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休命神色一肃:“通常情况下, 明镜司不能随意接手其他衙门的案子。”
阿缠撇撇嘴,立刻松开他的手,见他伸手过来,将他的手拍了回去。
“啪”的一声响, 听得一旁的衙役们直吸气。白休命只是笑了一下, 若无其事地走到季庄的尸体旁, 半蹲下身,观察他的面色。
“方才听外面的人说,他是淹死的?”
他抬眼看向一旁的京兆府衙役。
衙役们对视一眼,招手叫来了站在角落处的仵作, 仵作有些局促地上前回道:“是的大人。”
白休命看向仵作:“怎么淹死的?”
“是被酒碗中的酒溺死的。”那仵作生怕他不信,详细解释道, “死者在口鼻呛入酒液之后, 喉咙受到刺激,不能呼吸, 最后将自己生生憋死。我、我将这种死亡也归类为溺亡。”
“酒肆中的人没有发现他不对劲?”就算是这种死法,死前窒息,也该有所挣扎。
“大人,酒肆老板和其他客人都说没见到死者挣扎。”衙役在旁插言道。
“一个大活人,濒死都不知道挣扎……”
白休命的手指在点在季庄的额头上,片刻后移开手指, 他的指尖沾染了一抹灰色,但很快就散去了。
速度快到阿缠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敢问大人, 那是什么?”阿缠还在怀疑自己,为首的衙役已经出声询问,他们也都看到了那抹灰色。
“妖气残留。”白休命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消散得很快, 只留下一丁点痕迹,疑似被上了身。”
听他这样说,几名衙役反而松了口气,看来这案子不用归他们管了,回去也不必被顶头上司骂了,这烫手的山芋可以名正言顺的送给明镜司。
“不知此案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为首衙役询问白休命的意见。
“劳烦派两个人去明镜司找千户封旸交接,让他带人来接手这案子。”
“下官这就让人去明镜司。”
没用吩咐,立即有两名衙役匆匆拨开人群,往明镜司的方向去了。
其余衙役一些留在这里看守证人,余下人则开始有条不紊地驱散围观百姓。
白休命起身,走回阿缠身边去捉她的手,又被拍了一下,不过这次很轻,让他成功将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
“不生气了?”
阿缠白他一眼:“不是不能随意接手其他衙门的案子吗?”
“这不是出了意外么,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手。”
“哦,那要是没出意外呢?”
白休命在她耳边轻声说:“那就制造个意外。”
阿缠终于施舍给白休命一个眼神:“白大人,你看起来可真不像是个好人。”
“过奖。”
等了没多久,明镜司就来人了。
封旸带队,一群明镜司卫将酒肆围住,周围那些依旧流连不走的百姓也在短时间内迅速散去。
京兆府的衙役们将案情交代清楚之后,立刻撤离,只留下明镜司卫接手案发现场。
封旸走进酒肆,先拜见白休命:“大人。”
白休命点点头,淡声吩咐道:“查清楚他这些时日的行踪,接触过的人,涉及到晋阳侯府,不要打草惊蛇。”
“是。”封旸当即应下。
“热闹看完了,还回家吗?”白休命将注意力从封旸身上移开,放回阿缠身上。
“当然,走吧。”阿缠一个机灵,赶忙拉着他的手往外走,生怕他改变主意。
“大人慢走,季姑娘慢走。”
这次路上再没有遇到任何意外,马车顺利将阿缠送回昌平坊。
香铺的门是掩着的,店铺并未对外营业。
阿缠下了马车后也不管身后的白休命,提着裙子就往铺子里走,才推开门进去,就开始喊:“慧娘,慧娘,我回来了!”
眨眼间,陈慧的身影便出现铺子里。
陈慧几步走到阿缠跟前,上下仔细打量起她:“可受了伤?”
“我没事。”阿缠原地转了一圈,证明自己很好,然后才问,“你呢,那日你可受了伤?”
陈慧摇头:“我也没事,只是身体被强行镇压了,有意识却醒不过来,还是明镜司来人将我唤醒的。”
同时明镜司的人告诉她阿缠已经被平安带回,她这才没有急着去找人。
两人说话的时候,白休命也走了进来。陈慧看了眼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见他目光始终黏在阿缠身上,心中了然,想来两人已经和好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这几日经历了什么,但是看到阿缠终于不再死气沉沉,那就是好事。
“已经过了晌午,白大人可要留下来用些茶点?”陈慧客气地问。
“他不用。”白休命还没说话,阿缠已经替他回答了。
白休命挑眉看向阿缠,阿缠转身把他往外推:“白大人,上京百姓的安危全系在你身上了,快去查案吧。”
白休命无奈,也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往外走,边走边说:“我送你回来,连口水都不给喝?”
“你不渴!”
“我其实……”
阿缠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把人推出门,干脆利落地说:“快去上值吧白大人,再见。”
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白休命哼笑,以前还知道哄一哄他,现在连装都不肯装,直接将这个过程省略了。
他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
终于将人送走,阿缠像只小蝴蝶一样跑回铺子里,绕着陈慧转悠起来,和她抱怨:“我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
阿缠会这样说,其中定然发生了极其凶险的事,陈慧蹙起眉道:“那北荒王简直无法无天,他现在如何了,可有法子对付他?”
提及白斩荒,阿缠倒是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她想了想才说:“应该不需要想法子对付他了。”
“难道朝廷出手了?”陈慧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那毕竟是亲王,朝廷绝对不会轻易动手,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人了,“是白大人做了什么?”
“嗯。”阿缠点点头,“白斩荒现在大概正排队等投胎呢。”
陈慧一惊:“他……死了?”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虽然白休命没说,但阿缠觉得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允许意外发生。
对于白斩荒的死,她没有任何想法,他们早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白斩荒不介意她弄死太妃,她却很介意自己被人追杀。
就算是因为诅咒,她迟早会有这一遭,但害过她的人,她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也从未想过放过他们。
阿缠稍稍分了下神,忽然听到了鸟叫声,似乎就在附近。
见她四处张望,陈慧好笑道:“你忘了,你买的青耕鸟,昨日猎铺才送过来。”
原本早就该送来,不过她们这边出了意外,猎铺伙计只得每日走一趟,昨日才将青耕鸟送到陈慧手上。
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太多,阿缠早就将青耕鸟抛到了脑后,听到陈慧的话,赶忙去后院看她的小鸟。
青耕鸟只有喜鹊大小,羽毛是青色的,被关在紫竹鸟笼中,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它若是个人,定然是话痨。
阿缠只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买青耕鸟的时候,她是为了查林家那只隐藏在暗处的妖,过去这些天,也不知那只妖还在不在京中?
想起此事,她心头忽然一跳,妖气稀薄,能上人身的妖并不多见,季庄的死与此相关,之前林家人被上身,不也是如此?只不过那两次并未闹出人命来。
或许这两者之间有些关联?
阿缠挑了根竹签逗了逗鸟笼中的青耕鸟,银子都已经花出去了,这鸟总不能白白买回家。
等她歇好了,还是得去寻一寻那只妖的踪迹。
安排好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心中的兴奋劲也有些过了,阿缠打了个呵欠,眼尾挤出两朵泪花。
白休命昨晚不当人,她消耗实在太大,得回去继续补眠。
和陈慧招呼了一声,阿缠便回了自己房间。可能是在家中更放松,这一觉她一直睡到了酉时。
醒来时,窗外面已经飘来了饭菜的香味。
阿缠分辨了一下,今晚有烧鸡吃。
她迅速起身,随意拢了拢头发,穿了鞋就往外跑,才出门就见到白休命从厨房中走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阿缠语气中满是嫌弃。
“路过,来讨杯水喝。”
看出来了,白天那杯水没喝到,白休命心中怨念得很。
“哦,那案子查得如何了?”阿缠只是随口一问,心中没报什么希望,毕竟这才过去半日。
“只查到季庄死前曾去过晋阳侯府,应该与晋阳侯闹了矛盾。还有他儿子的死因,与他一般无二。”
“他儿子的尸体没有下葬?”这实在让人意外。
“他将装着他儿子尸体的棺材放到了冰窖中保存,若非如此,也查不到这些。”
阿缠若有所思:“只凭这些,怕是牵扯不到晋阳侯身上。”
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生怕晋阳侯这次不倒霉。
白休命失笑,安抚道:“别急,此事若真与他有关,他逃不掉。”
阿缠并不着急,现在她有很多的时间,但还是问:“若与他无关呢?”
