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七十八,还有两个人,快起来杀了他们,不然死的就是你。”
“暗一,主子的任务还没完成,你再撑一会。”
暗卫在生与死之间游走磨练,暗一也曾多次在濒死中被唤醒。
有时是求生的本能,有时是命令。
它们把他从深不见底的黑色沼泽拉出来,胡乱地在他致命的伤口上撒点廉价药粉,推着他继续前行。
仅有两次不同。
唤醒他的是女子的哭声。
一次,她说,她和孩子不能没有他。
一次,她说,孩子还没来得及叫他一声爹爹。
他想,是啊,那是他和王妃的孩子,无数次在深夜辗转,却只能偷偷看一眼的孩子。
还有那萦绕在耳边无助的哭声,他也不想她再伤心了。
所以他没再放任自己在黑色沼泽中沉沦,皆尽全力,挣脱厚重粘稠的黑暗,向上,终得窥见天光。
暗一睫毛颤了颤,艰难地睁开双眼。
入目,不是漆黑肮脏的地牢,不是随意那个可以栖息的横梁檐角,是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大殿。
“咿呀……”
暗一意识尚未完全回笼,一道小手就忽然拍到了他面上,接着眼前的视线被小月牙天真无邪的笑脸遮蔽。
这是孩童最纯粹的亲近方式,毛茸茸的小脑袋依赖地抵在他面上,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地在说什么,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刮在暗一的面颊上,也触及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暗一调动微末的力气,拉着儿子,将人抱到怀里。
小月牙顺势蜷缩下来,小小的身子紧紧依偎在父皇臂弯,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小脑袋枕着父皇的胳膊,咯咯笑开。
怀里孩子鲜活的样子叫暗一有些恍惚,也愈发清晰地认识到,他还活着。
他游移着视线,目光触及到攥着他的手,伏在榻边的女子时顿住,便再也移不开眼。
即便睡梦中,她也睡得不安稳,眉头紧蹙着。
暗一心脏微痛,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只是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动作,伏在榻上的人,却得倏然惊醒。
安今抬起头,第一时间看向榻上。
“你醒了?”
在给男人服下解药,等待他醒来的这段时间,安今想着,等他醒了一定要狠狠地说他,责怪他什么都要一个人扛着,什么都不跟她说。
最好再惩罚他一下,让他下次再不敢瞒她。
然而看到男人憔悴面容,和那双格外温柔的眸子时,安今不争气地眼眶一热,扑过去抱住他。
“你现在怎么样了?身上还痛不痛?”
暗一牵强地笑着安抚她,嗓音干哑,“我没事了。”
死而复生,毒发时那种焚烧五脏六腑的剧痛褪去,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知道是她再次救了他。
那日他负伤带刀去寻她,本就存了死志,却劳累她怀着孕照顾了他一整夜。
这次他本不欲叫她担忧,打算悄无声息离去,可她还是闯了进来,又救了他……
“那就好,那就好。”
安今眼睛红红的,抚着他的面颊,“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我都需要你,月州也需要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至于你身上的毒,我有解药,你以后再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了。”
闻言,暗一喉咙微滚,只觉胸腔像是被什么滚烫而又酸涩的东西填满了,涨得发痛。
从前拿到他们暗卫解药的人都只会想如何掌控他们,如若办事不利,便会故意晚给他们几天解药,当做惩戒。
而她拿到解药却说以后再也不会让他忍受这种痛苦……
暗一唇瓣翕动,正要说什么,却被她捂住。
“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我是有要求的。”
安今将脸埋在男人颈窝,闷声道:“以后你要听我的,关于你的任何事都不许瞒着我,也不许有其他妃妾,只能一辈子守着我和小月牙,知道吗?”
