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廊下的雪地被男人连拖带拽拉到殿内,被他禁锢着,安今才发现他是这样的高大,原身从小生活的艰难,身量也不高,甚至还不到男人的肩头。
昨夜她盖着盖头,并没注意到殿内的装潢,此时才看却殿里异常的空旷,只有一个架子上放着一个比她还高的银戟。
听闻太子被废后,经常持银戟虐杀宫人,望着那银戟上沾着褐红色的痕迹,安今心头猛地一颤。
萧则留攥着少女的手腕,一把将其扔到床上,他一只手将扣着她的双手,让其跪伏在床上。
安今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与不安,因为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的被剥落,粗粝的指腹在他肌肤上划过……
清雅殿里也没有点上碳盆,他明明穿得衣物极其单薄,身上却十分炙热,胸膛和臂弯上的肌肉坚硬的如铁块般。
他手上的动作未停,安今浑身就只剩下一个肚兜,颤抖的身躯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
安今一直在挣扎,虽说两人也算是成了亲,但男人明显不是真的要和她行鱼水之欢,反而像是一种试探,还是用那么羞辱的姿势。
安今眼里泛着点点湿意,用尽全力挣脱开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她手脚并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蜷缩在床脚。
男人眼眸漆黑,“躲什么?不是说自愿嫁给孤的吗?你说的自愿到底有几分真心?”
和安今想的一样,男人眼里没有似乎情欲,唯有忌惮和怀疑。
陡然从天之骄子变成囚徒,麾下之人也皆离他而去,他现在最是充满防备的时候,肯定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相信她。
要是自己再抗拒,恐怕他对她更不是放心。
安今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里也不由凝聚了层雾气,
他对于原身有恩,原身也确实因此爱慕他多年,或许可以由此让自己今后的行为更为合理些。
至少让他知道自己是想报答他随手洒下的恩惠,而不是因为另有阴谋。
念此,她捂住胸口的手缓缓放下。
少女的肌肤带着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水红色的肚兜系带缠在腰间,可窥见盈盈一握的腰肢,弱柳扶风之姿像极了不堪承受风雨的梨花,美丽而脆弱。
大片的白冲击在眼睛,男人站立在床头前,眼底带着些嘲弄,想看她想耍什么花招。
然而只见少女慢慢膝行朝他而来,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在少女贴上来的一瞬,男人的瞳仁猛地一震。
他垂首,只看到她献祭似露出了那段细润的脖颈。
那股脱离掌控之感再次点燃他心里的躁郁,压抑不住内心嗜血的冲动。
男人漆黑的眸底仿佛落入了火星,炙热到泛着赤色的火焰,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拉开她的手,一把将她推到在床上,随后自己也欺身而上。
男人两只手撑在她两边,未束的发丝垂在安今的脖颈,动作间带些刺痒,安今不由侧了侧头。
很快她的头又被他扭了过来,萧则留另一只手伸向她腰间的系带,乌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不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她的水润的杏眸大而亮,彷佛含着一汪清泉,而萧则留在从中看到了自己此时癫狂丑恶的样子。
男人双眼猩红,忍住想掐上她脖颈的冲动,额角青筋暴起,嘶吼着,“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
明明他都做的那么过分了。
明明害怕的浑身都在颤抖,为什么不反抗?
曾经很多人爱慕他,或是因为他的身份,或是因为名声,但现在他一无所有,她为什么还会愿意被他一个废人夺去清白。
她虽是相府的庶女,但是不管是嫁入低些的门第做正妻,还是到高门侯府为妾,都显然会比在这别宫同他一起了却残生好。
安今有些不知所措,嘴唇翕动着,可最终只剩下几声急促的气音。
“哈哈哈,孤又忘了,你是哑巴。”
在他几乎将自己逼疯,被幽禁的第28天,他这毫无人气的太行别宫来了个哑巴。
萧则留向来挺直的背脊微弯,眼底是触目惊心的悲凉,起身抽起大殿里的银戟,大步离去。
安今悄然松了口气,扯过一旁的被子,遮住自己半裸的身子。
若她不是哑巴,她或许能陪着他说话,表明自己的心志,两个人也可以一起度过这漫漫长夜。如次这段被幽禁的岁月也不算太过难熬,她的任务还能轻松些。
但她是。
清雅殿的门没关,隔着大殿,她见男人一个人拿着银戟在庭院里挥舞着,仿佛在发泄困兽的怒吼。
长戟碎雪,斩开寒肃的北风,一招一式都充满着戾气,杀意凛然。
父皇疑他,外祖一家因他而死,昔日奉承他之人也尽数散去。
一夜之间,功名利禄,少时的凌云志气全部消逝。
命使他如此,似乎是要一寸寸折断他的傲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天地重回平静,他似是力竭,长戟从他手中滑落,整个人轰然倒地。
安今停了片刻,发现他还是没有起身,穿了衣物前去查看,才发觉他竟昏倒了雪地里。
他长睫落的雪未消,唇瓣冻得青紫,苍白如纸的脸也泛着红晕。
安今小心翼翼地蹲下,试探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五石散的药性就是会让人浑身燥热,所以萧则留总是敞着衣襟,但是在这么冷的天,身体难免会有些受不住。
视线微转,安今看到了庭院里那颗两人环抱粗的槐树树干上布满凌乱的刀痕,由此她彷佛看到了他内心实质化的悲愤与痛苦。
她知道他只是蛟龙未遇会有乘风扶摇而上的时候,可他自己不知道,他只觉自己在绝境中。
太行行宫被困五年,这才第一年开端,他竟已颓然至此。
安今轻叹,也不知道到了春日,这棵被摧残的槐树还能不能重新长出绿叶。
算了,再等等看吧。
安今倒在雪地里的萧则留搀扶到了殿内的床上,他真的很重,让她在这样冷的天也出了一身汗。
她给他盖好被子,找了块帕子用冷水沾湿放置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个降温方法并一定有效,在这个时代风寒可是会要人命的,还是需要找大夫来看一下。
因为幽禁,太行别宫都是要落锁的,安今拍了拍门,想让他们知道现在萧则留的情况。
但是她拍了很久,门依旧没有要开的样子,她能听到外侍卫走动的声音,只是他们不想理人,而且她现在也无法发出声音告知他们现在萧则留起了高烧。
安今又回到了殿内,她给男人盖的被子被他掀开,他额头上的方巾也被捂热了。
没有大夫,安今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一遍遍给他换着方巾。
【系统,他能撑过去吗?】
【应该能的,五石散现在还未开始侵蚀他的身体,以他的身体素质大约是能扛过去的。】
有了系统的话,安今放心了些,等到晌午,送午膳的人来了,别宫的大门再次打开。
闻声,安今提着裙角飞快地跑出殿外,拉住了准备离开的内侍。
内侍被突然跑出来的人吓了一跳,见是个女子,而非他们那位杀神殿下,这才放心,耐着性子问道:“你是谁?拉咱家做甚?”
安今没法说话,指了指殿里的方向。
内侍被她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但见她不说话,也猜到这位应该就是昨日嫁给殿下的那位相府的庶女。
虽然大家都认为殿下的未婚妻是相府的大小姐,但毕竟殿下如今已成了庶人,虞相不悔婚约还愿意把庶女嫁过来已经是仁至义尽。
他打量面前的女子,虽然有些瘦弱,但是那一双眸子生得极为漂亮,只可惜是个哑巴,估计也只能一辈子在这别宫待到红颜枯老。
见内侍无动于衷,安今再次指了指殿里,又做了昏倒的动作,甚至想拉着他进殿内。
“你的意思殿下出事了?”
安今连连点头,虽然系统说萧则留自己能撑过去,但是能找太医还是找太医比较好。
内侍跟着安今进入清雅殿,见到床上虚弱的萧则留,不由惊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安今指着外面的雪,然后做了把脉的动作。
“这咱家可做不了主,但咱家会禀告总管大人的。”
内侍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宫门重新落锁,安今弯腰去查看今日的午膳。
系统告诉她这次饭是可以吃的,皇帝想慢慢侵蚀萧则留的心智,但似乎并不想这个儿子直接死,所以并非每顿饭菜都会下毒。
昨夜和早上安今都没有用膳,她本来已经饿得没有知觉了,打开食盒时饭香钻入她的鼻尖,让她整个胃都开始翻涌着。
菜式不多,但是分量明显是两个人的,由于男人还在昏着,安今一个人就吃了大半,念着男人早上也没用膳,还在生着病,安今拿着汤勺给他喂了点粥。
可惜昏迷的人并不配合,安今干脆坐在床上,将男人的头放在自己的膝间,小心的给他喂着。
皇帝下毒也没有个规律,也不知道下一次能吃饭是什么时候,所以这次最好还是能多吃点就多吃点吧。
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经睁开眸子,那凛冽如雪的目光,险些叫安今打翻手里的碗。
男人虽面无表情,倒是没有之前那股痴狂的模样了,声音带着沙哑,“不是说这宫内送来的膳食有毒吗?为何还要给孤吃?”
安今心里一慌,她知道早上才说了饭菜里有毒,现在在他昏睡时又给他喂粥的行为很可疑,她指了指她吃过的残羹剩饭,又拿着汤勺自己吃了一口,想告诉他这次的饭菜是没毒的。
男人的眸光在她的汤勺停了片刻。
安今才想到她拿着汤勺喂他,但现在又送到了自己嘴里,心里不由有些窘迫。
“你是想说这次的饭菜并未下毒?”
安今不看他的眼睛,垂眸点点头。
“孤倒是真的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饭菜里到底有没有毒的?”
安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轻嗅了几下。
她现在已经想好说辞了,日后要帮他躲避下过五石散的饭菜,当然也要有个合适的理由。
“你想说因为你的嗅觉异于常人,所以能闻到不一样的东西?”
安今突然眸光一亮,对,她就是这个意思。
男人幽沉眸色比寒冬的夜色还凉。
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他贵为太子,上至钟灵毓秀的京都,下到边凉三城,他从未听闻说有这种本领。
仅仅靠鼻子一嗅,便能分辨是否投毒?
简直荒谬。
他上半身坐起,拿下额头上绣着兰花的方帕。
他虽然昏迷,但是也能感觉到有人在细心的照顾他,一遍遍为他换着方帕,为他降温。
竟然为他做到这种地步,看来图谋不小。
“你叫什么?”男人突然开口。
安今秀眉微蹙,这个问题要她怎么比划啊,而且这也没有纸笔。
“写在孤手上。”似乎是看懂她的难处,男人缓缓伸出一只手。
安今微微愣神,望着男人的眉目,忽然觉得没有受到五石散干扰的萧则留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相处。
她抓着他的手,右手指腹在他宽大的手掌上慢慢写下了一个莠字。
指甲划过掌心带着丝丝痒意,男人心里有股异样,面上却未显露,“莠?虞莠?”
想到这个字时,萧则留脑海里却闪过一个跪在石子路上的瘦弱身影。
当时她周围围了很多人,有他的皇弟们,还有京中有名的公子小姐们,包括他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妻。
旁人都在站着,就她一个人在跪着,因营养不良而枯黄的发间还插了根莠草。
她眼中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可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各种羞辱恶毒的话朝她涌去,她整个人摇摇欲坠,胸前的衣襟都被泪水打湿。
“莠莠草头上插莠草,哈哈哈好玩。”
“你们瞧她这样像不像路边卖身的?”
他们越说越过分,而他恰好路过,只觉得了这番作态实在有失皇室风范,便出言斥责了几位皇弟。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她此时低眉敛目的样子正巧和当年那个跪着的女孩重叠。
她口中说的有恩,竟是这个?
第62章 第62章替嫁的哑巴庶女X暴戾废太子……
莠草轻贱,但凡对子女有那么一丝怜惜之情的都不会以此取名。
“你在相府过得不好吗?”