“那就再寻个时机,让他出个意外。”
阿缠喜欢这个答案。
两人说话的时候,鸟叫声就一直没停下,白休命将注意力放到院中挂着的鸟笼上,疑惑地问:“怎么突然想到养青耕鸟了?这鸟可吵得很。”
“当然是有用了。”
她将目光移到白休命身上,原本是想养精蓄锐之后,带着慧娘一起去的,不过现在有了更好的人选。
阿缠凑到白休命身边,笑眼弯弯:“白大人,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出去玩呀?”
白休命睨她一眼,捏捏她尖尖的下巴:“昨晚你就是这么骗我的,我看起来是什么很好哄骗的人吗?”
阿缠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心里不清楚吗,当然很好哄骗了。
不过听他提及昨夜,她顿时不满道:“昨晚你又没有吃亏,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快点答应。”
“行,那阿缠今晚又要带我去哪里玩?能一次玩完吗?”
阿缠脸一红,感觉自己被调戏了,佯怒道:“问那么多干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陈慧的晚饭做得清淡,不过白休命来的时候带了只烧鸡,阿缠很满意,对于他来蹭水的行为表示了谅解。
用完了饭,太阳落山,外面已经暗了下来,阿缠看了看天色,距离宵禁没有多少时间了。
等白休命也放下筷子,她和陈慧打了声招呼,便拉着人跑去了院中,并将鸟笼取下来递给对方。
“给我这个干什么?”
白休命提起鸟笼与青耕鸟对视,这只叽叽喳喳的鸟立刻浑身僵直,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是只识趣且惜命的鸟。
“你应该知道林家吧?”
“嗯。”
阿缠忽然凑到他面前:“京中可是有许多林姓家族,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白休命也不隐瞒她,直接道:“你外祖家曾有人来明镜司报案,说你变化甚大,疑似被夺舍。”
阿缠了然:“你是那时候猜到我身份的?”
“不止。”白休命冷笑一声,“白斩荒为了让我知道你的身份,可是费了不小的功夫,林家不过是其中之一。”
“可惜你让他失望了。”阿缠好笑,她和白休命吵架,根本就不是因为身份。
也不怪白斩荒会猜错,只要调查过白休命,就该知道他对妖族的敌视,谁能想到他连自身忌讳都能因人而异。
“所以,这只鸟和林家有关?”白休命将跑偏了话题拉了回来。
“对。”阿缠点头,“我在林家时就感觉家中的那个吕道长不怀好意,引了妖上了林家人的身,就为了引得他们怀疑我的身份。”
“妖?我让人去过林家,并未寻到妖族踪迹,那个道士也跑了。”
“只是我的猜测,所以我做了些香粉,如果真的有妖,这只青耕鸟会带我们寻到那只妖的踪迹。”
“是吗?”白休命来了兴致,“那正好让我见识一下。”
他打开鸟笼的门,那只青耕鸟警惕地盯着白休命,见他不动,才试探着探出一只爪,随后又探出一只。
确定自己不会被抓回去,青耕鸟展开双翅扇了扇,振翅高飞。
白休命放下鸟笼,带着阿缠一路追了上去。
青耕鸟飞的不算高,速度也不够快,而且好奇心还强,一路上飞飞停停,偶尔还要去瞧瞧路过人家的热闹。
虽然青耕鸟的注意力容易被引走,但它的目的地一直很明确,带着两人穿行过几个坊市,最终飞入一座府邸中。
白休命与阿缠站在那座府邸外,阿缠仰头看着晋阳侯府的牌匾,轻笑一声:“白大人,你又要立功了。”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202章 第 202 章 没有人能取代我在侯爷……
白休命带着阿缠进了晋阳侯府, 在季婵的记忆中,晋阳侯府一直是很热闹的。
可是现在的侯府,却显得格外冷清,连正院中都见不到几个伺候的下人。
晋阳侯此时并不在正院, 白休命带着阿缠在侯府转了一圈, 最后在侯府的花园里找到了人。
他正在对月饮酒, 神情看着很是苦闷,口中还念叨着“寻芳”二字。
寻芳是薛氏的名。
“晋阳侯对薛氏还真是一往情深。”阿缠忍不住道。
其他时候或许可能是伪装,但一个人独处时流露出来的情感,总不能是装出来的。
白休命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提醒她:“青耕鸟不在这里。”
“走吧,先去找那只鸟。”
离开时, 阿缠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给自己灌酒的晋阳侯, 她真的觉得很奇怪,这两个人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深的感情?
穿过侯府的花园, 便是侯府后院,过去的十几年,季婵一直住在这里。
不过如今,季婵曾经住过的院子已经上了锁,应该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院中都已经长了荒草。
青耕鸟停在一棵树上, 朝着树旁的院子叽叽喳喳地叫,好像很急切, 却又很忌惮的样子。
整个后院,只有这座院子里挑了灯笼照亮,阿缠猜测,晋阳侯新纳的妾室就住在此处。
白休命与阿缠上了房顶, 揭开了屋顶的一片瓦,两人往下看去。
屋中点了许多蜡烛,显得十分明亮,只有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再无下人伺候。
那女子不只是照镜,她还在对着镜子说话,仿佛镜子里住着一个人似的。
说说话,一人一镜似乎吵了起来,阿缠只能听到女子说的话,她和镜子似乎正在争执谁应该分得更多的精气。
天地万物自有精气,但最易取得的精气来自于人族。取人精气而修炼,也是妖族的一种修炼方式,不过稍微有些跟脚的妖都不会如此选择。
一来他们各有传承,二来人族并不好惹,取精气太过容易被发现,将精气全部取走死了人也会被发现。
不知那女子口中的精气,又是从何而来?
接着她又听到那女子愤愤道:“如果不是我在外替你收拾烂摊子,你怎么能坐享其成?”
镜子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女子被气不轻,张口吐出一股灰气,直接钻入了镜中。
而那女子的身体则软软倒了下去,没了声息。
看到这里,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季庄父子大概率就是被这只妖附身的,之前在林家与那道士配合的,定然也是它。
只是没想到,除它之外,竟然还有一只镜妖。
可惜它们都在镜子里,什么声音都传不出来。
又看了一会,那妖始终不曾出来,白休命将瓦片放回原处,带着阿缠离开了晋阳侯府。
两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街口,阿缠一边随着白休命往前走,一边道:“你说,晋阳侯知不知道他府上住着两只妖?”
“晋阳侯这些年虽然从不与人交手,却也是三境。”
言外之意,他定然是有所察觉的。
“那就有趣了,晋阳侯府中的妖,和白斩荒派去林家的道士勾结到了一起,看来晋阳侯的秘密不少啊。”
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脚步,白休命转过身:“怎么不走了?”
阿缠站在原地,看向白休命:“你说,薛氏知道他的秘密吗?”
“或许,可以现在去问问她。”白休命朝她伸出手。
阿缠立刻将手搭在他手上:“那在你找她问话之前,我能先和她聊聊吗?”
白休命勾了下唇,将人拉到自己身旁:“当然可以,可是和她聊完之后,宵禁时间就过了,我就不能送阿缠回家了。”
阿缠轻哼一声,就知道他不怀好意,敢情在这等着她呢。
“既然这样,那我还是现在回家吧。”说着她就要走。
白休命拦腰把人抱了回来:“晚了。”
这是阿缠第二次来镇狱见薛氏,时隔几个月,薛氏竟然还有些胖了,只是许久不见阳光,面色苍白。
她穿着囚服蜷缩在牢房角落里,身上裹了个破被,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
见到是阿缠时,她的目光不再涣散,死死盯着走进来的人。
“薛夫人,许久不见,你还好吗?”阿缠并未靠前,只是站在牢门口与薛氏说话。
“你来干什么?”因为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她的嗓音有些干哑。
阿缠笑了一下:“最近听到了一个喜讯,想着薛夫人应该会想知道,所以特地来告诉你。”
薛氏冷冷地看着她,却不像刚进来时那般反应激烈,被阿缠一刺激就大吼大叫。
想来,这几个月的牢狱生活让她变得聪明了一些。
薛氏的冷淡丝毫没有影响到阿缠,她自顾自地说着:“几日前,晋阳侯纳了个妾。”
薛氏面上毫无反应,她的手却死死攥住破旧的棉被。
“听说那位姑娘很得晋阳侯的宠爱,她入府当日,晋阳侯还在府中宴请了宾客。侯爷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也没有一儿半女,薛夫人,你说这位姑娘多久能取代你在晋阳侯心中的地位呢?”
阿缠刚说完,忽听薛氏冷笑了一声,她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人能取代我在侯爷心中的地位。”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让阿缠不由有些意外,但她并未流露出来,只道:“薛夫人真的这般自信吗?”