“咿啊……”
缩在爹爹臂弯的小月牙啃着小手,咧开嘴巴应和着。
暗一毫无血色的唇瓣,向上弯起,“好。”
见此,安今才满意,一整天都在陪着他,对外解释也只说是陛下突发恶疾。
虽解了毒,暗一还是元气大伤,不过皇宫里有种各种名贵补品,养了几日便养好了,至于身上的毒只要按时服用解药,则无性命之忧。
经此一事,安今着手培养了几个心腹太医,专门照看暗一的身体。
即便暗一身体康复如初,他依旧不喜欢批折子,安今无事的时候,经常会带些点心、汤药去御书房陪他。
宫人们只道皇后温柔贤淑,却不知朝中大半的折子都是他们眼中贤惠的皇后批的,至于他们陛下,最多的时候就是在一旁软榻上带孩子。
陪伴孩子的时间多了,小月牙很快就学会了叫爹爹。
秋分时,就到了月州的周岁宴。
作为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宫宴,又是小太子的周岁,自然十分隆重,阖宫上下皆有赏赐。
陛下特旨,勒令天下,减免赋税,以示皇恩浩荡,与万民同贺太子诞辰,番邦史臣更是携奇珍异宝觐见。
宴上帝后并肩坐在御座上,安今望着锦毯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抓着玉玺不丢的小月牙,眼里满是温柔。
这一世,月州真的是受尽宠爱,令人尊敬的小太子了。
念此,安今微微侧目,身侧男人一袭威严龙袍,脸还是宁王那张脸,但安今再也想不起宁王淫邪猥琐的样子,满脑子都是暗一晚间褪去假面时的模样。
安今面颊微红,借着御案的遮挡,悄悄抓住了男人放置膝上的手。
这一切,都多亏了他。
暗一目光从儿子身上收回,望向端庄华贵的皇后,眸光柔和,顺势握紧了她的手。
陛下登基数月,始终不提选秀的事,朝中只听闻帝后情深,今日见到了不免心想果然如此。
由于宁王为迎娶长乐郡主打造的深情人设深入人心,众人也没有怀疑什么。
只是朝堂后宫息息相关,陛下一直拒绝选秀,朝臣却想将自家女眷送入宫中,为家族获利。
太子周岁宴过后没多久,不少朝臣又以皇嗣单薄为由上奏选秀,不过无一例外被驳了。
正常情况下,皇帝专宠皇后虚设后宫,能给陛下施压,劝得动陛下的,便是太后了。
可偏偏陛下非太后亲子,反而皇后算是太后半个养女,更为亲昵些,叫群臣束手无策。
前朝的风云,深在后宫的太后也不是不知。
在看到安今牵着小月牙进慈宁宫时,太后望着她眉眼间满是幸福的样子,不由感叹。
“从前哀家并不喜欢宁王,总觉得他心思过重,娶你也是别有目的,没想到他竟是真心的。”
日久见人心,宁王除了那年除夕闹出了来个荒唐事外,其他的都挑不出来错。
登基那么久,待长乐一如往昔,对两人唯一的孩子,更是视若珍宝,一登基将他捧上太子之位,不可谓不是真心。
安今笑而不语,宁王对她确实别有目的,可谁也不知他早已换了个芯子。
“皇祖母。”
为了前朝后宫的稳定,太后理智上当然觉得陛下选秀更好,但当膝上趴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奶声奶气地唤她皇祖母时,情感上早就偏了。
“埃。”太后应了声,满眼慈爱地将孙儿抱在怀里。
宁王又不是她亲生,她管他是否子嗣单薄,长乐肚里爬出来的才是她的乖孙。
这天下,也合该是她乖孙月州的。
四年一晃而过,群臣依旧没有劝动陛下选妃,甚至隐隐有了妒后的传言。
后来被圈禁的肃王爆出曾给陛下下了绝嗣药后,再没人敢提此事,巴不得帝后感情好些,省得自家女儿进宫,膝下无子,孤苦一生。
群臣再不敢提选秀之事,专心培养陛下的独苗苗,也就是太子殿下。
小月牙八岁之前一直养在安今膝下,八岁之后就搬到了东宫,进入尚书房,接受各大名儒教导。
此后经常有一个身着杏皇色太子常服的小小身影穿梭在宫廷间。
他的相貌糅合了父母的优点,唇色红润,肌肤白皙,虽年纪尚小,但行止间已初具储君的气度。
“母后。”
刚离开母亲身边的月州,就像离了巢的雏鸟,每日从尚书房下学,都要来母后这里撒娇。
安今眉眼温柔,轻轻抚了抚儿子束得整齐的发顶,柔声道:“在尚书房还适应吗?”