问出这句,萧则留自己都觉得多此一问,少女身形瘦弱,身上穿着半旧的裙袄,首饰什么更是没有,只有头上那根银簪堪堪挽着发丝。
他曾也见过不少名门闺秀,哪怕出自京中有名的破落户,也不会这般朴素,就连东宫里的洒扫丫鬟尚且也有几件能拿得出手的首饰。
听到他的问话,安今垂着眼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原身的生母卑贱,是在大夫人怀孕时,旁人送来的扬州瘦马,因为貌美得了一段时间宠,她也是在这个时间怀上了原身。
原本虞相对她还是有些宠爱的,在她的孕后期突然起疹子毁了容,色衰爱驰,虞相自然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后来生母在原身时难产死亡,原身也被丢给仆奴扔到了偏僻的院落,丞相夫人并不是个大度的性子,原身自小被备受苛待,三岁高烧奶娘为她去求府医,也无人理会。
后来原身烧坏嗓子,丞相夫人怕旁人说她苛待庶女,便对外宣扬原身是天哑。
自那次太子出手帮了原身后,虞灵音不允许原身接近太子殿下,之后太子再来丞相府,原主都会被关在院里,两人自然也没有见面的时候,这位高贵的太子殿下也不会知道原身是何处境。
但这些安今此时也没法和他明说,过度卖惨不免有想因此获取他信任的嫌疑。
还不如不说,日后他总归会自己发现的。毕竟丞相安排她替嫁,只是为了帮虞灵音摆脱那不相匹配的婚事,并没有给她安排什么任务。
故此安今也不心虚,只要下五石散的事不按在她头上就好了。
少女低着头,只露出半边瓷白的美人面,萧则留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她,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他抽走自己的手,声音低沉,除了略微有一点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孤不管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女子既嫁从夫,日后你只能听从孤的话。”
安今微微抬起视线,乖顺的点了点头。
他这应该是有些相信自己了吧,只要他不再对她喊打喊杀,他们总能在这别宫相安无事地渡过这五年。
萧则留还没有安稳太久,那股烧心的燥热再次涌了上来,太阳穴处也传来一阵锥痛,他额角青筋突起,为忍住那股疼痛,身上渗了一层冷汗。
他猛得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呼吸有些急促,“你先出去,顺便把门窗都打开。”
她要是不走,他怕自己又忍不住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安今看到他的动作,忽然想到剧情里五石散对萧则留最大的影响就是头疼。
哪怕到后来登上帝位后,寻遍名医也没有丝毫缓解。他时常要忍着剧烈的疼痛去处理政事,性格变得晴阴不定,但即使如此,他也会尽力克制住自己,不叫自己迁怒任何无辜之人,尽到了一个皇帝该有的职责。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落下了头疾的毛病了吗?
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后,安今没有离开,把被子重新盖在他身上,又做了个摸额头的动作,示意他的烧还没有退,不能再受凉了。
男人眉眼锋利,周身戾气暴涨,正要说些什么,微凉的指腹便揉上了他的太阳穴。
他眼帘微动,少女目光纯净,带着山涧清泉的凉意,恰巧缓解了他内心的燥热,一时让他忘却了额角折磨了他数日疼痛。
萧则留本还在发着烧,此时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竟在在一片宁静中睡了过去。
安今见他沉睡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没有上午那么烫了。
她走到外面看了看天色,到现在也没有等到太医,估计太医也不会来了。
皇帝不杀萧则留只是不想担上弑子的名声,留着他还可以彰显自己的宽容,若是萧则留在别宫病死也正好和了他的心意,自然不会派太医来。
安今轻叹,好在萧则留也熬过去了。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想必是这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了。
安今拿着扫帚扫庭院里的积雪,想着清出一条路来。
日落西沉,天空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行宫的门再次打开,不过这一次除了送膳的内侍,还多了一群人。
为首者五官周正,穿着四爪蟒袍,身边带了一群侍卫,看着好不威风。
“听说我那位好二弟病了,本皇子特意来看望,怎么不见人来接驾啊?”
看到他,安今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身子。
来人是大皇子,大皇子虽然生母不显,但是占了一个长子的名分,一向和太子水火不容,如今太子倒台,此番前来显然来者不善。
大皇子曾经也是欺负原身的一员,比起他的所作所为,连六皇子过分的举动都能被当做是小孩子间的捉弄。
大皇子自卑又自傲,想讨好作为相府大小姐的虞灵音,就一个劲的折辱原身,甚至在冬日将年幼的原身踹进水池,只为博虞灵音一笑。
不过后来他年纪见长,进相府后宅没那么方便了,才给了原身喘息的机会,要不然原身可能都没办法长大,但这还是给原身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再见到他还是控制不住颤抖的身子。
很快大皇子也注意到了安今,他浓眉一挑,“小哑巴?见到本王怎么不行礼啊?”
听到这句话,安今抖得更厉害了,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头。
大皇子就是这样,经常以原身行礼不规范的缘由随意处罚原身。
安今抿了抿唇,冲他福了福身子。
在这个世界皇权就是最大的,哪怕心里再恨此人,安今也没办法与他抗衡。
少女容姿清婉,一双秋水剪瞳十分惹人,不情不愿的行礼,行动之间依稀能看到玲珑的身段。
大皇子倒是来了兴趣,笑得意味不明,“没想到长大后的小哑巴倒也别有一番姿色,如今跟着我那二弟在此了却残生倒也可惜,不如……”
少女没有华服珠钗,浑身透着天然去雕琢的清灵,是有几分姿色,但是身为皇长子,从小长在深宫见过无数美人,也不贪这一口。
可她如今成了他那二弟的妻子……
一想到自己在这别宫,把那位高傲二弟名义上的妻子压在身下肆意玩弄,大皇子呼吸都沉重了几分,粗哑着声音说完未尽的话。
“不如同我欢好一番?”
安今一愣,眼中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消失,她想也不想扭身就跑。
大皇子几乎没废多大劲就抓住她的肩头,“你躲什么,若是伺候好本皇子,本皇子或许会把你接出这暗无天日的别宫呢。”
他拉着安今,声音残忍道:“只可惜你不会说话,不然我真想叫我那个二弟来好好听听,他的妻子在旁人身下时的呻……”
一句话还没说完,清雅殿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支银戟划破空气,直冲他门面而来,大皇子脸色突变,连忙撒手避让,那支银戟擦过他的耳边,直直插进那颗槐树之上,垂下的红缨晃动。
大皇子摸了摸刺痛耳边,看到手上的血,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目光刺向殿上的人,“萧则留你现在不过一个庶人,竟敢伤我?”
男人面上还带着些病气,此时未着外衣,身上的衣物松垮,但身形修长挺拔,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伤了你又如何?”
见到萧则留,安今莫名心安,她用力拔下他的银戟,躲到了他的身后。
大皇子那还顾得上她,他神色阴郁,望着殿上的男人,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天姿卓越压得他喘不过上气的好弟弟。
当他不过堪堪背了篇先贤的名作,这个比他还小几月的二弟,竟已经做出了比肩先圣的佳作。
元后嫡子,大庆的太子,上天给了他这样好的出身,为何还要给他如此傲人的天赋,衬得他们这群人愚笨不堪,竟全成了他的陪衬。
要是他还是太子时有这般傲气,倒也没什么,可偏偏他已成了废人、成了囚徒,怎还能如此桀骜?
“二弟,你不是一向自视甚高吗?怎的?现在还真把这个哑巴当作你的妻子了。”
男人微微侧眸,看了眼他身后,抱着他的银戟不知所措的少女。
“不管怎样,她既入了别宫,那就是孤的人,轮不到你来辱她。”
大皇子如毒蛇般阴冷湿滑,他本就是想来欣赏萧则留如今悲惨凄苦的样子,没想到反而被他这个庶人伤了。
他又急又怒,冲着身边的守卫,厉声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给我按住他,我要他亲自跪下来,向我赔罪。”
安今心里一慌,连忙把怀里沉甸甸的银戟递给了萧则留。
男人眸光微顿,手掌缓缓握住银戟,寒意随之蔓延开。
“躲远些。”
三字落下,男人单手持戟迎上冲上来的守卫。
虽说沦落到如此地步,但是他的一身本领还在,一人一戟呈万夫莫开之势,银戟沾血,男人的眸子沾上了几分血色,衣诀猎猎作响,宛如从尸山血海走来的煞神。
随着身旁的守卫尽数倒地,大皇子的脸色难看至极,瞬间那银戟已经到了他颈间,戟上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大皇子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滚。”
大皇子色厉内荏,“萧则留你已经不是太子了,你这般行径就不怕我告诉父皇吗?”
“你尽管去告。”
大皇子愤恨地捶了一下地,父皇命令不许任何人来太行别宫探看,他此次前来也是收买了外面的侍卫。要是真告诉了父皇,恐怕他也会受罚。
望着男人居高临下的样子,大皇子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这让他觉得不管是天之骄子的萧则留,还是现在的庶人萧则留,都是他无法企及。
他狼狈的起身,临走时一脚踢翻了内侍送来的晚膳,“你们两人一个庶人,一个哑巴倒是也相配的很。”
话落似乎是害怕,整个人头也不回都跑了。
亲眼看到记忆里如噩梦般的大皇子被以如此狼狈的姿态打跑,安今那股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彻底消散。
庭院恢复寂静,男人手中的银戟还在往下滴血,未束的发丝散乱,看着十分骇人。
安今却也不觉得吓人,或许在原身一次次被欺辱时,还会幻想过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挡在她面前。
她试探性的一点点靠近他,在仅离他一寸的位置时,见男人依旧不为所动,踮着脚用帕子给他脸上溅起的血渍擦净。
男人垂眸,目光漠然,眼中似乎有着一段难以丈量的距离。
安今灵动清澈的眼眸如同被水洗过的镜面,冲着他比划了两下:谢谢你,我觉得你也不是那么坏了。
“你想说什么?”男人嗓音如浸入雪水般冰冷,却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安今弯了弯眉眼,在他手上写了三个字“谢谢你。”
男人眉心微动,没有说话。
他的眸光转向地上的被大皇子踢翻,散落一地的膳食,“这次是有毒的,还是无毒的?”
安今又写了两字:有毒。
萧则留眼里闪过一抹暗光,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一晚上没吃饭自是没什么要紧的,但是挨饿的滋味总不好受,安今在偏殿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过去,半梦半醒之间,就听到了一股奇怪的曲调。
她缓缓坐起身来,想去看看怎么回事,然而此时系统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炸开。
【宿主不要出去,是萧则留在联系旧部,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要是被你撞见,他会杀了你的。】
安今一阵后怕,【谢谢你系统,不过萧则留联系旧部是想做什么?】
【他想探查晚膳到底有没有毒,以及究竟是谁下的毒。】
安今着急问道:【那他能查到皇帝头上吗?】
【查不到,你无法想象在这个时代一个皇帝能有多大的神通,萧则留还不能与之抗衡,至少现在不能。】
安今望着撒在窗棂的月色,心里不由有些沉重,只要萧则留查不到皇帝,他就会一直怀疑她。
【系统你能让帮萧则留,叫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阴谋吗?】
系统默了片刻,【宿主,我不是万能的,当萧则留离真相只要一步之遥的时候,我或许还能推波助澜,但他现在还在百步之外。】
第63章 第63章替嫁的哑巴庶女X暴戾废太子……
得罪大皇子的下场,就是第二天本该送来的早膳,到晌午时也没能送过来,也不知道明日后日会是什么光景。
别宫没有人气,又在寒肃的冬季,就连从别宫飞过的鸟雀都没有几只,没有什么消磨时间的事物,再加上饿着肚子,时间不免有些难熬。
安今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不由自主地走到清雅殿,想去看看萧则留在做什么。
殿门没关,男人跪坐在地上,地上铺着宣纸,似乎在写什么,安今一时也不敢去打扰他,就趴在门口看了会。
很难想象昨日持戟如杀神般的男人,今日又有这番雅兴去挥毫泼墨。
男人身上随便披了层外衣,未束的发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更增添了几分狂狷。
他并未抬头,挽着沾着墨点的宽大袖口,“你还要在哪看多久?”
见自己被发现,安今踌躇了会,还是进入了殿里。
虽然他好像并不欢迎自己,但是两人待在一起总比她一个人在偏殿,数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好。
安今走近才看到他是在作画,仅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大漠戈壁长烟落日的景色,这看着到像是西北那边的风景。
整幅画作大气磅礴,潇洒快意之感呼之欲出。
常年听闻这位太子在诗词上造诣和战场上的伟绩,可没想到他的画竟也这般出色,不愧是从小被各个大儒教导出来的太子殿下。
安今看到入神,也没见到身边人正打量她的神色。
萧则留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继续做着自己的画卷,漫不经心的问道:“昨夜睡得好吗?”
他忽然开口,安今才回神,心里知道他这并不是随口一问的关怀,而是有意的试探。
安今若无其事点头。
萧则留扯了扯唇角,“晚膳都没吃竟也能睡得着?”