她注视着薛氏的眼睛:“晋阳侯这种人,最是喜新厌旧,薛夫人应该清楚的呀,不然你是怎么成为侯夫人的?”
薛氏似乎被阿缠那样轻蔑的语气刺激到了,脱口而出:“因为我救过侯爷的命,他从来就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他爱的只有我。”
“薛夫人是在镇狱住久了,得了癔症吗?你什么时候救过他的命?”
“小时候。”薛氏看着阿缠,“我与侯爷自小相识,你娘才是那个后来者,侯爷娶她也不过是个摆设,生了你之后,他连碰都没碰过那个女人。”
薛氏看着愣怔的阿缠,眼中闪过快意。
这个秘密她从不曾对外人说过,如今倒是可以亲口告诉季婵了。
“小时候,在交州?”
“不然呢?”薛氏脸上露出笑容,“侯爷曾许诺,会娶我为妻,他从来没有食言过。”
“那时候他才几岁,少年时候的话,薛夫人竟然会当真,认为他会一直遵守,真是天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侯爷从未在意过你们母女,但事实就是如此。”
阿缠拍了拍手:“是个不错的故事,希望你能抱着这个故事,熬过接下来的几个月。”
转身的时候,阿缠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离开薛氏的牢房没多远,只拐了个弯她就瞧见了站在那里等她的白休命。
阿缠走过去:“白大人,久等了。”
“这么快就聊完了?”
“只是开了个头,还没往下聊。”
“那怎么出来了?”白休命问。
“方才我们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吧?”
“嗯,有什么问题?”
阿缠眸光微动,眼波流转:“确实有些问题,季婵的娘亲与晋阳侯在婚后一段时间,感情其实很好。”
白休命静静地听她继续往下说。
“后来感情生变,林氏也一直悉心教养季婵,还担心她与晋阳侯生分,平日里说了不少晋阳侯的事。”
“说了什么?”
“季婵读书的时候嫌累,林氏便说了许多晋阳侯少年时的事给她听,用以激励她。
依林氏所说,晋阳侯自小聪慧异常,在京中勋贵子弟中很有名气,后来修炼天赋更是显现出来,同辈之中鲜少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即使如此,他依旧十分勤奋,日日都随老晋阳侯修炼,从不曾懈怠一日,直至十六岁即将突破二境才入军营。”
“我记得,老晋阳侯是季恒的祖父?”
“是啊,晋阳侯生父死的早,爵位是越过他父亲,直接从老晋阳侯手中传到他手中的。”阿缠道。
白休命面露沉思:“听说那位老晋阳侯早些年在外征战受了重伤,回京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晋阳侯成婚第二年他就过世了。”
“是有这么回事。”
那时候季婵都还没有出生,所以她记忆里并没有曾祖父的存在。
但是侯府中的老人都知道,晋阳侯与他祖父感情十分深厚。
“那么,日日勤于修炼的晋阳侯,是如何出现在交州,并且落魄到需要一个小女孩相救的?”白休命轻易听出了阿缠话中的破绽。
阿缠嘴角弯起。
“不止如此,落难的晋阳侯还得先甩开老侯爷安排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人,毕竟那可是侯府继承人。”
晋阳侯的过往和薛氏口中的过去听起来都没什么问题,但是放在一起听,就会发现这里面有很大的破绽。
在薛氏小时候,晋阳侯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交州,并有机会被她救下。
如果她没有说谎,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当时救的人,并不是晋阳侯。
可若救的人不是晋阳侯,她为什么会被带离交州,成为晋阳侯的外室,最后又以那样的身份成为晋阳侯夫人?
薛氏的种种经历足以证明,她并没有在说谎,晋阳侯对她确实情根深种。
阿缠心中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她仰头看向白休命:“我猜,你的人一定能够查到,晋阳侯以前究竟有没有在交州受过伤?”
白休命点了下头:“这不难。”
“另外,我想重新验一下,我与晋阳侯,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
第203章 第 203 章 你说,第一张皮去了哪……
出了镇狱后, 阿缠并未离开,她实在很想知道,自己的猜测究竟是真是假。
白休命的人效率很快,即便已经宵禁, 但也只花了一个多时辰, 就将晋阳侯过往的踪迹调查得一清二楚。
如阿缠猜测的一样, 季恒年少时,并未去过交州。
那与薛氏山盟海誓,又费尽心思将她娶进侯府的晋阳侯是谁呢?真正的晋阳侯又去了哪里?
“你说,薛氏知道他的身份吗?”阿缠看向一旁的白休命, 他正在看手下送过来的季氏全族的资料。
看着那厚厚的一叠,阿缠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不知道。”白休命回答得很肯定。
“我猜也是, 如果她知道, 就不会轻易说漏嘴了。”阿缠回想方才与薛氏对话时对方的样子,喃喃道, “若薛氏不知情,她怎么会认不出曾经救过的人和晋阳侯的容貌有差别呢?”
就算两人再次见面时隔了几年,容貌有些微的区别,也不会完全认错人吧。
“除非……”
“除非她救下的人和晋阳侯的长相原本就很相似,所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白休命从一叠资料中挑出了两张放到一旁,阿缠凑过去看, 这上面是两个人的资料,分别叫季言, 季末。
两人年纪与晋阳侯相仿,与他是堂兄弟关系,且都在二十年前在外地意外身亡,没能寻回尸首。
“这个季末是季庄的庶弟。”阿缠看到了这条后, 抓住白休命放在桌案上的手晃了晃,示意他快看。
“嗯。”白休命应了声。
阿缠继续往下看,上面写得很清楚,季末少年时与家人走失流落在外,后来自己寻回了家中,再然后就是他十九岁外出行商,途中遇到山匪,自此没了踪迹。
“他与晋阳侯同年生,又是堂兄弟,想来容貌应该会有几分相似才能骗过薛氏。”白休命不语,阿缠便接着说,“但毕竟是顶替王候这样大的事,定然要做得周全一些,连季婵的娘亲都没能认出枕边人的异常,他的容貌定然是与晋阳侯一般无二的。”
白休命侧头看着认真推理的阿缠,嘴角含笑:“然后呢?”
“白大人记性这么好,应该不会把信安县主的案子忘记了吧?”
“自然忘不掉,毕竟敢无视本官的警告,在陛下万寿宴上闹事的人只有一个。”他意有所指。
阿缠立刻做无辜状:“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好翻旧账,说正事呢。”
白休命笑了下:“你说,我听着呢。”
“当初余大家和我说,给她和假县主换脸的人家传两张委蛇皮,其中一张用掉了,剩下的那张换了她的脸。你说,第一张皮去了哪儿?”
这件事白休命也知道,不过那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假县主身上,不曾想兜兜转转,第一张委蛇皮的线索会出现在这里。
“无凭无据,不能乱猜。”白休命说着,取过一旁的笔递给阿缠,又拿起墨条为她磨墨。
阿缠接过笔,沾了些墨汁,在白纸上写起了方子。
当初这方子还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效果极好,没想到还有再次用上的一日。
不过之前的方子制作需要时间,这次她添了两种材料,将制作香粉的时间缩短了。
将配方和制作方法写下后,阿缠才放下笔,白休命便握住她的手,替她揉起了手腕:“辛苦了。”
“知道我辛苦还不快把我送回家。”她抽回手,才不会轻易被哄骗。
“不如今晚别回去了,我教你引气入体?”白休命提议道。
阿缠睨他一眼,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委婉拒绝:“我以前又不是没有修炼过。”
“人和妖的修炼方式差别很大,一旦行错了气,容易伤身。”白休命神情认真又严肃。
阿缠略微有些迟疑,他说的倒是没错。
白休命再接再厉:“况且,你手中也没有合适的修炼功法。我这里恰好有不少,保证能找到最适合你的。”
“那……好吧。”阿缠终于被说服,接受了他的提议。
将阿缠写的方子交给了下属,白休命便带着她去了他在衙门的住处。
他确实如之前说的一样,为她选了功法,又教了她如何正确的引起入体。
等阿缠成功后,非常不要脸的说要和她探讨一番双休之法是否会对修行有所提升。
阿缠一时失误,将自己送入虎口。
夜半三更,她惨兮兮地趴在床上,连手指都不想动。
白休命的手掌覆在她曲线玲珑的腰上,爱不释手地来回摩挲,还对她说:“双休确实对修炼有所助益,日后应该多多尝试。”
阿缠翻了个白眼,拢了拢身上的被子,自顾自睡了过去,根本不想理他。
一夜过去,天还未亮身边的人便有了动静。阿缠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白休命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低声道:“我去上朝,你继续睡。”
阿缠便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巳时,白休命穿着朱红官袍坐在床边,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缠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问道:“香粉做出来了吗?”