月州仰着脸,回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嗯,太傅都夸我聪明。”
安今俯身,捏了下他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声音轻柔得像在哄人。
“那我们最聪明的小殿下未来一定爱民如子,把国家治理的很好,对不对……”
月州被母后哄的找不到北,重重点头,脆生道:“对。”
安今低笑出声,知道月州肯定不会成为那个癫狂,火烧皇宫的亡国之君,也盼着他赶紧长大,正好将批奏折的事交给他。
后来,从小被寄予厚望的小太子也确实长成了所有人满意的样子。
他天资聪颖,温润有礼,八岁上上书房,十三岁入朝堂,十八岁登基。
历朝来,新帝登帝,哪个不是从腥风血雨,权力倾轧走过来的,而月州却是被自己父皇母后,以及群臣捧着上去的。
然而其心智谋略,并不弱于任何一代帝王。
见月州能应付朝堂上的事,已成为太上皇和太后两人,一同去了京郊的桃花庄颐养天年。
桃花盛开的三月,安今坐在桃花树下的秋千上,在漫天飞扬的花瓣中,扭头望向身后的男人,言笑晏晏,“夫君。”
没有人见过宁王老去的样子,在暗一面上有了第一道皱纹时,他的面容也在一点点朝自己本来的面目过渡。
现在的他面上亦没有任何伪装。
男人目光缠绵,捻去她发间落下的花,“嗯。”
十八年前,两人曾在这里,在四处无人时,短暂地度过了如夫妻般的生活,十八年后,两人光明正大地回到了这里,在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不过偶尔月州想念父母了,会过来看他们,每逢佳节,他们也会回宫陪着孩子。
不知过了多少个岁月,暗一还是先于安今一步离开。
他早年经受过残酷训练,体内暗伤众多,又很身患剧毒,能撑到现在,还是当了皇帝后,进过多年精心调养和上天眷顾的结果。
对于暗一来说,此生亦无遗憾。
前半生在黑暗中厮杀,无意进了闺阁,深夜中的莹莹明珠晕光,竟也照亮了他的后半生。
如今唯一不舍,放心不下也就是她了。
凭着这一口气,暗一最后又睁开沉重的眼皮,望着依旧守在他榻前女子,伸出枯瘦的手,声音微弱,“音音,抱歉,这次……我可能……撑不下去……”
安今攥着他的手,忍住哽咽,“没事,你已经很累了,不用再撑了。”
暗一笑着安详阖眼。
生前暗一曾表示过不想葬于皇陵中,安今明白是怎么回事,在他走后,便和月州商议,将他葬到桃花庄。
暗一和安今两人都没有告诉月州过去的恩怨,他也很是不解,但还是遵循了父皇母后的意思。
后来寿终正寝的安今也被葬于此地。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恭喜你宿主,你再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圆满地结束了你的历程。】
第252章 第252章大结局(上)
被拉回系统空间,安今又变成了最初十九岁少女般的模样,她有些近乡情怯,“系统,我真的能回家了吗?”
【是的,宿主,你还记得你之前说的那颗长着发光果子的树吗?】
“你不是说世上没有会发光的果子吗?”
【我想起来了,是有的。】
安今心口忽然一阵悸动,“在哪里?”
她总觉得那个地方对她有种莫名的牵引力。
系统没有回答,似是而非道:【先回去吧,那可是你曾期盼的生活。】
【封存的情感我已为你解封,记忆我收走了,等你玩好我再来接你。】
“什么……”
安今脑子一团雾水,还来不及多问两句,一阵失重感传来,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A市,医院。
“今今,不要怕,爸爸妈妈都在外面守着你。”
“呜呜,姐姐……”
安今被推入手术室时,脑子里闪过爸爸妈妈,还有弟弟紧张关切的面容,也不再害怕这场能决定她生死的手术。
麻药上来后,安今合上眼睛,然而不仅没有丧失意识,反而被拉进了一片漆黑的空间。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方隐隐闪着一道祥和的白光。
安今下意思追逐这那道光,在她伸手触碰它时,黑暗褪去,四周场景陡然开始变化。
她没有反应过来,手里忽然被塞了本书。
安今摸不着头脑,环顾四周,白色墙面泛着冷光的,身下的床铺着蓝白条纹的床单,空气里也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她不是在做手术吗?怎么又回到病房了?
不对,安今盯着自己捏着漫画书的小手,陷入沉思。
她怎么忽然变小了?