少女双眸清澈如水,不含一丝杂质,对着他比划了两下,好似在说些什么。
萧则留停了笔,定定的看了她两眼,将手里的笔递给她,“想说什么自己写。”
笔杆还带着男人握着时的温热,安今动作生疏的拿着笔,一时也不知道该写在哪里。
“随意落笔,写在孤的画上也无事。”
安今抿了抿唇,还是不愿意毁了他的画,反而抽出了另一张未用过的宣纸,跪坐在地上写着她说不出的话。
因为嫁人了她并没有梳着少女的发髻,而是将头发全都挽了起来,此时俯下身子来也并不碍事。
她缓缓写道:谢谢殿下关心,就是因为饿我才睡得早,不然会更难受。
男人站定在一旁,看着她的发髻,神情有些微妙。
第一次认识到,不管他接不接受,面前这个女子在名义上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
他不咸不淡道:“这倒是个好习惯,往后这别宫的日子大约也会如此,你现在要是想走或许也还来得及。”
安今仰头望着他,继续写道:殿下说过既嫁从夫,我不会走的。
男人微不可查的牵了牵唇,目光落在宣纸上歪七扭八的字,“既然如此,无事就练练你这字。”
“孤不想看着你瞎比划去揣摩你的意思,更不看你这丑得不堪入目的字。”
安今眸光黯淡,握着笔的指节微白。
他这是要将她唯一能表达自己意思的权利剥夺了吗?还是在说,她只能当做一个不能说话,也不能有自己想法的木头人。
她自然是写不出什么清隽出色的字体,只是勉强能叫人看出是什么字。
虞铃音幼时能和皇子们一起上国子监进学,而原身却是不能的,丞相夫人也不会专门请人来教她。
原身能认字,还是她身边的奶娘一次次在用树枝在泥地里划动着,教原身识字写字。
京城人皆知太子喜欢才华出众的女子,安今也无数次见过虞灵音在窗前练字或在花园里苦读诗集。
然而原身不通诗书,也不精音律,写得字在他眼里也是不堪入目,他瞧不上她也是正常。
“所以,孤来教你写。”
就在安今的头几乎埋在地底的时候,一张温热的大掌握在她的手上。
安今猛得抬眼,目光如同晨曦穿透薄雾,却照进了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萧则留握着她的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男人的字苍劲有力,自成风韵,但笔锋过利,几乎要刺破宣纸,京中女子常练的是簪花小楷,他教的并不符合时下对女子的要求,但此刻两人谁也不会纠结这个。
别宫能消磨时间的事不多,这也算一件。
“手腕要竖立,带着腕部的力量,否则字体会如虫般软趴,起笔要轻顿,然后由轻入重……”
他未束的发丝扎在安今脖颈间,有些刺痒。
“记得孤说的要领,你自己写写试试。”
这般话术,倒还真像个要考量学生的夫子。
安今望着男人散落的头发,写出来的字却是:殿下我来帮你束发吧。
衣着打扮十分影响人的精神面貌,现在的萧则留身上失去了往日被宫人精心打理的痕迹,在加上自暴自弃,整个人仿佛笼罩了一层阴霾,安今也不想他这样继续消沉下去了。
男人抬起眼睫,漆黑的双眼直直盯向她。
安今并不惧,见他没有拒绝,她直接放下笔,将他拉到镜前。
她纤细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之间,专注而又细致地梳理着那些原本有些散乱的发丝,一点一点地将它们收拢起来,并给他戴上了一旁闲置许久的玉冠。
没有发丝的遮挡,男人整个优越的五官完全显露出来,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如同山峦般耸立,神采飘逸,浑身透着难言的贵气。
男人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里的情绪慢慢变浓。
这场荒唐的婚事里,她好像很轻易的把自己带到了妻子这个角色里。
她若真的在相府受尽委屈,不应该想要奋力逃脱吗?又怎会那么心甘情愿跳进他这个火坑。
萧则留掩去眼底的潮涌,嗓音冷冽,“你先回偏殿吧,明日去书房,孤再教你练字。”
安今望着眼前又变得冷漠疏离的萧则留,沉默的点点头。
走出清雅殿,肚子又传来了饥饿的叫声。
安今拿着扫帚去扫昨日未扫尽的雪,叫自己分散下注意,努力去忽视那股饥饿。
扫着扫着忽然一只猫扑到了她脚边,这只猫毛发脏污,看上去像是只野猫,趴在安今脚边蹭着她的裙角,好似是在讨食。
人饿的时候能再难起怜爱之心,安今扯了扯自己的裙角,想去驱赶它。
她自己都饿着肚子呢,自然是没办法管它的,说不定她比这猫还可怜呢。
等等,这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别宫怎么会有野猫呢?
安今若有所思,拿起扫帚似是要拍打它,小猫毛发竖起,一溜烟跑了。
没有思考太久,安今连忙跟了上去,小猫受惊跑得飞快,最后钻进一个草丛消失不见了。
安今拿着扫帚扒开了草丛,这时才发现里面有一个小洞。
太行别宫常年没有住人,年久失修,这处又被耐寒的杂草遮挡,想必也没有人能发现。
安今趴在墙边上没有也听到侍卫走动的声音,【系统我要是从这里爬出去,外面的人会发现我呢?】
【不会,只要你动作轻些,不引来那些守在正门外的守卫就行。】
到这个世界后,安今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每日巴巴的等着别人来送有一半投过毒的膳食,那也太难熬了些,她要是能从这出去,几乎能解决她当下大部分问题。
这样萧则留就可以不用再吃有五石散的饭菜,她也可以不用饿肚子了。
安今扔下扫帚,回到偏殿把自己从相府带来的碎银子都塞到了腰包里,随后带上了面纱,确保不会有人认出自己后,悄悄从那个小洞爬了出去。
虽然过程狼狈了些,但好歹出去了,安今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系统,集市往哪走?】
【东市最近,但是来往之人多是富贵人家,又会撞上熟人的风险,建议宿主前往西南方向的西市。】
得到系统的准话,安今也放心了,直接朝西市走去。
路程属实不近,而安今又饿了太久,走到后面都有些头晕眼花了。
西市是下九流平民的集市,周围来往的人逐渐增多,还听到了商贩的叫卖声,安今揉了揉酸涩的腿,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随意挑了饭店,坐在大厅不方便,她咬咬牙包了个厢房,大快朵颐过后,安今也没忘了萧则留,汤汤水水的不太好带,等她回去也该凉了,那金尊玉贵的太子不一定愿意吃。
而且他大病初愈,又长久没有进食,也不能吃大荤的油腻之物。
考虑了良久,安今给带了八宝鸭,还有几个素饼,顺便又带了些糕点,也不知道下次出来是什么时候了,安今便多买了些。
出来一趟,把她之前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都花了干净。
她将素饼放在怀里暖着,脚步飞快地往回赶,她唇角的笑就没有放下来过,满是对未来的希望。
安今赶在了太阳落山前回到了太行别宫,依旧是从那个小洞里钻进去。
她正想去清雅殿找萧则留,刚走到庭院就见立在清雅殿前的修长身影。
残阳披在他肩头,余晖映照着他的身影,使得他原本清晰的神情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也让安今并未及时扑捉到他并不美妙的心情。
“你下午去哪了?”
安今雀跃的朝他走了过去,将怀里的油纸包捧到他面前,做了个吃的动作给他看。
安今的眸子亮晶晶,这饼她捂得很严实,还是热。
男人瞧着她的笑颜,眼底渗出一抹冷意,毫不留情的打落她手上的东西,“不知道从哪来的东西就敢给孤吃?”
第64章 第64章替嫁的哑巴庶女X暴戾废太子……
安今还没来得及可惜掉在地上的饼,就被男人攥住了手腕。
男人目中彷佛有万千波涛在翻涌,却被硬生生压制在眼底的深处,“说,这些是谁给你的?你来别宫到底有什么目的?”
安今下意识想开口解释,然而喉咙却彷佛被绳索勒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焦急的挥了挥手:不是别人给的,我自己出去买。
“不会说话就敢骗孤,外面这么多守卫,你是怎么出去的?”
自己好心给他带食物,竟然还被怀疑,安今不免有些委屈,浑身透着无法言喻的无助。
萧则留垂眸看到她受伤的眸子,像是被刺痛了般,猛地松开了攥着她的手。
安今主动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想拉他去看那个墙角边上的洞。
然而却没拉动。
泪水在少女的眼眶里打转,她指了指庭院那道偏僻的墙,眸子盛满了委屈的光:你跟我走。
男人神情绷紧,明明是她行为可疑,摆出这般委屈的模样,可关键是他竟真心软了。
他顺着她的力道跟着她走了,想看看她还想耍什么花招。
安今把萧则留带到那个墙角,她扒开了遮挡的草,水润的眸子又望向了男人,彷佛在说:自己看,我没有说谎。
男人停滞在那里,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
这个洞四周有着细微的纹裂,地上还长着青苔,看着不像是被临时破坏的。
萧则留的视线了又落在她袄裙身上沾上的泥,心神完全失去了平静,“你钻狗洞出去的?”
安今轻咬下唇,什么狗洞啊,干嘛说得那么难听。
“所以那些东西也是你给孤带的?”
安今怯怯地抬起眼打量他的神情,点点头。
沦到整个地步,萧则留不敢去相信任何一个人,可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竟升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愧疚。
是他错怪她了。
他双手紧握成拳,薄唇几度张合,最后吐出两个字,“抱歉。”
安今倒是有些惊讶,这位高傲的太子殿下还能说出抱歉这两个字。
虽然她自己已经吃饱了,他打掉的是他自己的饭,饿得也是他自己的肚子,但安今心里还是有些委屈。
她将手里提着的八宝鸭拿给他看,又指了指被他打落的饼:这个本是想让你配着饼一起吃的,既然饼没了,你只能干吃这个鸭子了。
虽然可能吃不饱但是也聊胜于无嘛。
萧则留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懂她的意思,竟然回头屈尊降贵的捡起了被自己打落在地上的素饼。
原本包着饼的油纸包全部散开,大半张都沾上了灰,他简单揭了外面的表皮,竟是要那么直接吃。
安今杏眼微睁,连忙拉住了他的手。
这不讲究的行为,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也算常见,但在萧则留身上简直是惊世骇俗。
安今晃了晃手里提的八宝鸭,冲着他比划着:素饼掉地上了,你先吃这个呀。
萧则留也知道她这是想让他吃的意思,他回道:“以萧宗成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至少三天别宫看不到送膳的宫人,这个留着你明天吃。”
刚开始素饼还有些温热,但现在已经凉透了,吃着有些干噎,萧则留自嘲一笑。
这都是他自找的。
他就像是自虐一般,望着皇宫的方向,一点点吃着这素饼。
世事无常,盛时饫甘餍肥,落魄时沾灰素饼也能裹腹。
安今看不去了,将他手里的饼夺了下来重新扔在了地上。
她又将怀里藏得糕点拿了出来:别吃了,我们还有其他的。
可惜她本来好好放着的糕点,现在也都碎成了渣子,安今眉眼瞬间耸拉了下来。
可能是她从洞里爬进来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
男人轻笑,摸了摸她垂着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就算碎了也能吃。”
这一夜,曾经高贵的太子殿下吃了掉在地上的素饼和碎成了渣的糕点才得以饱腹。
冬季的寒夜,萧则留屈膝坐在回廊上,发丝甚至结了一层寒霜。
子夜最是人困倦,也是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男人食指弯曲放置唇边,一段奇诡的声响传来。
很快,庭院多了一道黑影,“主子。”
“孤叫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查到了,里面并非有毒,但却下了五石散。”
听到五石散这三个字,男人身上的杀意如洪流破堤而出。
难怪他总是觉得燥热,还时常控制不住自己嗜血的冲动。
“是谁下得?”
前朝皇室就是因为吸食此物才导致灭亡,大庆又将其列为禁物,到底是谁能有这般手段,悄无声息的下进他的膳食里。
要在此之前,萧则留会第一个怀疑一向与他势不两立的大皇子,但显然他也不知道五石散的事,不然也不会阻止宫人来送膳了。
暗卫头低了几分,“属下无能,并未查到,但好像也和相府有关,会不会是……”
萧则留知道他未言尽的话,沉默了许久。
月光倾洒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寂寥和无法言说的孤寂,半响他才道:“孤也不知道。”
虞相害他至此,自然怕他有复起的一天,但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领,把手插入宫廷里?而虞莠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真的会有人为随手之恩记挂至此吗?
他为太子时,所施的恩惠也不算少,但见风使舵才是世人常态,其中不乏有落井下石反咬他一口之人。
暗一也不知道向来杀伐果断的主子在犹豫什么,他主动道:“主子,要不要下属去了结了她?”
宁可错杀不容放过,到他们这般地步,可再容不得一丝错误。
男人眼神骤然上扬,像锋利的刀刃,“别自做主张,更不要去做多余的事,这还要孤来教你吗?”