白休命将她脸上散乱的发丝拨开,回道:“已经做好了。”
“那什么时候接晋阳侯来明镜司做客?”她想看热闹。
“随时都可以。”
巳时正,一队明镜司卫走出明镜司,沿途见到的百姓们纷纷避让,心中都在猜测,又有哪一家要倒霉了。
此刻,晋阳侯还在府中。
自从薛氏出事,他虽然一无所知,却也被皇帝所恶,之前的差事都停了,连朝都上不了,每日只能留在家中。
如今,他也习惯了这般悠闲的日子。
明镜司卫上门的时候,他还在院中侍弄花草。
正院被人闯入,晋阳侯抬头看向为首的人,声音微冷:“白大人这是何意?”
白休命看了眼在晋阳侯手中折断的花枝,出声道:“晋阳侯好雅兴,听闻侯爷赋闲在家的这段时日还纳了妾室,想来日子过得不错。”
晋阳侯心头一紧,那断掉的花枝在他手中又断了一截:“白大人何时对本侯的私事这么感兴趣了?”
“一直都很感兴趣。”白休命看着佯装镇定的晋阳侯,淡淡道,“若非如此,本官也不会发现,晋阳侯竟敢私藏妖族入府。”
“本侯没有!”
晋阳侯话音才落,江开的声音便从远处传了过来:“大人,那两只妖怪都已被擒获。”
晋阳侯瞳孔微缩,心下微沉,却并未露出慌乱之色,反而一脸疑惑地问:“什么妖怪?”
“晋阳侯自己纳的妾,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吗?”
“自然是知道的,阿瑶只是小户人家女子,白大人不信尽可去查。”
这时,江开和他的下属已经带着晋阳侯妾室的身体,以及一面被封印的镜子走过来了。
听到他的话,江开咧嘴一笑:“侯爷的眼神可不太好,你这妾室不但被妖族上了身,她房中还有个镜妖。”
“这不可能!”晋阳侯面色变了变,看向白休命,“白大人,此事本侯并不知情。”
“口说无凭,侯爷是否知情,待本官调查之后就清楚了。”说罢,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晋阳侯,请吧。”
晋阳侯扔下手中段成几截的花枝,迈着大步往外走去。
明镜司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次直接将侯府中仅剩的主子也带走了。
侯府的管家赶来时,也只见到晋阳侯被带走的背影。
直到一行人的背影在街角处消失,管家才转过身,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这侯府的主子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现在轮到了侯爷,也不知侯爷这次能否平安归来?
进了明镜司,晋阳侯并未被送进镇狱,反而被带去了一处偏厅候着。
那偏厅内外皆有守卫,他寻了张椅子坐下,只坐了一会儿,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那味道并不浓郁,还有些好闻。
就这样,他在偏厅坐了一个时辰,便闻了一个时辰的香。
一开始,他还能坐得住,渐渐的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直到有人来送茶水,晋阳侯忍不住叫住对方:“不知白大人何时有空?”
说话的时候,他感觉脸上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挠了挠。
那人看了晋阳侯一眼,语气恭敬:“侯爷稍等片刻,大人还在忙。”
晋阳侯在心中冷笑,白休命哪里是忙,分明就是在故意针对他。
可对方如此说,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和一个下人一般见识,于是便只能继续坐在椅子上等待。
又坐了半个多时辰,晋阳侯并未注意到,他挠脸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终于,在来到明镜司两个时辰后,白休命露面了。
“白大人可真是让本侯好等。”见白休命走进来,晋阳侯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本官公务繁忙,侯爷见谅。”
“本侯自然不敢怪罪白大人,只是不知白大人是否找到本侯与妖邪勾结的证据了?”
“未曾。”白休命回道。
那两只妖如今都被封印在镜中,那镜子被带回明镜司后并未解封,白休命根本没问过两只妖的口供。
晋阳侯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既如此,不知本侯什么时候能回府?”
说话的时候,晋阳侯再次感觉到了脸上的痒意,同时还带着些许凉意。
他抬手在脸上挠了几下,那股凉意越发的明显。
白休命看着晋阳侯那张已经无法贴合皮肉的脸皮,说道:“侯爷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白休命,你什么意思?”晋阳侯刚一开口,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手滑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那似乎是一张面皮。
第204章 第 204 章 真正的季恒去了哪里?……
“晋阳侯, 你的脸掉了。”
人失去脸的模样着实不好看,不过托阿缠的福,白休命的经验足够丰富,没有受到任何惊吓, 甚至还好心提醒了对方。
晋阳侯僵立在原地, 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自己的脸。
在很多年前, 当他刚得到季恒这个名字,刚成为晋阳侯的时候,他整夜无法安睡,生怕醒来时, 他的脸会突然掉下来,会有官兵闯入屋中将他拖走砍头。
后来, 他对这个身份越发的驾轻就熟, 也根本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渐渐地他忘却了曾经的恐惧。
一转眼,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以为自己会顶着这个身份一直到死,这天大的秘密会随着他一起掩埋,却不想会在今日,在这里暴露。
“你……”晋阳侯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黏在了一起,他用力吞咽了几下,才发出声来, “是你做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给他做假脸的人说过, 这张脸会如真脸一般服帖,贴上就拿不下来。
脸会在白休命面前掉下来,显然不会是意外。
“还要多亏薛夫人,是她提醒了本官。”
说完, 白休命朝身后招招手:“将人送进镇狱,严加看管。”
“是。”不知何时,白休命身后出现一群明镜司卫,他们似乎早就埋伏在此等着抓人了。
晋阳侯并未反抗,他这一身修为,本就是用丹药强行堆上来的,论实力,比起寻常的三境都不如,何况面对白休命。
晋阳侯被一群人押着往外走,在经过白休命身边时忽然开口:“寻芳什么都不知道。”
白休命瞥了他一眼:“晋阳侯不如关心一下自己,好好想一想,该交代什么。”
人被押走之后,一名明镜司卫上前将晋阳侯掉下来的脸皮拾了起来:“大人,这张脸该如何处置?”
“送去蒋言那里,让他仔细检查。”
“是。”
白休命转身往外走,没走多远,就见到得了命令等候在此的江开与封旸。
“大人。”
“你们两个去镇狱,一个负责晋阳侯,一个负责薛氏,不必问口供,先上刑。”
“属下明白。”两人领命离去,白休命去找了阿缠。
这会儿阿缠已经用过午饭,正百无聊赖地翻着白休命以前修炼用的笔记,大部分内容是他自己写的,许多地方有明王的批注。
她发现明王对白休命有一种迷之自信,留下了至少十几处类似于“吾儿大才”,“吾儿天纵之资”,“吾儿横行天下指日可待”这样的话。
如果不是白休命亲口说的那是明王的字迹,阿缠实在很难相信明王会是这样的性格。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白休命才进门,就见阿缠一边笑一边看着桌上摊开的册子。
“看明王夸你啊,吾儿天纵之资。”阿缠调侃道。
白休命失笑:“父王只有嘴上说的好听,修炼不认真,他揍我的时候可没有手软过。”
“真好,还有人教你。不像我,自己就到了四境。”
白休命走上前,把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自己坐了下去,又将阿缠安置到自己腿上:“刺激我?”
“哪有。”阿缠表情无辜,“实话你都听不得?”
白休命捏捏她下巴:“可惜,你现在得和我一样辛苦修炼了。”
“没关系,不过你要记得多夸夸我才行。”
“好,保证比我父王夸得好听。”
阿缠笑着环上他的脖颈,白休命搂住她的腰,垂眼看着她明媚的笑脸,眸光柔和。
他从来不问阿缠会不会为当初的选择后悔,因为他不会让她有后悔的那一天。
“对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晋阳侯怎么样了?”阿缠忽然想起了正事,稍稍抬了抬头。
“和你猜的一样,现在人在镇狱,再过一会就可以去问话了。”
“啧,当朝侯爷被冒名顶替,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怕是会引起恐慌。”
“嗯,所以这个消息不会外传。”白休命把玩着阿缠的发丝,“陛下会找个借口,将人处置掉,死法你可以选。”
阿缠目光幽幽:“比起让他死,我更想知道,真正的季恒去了哪里?”
“有信安县主的例子在前,为什么不觉得真的季恒已经死了?”
“因为很奇怪,他顶替了季恒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对林氏和季婵下手,为什么去年忽然改了主意?