视线再一移,漫画书下面还压着一张做完的卷子,上面写着,二年级(上)期末数学模拟试卷。
安今顿时欲哭无泪,她怎么突然回到八岁的时候了。
这时病房忽然从外被打开了。
安今还以为是爸爸妈妈回来了,抬眸却看到了一个男子。
来人一身劲装,生得剑眉星目,背着把用布缠着的剑,很像极了她手里漫画书里面描写的侠客。
安今怔怔地望着他,就听到他问。
“想出去玩吗?”
“想。”安今下意识点头。
可想到什么,她又有些沮丧,“可我不能出去。”
她八岁的时候,身体状况很差,基本只能待在病房里,打针输水抽血……
“没关系,不会有事。”
说着男人抬步上前,他身量很高,本该极具压迫感,但安今竟一点不怕他。
任他将自己偷走。
是的,是偷。
男人将她抱起,足尖轻点窗沿,从医院七楼一跃而下。
凛冽的风瞬间灌满口鼻耳目,安今意识到什么,害怕地将脸埋在男人冷冽的怀里。
就在安今以为两人都要摔成肉泥的时候,下坠的身体就像是被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轻托了一下,风声变了调,身子轻盈得不真实,像是在飞一样。
逃出了那间熟悉的病房,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离她越来越远,鼻尖消毒水的气味也渐渐散去。
安今心跳如擂鼓,有种打开新世界的新奇,也有种脱轨的刺激感。
看着飞速掠过的景象,看着男人脚尖点着水面,带着她跨越整片湖泊,安今愈发激动。
原来漫画里能飞檐走壁的侠士都是真的。
最后两人并肩坐在湖边的草地,安今仍意犹未尽,小脸也红扑扑的,她攥着的男人的衣角,“你下次还能来陪我玩吗?”
男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回答。
“不可以吗?”
安今正失望着,周围的场景如同电影画面一般迅速切换,眨眼间屁股下松软的草地,变成了柔软病床。
她又回来了。
安今伸出自己的小手来看,她好像又长大一点了。
前一秒还在撒野地玩,现在又要一个人待在病房里了,巨大的落差叫她心里难受。
而且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去哪了?竟然也不陪着她……
这是她记忆里从来没有的。
安今越想越难过,她垂着头,眼神渐渐湿润。
忽然一道手掌轻柔地抚了一下她的发顶。
安今泪眼朦胧抬头,又看到了一个男子。
他玉冠锦袍,风仪雅致,如同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世家公子。
“你也是来陪我玩的吗?”安今眼巴巴地问道。
男人静静地望着她,少女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就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他轻叹了一声,“芜妹,怎么在不同的世界,你的身体还是不好。”
男人清淡的语气里藏不住的怜惜,莫名叫安今心口一酸。
“吾妹?你是我哥哥吗?”
闻言男人轻笑出声,“是也不是。”
这话把安今搞迷糊了,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医生说我很快就能好了。”
所以不要再为她担心了。
男人面上的笑意如春风拂过,“那我也便放心了。”
话落男人也消失了,场景再次变化。
安今的病床上多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蛋糕,点燃的蜡烛正好是数字十八。
看来梦里的她又长大了一些。
这里对安今来说就是梦,毕竟只有梦里才那么荒诞无厘头。
望着面前晃动的烛火,安今心想或许她该许个愿望。
她双手合十,还未来得及闭眼,蜡烛尖端的火光拉长,里面竟慢慢浮现出一个身影。
安今眼睛睁圆了,男人银发金眸,穿着闪耀着金纹的白袍,庄严,而充满神性。
祂说:“生日快乐,乖孩子。”
在此之前,安今并没有见过神,但她本能觉得,神就该是这个样子。
她呆呆地望着祂,忘记了回话。
神也并不介意,嗓音依旧温柔,“吹灭蜡烛,吾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实现愿望?安今心里微动,小心问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当然。”
“我想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好。”
随着话落,四周的场景开始坍塌。
滴——
“恭喜,手术很成功,就看患者醒来后的恢复情况了。”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医生。”
安今只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虽然不记得内容了,但是梦里那种甜蜜、幸福的感觉,仍然在心尖蔓延。
没有疼痛,没有害怕,只是做了一个香甜的梦,这场决定她生死的手术成功了,困扰了她十九年的病魔也被驱散了。
“今今,今今,你醒了。”
“呜呜姐姐……”
安今悠悠转醒,见到家人时,不知为何鼻子陡然一酸,就彷佛自己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和他们重逢了。
“爸爸妈妈,康康……”
安今想去抱住家人,起身时手上却一痛,这时她才注意到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
安母连忙将女儿按到床上,“今今,先别动。”
主治医生看着监测仪上的的数据,叹道:“真是个奇迹,心脏功能明显改善,各项指标都在恢复正常,要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闻言,安母喜极而泣,安父也红了眼眶,
还躺在床上的安今瞧着心里酸涩,面上却露出幸福的笑意。
心想,以后她再也不会叫家人为自己担心了。
这时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哒哒地跑到床头,殷勤道:“姐姐姐姐,你要听康康讲故事吗?”