暗一连忙跪地,“属下不敢。”
“你去查查虞莠在相府时的过往,以及她入太行别宫有没有再和相府的人联络。”
“是。”
待暗卫走后,男人在庭院里坐了会,后面抖了抖身上的寒露才回去。
又一夜又是同一个地方。
“主子,相府没有人跟虞莠联系过,甚至连替嫁的事都没有她提前说,而是在当日强制把她塞进来了花轿。”
“她在相府过得很不好,虞相根本不承认她这个女儿,从小住在偏院里,身边只有一个奶娘在照顾她,后来奶娘也在她十一岁时去世了,大皇子和荣王都喜欢欺负她,而丞相夫人和大小姐都知道,但没有阻止过。”
男人微微抬起视线,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微光,“好了,不必再查了。”
这般……便够了。
这天安今坐在男人的书房里练字。
她摸了摸酸涩的手腕,看向一旁正看书的男人,把自己的字给他看。
那日过后,安今觉得他平和了很多,像是突然接纳了她一般,主动带她融入他的生活。她也喜欢这样的安静的相处,也觉得在别宫的时间没那么难熬了。
男人接过字幅,像是检查课业一般,端详道:“如今倒是能入眼了。”
能得他一句夸奖实属不易,安今不由弯了弯眉眼。
“不过这诗……你在抄写我的诗集?”
安今眼亮如星,点点头,在宣纸上写着:“殿下写得诗很好,但是我读不懂,殿下能给我讲解一下吗?”
少女明媚的笑,仿佛驱逐了这段时间压在他心头的烦闷,男人唇边擒着笑,“好。”
“这是孤十岁游历山水时的所作,不过是即兴之作,没什么高深含义。”
“这是孤初到边凉,站在城墙遥望着被胡人侵占的十一城时有感,当时孤便在想,有生之年定要收复失地,将胡人赶出大庆。”
安今双手捧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听着他诉说着过往的成就。
他所说的,他也确实做到了。
若没有被废,没有被五石散侵蚀心智,待他登基后,大庆一定会成为史上最繁强富饶的国家。
安今拿着一堆被人揉成一团的宣纸,她仔细的将其铺平在桌子上。
这也是他的诗,上面的字迹潦草,诗风也突破了他以往的风格,年少得意时他怜草爱树,颂花咏志,在他的诗里哪怕提到悲秋也依旧清新飘逸,而这些是他刚被幽禁时,沉郁悲愤之作,通篇深沉苍凉,凄清孤寂。
世人常说苦难是文学的温床,南唐后主被囚之前所作皆是宫廷靡靡之音,后期追怀故国,感叹身世,写出了另一境界。
而萧则留诗词造诣本就高绝,被囚太行别宫这五年,或是为抒发苦闷或是消磨时间,他此时的诗文成就远超从前,诗词之间迸溅的情感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只可惜这些诗都被他烧了,只留下几句绝妙的残句,令人唏嘘,也被后世称为文学史上一大遗憾。
见到他在别宫随手写下的诗文,男人笑容微收,目中带着淡淡的悲寂,“这些……没什么好讲的。”
安今冲他弯眉笑了笑,写道:我觉得这些也很好,我们一起把它们编入殿下的诗集吧。
萧则留也就是年少太得意,栽了跟头,长久爬不出来,后面才想毁去他一切见证他落魄的事物以及人,想粉饰过去,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安今想让他知道,每个阶段都每个阶段的风景,太行别宫这五年,只是他波澜壮阔的人生中一小段最不值一提的挫折。
萧则留怔了怔,少女宁静如琉璃般的眸子里满是崇拜,冲着他盈盈一笑,美好得不真实,像是他在别宫冬日大雪中病死前,意淫出来的一场美梦。
他指尖微抬,蹭了蹭她柔软细滑的面颊,“随你。”
安今眸眼清亮,继续写道:那我们可说好了,殿下每做一首诗,都要告诉我,由我来抄录注释,不要再偷偷毁掉了。
萧则留的心一点点热了起来,轻笑着,“到那之前,先把你的字练好吧。”
在被幽静的第31天,之前来的那个哑巴,她练着和孤一样的字体,说她喜欢孤的诗——
“荣王,荣王,陛下有旨,不允许任何人探看废太子啊。”
萧惊鸿抽出侍卫腰间的刀,“都给本王滚开。”
守卫面面相觑,谁也没敢硬拦。
萧惊鸿一把推开太行别宫的大门,而他想见之人正巧站在庭院里,朝这边望了过来。
两人隔着段距离对视,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
安今正蹲在庭院的池子里洗砚,听到门外的动静,她还以为是提膳的宫人来了,却没想到是萧惊鸿。
少年穿着窄袖骑装,面容俊秀,但瞧着不似从前那边意气风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看着倒是没之前那么稚气了。
一看到来人,安今下意识往清雅殿的方向跑。
少年立即丢下刀,焦急的上前几步,“莠莠草。”
就像原主一直躲不开他的戏弄,萧惊鸿像过去在相府的日子一样很快就抓住了她的肩头。
萧惊鸿失而复得的将她揽在怀里,声音里彷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莠莠草,你别躲我。”
安今倍感无力,萧惊鸿到底怎样才能放过她,甚至不惜从丞相府追到这里来。
少年将脸埋在安今肩头,声线有些颤抖,“莠莠草,莠莠草,我不知道你竟会嫁给了二皇兄。”
安今不耐烦的想推开他,结果推了好几下都没推动,视线微移,忽然看到了立在殿前的身影。
他静静看着两人,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安今忽然急了,萧则留好不容易信任她了,别等会他又以为自己是荣王党了。
她猛地将萧惊鸿推开,却见到少年泛红的眼角。
安今整个人愣住了,心里升起一种荒唐感,他该不会是喜欢原身吧?
安今面上再没有之前的逆来顺受和忍气吞声,定定地看着他,眉眼带着不耐,比划着:你能离我远些吗?你每次来都会给我带来麻烦。
“莠莠草,我……”少年想开口解释,却发现她说得好像是事实。
萧惊鸿喉咙深处传来的酸楚几乎无法压抑,像是火焰灼烧般的刺痛,甚至希望自己看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他眸光黯然,神色蓦然恍惚,一遍遍道歉,“莠莠草,莠莠草,对不起,对不起。”
上头有一个天资卓越,品行绝佳的太子,他知道自己未来最好也不过会是个散闲王爷,故此他向来随心所欲,对功课并不上心,整日游手好闲,经常被母妃指着鼻子骂不务正业。
而现在太子倒台,母妃叫他娶丞相家的大小姐,好像要把他推向另一条从来没有想过的路。
他迷茫,害怕,像二皇兄那样的天之骄子落败都成了如今的田地,那他岂不是会更惨。
他只想整日长街策马,金丸落飞鸟,然后拐到去相府找莠莠草玩。
莠莠草总是一个人缩在相府里,见到他更是想老鼠见了猫一般,不过他每次都能找到她。
但现在他成了荣王,被拘在王府读书学策论,莠莠草也不见了。
萧惊鸿拉着她被池水冻得冰冷的手,声音颤抖却又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莠莠草,等我……等我……,我会接你出去的。”
安今甩开他,眉眼冷淡:不用你带我走,没有你,我在哪过得都很开心。
少年一贯倨傲的心被碾碎,眼角愈发红了。
“好好照顾自己,我不会再叫大皇兄来找你们麻烦的。”
萧惊鸿留下一句便仓皇而逃。
等少年走后,安今揣揣不安的走向殿内的男人,想必他刚刚已经看到了两人抱在一起的样子。
男人发出一抹冰冷嘲讽的轻笑声,“我倒不知你和惊鸿关系竟这般好了?”
安今连忙摇头,比划着:没有没有,一直都是他在欺负我。
萧则留看着她,却又想起来刚才那一幕。
他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但是惊鸿却能看得懂,两人年纪也相仿,倒是比他们相配得多,而他……
皇祖母为他赐婚时,他并没有什么感受,娶谁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不管他的太子妃是谁,他都会以礼相待,而那相府大小姐不管是出身,外貌,才华在京中都是顶尖的,也算是个合适的人选。
年少时他也曾想过自己会娶什么太子妃,或许应该是个出身高贵,才华出众的女子,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他相配。
但他现在的妻子和他原来的设想完全不一样。
她出身不好,还不会说话,甚至写得字也是歪歪扭扭的。
被废这一个月,他见了太多世态炎凉,也放任自己一蹶不振。
但这段时间她会一直把他当做殿下,当作她的丈夫,给他束发,夸赞他的诗,让他拾回曾经的自己。
曾经他拥有的东西太多,天家恩泽、无上权势、功名利禄,可到最后却什么没能抓住。
现在他一无所有,身边只有一个被政敌塞过来的哑巴妻子,可他却想抓住她。
男人冷寂的瞳子似寒冬般萧瑟,明明灭灭,令人琢磨不透。
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面容,“莠儿,你既入太行别宫,便就已经是孤的人了,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也不想去探究你是否别有目的,现在我只当你是我的妻子。”
第65章 第65章替嫁的哑巴庶女X暴戾废太子……
夜幕降临,别宫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只能早早的睡去。
没有炭火供应,安今总是害怕寒冷的冬夜,她每每只能蜷曲身躯藏匿于被衾之中,试图有此留住那一丝丝温度,可一觉醒来手脚仍旧冰冷刺骨。
而这夜却不同。
她头上的发簪被男人摘落,三千乌发柔顺的披在肩上,身上的衣物一点点被剥落,肌肤接触冷空气时,安今忍不住朝男人靠近。
他身上很热,肌肤相贴时,连带着她也慢慢燥热了起来。
男人屈膝跪在她两侧,捏着她的下巴,落下了温柔缠绵的吻。
一吻毕,他的臂弯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哑着声音问道:“害怕吗?”
少女的眸光犹如一泓清澈的湖水,潋滟生光,精致白净的面颊已经红透了,长睫似蝴蝶的翅膀般微微颤抖着。
安今听着男人的话,下意识地点点头。
男人呼吸也沉重了起来,俯身,吻又落在了她脖颈,“别怕,我们已经成婚,夫妻敦伦也是常事,孤会轻些的。”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彷佛在安抚少女不断颤抖的身躯,可带着侵略性的吻又铺天盖地的落下。
似乎怕她受伤,男人前戏做的很足,极力的挑起她的情欲,在她呼吸越来越乱时,沉下腰去。
少女眸子微睁,一下子抓紧他的胳膊,眼角要落不落的泪还是落了下来。
“疼吗?”
安今咬着下唇,也不知道该怎么描绘那种感觉,眼泪又落了下来。
男人低头吻去了她眼角的泪,抬指揉着她满是齿印的下唇,“乖,别咬自己,疼得话咬着孤的胳膊。”
烛火摇曳下,男人带着情欲又克制的眼神,让安今也有些失神。
但是她知道,他说的话自己也只能信上半分。
他对她态度的突然转变,不过是占有欲作祟,可能也夹杂着些猜忌。
他说要和她做真正的夫妻,不管是这个世界的人设还是为了任务,安今都没有理由拒绝。
不过她也知道,所有的温情都只会存于一时。
他早晚会离开这狭小的别宫,成为大庆的帝王,届时他也会有很多妃子,很多孩子,她这个原配的名头本就是形同虚设,在众人眼里原身生而天哑,当不成皇后,也做不成他的妻子。
天家无父子,萧则留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不希望她未来的孩子会重蹈覆辙,况且她本也不愿待在争风吃醋的后宫。
或许带着孩子远离皇宫才会是最好的选择。
安今还没想出来个所以然,脑子的思绪又被新一轮的情潮冲散。
鸳鸯被里翻红浪,这夜安今再没感受到冷,而是一整夜烧心的热,直至最后昏沉的睡了过去。
红烛已经烧尽,男人倚在床头,借着月光望着怀里的小人。
她的肌肤在银辉中透出温润光泽,锁骨还有胸前都留下密密麻麻的吻痕,宛如一匹被渲染过的白绸。
男人喉咙滚动,抬指蹭了蹭她潮红的面颊,眸中晦涩难辨的情绪翻腾。
算他卑劣吧,曾经太多东西放在他手上却如流沙般逝去,而她是在他一无所谓的时候,上天赐予他的,唯一属于他的珍宝。
翌日,阳光透过床帷倾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安今一睁眼,男人那平和的容颜便映入眼帘,那双原本带着锋利的眸子此刻紧闭着,仿佛是被收起的利刃,而他的五官线条也变得柔和了起来,恰似原身记忆中那温和有礼的太子。
在安今思绪飞远的瞬间,男人也缓缓睁开眼,眼神里充满温柔,“醒了?”
偷看被抓包,安今也有些不好意思,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眸。
“身上可有不适?”
安今愈发窘迫,躲在被子里不愿出来。
男人笑了笑,也知道她是害羞,自顾自的先起来了。
没过多久,提膳的宫人就来了。
果然像萧惊鸿所说的,不会再叫大皇子来为难他们,送膳的宫人也照常来了。
这时候两人也已经洗漱好穿戴整齐了。
萧则留问:“这次是有毒的,还是无毒的?”