这一年来,我所认识的晋阳侯,是个昏庸无能没有主见的人。他会因为忌惮你,不敢对我出手,连一双儿女死了,都没能让他冲动一回。
这样的人,是如何谋划杀死当初便已修为不俗的季恒,还能无声无息顶替他身份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没有人帮忙,绝对做不到。或者是季恒身边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或者就是季恒本人抛弃了这个身份。”
“你认为是第二种可能。”
“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吗。”
半个时辰后,白休命带着阿缠进了镇狱。
两人走过漆黑的甬道,来到尽头的刑讯室外。
还没进去,阿缠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其中还夹杂着皮肉焦糊的味道。
她嫌弃地用帕子掩住口鼻,跟在白休命身后走了进去。
一个浑身上下被血浸透了的男人此时正挂在铁架上,大口喘着气,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了没有五官的脸。
江开站在铁架旁,将手中染了血刑具整齐地摆好,见到两人进来也不多言,直接转身离开了刑讯室。
“白大人……”晋阳侯似乎伤了舌头,说话时嘴边不住往外溢血,声音含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都说。”
他没想到白休命会如此凶残,将他抓进来后,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先让人给他用刑。
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样大的罪,况且修为被封,现在的他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一轮刑罚下来,他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现在他只求一个开口的机会,别的根本不敢想。
白休命没理他,从一旁拎过来一张椅子,阿缠心安理得的坐下了。
晋阳侯这时才注意到阿缠,他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阿缠坐下后,整理了一下裙摆才抬起头:“晋阳侯,许久不见。”
没有脸之后,连表情变化都看不出来,阿缠有些失望,便不等他的反应继续开口:“我们来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阿缠,是季婵寻来为她报仇的人。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什、什么?”即便身体上的疼痛已经折磨得晋阳侯有些恍惚了,听到阿缠的话时他依旧震惊得不能自已。
“这么惊讶做什么,知道你不是晋阳侯的时候,我都没有惊讶。”
“是啊……呵呵……”晋阳侯喉咙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他不是晋阳侯这么荒谬的事情都发生了,季婵不是季婵,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叫季末。”
这个名字说出口,他甚至觉得有些陌生,他已经将这个名字抛弃很多年了。
“季庄的庶弟。”阿缠还记得昨夜看到的资料。
季末点了点头,心中只剩悚然,连这个她都知道。
“我们先来聊一聊,你为什么会成为晋阳侯吧,谁帮你伪造了身份?”
“我不能说。”见阿缠面上露出几分不悦,他不敢隐瞒,赶忙道,“我们订过契约,说了我就会死。”
“真谨慎。”阿缠仰头看向白休命。
白休命迈步走向季末,在距离他几步外停下,也不伸手触碰他,只说了句:“抬眼。”
季末下意识地看向对方,只见到金光闪耀,下一瞬,脑中一片空白。在浑浑噩噩中,他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忽然断掉了一样,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终于恢复了意识。此时,白休命已经回到了阿缠身边。
“我这是……”
“契约已解,接下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最好是真的。”白休命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否则,本官会让你知道,凌迟却死不了是什么滋味。”
“不、不敢。”
“既然不敢,就回答我的问题吧,谁帮你伪造了身份,季恒在哪里?”阿缠开口道。
“是季恒帮我伪造的身份,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但是我知道,他和妖族在一起。”
季末生怕说慢了,让白休命不悦,一股脑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他说:“当初季恒在山匪手中把我救走,又带我去了交州让人给我做了假脸,说让我替代他成为晋阳侯。他还说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维持住晋阳侯府,不要让季家败落就足够了。”
“还有吗?”
“他还、还说……”季末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让我看顾好林氏和季婵,将来我可以在自己的子嗣中选一个男孩过继,继承晋阳侯府。”
阿缠笑了一下,她以前就觉得,人类的种类多过妖族,如今果然长了见识。
“这样的好事突然落到你头上,你就没问他原因吗?”
“他没说,但是我猜到了。”
“哦?”
“他身边有一个女人,非常漂亮,两人如胶似漆,他还叫那个女人公主。”季末回想当年,咽了咽口水,“我换上假脸之后,那个女人出手杀了给我换脸的人,我发现她根本不是人,她是妖族。”
“你们这些年,还见过面吗?”
季末先是摇头,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僵住,声音都变得虚弱:“去年,那个公主派人来找过我。”
阿缠看向他,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声音却很冷:“她找你做什么?”
“她让我找机会弄死林氏和季婵。”
“她让你做,你就听了,不怕季恒知道找你的麻烦吗?”阿缠问。
“我也不想啊。”季末哆哆嗦嗦地解释,“可是她派来的人说,季恒早就和公主有了子嗣,根本不会在意季婵的死活,但是林氏和季婵碍了公主的眼,如果我不照做,她们就要杀了寻芳和我们的孩子。”
在阿缠的注视下,季末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当初为什么没有让季婵和林氏一起死?”
“我……我怕万一季恒心里还在意这个女儿,所以……”
“所以你既想让公主满意,又想让自己洗脱嫌疑,于是制造一个与你无关的死亡现场。”
季末没有承认,但阿缠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放任了薛氏,让她利用薛明堂去杀季婵。
如他预料的一样,季婵死于一场故意制造出的“意外”。
如果她和季婵没有在去年的上元夜相遇,季婵就会如她娘亲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第205章 第 205 章 季恒曾经也是天资卓绝……
“他们只联系了你这一次?”白休命忽然开口问。
季末摇了下头:“不久之前有个女人找了过来, 说是公主派过来的,她说要在京中呆一段时间,让我帮忙遮掩妖族的身份,我想着官府不会轻易来我府上调查, 便让她以我妾室的身份入了府。”
“知道她进京做什么吗?”
“不知道, 我也不敢多问。”
白休命嗯了一声:“那就说一说季庄父子是怎么死的吧。”
季末的身体僵了僵, 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就算背上杀人案似乎也不算什么了,他干脆不再隐瞒,直接道:“季庄他娘以前害死了我娘, 季庄怕我分他的家产,几次想害我性命。以往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但这次他主动登门, 甚至见我儿子没了,明里暗里劝我过继他的儿子。”
季末冷笑一声:“所以我就想了个借刀杀人的法子。”
他将他是如何让下人引季庄的儿子去那女妖住处的事说了出来, 随即又说:“他那个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了上京便经常流连青楼,他听说我纳的妾极为貌美,又见周围没人,便去偷窥,最后被发现才丢了性命。”
“那季庄呢?”
“我提醒那只妖, 说季庄屡次来府上,就是为了查他儿子的命案。他这人性格执拗, 认准了就不会放弃,于是她将季庄也杀了。”
季末说这段时语气始终平静,他并不觉得利用妖族害死季庄父子有什么不对。
他只恨当初自己胆子小,让他们多活了这么多年。
“还有别的吗?”
“真的没有了。”季末生怕白休命不信, 强调道,“只有这两次。”
白休命垂眸看向阿缠,问她:“还有什么想问的?”
阿缠摇摇头,当秘密被揭露之后,也只是寻常的恩怨情仇。
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至于季恒和那个所谓的公主的下落,相信白休命会查出来的。
这时江开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大人,司天监的人来了。”
“让他进来。”
听到白休命的吩咐,江开带着一人走了进来,那人进来后朝白休命行了一礼,也不多言,上前先去取了季末的血,然后又取了阿缠的指尖血,为两人验血脉。
亲缘盘上,十格共亮了六格。
那人将亲缘盘给白休命看,开口道:“大人,二人非父女关系,却是亲戚无疑。”
对方的话也算是从侧面证明了季末所言为真。
“有劳,接下来还需确认嫌犯身份,可能要耽误你一段时间。”
“大人言重了,监正大人派下官前来,便是为了配合明镜司查案。”
听着两人对话,阿缠心知为了验证季末身份,活着的季家人恐怕都要被带来上京接受调查,死的那些,大概也不会被放过。
待案子查明,上京大概就不会有季家存在了,但这已经与她无关了。
验完血脉后,白休命将人交给了江开,自己则带着阿缠离开了镇狱。
出了镇狱没走多远,阿缠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白休命:“你是不是知道季末口中那个公主的身份?”
按常理,就算季末口口声声说对那个所谓的公主一无所知,他的话也不足为信,白休命却从头至尾都没有深究,这有些奇怪。
“是有些头绪,不过还要核实。”
阿缠朝他眨眨眼:“可是我现在就很好奇。”
白休命笑了起来:“那阿缠是想现在知道答案,还是想回家呢?”
“两个都想。”
“太贪心了,你只能选一个。”白休命抬手将她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手指在她耳垂上轻轻揉捏,“不如,我替你选一个?”