“好呀,康康。”
经历手术,安今也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好转,从前她情绪稍微激动一点,就会胸闷气短,饭也吃不下,实在无法进食的时候,只能输营养液。
而现在吃什么都香,苍白的面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不过因病长期卧床,她下床时需要拄杖才能慢慢行走。
这天她照常从复建室做康复训练回来,四肢有些酸软无力,拄着拐杖慢慢回病房。
偶然路过门没关的十四号病房,她下意识朝里面望去,然后愣住了。
里面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背对着她,地下是一堆玻璃碎片,而其中最大的一片握在少年手上,正欲往自己的手腕上划。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身体比念头更快。
“不要——”
安今下意识想冲进去阻止,却忘了自己这具身体还过于孱弱,陡然失去平衡,摔倒了地上的,手肘和膝盖传来丝丝痛意。
不过好在她没有摔倒玻璃渣上。
然而那个背对着她的少年听到动静,操控着轮椅,朝她过来。
少年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苍白瘦削,灰暗的眸子一片死寂,大腿上盖着毯子,下边裤腿空荡荡。
轮椅停在安今面前,少年缓缓伸出了手,手里是一大块沾血的玻璃碎片。
“分给你,我们一起死。”
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地上,少年语气清淡地像是在分一颗糖果,叫安今毛骨悚然。
“我们为什么要死?”
少年的目光望向她摔在手边的拐杖,“你的腿不是也坏了吗?”
闻言安今大概知道少年为何会自杀,尽量不去看他空荡的裤腿,“腿坏了就要死吗?”
少年不解地望着她,满眼写着“不然呢”。
安今深呼一口气,“生命很珍贵的,我前十九年可是连医院出不去,只能待在病房里都没想过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满眼认真,“你的腿带上假肢就能正常行走,与常人无异,不要轻易放弃。”
少年眸光闪了闪,俯下身子,忽然在少女面颊上咬了一口。
安今吃痛,捂住脸,嗔怒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却恶劣地笑了下,彷佛在说,让你多管闲事。
“今今,今今。”忽然安今耳边听到安母的呼喊。
安母怕安今吃不惯医院周边的饭菜,每次到中午回家为她做好菜再带过来,这个点应是她回来没见到她,在寻她。
安今也不想管这个奇怪的少年了,她捡起拐杖就想跑,可又担心他再自杀。
临走前,还用纸巾包裹着,抢走了他手里的玻璃碎片,“我走了,你的手在流血,记得叫护士给你包扎。”
安今匆匆回到自己病房,见到妈妈后,心安了许多,也没再将少年恶劣的行径放在心上。
用完午饭后,安今怕那个少年再想不开,也怕他没有及时处理伤口,便去护士台询问了一下情况。
结果护士却一脸古怪地说,七楼没有十四号病房。
安今愣住,不信邪地自己去寻了一下,却发现她无意闯进的病房,成了一堵墙。
若不是她兜里还有块沾血的玻璃碎片,只怕安今也会以为那是幻觉。
第253章 第253章大结局(下)
直到安今身体完全康复出院,她也没有再见到那个奇怪的少年。
出院后,安家人都在庆祝她身体康复,安今也渐渐将他遗忘。
“姐姐,姐姐,你想去游乐园玩吗?”安康眼巴巴地跑到安今面前问道。
游乐园?