安今装模做样的打开食盒嗅了嗅,然后有些低落的摇头。
想必那位皇帝也知道了太行别宫的事,那么多天没有送膳,估计接下来连续几天都会送来下了料的。
男人神色如常,想必也是料到了。
安今把饭菜都埋在了那颗槐树之下,省得被人发现萧则留其实并没有用膳。
做完这一切,安今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估计今天又要饿肚子了。
虽然能钻洞出去,但是昨晚荒唐了一夜,身上又酸又涩,她也走不到西市,而凭着男人那高傲的性子断然不可能爬狗洞出去。
等回到清雅殿时,男人玉冠束发,端坐在茶几上,见到她来了,他轻轻放下手上的茶盏,冲她招了招手,“莠儿,来。”
安今来到他身侧的位置,睁着水盈盈的眸子望着他,好似在寻问有什么事。
少女的下巴尖细,线条柔美,面颊还带着红晕,显得有些妩媚,然而一双清透纯洁的明眸又让人觉得无比纯净。
男人心头微软,拿出了一些干粮和几块龙须酥。
见此安今眼睛一亮,抬着眸子,正想说些什么,一只手堵在她的唇边。
萧则留注视着她,“莠儿,什么也不要问,你只需要知道我们不会饿死在这别宫就行。”
安今乖巧的点点头,也明白这应该是晚间他的暗卫送来。
干粮又干又硬,口感很差,过夜的龙须酥也失去了原本的美味,但是现在这般时候,安今也不在意食物口感,只在乎是否能果腹——
寒意散尽,阳和方起,已至三月,刚下了一场春雨,庭院里草被茂盛。
好不容易天晴,安今把书房里的书籍都搬了出来,她将其一一敞开摊在庭院里晒。
其实安今并不是多么爱书的人,只不过这些都是他们为数不多能解闷的东西,还有很多孤本,要是发霉了就不好了。
就在此时别宫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响,听到外面的动静,安今不由皱了皱眉头。
她放下手里的书,透过别宫的门缝朝外看去,只见一队长长的迎亲队伍从太行别宫路过。
为首的少年穿着亲王礼制的婚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好不威武,那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少年郎已经初具皇家的庄严。
只看了一眼,安今便觉得无趣的收回了视线。
由于萧则留的暗卫只能在晚上出来带东西,安今现在白天偶尔会从洞里爬出去一趟,也知道外面是荣王萧惊鸿和相府大小姐虞灵音的婚礼。
当然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并没有太在意,也没想到是这一天。
荣王本就备受皇帝宠爱,这场亲事办得极为隆重,锣鼓声越来越响亮,彷佛特意从别宫路过似的。
安今连晒书都晒不安生,眉头皱得紧紧的。
男人站在廊下,慢悠悠的问了一句,“怎么,惊鸿娶亲,你不开心?”
安今无奈,只觉得他疑心病又犯了,她比划着:“我有什么不开兴的呀,该伤心的是殿下吧?亲眼见证自己的未婚妻另嫁他人。”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男人基本也能看到她想表达的意思了,他散漫道:“她嫁给谁,与孤何干?要不是皇祖母临终前赐婚,孤不会多看她一眼。”
安今狐疑的看着他,虞灵音每次宴会上都会炫耀在太子殿下对她的爱重,什么精心准备的生辰礼啊,什么从边凉带回来的奇珍异宝,怎到了他嘴里,便一副无足轻重的样子。
她摸了摸的自己的发饰,继续比划着:虞灵音曾说你亲自给她挑发饰,这难道不是你对她的不同吗?
男人清声哂笑,“孤哪有那么闲?”
安今不信,又做了个画画的动作:她还说你偷偷画她的肖像,藏于自己书房以慰相思。
“这更不可能,孤作画只画山水,从不画人。”
萧则留自然不知道她们闺阁女子平时都聊些什么,此时听到这种传言,不免觉得有些荒唐。
安今也没想到本是对萧则留的挖苦,结果变成对虞灵音的打假现场。
她眉眼笑开来,只觉有趣,虞灵音每次说起这些都会引起其他千金惊羡的目光,没想到竟都是假的。
男人朝她走来,将她拉到怀里,尾音勾着笑意,“莠儿跟孤说这些是吃味了吗?”
“孤是不喜画人,但是要是莠儿的话,孤可以为你破例。”
安今白净的面上浮上一层薄红,自己这样说好像确实会惹人误解,她连忙摆摆手:不用劳烦殿下。
“这又怎么能叫劳烦呢?不过是夫妻情趣罢了,况且莠儿不是一向很喜欢为夫的画吗?”
或许是本就闲来无事,或许是来了兴致,男人牵着安今的手,将她带到了书房。
“莠儿在这坐好,不要乱动,孤来为你作画。”
安今推拒无果,只能浑身僵硬的坐在那里,从前也没有人为她画过像,此时这般倒也是头次体验,心里不由也生出了几分期待。
萧则留笑着,一边低头作画,时不时抬眼看着她,随后笑意愈浓,眸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安今看到他这表情,心里升起了些不详的预感,愈发坐不住了,她比划着:你好了吗?
“还没有,哪能有那么快,莠儿要是无聊,可以找本书看。”
安今用一双幽怨的眸子看着男人,他这样一直盯着她,她怎么能看到的下去书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这才笑着停笔,“好了。”
安今整个人如释重负,连忙上前看去。
画卷平铺在桌面上,一个女子跃然在纸上。
背景是严肃的书房,她却极不正经的跪坐在书桌上,肩上的衣衫半落,露出白嫩的肩膀和半个浑圆,披散下来的乌发也挡不住诱人曲线,此时回眸,似嗔似怨,倒是像极了画本里勾引书生的狐妖。
安今看清画时,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她身上的衣服明明穿得好好的,他怎么能画成这样。
她将画卷一把夺过,眼里满是嗔怪:殿下怎能画出如此不雅的画像。
萧则留笑着靠近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夫妻情趣而已,何来不雅之说。”
安今不满的推开他,拿着画就想给它毁了,而男人却一把揽住她的纤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两个人贴得很近,安今后半身只能靠着后面的檀木桌上,心跳陡然加快,眼神慌乱地看向男人。
男人抱着她,闻着少女身上传来的沁香,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幼时,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太子,他也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是什么,还不会走路时,就有夫子教他认字,还没进朝堂便先进了军营。
每个阶段都彷佛有做不完的事,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做好一个太子该做的,却还是沦落至此,但也是在别宫这些时日,让他感受到了除了权势之外其他令他眷恋的人和事。
“莠儿,我们按着这画上的来吧。”
第66章 第66章替嫁的哑巴庶女X暴戾废太子……
行宫的日子虽然难熬,两个人不是作画就是抄诗,也越发有了默契。
安今从前没有学过那么多诗文,有时候也看不懂晦涩的文章,这时男人就会慢慢给她讲解,有时甚至还要考究她学得如何了。
冬日严寒时,安今总觉得难过,现下到了盛夏,安今觉得好像更难了。
天冷时,男人的身子就跟火炉一般,一起睡时倒也暖和,如今到了夏日里,安今都想回偏殿睡了,但是男人不让。
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明月高悬,流萤在庭院繁茂的草丛里游荡。
殿里燥热,左右也睡不着,两人便在庭院里乘凉。
宫里的刘贵妃办生日宴,连带着他们别宫的膳食都丰盛了许多,还多了一瓶酒,饭菜都是下了料的,被埋在了槐树下,但酒却没有,便留了下来。
月下饮酒作诗,倒也是别有情趣。
男人一袭月白长衫,独自坐在石桌前,他晃着酒杯,随口念了句,“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1)。”
此时安今正倚在游廊上摇着团扇,品着男人即兴做的诗句,不由弯了弯眉眼。
从他的诗里也能看出来他已经走出了刚被幽禁时的癫狂愤懑,这段时间的就像真正一个文人一般,寄情诗画之间。
安今顺着游廊走来,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悬腕握笔,薄衫下露出一小段皓腕,认真地将男人随口吟诵的诗句誊写下来。
女子秀雅绝俗,月光洒落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美目流盼,更增添了几分温柔与恬静。
别宫就他们两个人,安今也穿着清凉,只披了一层轻薄的绿纱外衣,隐隐可见里面的小衣,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绿纱清新淡雅,与安今白皙的肤色相互映衬,更显得她肤如凝脂,领口处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犹如羊脂白玉般温润动。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2)。”
安今正准备给他看了自己记录的诗文,想问其是否有错字,听到这几句,下意识抬眼,就看到男人调笑的眸子。
安今面颊泛着淡粉,直接停笔不愿再写。
“莠儿怎么不写了?不是说不管孤做什么诗,你都要为孤记录下吗?”
这段时间他不管是随口念出的,还是随笔写在宣纸的上的诗文都会被安今整理出来,然后装订成册,但这句明显……
少女面若桃花,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萧则留忽地笑了,起身朝她走来,似是有些遗憾道:“既然莠儿不愿为孤来记录,那孤便自己来吧。”
安今只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随后手就被握住了,转耳就听到男人颇有成就感道:“莠儿这字倒是与孤越来越像了。”
他握着她的手,就像最开始教她写字那样,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出夸赞她的诗句。
上面是她所写,下面是他所写,字迹相同,不细看还真以为是同一人所写。
安今眨了眨眼睛,她的字也算是萧则留一手教出来的,相像也是正常。
“不过字学得这般像,怎么孤教你画画,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听他提着这个,安今满脸绯红,掩饰性地转过头,躲避扑在她脖颈间的气息。
他那哪里是教,明明是在占她便宜,说自己只画山水的男人画起人不正经极了,她羞愤之时都不知道烧了多少幅画了。
要是里面的主人公不是她的话,她觉得把画卖到的书肆画坊间也能赚上不少银子。
他一个人自娱自乐画还不够,非要手把手教她怎么绘一个男人的身躯。
但凡她画得有点不自然,他都会当场解开衣衫,告诉她该如何画,后面她连笔都拿不稳了。
男人瞧着少女羞赧的样子,笑意愈浓。
等笔墨干了,萧则留拿起厚厚的纸张,才发现这段时间莠儿为他记录了那么多的诗,不由感到一股暖意。
“日后要有机会将诗集传下去,就叫它《则莠诗集》可好?”
啊?
少女眼睑和眉毛微抬,杏眼里闪过一抹迷茫,这明明是他的诗集,为何要加上她的名。
似乎是看穿她的疑虑,男人神色认真,“没有莠儿的话,这些诗可能不会有问世的机会。”
“而且孤也有私心,孤想要后世看到这本诗集就能想起我们夫妻两人。”
能青史留名的机会不多,而他却将这样的机会放在了她面前。
安今望着他轻笑,也没在说什么。
随便吧,等他日后登基为帝,估计也不会记得现在都说了些什么。
然而男人却似乎很开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正准备一饮而尽,忽而又送到了安今唇边,问道:“莠儿要喝吗?”
安今的眼眸闪着好奇光芒。她微微仰头,正想就男人递过来的手抿了一小口。
然而没想到男人的手忽然又移远了些。
安今还以为他故意戏弄自己,气鼓鼓的望着他。
男人含笑,又拿了个杯子递她的手上,然后绕着她的臂弯,“新婚夜的合卺酒都没来得及喝,如今也算补上了。”
安今眸子里闪过一抹意外,笑着配合饮下。
然而,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流淌而下,安今被这突如其来的辣味呛得咳嗽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很快便化作点点湿意弥漫开来,看着好不可怜。
男人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地拍打在安今的后背,试图帮她缓解这份不适,“早知道会让你有这么大的反应,就不叫你喝了。”
安今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也觉得自己有些破坏氛围,她摸了摸喉咙,打着手语说道:是我喝太急,呛到了而已。
瞧着她的动作,男人眸光微闪,他轻柔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花,轻声问道:“莠儿,你是一直都不会说话吗?可有找太医来看过?”