阿缠立刻翻脸:“想都别想,我要回家。”
“我送你。”
“不用。”走出两步,她又退了回来,“白大人,可别让我等太久。”
“好说,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阿缠离开后不久,蒋言找到白休命,向他汇报道:“大人,您让人送来的那张皮已经检查过了,与上次假县主的脸皮同为委蛇皮。”
“本官更想知道,那张脸是从别人脸上挪过去的,还是做出来的假脸?”
“是假脸。”蒋言笃定地回道,“制作脸的人手艺非同寻常,那张脸与真脸无异。属下无能,暂时只分析出制作假脸的两种用料。”
“无妨,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打发走了蒋言,白休命骑马离开了明镜司,直奔明王府。
他刚进王府,就听府中管事说皇帝差人给明王送了东西,如今人正在书房,他便没让人通报,也去了书房。
他过去的时候,来传话的大太监正好离开,见到白休命时笑呵呵地与他见礼。
白休命朝对方回了礼,才走进书房中。
不知方才两人究竟说了什么,明王此时正蹙着眉,似乎有什么事让他为难。
“父王。”
明王抬起眼:“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白休命回身关上房门,走到明王对面坐下:“衙门里有个案子很麻烦,所以来和您说一声。”
明王来了兴致:“多大的案子能让你觉得麻烦?”
白休命扯了下唇角:“晋阳侯是假的。”
明王一愣。
又听白休命继续道:“据他供述,季恒找人为他换了张假脸,让他成为晋阳侯。当时跟在季恒身边的女妖,季恒唤她公主。”
明王在短暂的愣怔后反应过来,面色微沉:“妖皇的那个女儿?”
“不出意外,就是她。”
明王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回忆什么。
沉默良久后,他开口道:“我还记得季恒,小时候就很聪明,修炼天赋极好,那时候他祖父总是炫耀,朝中几乎无人不知晋阳侯后继有人。后来入了军中,更是名声大噪。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泯然于众人的?”
“听说是早年受了伤,修为从四境退到了三境,那之后就没有再出过京了。”
晋阳侯风光的时候,白休命还在西陵,他回京之后成为了低调的闲散侯爷,白休命跟他更没有交集,知道的关于他的事,都是外面传出来的。
“我记得,他是与妖族的交战中受了伤,说是伤了根基。”明王笑着摇摇头,“连我都忘记了,季恒曾经也是天资卓绝之辈。”
白休命心道,何止是明王,如今朝中怕是没人记得曾经的晋阳侯是什么样子。就算偶尔回想起当年,也只是唏嘘一声,没有人怀疑晋阳侯会是假的。
“这样一个人,若没有天大的好处,如何肯抛弃一切,改投妖族?”明王话落之后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白休命,“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白休命缓缓刀:“今年上元节有半妖进阶五境,在那之前,雪瑶公主派人偷妖玺不成,又夺了龙族的龙珠。父王你说过,那两件东西都曾属于妖皇,浸染了妖皇的气息。显然,那个进阶五境的半妖能突破,与妖皇有关,那两件东西,极有可能是突破必须之物。”
明王点点头,没有打断他。
“在人族中,天赋卓绝者并不稀罕,但从四境到五境,无数天才修士饮恨于此,没有人敢肯定,自己一定能突破五境,我猜季恒也不敢。”
明王接着白休命的话道:“但作为妖族历史上最强大的妖,妖皇曾经助他濒死的下属突破了五境,成功续命,虽然突破之后需得依附于他,但他成功了。这样的机会,谁不想要呢?”
“可那时候,季恒不过二十出头,他有必要那么着急吗?”白休命不解。
明王无奈摇头:“这种事,你永远都不会懂。天才也是分等级的,有的人进阶四境后,前路一眼就能望到头。”
修炼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你以为自己能走很远,可你走到了自己的能力尽头后发现,前路依旧漫漫,而你已经走不动了。
能走那么远的,都是心高气傲的天才,如何肯服输。
“说得好像您懂一样。”
“但我会推测。”明王冷哼一声,“有捷径,谁会不想走。况且机会转瞬即逝,也正是因为他年轻,有足够的冲动和野心,才能狠得下心舍弃一切。”
白休命撇嘴:“花了二十年走捷径,属实是个废物。”
明王瞪他一眼,沉吟片刻才道:“这件事我会亲自确认,若真是季恒……”
“就算确认了他的身份,想除掉他也没那么容易,您若是亲自出手,会被视为挑衅妖族,不但容易引起两族战事,还可能引出其他五境大妖。”白休命冷静提醒道。
“知道,本王又不是几岁孩子,分得清事情轻重。”
妖族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盘散沙,但若是大夏的明王出手,性质就不同了,他们很可能会团结在一起,共同对抗人族。
明王倒是可以自己痛快,但他是大夏的明王,不能不顾人族百姓死活。
他随即又道:“季恒若真的背叛人族,此人必须得死,不过要徐徐图之。”
父子二人短暂交换了意见之后,白休命又说起了另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想要求父王帮个忙。”
“求我帮忙?什么忙?”明王有些意外,难得听这小子说话这么客气。
“请父王找相熟的龙王问一问,几位龙王身边,可有一个叫阿绵的人。”
“阿绵?这个倒是不难,不过什么时候能问到就不好说了,龙族那几个龙王,很少会见面……”
龙族领地意识极强,若非族内发生大事,通常都是王不见王。
说到这里,明王忽然一顿,话锋一转:“方才陛下派人来,正好说了一件与龙王有关的事。”
“陛下?”
白休命很意外,大夏的皇帝换了不知道多少,龙族从来都没有和皇帝有过任何正式交流,听说是因为他们不满皇帝被称为真龙天子。
“嗯,陛下说龙族送来拜帖,白龙王要来大夏上京,请他允许。”明王有些无奈,“陛下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让我拿主意。”
不提龙族脾气不好,只说让五境进京,也有一定的危险。但若是答应了,也算是人族与龙族的一次友好交流,自然是有好处的。
“您不认识白龙王?”
“认识。”
“和您关系不好?”若是交情不错,他父王就不会是这样的语气了。
明王冷哼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
白休命了然,懂了,可能有点仇,但应该不多。
“白龙王有没有说他来上京干什么?”
“说是族中小辈被欺凌,恰逢好心人路过相救,他想亲自来上京道谢。”明王冷笑,“我倒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了。”
白休命脸上表情忽然一僵,这事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第206章 第 206 章 她没资格走到我面前
明王见他表情古怪, 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想到这事的起因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白休命只好解释:“前段时日我与阿缠在去旷野之地的路上,经过一座村子,村中的村民困了一条幼龙, 她看不惯便将龙放了。”
明王听后忍不住笑了声:“这丫头倒是挺热心, 比你强。”
“多谢父王夸奖。”白休命毫不客气地替阿缠领了明王的夸赞, 随后道,“不过这种小事似乎并不值得白龙王亲自来道谢。”
明王点点头:“不管他目的为何,此事我会仔细斟酌。”
皇帝有心与龙族交好,只要白龙王的目的不会损害大夏的利益, 此事就大有可为。
见明王如此态度,白休命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距离晋阳侯府出事过去两日, 京中渐渐传出晋阳侯卖官鬻爵被抓的消息, 听闻皇帝在朝堂上震怒,要求严惩。市井中都在传, 晋阳侯此次怕是难逃一死。
京中每隔一段时日就有官员因为各种罪名被抄家灭族,百姓早已司空见惯,消息传了没多久,就没多少人在意了。
阿缠倒是特地去打听了一番,听说晋阳侯此番牵连了季氏全族,在梁州的季家人也都被押来了上京。
这些消息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知道内情的阿缠也并未多关注,却不知, 关于晋阳侯的消息,早已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几经辗转,最后传到了妖族地界。
妖族, 流尽山。
流尽山中有座宫殿,名叫万古,曾是妖皇居所。
妖皇刚死时,他的众多子嗣曾经为争夺万古宫而大打出手,最后引得妖族几位大妖出面将此事平息。
并与他们约定,妖皇后人谁先突破五境,谁就有资格入主万古宫。
而今,妖皇早已成为过去,他的众多子嗣最终只剩下一个,而万古宫在不久之前,也迎来了新的主人。
清早,万古宫中难得热闹。
几名容貌不俗的少男少女坐在一起嬉笑玩闹,他们容貌看起来有许多相似之处,显然是兄弟姐妹。
又多了好一会,两道身影相携出现,几人立即起身,朝那两人叫:“爹,娘。”
“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开口的是一名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貌美女子,她皮肤白皙,容貌精致,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丝毫不像是五个孩子的娘。
“今日可是娘亲生辰,爹爹早早便提醒过我们了。”一名娇俏的少女凑到女子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朝一旁身材高大的的男子咧嘴一笑。
女子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眼中满是笑意。
男子垂眸看向女子,二人目光相对,眼中满是温情。
若是阿缠在这里,定然能一眼认出,男子的容貌,与季婵记忆中年轻的晋阳侯极为相似,只是比之曾经更为精致。
女子开口,声音温柔:“相公还记得我的生辰呢?”