安今有些恍惚,这个无数次幻想等她身体好了一定要去的地方,现在对她竟没了吸引力,就好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已经去过很多次了一样。
不过看弟弟眼里写满期待的样子,安今捏了捏他的包子脸,柔声道:“想呀,我们一起去。”
在安今出院的第一周周末,他们全家出动,一起去了游乐园。
安今身体好了之后,他们这个家也终于步入正轨了,安康正常去上了幼儿园,安母也重新回到了职场。
而安今短暂地放松了一下后,就开始备战今年的高考了。
之前身体不好的时候,学习那么枯燥的事,对安今来说都算是消磨时间了。
不能跑不能跳,甚至都不能盯太久的电子屏幕,她也只能学习了。
高中的知识她之前就已经学完了,又系统复习了三个月,也不出意外地考上了A市最好的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安今彻底放松下来,开始去尝试一些刺激的极限运动,例如爬雪山。
行至海拔四千米处时,空气开始稀薄了起来,安今气喘吁吁,艰难地跟着向导的步伐,却忽然看到了一个躺在雪地的红衣男子。
远远看去,安今还以为是个尸体躺在哪里,毕竟登顶失败,埋在雪地的尸首数不胜数。
走近一看,这人姿态还很悠闲,双手垫在脑后,还翘着个二郎腿。
安今望着自己身上厚重的装备,又看着男人身上单薄的红衣,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没忍住问了一句。
“你不冷吗?”
男人生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朝她笑道:“冷啊,要不要过来给我抱抱暖一下。”
轻浮。
安今默默评价了一句。
随后跟着继续向导上前,前行数十步后,她没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果然没再看到那道红衣身影。
安今也只当那是她在这高海拔的雪山,因缺氧产生的幻觉……
九月开学,安今满怀期待地前往大学。
之前一直待在医院,她都没怎么去过学校,也没有什么同学朋友,只有家人陪着她。
上了大学后,她参加了各种社团,交到了许多朋友,狭小的世界开始一点点拓展。
在大一结束的暑假,他们还约着一起去山里露营。
在沿溪的平地扎了帐篷后,同学们就开始撒野了玩。
山林的空气很新鲜,景色极佳,安今从前也没来过这种地方,本能地觉得新奇,便沿着小径四处看了看。
等她意识到自己走远了,看不到同伴时,开始往回走,然而越走越迷,甚至连路也没有了,她拿出手机想给同伴发消息,却发现这里连信号也没有。
安今心里不由慌了,忽然在前方看到了一个茅草屋,她没多想便朝那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屋子,地上还是泥地,外围只围了一圈篱笆。
安今走近发现院里竟还有人。
男人穿着粗布短打,正拿着砍刀砍柴,处处充满原始的气息,就像是被时代发展遗忘的角落。
正砍柴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有人来了,抬眸望了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光洁的胳膊,和裸露着的小腿,眉心不由皱了皱。
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安今有些局促地攥紧了裙角,又望了眼四周环绕的山,满脑子都是女大学生被拐卖留置山村的新闻。
对方的面相也十分凶神恶煞,眉骨处还有道疤,看起来很不好惹,可安今心里又隐约有种声音告诉她,他不是坏人。
安今鼓足勇气,站在院外,朝里问了一句,“你好,我迷路了,请问怎么从这里出去?”
闻言男人放下了手里的砍刀,起来朝她走来。
安今后退了半步,男人却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抬步朝外走去。
这如云流水,彷佛做过无数次的动作,叫安今微微愣住。
只是引路的话,应该用不着牵手。
男人的掌心很热,带着厚茧,莫名叫人心安,安今一时也没有松开他。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男人身后,穿过山林,踩过草地,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了一条小溪,旁边还搭着几个帐篷。
正是他们同伴搭建的地方。
找到大部队,安今心喜,正准备跟男人道谢,扭头却发现男人消失了,手心被男人牵着的热度却还残留着。
就在安今愣神的时候,耳边响起朋友焦急的声音。
“今今,你跑去哪里了,给你发消息也不回,吓死我们了。”
安今不好意思道:“我没事,不小心迷路了而已。”
安今回到队伍,少年少女在一起烧烤野炊,唱歌,好不欢乐,安今却有些心不在焉。
男人走的太快,她连一声感谢都没来得及说。
等准备离开的时候,安今叫了同学,想重新回去感谢那个好心人。
他住着茅草屋,看起来经济条件不是很好的样子,她还有一些零花钱,或许可以给他一些表示感谢。