大家都说她是生来如此,可是看到她现在这样难受都说不出话的样子,他不免觉得有些心疼。
他不明白为何上天会如此残忍,给了她无比通透的心灵,却又剥夺她说话的权利。
哪怕是最开始的他,也总是不耐心看她的手语。
明明是一个人却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就像木头一样活着,不难想她因此受了多少委屈。
安今神情微愣,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她如实摇了摇头。
原身还没学会说话,便烧坏了嗓子,奶娘高烧都没能为她请来府医,更别提太医了。
她被人发现不会说话时已经五岁了,那时相府的人才叫人来给她瞧瞧,可是当时已经为时已晚了,府医说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坏死了,由此她彷佛就被判了死刑般,还被冠上了天哑的名头。
丞相夫人只顾自己的名声,却不去想原身该如何在这个吃人的时代生存。
原身虽不会说话,但好在生在相府,又有个不错的相貌,以后婚嫁也不算太难,但是被冠上天哑的名头,说不定她日后生的子嗣也会不健全,在这个重视子嗣和传承的朝代,没有哪户人家能接受这样的她。
京中女子大部分都是在十二三岁开始相看定亲,而原身却及笄都没人上门来提亲,才被他们随便扔到别宫。
见面前少女低头不语的样子,萧则留将她揽在怀里,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脊,目光却逐渐坚定。
又一年秋冬,也是安今在别宫度过的第二个寒冬。
安今能明显感觉到男人忙了许多,也不知道在筹划着什么。
男人在时,被窝总是暖暖的,她在被窝里冻醒时,他就不在了。
但安今总是装作不知道的,在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后,就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但是这一夜,男人一整夜都会没有回来,安今也不敢随意出去查看,怕打扰他们。
眼见天光大亮,安今从冰冷的被窝里起身,走到庭院才发现男人静坐在抄手游廊上,他似乎在这坐了一整夜,发丝都结上了一层霜,脸色和唇色都白得吓人。
安今微惊,连忙走了过去,焦急的打着手语:殿下你怎么了?
男人苍白如纸的脸幽幽地转了过来,见到少女时,他眼里浮现一抹浓郁的悲凉,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莠儿,孤头疼。”他揽住她的腰,埋在安今的肩颈上,哑着声音道。
男人身上带着一夜的冰寒,安今本也是怕冷,却抱紧了他。
待他稍稍回温,她指腹放置在他太阳穴间,给他按着头。
安今心里也满是不解,那么冷的天他为什么要在外面呆着。
在前半年受五石散的影响,萧则留偶尔也会头疼,但是在避开五石散后已经很久没有再疼过了。
安今还以为是因为他在外吹了一晚上的风才会这样,然而在感受到肩头上的湿润时,她愣住了。
【系统,他这是怎么了?】
【他现在已经发现投毒的人是皇帝了。】
【那么快?】
【为了帮助宿主早日完成任务,我推波助澜了下。】
安今由衷道:【谢谢你系统。】
知道这一切原由的安今,倒也不奇怪他会是这个反应了。
自己一向敬爱的父皇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安今无法感同身受这股绝望,反正她也不会说话,就那么静静的陪着他。
柔软的指腹在他额间规律的揉动,男人闻着怀中女子的幽香,那股附骨之蛆的疼痛好像慢慢褪去,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声音颤抖,“莠儿,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连你也离我而去?”
他等不及答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萍似的,紧紧揽住安今的腰身,“别离开我,莠儿,别离开我。”
他问了很多遍,却忘了安今根本不会说话。
第67章 第67章替嫁的哑巴庶女X暴戾废太子……
萧则留在外待了一夜,再好的身体也抵不住这样的折腾。
等感受他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时,男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安今连忙将他扶到清雅殿,把所有的被子都盖在他身上,抓住他冰冷的手,在自己怀里帮他暖着,好在他的体温倒也没继续下降了。
男人病骨支离倒在床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空洞,“莠儿,孤不明白。”
被废之后他一直不理解,幼时包容他,一向以他为傲的父皇,为何会在顷刻间斩断他的羽翼。
这一年多他想尽办法查明真相,只求早日沉冤得雪,却没想到会是那么个结果,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被巫蛊之术陷害,被下毒,他想过很多人,可唯独没有想过这人竟会是他的父皇。
难怪父皇丝毫不听他的辩解,难怪那么果断的处置了外祖一家,难怪满朝文武无一敢为他进言。
萧则留自嘲一笑,那么明显的事,他早该发现的。
至尊至贵,为国为民的前半生仿佛就是个笑话。
好一个无情帝王家,
哪怕他入朝以来从未结党营私,哪怕外祖驻守边关数十年都竟敌不过一句帝王疑心。
他爱戴的父皇,他尊敬的夫子,无一不在幼时夸他天资卓越,说他是大庆之福,而现在记忆一个个慈祥和蔼的面容忽然吐着蛇信子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风雪透过破窗飘进来,男人眼里极尽悲凉,眼尾一抹晶莹划过,落入鬓角消失不见,他梦呓一般低喃,“是天命不在孤吗?”
所以才叫他困顿至此。
安今安静的听着,默默握紧了他的手,只能祈祷萧则留能早日迈出心里的那道坎。
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抚明堂(1),只要熬过太行别宫的五年,他以后的人生就顺遂了。
“咳咳。”
男人咳嗽几声,望着远方的眸子干涩而荒寂,一字一顿道:“既然天命不在孤,那孤便自己成为那个天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萧则留这一场大病,对他的身体和心境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整个人透着历经沧桑后的深邃与内敛,像是被磨掉了所有的尖刺。
他不再爱往书房跑,而是日日在庭院里挥舞中那把银戟,而安今就坐在游廊上静静的看着,偶尔给他端上杯热茶。
到了春日,庭院上空飞来的鸟雀都变多了,甚至还有属于西北的山雀,有的落在院里没多久,又重新飞了出去,谁也不知道它要飞到那里,而安今手里的那本诗集也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安今近日总是容易困倦,一个人在书房看书时都能睡过去,每到半梦半醒间,男人就会突然出现,将她抱到清雅殿。
“莠儿怎么在这就睡着了,小心着凉。”男人说话的声音轻柔,听着格外缱绻。
安今揉了揉眼睛,指了指天色,打着手语:到了春日是容易困些,殿下放心,我来到着都没怎么生过病,反而是殿下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男人神情温柔,轻声道:“孤以后不会了,每次病时,都是莠儿为孤忙前忙后,以后孤一定爱惜自己,不叫莠儿为孤担忧。”
安今清透的眸子映着男人的身影,含着丝丝笑意点头:殿下能记着最好。
瞧着她这副样子,男人眸子里闪过什么,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长叹道:“要是与孤一同赴死,莠儿会害怕吗?”
安今微微一愣,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她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问,槐树上一道道深刻的刀口,男人常常皱着的眉头,一切都彰显着他背后筹谋的事情并不顺利。
因为他要扳倒的是这个时代的最高统治者。
谋逆在当世是诛九族的大罪,在后世也是被人口诛笔伐的存在,其风险不言而喻,但凡有一丝不慎,都会万劫不复。
哪怕运筹帷幄如萧则留,不免也会再三犹豫。
安今摇头,眸光如皓月般皎洁明亮:殿下说过,既嫁从夫,莠儿不怕。
她的回答并不重要,怎么也阻止不了萧则留想复仇的心,而且她知道萧则留只会成功,不会失败,倒不如让他少点顾虑。
她明明这般懂事,萧则留心里却翻涌着说不出的酸涩,他抬指描摹着她的面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骨子里。
这段最落魄、最一蹶不振的时候,只有他的莠儿始终在陪着他。
得妻若此,本该珍之惜之,爱之信之,可他猜她疑她,让她跟着自己挨饿受冻,甚至还要带着她去这冒天下之大不讳。
心口的钝疼几乎剥离了他的呼吸,他捧起她的脸,湿润的眼睛流露出令人心悸的光芒,“莠儿全心全意对孤,孤也想莠儿长岁无忧,孤保证,不管孤怎样,孤都会护莠儿周全。”
春末夏初,雨季来临,大雨如注落在青石板上,泛起一圈一圈涟漪。
安今发现自己的葵水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
她倚在长廊的靠椅上,听着雨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问道:【系统,这个世界的小反派已经来了是吗?】
【是的,这边推算出宿主在别宫安全生产的概率很小,我这边会给宿主和孩子开启保护模式,请宿主放心。】
【谢谢你系统。】
安今松了口气,古代难产率本就高,又在别宫这种环境,别说安胎药,就连一日三餐都难以保证,这个孩子很难安全的生下来。
小反派之所以会暴虐无度,除了后期的生长环境因素,安今觉得也有一部分因为原身在孕期也吸食了不少五石散。
现在已经完全避开了五石散的影响,日后再有她的好好教导,这个孩子一定也不会再像原来那般。
下雨天两人能活动的范围更小了,便早早的洗漱入睡。
安今乌发如缎披在脑后,身着寝衣坐在床沿边上,望着朝她走来的男人,星辉般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萧则留不由晃了晃神,眉宇间也荡开了一层笑意,“莠儿,怎么这样看着孤?”
说话间,便拉着她的手坐在了她身侧。
安今眉眼柔和,比划着问道:殿下喜欢孩子吗?
萧则留倒是没想到她会问着这个,“孤大约是喜欢的吧。”
闻言安今笑了,将他的手放置在自己的肚子间。
现在月份还小,自然是感受不到什么,男人原先还有些不解,忽然想到什么,那双深邃的眸子倏然一亮,又似是不敢置信。
安今的杏眼弯成了半弦月,盈盈笑起来:殿下,我们有孩子了。
男人抚在小腹间的手隐隐有些颤抖,“果真吗?”
安今笑着点点头。
男人眸底泛起巨大的涟漪,生于皇家,母后早逝,外祖又远在西北,他鲜少能感受到世俗亲人间的温情。
父皇是他的父亲,却也是天子,在他还是那个风姿卓越的太子时,都没有感受到多少父子之情。
而现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是他和莠儿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男人眼底炽热滚烫的温度逐渐冷却了下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哑,“这个孩子……他来得时机不好。”
安今微怔,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默默挥开了他的手。
确实不好,要不然后面小反派也不会讨不到他的欢喜,毕竟等他登基后来的孩子,才是他认可的皇子皇女。
是这段时间叫她忘了这个事实,不过无所谓,届时她带着孩子走就是了。
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萧则留连忙将她揽在怀里,“莠儿,孤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害怕保护不了你们。”
安今低垂眼睑,有点不太想理他,打着手语道:既然他来了,我们就要对他负责。
她推开男人,兀自睡到了床里侧,将自己埋在被子里。
男人眼底划过一抹痛色,他将人带着被子一起揽住,“是孤的错,是孤不好,怎么能那么说我们的孩儿,要怪只能怪孤无能。”
“不管他什么时候来,都是上天赐予孤的珍宝。”
“莠儿,别不理孤。”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甚至带着卑微的乞求。
安今无可奈何的把被子掀开,将人一同拉到了被子里:殿下,快睡吧,别念经了。
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安今一醒来就发现男人已经烧好了用于洗漱的热水,还殷勤地给她递上了帕子。
从宫内送来的午饭,难得是没有下过料的,萧则留先是自己尝过之后再喂给安今。
即便是这样,不免还是有些担忧的念叨着:“这道菜辣了些,莠儿能吃吗?”
“这个性寒,莠儿怀孕了好像不能吃。”
萧则留长在皇宫内,也听过一些妃子争斗害人流产的手段,什么食物属性相克,花粉香粉的,现下竟也有些草木皆兵。
安今实在忍无可忍自己把筷子夺了过来,好不容易吃个热乎饭,再等会都凉了。
几乎一整天的时间,萧则留一直在围着安今转。他从前和父皇在宣政殿议事时,常常听闻公公来传报,某某个妃子怀孕后肚子疼,央着父皇过去。
“宫里的后妃怀孕后,不是念叨着这疼就是那疼,莠儿难受吗?孩子会不会闹你?”
安今觑他一眼,比划着:他还小呢,不会闹人。
“那咱们去书房,孤给它念书,待来日一定能和孤一样聪慧。”
第68章 第68章替嫁的哑巴庶女X暴戾废太子……
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万籁寂静中,唯有蝉鸣声。
“莠儿,莠儿。”
安今在梦中被人轻声叫醒,眸子还带着一丝迷离,整个人透着迟钝的呆。
萧则留坐在床边,笑着给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莠儿先醒醒,孤叫暗一找了个大夫,把完脉之后再睡好吗?”
虽是询问,手上却已经将她扶起,给她套上了外衣。
安今本来还睡意朦胧,任由他给自己穿衣服,听到这里,人也清醒了几分。
她望着男人的眉眼出神,想来萧则留是真的完全信任她了,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势力展现到了她面前。
借着月色勉强能看清地上的路,萧则留牵着安今走到有洞的那个墙角。
似乎是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墙那边就响起了一道陌生男声,“主子。”
“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京中有名的妇科圣手,胡大夫。”
胡大夫跪在墙角边,他的双眼被黑布蒙上,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人带到了什么地方,身子不停的发抖。
暗一把匕首抵在他脖颈,压低声音道:“胡大夫,不要呼救,也不用害怕,此番只是叫你为我家夫人把脉调养身子罢了,若你调养的好,赏钱自然是少不了的,若你报官,你一家老小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胡大夫冷汗直流,连忙点头,“是是是。”
安今不知道墙那边是什么光景,只看到从洞里探出一只布满皱纹的手,她配合的蹲了下去。
虽然系统已经给了她一层保障,但萧则留能找了大夫也更好,这样以后的孩子说不定也会更健康些。
“这位夫人已经怀孕两月有余。”
萧则留皱着眉头,他叫大夫来可不是来确认这个的。
他等不及主动开口道:“夫人身体如何?是否能安然无恙生下这个孩子?”