“我与娘子相识之日,自是不能忘怀。”季恒牵起女子的手,“这几个孩子还为你准备了惊喜,不如一起去看看?”
他目光扫过面前的二子三女,这些孩子的容貌大多像他,只有小女儿最像雪瑶。
“娘,听爹爹说人族在过生辰的时候都要做长寿面吃,我们亲手为你做了面,你一定要尝尝。”
五个孩子中最小的女孩个子还只到兄姐的胸口处,但已经十分懂事。她牵着她大哥的手,认真对雪瑶公主说道。
“好,娘这就去尝尝。”
几个孩子簇拥着夫妻二人去吃长寿面,一家人和乐融融,让这座古老的宫殿中充斥着欢声笑语。
直至一道黑黢黢的影子随着宫中管事一同走来,才扰了一家人的兴致。
“影妖,你怎么来了?”雪瑶公主看向被带来的黑影,好看的眉头微皱。
影妖支支吾吾没有立刻开口,雪瑶公主摆了摆手,原本围在她身边的几名儿女当即懂事的先行离开,只有季恒依旧握着她的手,坐在她身旁。
见几名小主子走了,影妖才出声道:“公主,属下被送去大夏上京的后辈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属下那后辈被大夏明镜司的人抓走了。”
“怎么可能?难不成是白斩荒毁约,将它们的行踪透露出去了?”雪瑶公主面色一变,似又想到了什么,飞快看了眼季恒。
迄今为止,北荒王身死的消息还未传出,她还不知道自己合作的对象早已成为一具枯骨,心中只记得自己将影妖的后辈安置在了晋阳侯府中。
她心知自己这相公虽然毫不犹豫地改换了种族,但对血缘亲人还有几分在意,故而当初才费尽心思找了一个替身,替他支撑侯府门楣。
人族又最是喜欢连坐,若是让晋阳侯府因此受到牵连,他怕是会不高兴。
迟疑了一瞬,她还是问了出来:“你可知晓晋阳侯府如何了?是否因此受到了牵连?”
影妖看了眼季恒,说道:“传来的消息说,晋阳侯因为卖官鬻爵,全族都被抓了。”
他话音才落,不止影妖,连雪瑶公主都感觉到身上一寒。
雪瑶公主侧过身,面上带着愧疚道:“相公,是我思虑不周,恐怕季家人都是因我受了牵连。”
见他沉默不语,她便又道:“这个罪名,想来大夏皇帝并不会赶尽杀绝,我可以派人将他们救出来,给他们改头换面,重新安置他们。”
良久后季恒才道:“罢了,他们也不过是我的执念,本该早早放下,却让你挂心至今。”
“相公……”雪瑶公主听到他的话,瞳孔微缩,心中仿佛有惊涛骇浪。
她在心中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曾经让季末做的事?
可是相公与她在一起之后,一心为了修炼,其余时间都与她一处,从不曾关注大夏之事。或许,是她多想了?
季恒反握住她的手:“季家的事,不必管了,生死有命,这都是他们的命数。”
“好。”
“……那个孩子,还活着吧?”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雪瑶公主一个机灵,她几乎瞬间就知晓季恒问的是谁。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雪瑶公主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她还活着。”
她并未过多关注季婵,只是这次派人过去的时候才从季末那里得到了季婵的消息,那个女孩的命很硬,没死成。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无暇关注季婵,便放任了对方活下去。
季恒淡声道:“她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子嗣,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雪瑶公主眼眶微红,点了点头,郑重应下:“好。”
季恒转头,见她委屈的模样,轻叹一声,将人揽在怀里轻声安抚:“我知道委屈了你,可是……”
雪瑶公主轻轻摇摇头:“我并不觉得委屈,我只是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回到她们身边。”
她口中的她们,自然指的是季恒在大夏明媒正娶的妻子林氏,与他们的女儿季婵。
季恒语气中满是无奈:“你和孩子们都在这里,我们的家在这里,我怎么会离开。她们于我而言,就与季家一样,其实早已与我无关。”
“若是有一天你见到了她呢?”雪瑶公主似乎依旧不安心。
“没有那一天,她只是个没有资质的凡人,寿命不过六七十载,她没资格走到我面前,你永远不必将她放在心上。”季恒的话理智却又格外冷酷。
听到这番安抚,雪瑶公主的身体微微放松,看起来终于不再患得患失。
当天傍晚,上京城的上空阴沉沉的,戌时一刻左右,天上下起了雨。雨滴顺着房檐垂落,像是成串的珠子。
雨天闷热,阿缠推开后窗,感受着窗外的一丝凉意。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她便去了屏风后沐浴,浴盆中的水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相呼应,将轻微的开门声掩盖了过去。
等她拢着一头湿发走出屏风后,才发现屋中多出一人。
白休命坐在梳妆台前,手中还拿着她的梳子,似乎正等着为她梳头。
阿缠慢吞吞朝他走去,走到他身边,带来一股淡淡的清香。
“怎么今日过来了,案子查完了?”
“差不多。”白休命随口回答着,眼中只剩下阿缠的身影。
她内里只穿着浅紫色的小衣与同色长裙,外面的罩衫轻薄,手臂抬起擦拭头发时,袖子堆叠在手肘处,露出一截雪白藕臂。
白休命盯着她看了一会,伸手握住她的小臂,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一拉,便将人拉到了腿上坐下。
阿缠被他拢入怀中,并未挣扎,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白休命动作轻柔地替她将湿发烘干,每烘干一缕发丝,还要用梳子梳上一遍,这样头发会更柔顺。
阿缠懒洋洋地靠在他怀中,早已习惯了他的伺候。
“既然案子都查得差不多了,那我要的答案呢?”她枕在他肩头,还没忘记问正事。
“别急。”白休命声音不疾不徐,“你想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阿缠微微扬起头:“那就先说公主吧,她是谁?”
“雪瑶公主,疑似是妖皇最后的子嗣。”白休命言简意赅地回答。
“妖皇子嗣?”阿缠似不信一般又和他确认了一遍。
“嗯。”
阿缠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这倒是意外的收获。妖皇,竟然还有后代活着。
“那季恒呢,他如何了?”
“季恒已经改换血脉,成为半妖,并且在不久前成功进阶五境。如今,应该在妖族的流尽山中。”
阿缠眉宇间露出几分恍然,轻声说:“五境吗,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第207章 第 207 章 白龙王,有失远迎
阿缠在心中算了一下, 季恒如今应该还不到五十岁。
“他的天赋这么高吗?”她低声喃喃,这实在算不得一个好消息。
“若是天赋真的高何必舍近求远,他会突破应当与妖皇当初留下的手段有关,得了好处, 必然会有相应的限制。”白休命道。
父王之前便说过, 走这条捷径会受制于妖皇, 妖皇虽然不在了,但血脉并未断绝。
当初雪瑶公主费尽心思夺取妖玺,失败后又不惜得罪龙族夺走龙珠,费了这么大力气, 不可能只是为了让旁人突破。
她若是真的那么天真,也不会成为妖皇最后一个活着的子嗣了。能将她与季恒牢牢绑在一起的, 不会只有利益和感情。
阿缠想着白休命的话, 觉得很合理,如果不是有天大的利益引诱着, 季恒何必放弃大夏的侯爵之位与大好前途。
能突破五境,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只是可惜,季婵与她娘,成为了这个男人野心的牺牲品,至死都被蒙在鼓里。
“他与雪瑶公主现在是什么关系?”阿缠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手指无意识地勾着白休命的衣襟。
“夫妻, 他们有五个子女,天赋都不错。”白休命将这两日明王得到的消息告诉她。
阿缠丝毫不觉得意外:“夫妻和睦, 儿女双全,那位雪瑶公主的生活大概很顺心。”
“嗯?”白休命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若不是平日里过得太舒心,也不会想起早已被季恒抛弃在大夏的季婵母女。”阿缠勾了下唇,语气中满是嘲讽, “真贪心,她占尽了好处,还觉得不够。”
白休命抬眼看着阿缠清泠泠的眸子,问她:“很生气?”