可惜,安今原路返回,怎么也没能找到那座茅草屋。
眼看天快黑了,也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耽误大家原定的行程,只能无功而返。
不知为何,安今又想到之前在医院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少年,雪山上的红衣男子……
这样的事,安今在后面也经常遇到,她跟着家人一起去西北自驾游的时候,就有一个穿着藏蓝色民族服饰的少年说想把她带回家。
在她和朋友参观一处皇家别宫时,就在大殿上看到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
这些她从未与人说过,也把这当成她的奇妙经历。
大学毕业后,安今进了自家经营的公司,之前从未参与管理的她,处理事务起来竟然得心应手,安父也是连连夸赞。
那些曾经在背地说她是拖油瓶的远亲,也都转了口风。
安今就这样和家人平淡温馨地生活着,也曾有很多人追求过她,不过她始终没有恋爱的打算。
安父安母在她二十九岁时提了一嘴,得知她没有结婚打算后,就没再催。
安今无数次确认自己是幸福的,不缺钱不缺爱,但偶尔会莫名觉得空虚。
这种空虚,在父母离世,弟弟也结婚生子组建了家庭后,愈发浓郁。
之后,她开始频繁梦到一颗树,树上长满了发光的果子,树下倚靠着一个绿衫少女。
少女和她生得很像,却更加空灵,两个辫子用藤曼扎着,戴着绿叶额饰。
她常常坐在树下,或坐在粗大的枝桠上,去看那些发光的果子,仿佛只要看着它们就会开心。
但忽然有一天,她不见了。
只有那棵树还立在那里,树上好多个果子黯淡了下来,甚至开始慢慢变黑枯坏。
安今不知道这些果子代表着什么,看着它们黯淡下来,心脏抽痛,忍不住地难过。
她该怎么做才能帮它们?
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阵电子音,【看到那些枯死的果子了吗?】
听到这阵奇怪的声音,安今竟觉得有些熟悉,“它们怎么了?”
【他们原本该是三千世界的主角,但是出了一些状况,成了下场凄惨的反派。】
闻言安今心里猛地揪了一下,“怎么才能救他们?”
【你已经救过了。】
本该是没有任何起伏的电子音,此时竟也带了几分温柔。
刹那间,无数记忆涌入安今的脑海里,见到小世界里一个个可爱的孩子,安今空荡的心也彷佛被一点点填满。
然而更远一点的记忆,是她一个人在万界之心,守护着命灯神树。
神树长着无边无际的枝桠,每一根枝条上都缀满了果实,延伸出无数条光脉,连接着三千世界的本源。
这些果子的光芒强弱,色泽变化,都与对应世界主角的命运轨迹相连接。
万界之心没有日月星辰,岁月在这里没有意义的刻度,自有意识以来,就只有她一人,所以她很无聊……
每次触碰那些果子时,看着小世界里的人间烟火,愈发孤寂。
所以她走了。
由她意志维系守护的小世界也如脱线木偶般发生了偏差。
忆起所有事后,安今眼泪止不住地涌出。
还在做任务时,她感谢小反派们给她获得健康的机会,却也心疼他们的遭遇。
而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们所遭受的苦难都是因为她……
【你说你想要家人,所以你有了全心全意爱你的父母,但你选的那具身体无法承受你的神魂,所以你身负顽疾。】
【后来久病在床的你又想要健康和自由,这些我都满足你了,该回来了,今。】
一阵灵魂抽离感觉传来,安今没有抗拒,只是含泪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自有意识以来,万界之心就只有她,他怎么会知道她跑出去了,又怎么会默默引导她去做任务救那些孩子?
【我是万界之主,亦是你的创设者,你也可以叫我——天道。】
安今明白了,他就是神树的意志,是她依偎在神树上感受到的那股祥和的力量。
她在万界之心待了那么久,竟不知道他是能说话的……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传来熟悉的草木气息,安今飘忽的神魂仿佛落到了实处。
再睁眼,梦里出现的神树静静地矗立在她面前,万界之心,流辉静谧,法则如常。
安今抬眸望着神树枝桠上略有些黯淡的几颗果子,想起寄养外祖家被磋磨的小雪儿,在魔窟长大的守善……被掉包的小钻石,以及认贼做父被逼疯的小月牙……
她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双手撑地,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都怪我那些孩子才会受了那么多苦。”
风吹过枝叶间隙,命灯神树上的果子晃动着,像是在安慰她。
一道声音也从虚无传来,【不用自责,你已经弥补过了,我创设你出来叫你守护这些孩子,却也忘了你会无聊。】
【以后会有人陪你的。】
闻言安今泪眼朦胧地抬眸,就见树后显出一道高大的身影,眸光温柔,缓步朝她走来……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