曦害羞地抿起嘴。


    这句“我爱你”终于让他再也说不出讨人厌的话了。


    “……可你到底喜欢我的什么?”海曦的声音从床板底下挤上来,“你只是因为你幻想中的那个因梅斯,才喜欢我的吗?”


    枢零耐心回答:“因梅斯,海曦,小软糖,老公,异族人,*%¥,¥&%……你,我有很多个用以指代你的称谓,甚至随时可以让它多达上百个,但那没有意义。


    “名字就只是名字,名字随时可以抛弃,名字毫无意义。但你是你,是你在赋予你的所有名字在我心中的意义。


    “海曦——如果你希望我此刻以此称呼你——我喜欢的不是你的名字,是你身体内七彩色的美丽动人的灵魂。”


    枢零的一条胳膊从上铺垂下。


    皮肤光滑,只有些毛茸茸的汗毛在莹着光;肌肉线条柔软,连青筋也显得温顺。


    “我也喜欢我和你牵着手时,我心里的那种开心的感觉。即使我们什么也没做,就只是普通的牵着手而已。


    “你也很喜欢这样,对吗。”


    他宽大的手掌正张开着五指,使海曦下意识便把自己的手相合上去,手指埋没进他的每处指缝,深深地填入,不剩一丝空隙。


    熟悉的燥热感再度升腾回海曦的身体中,令他无所适从,最终羞耻地松开手。


    “你……今晚,洛德奈特…你还是回你房间去睡吧,我……”


    久久没听见回应的海曦,不禁再度轻唤一声:“洛德奈特?”


    他踮起脚,悄悄探头往上铺看。


    洛德奈特正闭着眼,盖着心爱的黑红毛绒毯睡得正香。


    在犹豫许久后,海曦还是熄了灯,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去。


    他从洛德奈特的身上翻过,睡至他身后。


    但怎么都睡不着。


    从洛德奈特身上飘来的那些温度、那些气味……


    在这个夏夜里都带着一种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危险感。


    人们在高楼边缘低头下看时,总是无由来地想跳下去。就像此刻海曦无由来地想伸出手,去抚摸洛德奈特那侧躺背对的像山岭一样曼妙的曲线。


    ……不,他已翻越过了他的理智,伸出了手。


    洛德奈特结实的臂膀真令他着魔。


    那些鼓起的肌群,那么暴力又那么性感温顺,就像是它们生来不是为了行使力量,而是为了承受人的爱宠。


    在海曦要迷恋地抽回手时,他的手掌却被洛德奈特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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