“头三个月最是容易动胎气的时候,得要万般小心,而夫人的身子又有些虚弱……”
胡大夫话还没说完,就莫名在夏夜感到一股寒意,连连又道:“但要是好生调养,必然能母子平安。”
听到大夫的话,萧则留心里一沉,此时两人在别宫,如何能好生调养,万一有什么差池……
察觉到男人的担忧,安今握紧他垂在一侧的手。
萧则留深呼一口气,对着胡大夫沉声道:“我要你尽自己最大所能为夫人调养。”
“小人一定。”
白天人多眼杂,外界还有巡逻的守卫,他们定下时间胡大夫每半月来把脉一次,但安胎药安今还是需要天天喝的。
安今需要食用的药膳或安胎药,都是暗一在外面熬好,晚上送过来的,安今也只能晚上喝。
但是安今怀孕后嗜睡,每每都熬不到那个时候,一般都是萧则留替她守在墙角,然后将药端到殿内,哄着她服用。
“乖莠儿,喝完药再睡。”
萧则留扶着困倦的少女,将她药碗送到她唇边,不管安今怎么困,苦涩的药一如口中就立马清醒了,但也没办法只能皱着眉头喝。
而后男人就会心疼的叫她揽在怀里,细心的哄着她入睡。
萧则留不再去做其他事,整日围着怀孕的妻子转,闲时就捧着胡大夫手抄的孕期注意事项看。
孕妇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他也已经烂熟于心。
白日但凡没有下过料的膳食,他都会挑出些性寒对孕妇不利的,剩下的大部分都进了安今的肚子里,而男人只吃着暗一晚上送来的干粮。
安今有些吃不完那么多,想叫他一起吃,他却只说剩下的可以晚间热热再给她吃。
最危险的头三个月过去,安今的胎也算是坐稳了,她倒还没怎得,男人却消瘦了许多。
到了盛夏,安今穿着轻薄的夏衣,也隐约能看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腹,此时她坐在槐树林荫下的石凳,萧则留站在一旁给她打扇。
林荫洒在两人的身上,光影斑驳,带着难得静谧。
“孤算过了,咱们的孩子约莫会在来年三月降生,正逢春日,不冷不热,莠儿也不会太难熬。”
男人深邃的眼眸盛满了温柔,“孤倒是有些等不及想见他了,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安今原本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闻言忍不住抬眼问他:殿下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这是孤的第一个孩子,孤总会爱他的。”
安今倒是没再说什么,皇家重视子嗣,长幼尊卑有序,长子虽受重视,但是潜邸时的孩子和登基后的还是不一样的。
静谧的时光没过多久,便听到宫门锁开的声音。
安今连忙男人怀里出来,端正的坐在一旁。
来得是送膳的宫人,几人放下食盒便走,只有一个新来得小太监偷偷抬眸看了眼。
男人龙姿凤章,女人秀雅温婉,此时坐在一起,倒像是难得的一对璧人。
宫内常说废太子暴戾异常,他怎么觉得这废太子一点不似传闻那般,他正那么想着,男人幽沉的眸子陡然射了过来,“要是眼睛不想要了,那便留下来吧。”
小太监心头一颤,佝着腰撒腿就跑。
果真是天家威严,哪怕被废为庶人,那通身的气度还是忍不住叫人双腿发软。
安今对来送的膳食一点也不感兴趣,因为系统已经提前告诉她这是被下过料的了。
她起身拿着食盒,正准备老样子将其倒在槐树根下埋掉,然而男人却陡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磨磨唧唧的做什么,还不快来给孤布膳。”
安今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这是有毒的,不能吃。
“孤的话你都敢不听?”男人暴怒地将手里的团扇狠狠的掷在她脚边。
安今怔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萧则留阖眼,遮住眼底的痛色,再睁眼时眼里满是嫌恶,“伺候孤用膳还委屈你了,不情愿就滚回你的相府去。”
少女泪水沾湿的睫毛微颤,却又不想叫他看见,垂着头将食盒打开,将一道道菜摆在石桌上,手指颤抖的给他夹了一块鸭肉,还没有送到他碗里,手上一抖,便从桌上滚到了地上。
男人面色愈发难看,放佛是在压抑着暴怒,呵斥,“不愧是虞狗的女儿,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孤要你有什么用,跪一边去。”
少女明显一颤,默默起身跪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萧则留一点点吃下了五石散的膳食。
安今知道应该是皇帝派人来探查他们这边的情况,可是知道他不易是真,但他那副暴戾的样子吓得她也是真。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止不住的泪水砸在青石板上。
是前功尽弃了吗?要是躲不开皇帝的视线,萧则留哪怕知道饭菜有毒,也只能吃下去,甚至还要装作暴虐成性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今的腿跪得都麻了,整个人摇摇欲坠,她努力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呼吸都减弱了几分。
一道为不可察的暗影掠过,带着一阵微风。
萧则留立马甩了筷子,及时揽住少女即将倒下的身子,惊惧不已道:“莠儿。”
安今跌坐在地上,止不住的哭,不仅是身上的难受,还有对未来的恐惧,怪不得系统会主动给她和孩子开启保护模式,原来在太行别宫的五年那么难熬。
望着少女泪流满面的样子,萧则留手臂上的青筋尽起,只觉一股钻心的疼蔓延至四肢,“莠儿,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的声音几乎无法连贯,字词在喉咙间颤抖,开口竟是沙哑的哽咽,“刚刚是父皇的龙卫来了,我不得已才会那么对你。”
“父皇想叫我癫狂,可是我在这段时间太平静了些,才叫父皇起了疑心,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才叫莠儿受此委屈。”
少女面上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整个人如泡沫般易碎:可他要是日日派人来怎么办啊?服用太多五石散,你会死的。
萧则留的心瞬间被撕裂了千百道口子,他没想到了现在她关心的竟还是他的身体。
一阵血腥几乎要从他的喉间涌出,又被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他粗粝的大掌抚上她的面容,一点点拭去她面上的泪痕。
“莠儿,孤不怕死,也不怕五石散,孤只怕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你。”
安今又想到新婚夜那个浑身暴戾的男人,一双无形的大掌仿佛掐住了她的脖子,那股窒息感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迷茫,也很害怕,想到萧则留会重新变成那样,身子都忍不住发抖。
萧则留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心里泛起滔天的恨意,“莠儿,别怕,这样的日子不会过太久的,给孤点时间好吗?”
“我已经联系上了一些旧部,镇北侯世子也并未身死,现在隐姓埋名正前往西北,要不了多久……”
皇宫,宣政殿。
“陛下,属下亲眼见二殿下吃下了膳食,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
身着明黄色绣金龙袍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首,听了汇报却一言不发,凝重的气氛让龙卫的头更低了几分。
良久,皇帝才悠悠开口,“你觉得这一年多的五石散对留儿心性的影响大吗?”
龙卫垂眸,组织着措辞,“二殿下从前待人温和有礼,但现在易躁易怒,反复无常,而且对那个无辜哑女动辄打骂,全然当个丫鬟来使。”
皇帝目光如炬,带着无尽的压迫感,“就凭这你便觉得,留儿是真的受到了五石散的影响?那哑女可是虞相的女儿,在他眼里可不算无辜。”
龙卫双膝跪地,“属下不敢,属下并非仅此下了定义,只是那哑女好像怀了二殿下的孩子,但……”
他想着白日里在太行别宫看到的情景,笃定道:“可殿下对她并无怜惜之情。”
“怀孕了?她倒是个有福气的。”
当年她和相府嫡出大小姐先后出嫁,荣王府那边肚子都还没个动静呢,反倒是在被幽禁在太行别宫的先怀上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张总管,瞧着陛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我们要不要……”
张总管是自幼跟着陛下身边伺候的,一直知道陛下有多忌惮曾经的太子殿下和镇北侯,若是他们一脉留下子嗣,不免会留下祸根。
皇帝将手中的奏折摔在桌上,“一个天哑之女生下来的孩子,是否健全都不知,不必理会,况且……”
皇帝后面的话没有说尽,张总管在心里默默补上了最后几句。
况且镇北侯府已经完全覆灭,就算有了子嗣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龙卫,再探,朕那个儿子可没那么简单。”
第69章 第69章替嫁的哑巴庶女X暴戾废太子……
“是你陷害孤,虞狗,孤要杀了你。”
太行别宫庭院里,男子在庭院中踉跄而行,手里挥舞着银戟在空气中乱砍,宽大的衣袍随风而动,隐约可见他消瘦的身形。
他时而高声狂笑,时而喃喃自语,言辞荒诞不经,癫狂之态让人不寒而栗,来送膳的宫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他。
然而一个小太监放下食盒时,或许是因为手抖,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本在沉浸自己世界的男人突然朝门外看去,充血的眸子看着格外可怕。
“什么泔水都往孤这送,孤可是太子,敢这般怠慢孤,滚,都给孤滚。”
宫人们的目光与男人那冰冷而充满杀意的眼神交汇时,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连滚带爬地朝着门外跑。
“殿下疯了,快快快锁门。”
他们连忙关上了宫门,只见男人披头散发如鬼魅般狰狞的神情,手中的银戟也插在了朱门之上。
男人像是困兽一般嘶吼着,一脚踢翻食盒,拔下银戟疯狂的砍着庭院里的那颗槐树。
安今躲在盘龙檐柱后,见男人近乎癫狂的模样,她蹙着眉头,眼里带着浓郁的忧虑。
他这副样子有几分假几分真,或许只是他自己知道。
没过多久,男人忽然丢下手里的银戟,半跪在了地上,猛地抓起地上散落的饭菜,一股脑儿地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动作粗鲁而疯狂,竟像是疯了一般。
躲在暗处的龙卫也不由一阵惊愕和怜悯。
君子死而冠不免,曾经的太子殿下端方有礼,好洁喜净,而现在他衣发散乱,形如疯癫,地上的食物都能捡起而食,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龙卫也只瞧了他一眼,目光又不受控制的看向了那个躲在柱子后面不断颤抖的身影,同时也注意到了她面上不正常的红印,就像是被扇了巴掌似的。
不仅如此,有时龙卫甚至还能看到她身上其他的伤痕,脖子上的掐痕、手腕被绑得勒痕,光露在外面的伤他都看到不少,也不知她衣衫之下还藏着多少伤痕。
宫人送完膳还能跑,而她却只能一直待在这里,承受这个反复无常男人的怒火。
就像是一株夹缝生长的野草,光活下去本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还要遭受外界的狂风暴雨。
每每看到她那蓄满泪水的眸子,龙卫都忍不住为之触动,可她面对却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男人。
龙卫晃了晃头,强迫自己移开停留在她身上太久的视线。
二殿下这般模样,看来五石散是已经完全侵蚀了他的心智,如此,他也该回去如实禀告陛下了。
感受到龙卫走后,萧则留胃里一阵翻涌,刚硬塞入腹的食物又都呕了出来,紧接着,他的身体如同失去支撑般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呆滞,望着头顶的四角天空,慢慢阖上了眸子。
癫狂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疲惫。
安今走过来,在他身旁蹲下身子,拿着干净的帕子将他嘴角的秽物擦净,然后动作轻柔的抚开了挡在他面上的发丝。
少女的动作温柔,如晓露春风般让人眷恋,男人眼睫微颤,睁开了干枯无神的眼眸。
眼前狭窄的天空变成少女精致漂亮的面容,男人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勉强笑道:“莠儿这胭脂抹得是越来越好了。”
安今黛眉轻皱,没理他的调笑,担忧的问道:那个探子他走了吗?
“走了,约莫一阵子都不会回来。”
男人声调极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黄昏之后,便是长夜。
男人的唇瓣毫无血色,苍白得如同冬日的雪花一般。他紧闭双眼,身体颤抖着,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煎熬,发出一道道压抑的喘息声。
池水寒冷至极,他额角处的青筋却根根暴起,清晰可见地凸显在他那紧绷的皮肤上。
安今坐在浴池边上,为他揉着头,眼底满是担忧。
很快,男人滚烫的手掌握着安今的手腕,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安今微微一愣,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就对上了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呼吸声沉重而急促,每一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似的,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声,“莠儿,把我绑起来吧。”
这段时间为了打消皇帝的疑虑,他实打实的连续吃了半个多月的五石散。
五石散引起的燥热,让他整夜无法安睡,太阳穴更是像针扎般刺痛,甚至有时还会出现幻觉。
身上的痛苦让他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仅半月他整个人形销骨立。
安今知道他的症状愈发严重了,她抿着唇起身去拿绳子。
她回来时男人身上只穿了一层湿漉漉的里衣,地上一滩水渍,像是没擦身子直接套上了衣物,此时他靠着殿里的圆柱坐在地上,湿发一缕缕的遮挡了他的面容。
她走近,手中的麻绳捆住他布满伤痕的胳膊。
那都是产生因五食散产生幻觉时,他通过自残强迫自己清醒时留下的痕迹。
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安今心里微涩,麻绳又绕过他的肩部、
腰部,将他上半身牢牢固定在柱子上。
在他的指导下,她已经知道该如何绑一个结实的结。
那是一次,因五食散的致幻性,他险些伤害到她时,他亲手教她的。
少女缠绕绳子的时候不免会挨近男人,男人死寂的眸子掀起一点点涟漪,他低头缓缓靠近她,可惜被禁锢着上半身,他的唇瓣堪堪擦过少女的面颊。
安今系好绳子时,感到这股湿热,下意识抬眸。
男人充满疲惫的眸子带着无限的爱怜,“莠儿,不用为我担心,早些睡吧,明日就好了。”
安今摇摇头,慢慢朝他靠近,一双粉唇印上了他的唇瓣。
这不是个暧昧充斥着情欲的吻,而是在轻轻的舔允,好似在安慰男人此时荒芜寂寥的心。
男人眼眸骤然紧缩,忍得眼睛通红,主动撬了她的牙关。
没过多久,安今气息越来越乱,缓缓分开了两人的距离,红着脸拿帕子帮擦他去唇瓣上的水光。
男人笑了,声音暗哑,“莠儿,你现在还有着身孕,先回去睡吧,不用陪着我。”
安今没有照做,去找了方新帕子,帮他绞了绞还在滴水的湿发,他本来就经常头疼,这样湿着被风吹干,以后估计头会更痛。
萧则留又心疼又无奈,要不是自己被绑住,都想将她抱到床上去了。
“好了,莠儿,你先去睡觉吧。”
安今是有些困倦,可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是觉得忍一忍。
反正现在也无事,她又把之前两人的诗集拿了出来,然后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男人,意思是叫他继续做诗。
“这诗哪里是说做就能做的?”
不提现下身体的煎熬,萧则留只想叫妻子早些休息。
好吧,安今可惜的放下诗集,去书房那里拿了宣纸和笔墨。
清雅殿内,男人被绑在柱子上,额间冒着冷汗熬着灼心的热,安今就趴在在他的不远处做画消磨时间。
得益于男人曾经苦心孤诣地教导,她现在也只会画两人的肖像,画着画着她不由在两人中间又加了一个两头身的小人。
相比两个大人,这个小人画得要潦草的多,因为她还没见到他呢。
男人难捱咬住颤栗的牙关,看到画时,整个人愣住了,“莠儿是在画我们的孩子吗?”
安今弯了弯眉,杏眼盛满了温柔的星光,笑着点头。
视线落在画里小人的发髻,男人忽然笑了,“莠儿画得是男孩,我希望会是个男孩,这样以后要是我有什么不慎,在这世上你好歹还有个依靠。”
安今正还在处理这幅画的细节,闻言手不由一抖,滴下了一大滩墨水。
安今冲他摇摇头,随后继续作画。
不会的,原剧情的他吃下的五石散更多,他不会那么轻易的去世的。
他还会开启一个富饶强大而又如昙花一现的盛世。
萧则留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画像,一时倒也忘却了身上难熬的痛苦。
到了子夜,安今立马停了笔,到了墙角取回了今夜暗一为他们带来的汤药。
安今皱着眉将自己安胎药一饮而尽,随后带着东西回到了清雅殿。
萧则留现在已经对五石散上瘾了,暗一带来的饭也是尽量减少他对五食散依赖性的药膳。
由于他的双手还在被绑着,她便拿着汤勺喂着他吃。
到了现在,萧则留也知道她为什么会执意陪着自己了,心中没由来泛起一阵酸楚。
这样好的莠儿,要是早几年,或者晚几年来到他身边多好,可偏偏是在他最煎熬、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将她送到了他身边。
最近时常出现的幻觉,让他忍不住抬手去摸一下少女的面颊,想去确认她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可每次抬手都会被绳索禁锢。
男人唇瓣动了动,试图开口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唤着了一声,“莠儿。”
安今疑惑抬眸,似乎在疑惑他怎么还不喝药。
萧则留神情恍惚,胃里灼烧一般的痛,仿佛也被爱人所喂的汤药安抚了下去。
第70章 第70章替嫁的哑巴庶女X暴戾废太子……
第二日龙卫果然没来,或许感受到萧则留已经接近半疯,目的已经达成,所以连下药的频率都少了,但萧则留的症状只重不轻。
他的身体已经对五石散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想要完全摆脱五石散的控制,只能靠着他自己慢慢熬,然而这个过程无异于一场酷刑。
不服用五石散,萧则留浑身就会泛起噬骨的痒,他拉着安今准备要倒掉饭菜的手,声音哑得几乎要碎掉,“莠儿,我就吃一点,一点点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安今面露不忍,干脆合上眸子不去看他乞求的样子,重新将他绑在柱子上。
萧则留双手紧握成拳,任由她将自己绑住,忍得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骨头仿佛要被碾碎一般,呼吸也愈发急促而困难。
每一次发作的时间都是漫长而痛苦的,到最后男人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渗湿,毫无血色的唇瓣暴起一层层干皮。
安今拿着茶杯,给他润了润干裂的唇瓣。
原本被五石散折磨到神色恍惚的男人微微回神,他无力将自己下巴放置在她的肩头,泪水从他通红的眼尾滑落。
“莠儿,我好难受,好难受。”
“你总说我是深壑里被风霜围困的松柏,可我知道我不是,我远没有那么坚强。”
他自诩意志坚定,可还是几近被这五食散逼疯,难怪前朝会因此灭亡,也难怪他那位父皇会拿这个对付他。
曾经孤傲不群的太子殿下,在漫长而又残酷的折磨中,也只敢在爱人的肩头上露出脆弱的神色。
安今轻轻的抚着他紧绷着的背脊,无声的安慰着他。
会过去的,只要熬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男人嘴唇颤抖着张合,最终发出的是细如蚊吟的哽咽声,“不过再难熬,我也必须熬,我不允许一个充满危险的疯子待在你和孩子身边。”
只有彻底戒断五食散,才能保护妻儿,才能去完成他的宏图。
下定决心后,他胳膊上又多了许多自残的痕迹,有时候甚至用不着安今动手,他都会自己把自己绑起来。
在安今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萧则留终于逐渐掌控住了自己那几近失控的身体,情绪日渐稳定。
安今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重新给他束起了长发,整理好衣衫,好似要彻底将他和之前那个形如疯癫的男子区分开来。
镜中男子长眉入鬓,疏朗清逸,因为消瘦了些,五官愈发立体,面庞轮廓清晰。
萧则留看到镜子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强压下心中的起伏,转身环住了身后妻子的腰,将脸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之中,“这段时间辛苦莠儿了,孩子有闹你吗?”
安今双眸似水,笑着摇头。
她越是这乖巧懂事,萧则留越是心中抽痛。
他以往见过的怀孕女子哪个不是仆从环绕,汤汤水水不断,而他的莠儿跟着他,什么都得不到,还要来照顾他,为他忧心。
如此想着他漆黑的瞳仁都染上了几分血色,喉咙也开始发疼发涩。
莠儿待他如此情深意重,日后他定不会负她。
恢复后的萧则留对安今关怀备至,几乎将她生活中的所有琐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昔日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也无师自通地知晓了该如何悉心照料一个人的起居饮食。
不仅如此他还学会了给妻子挽发描眉,他虽然从前没做过这些,但是他会作画,此时画着还真是像模像样。
曾经那盒用来假扮伤痕的胭脂现如今也派上了真正的用处。
到了十二月,京城落了第一场雪,这一落就是三天,庭院里又积了厚厚的雪。
安今如今月份大了,且冬日寒冷,也愈发不爱出门。
知道安今惧寒,
萧则留特意叫暗一带了些银丝碳,有了炭火冬夜也不再难熬,就算男人有时半夜出门,安今也不会在被冻醒。
好不容易等雪停了,是难得的一个晴天。
安今坐在榻上做针线活,用自己之前不穿的旧衣改成孩子的小衣,孩子三月份出生,现在也该准备着了。
虽说可以叫暗一从外面带几套小孩的成衣,但孩子总不能待在殿里,万一哪天带孩子在庭院里玩,被来送膳的宫人或是时不时来一趟的龙卫发现,也容易生事。
而且她挑的这些布料都很柔软,给小孩子穿也完全没什么问题。
她微微低着头,每一针每一线都缝得极为细致,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而萧则留本在庭院里扫雪,望着窗边妻子娴静柔美的侧脸,一时兴起,竟开始蹲下堆雪人,他时不时的抬眸瞧着妻子,仔细地雕琢着雪人的形状。
可惜他实在不擅长此道,不信邪的又堆了两个。
安今放下手上的衣物,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透过窗户,见着庭院立着三个歪歪扭扭的雪人,不由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想不到萧则留竟也会这般童趣。
萧则留那边已经放弃了,望着依偎在一起的雪人,只安慰自己像是他们一家三口,随后便直接回到了殿里。
安今瞧着他走来,打趣的比划着:殿下,堆雪人好玩吗?
冬衣厚重,本身形瘦弱的她都裹成了一个粽子,不过她的肌肤如羊脂白玉般白皙透亮,杏眼含情,秀丽的容颜瞧着就让人眼前一亮。
男人笑了笑,“尚可。”
待身上暖起来,萧则留坐在妻子身则,带着憧憬道:“日后咱们的孩子我一定不会叫他和孤幼时一般。”
“孤会教他诗经策论,骑马射箭,但也会带他堆雪人逗蛐蛐。”
安今笑着继续给孩子做小衣,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日后登基孩子多得见都见不过来,哪里会那么用心。
连下了几场雪,很快就到了新年,这是两人在太行别宫度过的第二个新年,外面的烟花爆竹声整夜未停,别宫却格外凄清。
安今身安今还在孕中容易疲倦,本就睡得早,却总是被这爆竹声惊醒。
一次次被惊醒,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开始躁动不安,安今轻轻抚摸着凸起的肚子,试图安抚他。
“怎么了莠儿睡不着吗?”男人温柔的声音响起。
安今往他怀里缩了缩,抬眸望着他比划着:孩子他踢我。
她这个月份胎动也是正常的,虽不至于疼,但现在愈发睡不着了。
“之前还夸他乖,现在就开始调皮了。”
男人宽大温热的手掌也贴在了安今的腹部,他脸也凑了过去,似乎是想和孩子商量,“小调皮鬼,别折腾娘亲了好吗?”
神奇的是腹中的孩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真的不乱动了,安今笑着入眠,在新年夜睡了个好觉。
新年过后,安今离产期越来越近,她知道系统会保护她安全生下这个孩子,倒也没太忧心。
反倒是萧则留焦虑得嘴起燎泡,要是莠儿在晚上生产,还能叫暗一把胡大夫叫过来,但莠儿要在白天生产呢?万一有什么差错,只怕是个大夫都请不到。
他不敢赌这个概率,便叫暗一每晚带来不同的产婆,亲自向她们求学,萧则留本就聪明,又好学,每见一个产婆就都会记录下好几张纸的经验之谈。
听着产婆们说着女子生产可能会遇到的突发情况,萧则留愈发焦虑和害怕。
而这一切安今还是在书房见到他写的密密麻麻的生产事项时才发现的,不由也感到一阵暖意。
二月化雪,三月花开。
这时孩子已经足月了,安今的肚子也高高隆起,萧则留听产婆说要孕妇多散步有利于生产,便常常扶着她在庭院里散步。
就在很平常的一天,安今像往常一样散步,然而还没走几步,她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下身涌出,瞬间浸湿了她的裙摆。
意识到羊水破了,安今下意识攥紧了男人的胳膊。
萧则留看到她的神色,心里涌出一阵恐慌,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她横打抱起带去了偏殿。
偏殿是他根据产婆的指示准备好的产房。
“莠儿不怕不怕,我就在这陪着你。”男人将她放置在床上,却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一遍遍安抚着。
可他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想给予身旁的妻子慰藉与力量,还是对自身的安抚。
萧则留靠着床边,双膝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胳膊送到少女唇边,“莠儿要是痛的话就咬我,不要忍住,一定会没事的。”
亲友、权势、自由,上天已经带走了他太多东西,这一次一定会保佑他的妻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