“是很生气。”阿缠没有否认,尽管季婵什么都不会知道,但阿缠还是替她觉得委屈。
“只是为了自己的喜恶,为了担心季恒成为五境后会念旧情,所以要季婵死。这样的理由听起来,都会脏了她轮回的路。”
白休命抬手遮住阿缠的眼睛,在她唇边轻声说:“别生气,我替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眼前的黑暗并未让阿缠安分下来,她的手灵巧地探入白休命微敞的衣襟中,指腹与他紧致温热的肌肉相触,指尖下是他有力的心跳声。
她压着他的心脏处,问他:“为什么是你去,明王呢?”
季恒背叛了大夏,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大夏绝对不会放过他。
但阿缠以为,至少应该是明王出手。
白休命顿了顿:“父王若是出手,会引起两族交战,我更合适。”
阿缠皱起眉:“只有你?”
白休命轻“嗯”了一声,薄唇印在她唇瓣上,缓慢厮磨。
大夏的五境自然不止他与他父王,但是其余的五境都不在大夏境内,如果为这件事将先祖们叫回来,父王怕是要挨揍。
在这件事上,他是最好的选择。
阿缠微微启唇,吐出两个字:“不准。”
白休命无声地勾了下唇角:“不想我替你杀了他们?”
“想。”阿缠的回答毫不犹豫,“但你一个人不行。”
若现在她与白休命毫无干系,她会想尽办法借他这把刀去杀人,但现在,他的性命可比季恒的命重要得多。
五境交手与四境截然不同,其中变数太多,说不定还会有妖族跳出来,她绝对不能让白休命去赌。
就算要出手,也必须有万全之策。
见他不说话,阿缠咬了下他的下唇,声音有些许含糊:“我的话听到没有,我不同意之前,不准去。”
两人稍稍分开些许,白休命舔了舔下唇,轻笑:“这么霸道?”
“你有意见?”
“不敢有。”
“哼,你敢背着我偷偷去,就等着单身一辈子吧。”阿缠恶狠狠地警告。
只是此时,她被亲的眼尾泛红,双目迷离,这番警告实在没有什么威慑性。
白休命的喉咙动了动,声音低哑:“好,都听你的。”
阿缠还没来得及高兴,身子忽然悬空,被整个人抱了起来。
她急忙环住白休命的脖颈,嗔道:“你干嘛?”
“我都这么听话了,是不是得给点奖励?”
“不……唔……”话还未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白休命一手压着阿缠的后脑与她唇舌交缠,一边抱着她往床榻走去。
待将她放到床上,欺身而上时,他背后的床幔垂落,遮住了两人交缠的身影。
云雨渐歇,阿缠半伏在白休命怀中,黑藻般的长发披散在他身上,眼睫微垂。
白休命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摸,等她稍微平复了,才随口和她说起白龙王要来上京的事。
阿缠本来都要睡着了,听到他的话后努力掀起眼皮:“那条小白龙的长辈要来给我们送谢礼?龙族这么有礼貌吗?”
怎么听都觉得这事不像是龙族能干出来的。
以她对龙族的了解,如果知道有人救了他们族人,他们会说这是你的荣幸。
白休命失笑,阿缠的反应竟然和他父王一样。
“或许对方还有别的事要办,不过你可以在家中等着收礼了。”
阿缠打了个呵欠:“知道了。”
还不等白休命说话,她的手指已经摸索着抵在白休命的唇上:“你不要说话,我好困。”
说完没多久,白休命就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人已经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阿缠只是隐隐约约记得白休命与她说了话,至于说了什么,已经完全忘到了脑后。
之后几日,上京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屋子里都泛着一股潮气。
这天阿缠醒来,分明已经过了巳时,窗外依旧灰蒙蒙的。
她下床推开窗,天上的乌云压得很低,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又是一个雨天。
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五六日,虽然雨势不大,但一直见不到太阳,到处都湿漉漉的,让人心情都跟着低沉起来。
阿缠洗漱后去了厨房,慧娘给她留了一碗胡瓜汤,一张蛋饼在锅中,还是温热的。
她用完饭,又将屋子里装着零食的碟子端着去了前面的铺子。
这几日天气不好,铺子的生意很差,一整日都见不到几位客人。
陈慧正在整理柜子中的各种香料防止受了潮没发现,见阿缠端着一碟果脯进来,抬头朝她打了声招呼。
“我帮你。”阿缠将果脯盘子放到柜台上,凑到陈慧身边。
“不用,已经快收拾完了,你去那边坐着,我马上就好。”
阿缠不想去坐,她看着外面行人都没有几个的街道,嘟嘟囔囔:“我都坐了好几天了。”
陈慧将打开的抽屉一个个推回去,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好笑道:“昨日徐老板不是还送了好几个话本过来吗?”
“最近话本都不好看。”阿缠语气中满是嫌弃,随即提议,“不如我们下棋吧?”
陈慧想了想阿缠那糟糕的棋艺,欣然点头:“也行,棋盘好像放在二楼了,你等等,我去拿。“
她绕过阿缠往二楼去,阿缠则端着零食往一旁的桌边走。
就在这时,半敞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股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外面的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
走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大,一身奢华的白色绣金纹长袍,一头漂亮柔顺的银发垂在肩头,容貌俊美异常,他的双眸是金色的,看过来的目光冷漠且高高在上。
他后面的女子穿着蓝色长裙,手中持着一把纸伞,只遮了自己,丝毫没有顾及前面的男人,但对方身上却异常干爽,丝毫没有被雨水打湿。
阿缠看向两人,神色如常道:“二位想要买什么?”
这时,楼上传来陈慧的声音:“阿缠,你把棋罐放到哪里去了?”
阿缠还未来得及回答,忽见穿着蓝裙的女子手中的纸伞落了下来,她抬眼看去,见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阿绵?”那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眼花。
“阿缠!”
阿缠只眨了下眼,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蓝色的身影就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扑到她怀中的人却没有丝毫重量,也没有温度,只带着一股柔和的凉意。
“阿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我好想你。”妹妹熟悉的抽噎声依旧在耳畔,阿缠在短暂的愣怔后,伸手戳了戳她的背,又软又弹,手感还挺好。
阿绵被戳的抬起头,眼里含着一包泪,她同样伸手轻轻去戳阿缠的脸:“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如果现在说原因她肯定又要哭了,阿缠只好反问:“那你呢?”
阿绵的容貌虽然没变,但她现在显然也不是半妖了,甚至不是阿缠知道的任何种族。
阿绵瘪瘪嘴:“这件事说来话长。”
姐妹俩许久未见,手牵在一起,开始嘀嘀咕咕,完全无视掉了站在一旁的男人。
直到陈慧拿着棋盘与棋罐从二楼走下来,见到楼下牵着手的两人,微微愣神。
“阿缠,这位是……”陈慧看向阿绵,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阿缠与女子这般亲近。
“这是我妹妹阿绵,这是慧娘,我的朋友。”阿缠给两人介绍道。
“慧娘你好。”阿绵转头朝陈慧打招呼,眉眼弯弯,看着乖巧又可爱。
陈慧眉目舒展:“你好。”
“那这位?”陈慧没有错过一旁站着的陌生男子,出于礼貌,也问了一句。
毕竟眼前这人,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人。
阿绵看都没看对方便道:“他不重要,不用理他。”
男子唇角下压,显然对阿绵的话不太高兴。
阿缠微微偏头,越过阿绵看向对方,这样显眼的外貌,与那特殊的瞳色,她还没将心中猜测说出来,门外又出现一道身影。
看着屋中热热闹闹的几人,白休命神色淡然地迈步走了进来,朝男子微微拱手:“白龙王,有失远迎。”
第208章 第 208 章 你们姓白的真无耻
夜沉丝毫没有还礼的打算, 他盯着白休命看了一会儿,开口问:“白煜呢?死了?”
白休命神色不动:“家父公务繁忙,特地让在下来招待龙王。”
“呵!”夜沉冷笑一声,将目光从白休命身上移开, 无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意。
白休命终于明白他父王为什么会对白龙王有这么大偏见了, 这种事, 果然应该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不算大的铺子里一下子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竟生出几分拥挤的感觉。
而且这两位之间的气氛实在算不上友好,说了不到两句话,就让陈慧生出一股他们要掀了铺子的错觉。
陈慧转头去看阿缠与阿绵, 姐妹二人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这两个也没有指望了。
她只能扯出一个笑脸, 硬着头皮上前道:“都别站着了, 有什么话坐着聊。”
说完,她不看站着的两个男人, 径自带着阿缠与阿绵去桌旁坐下。
白休命见状跟了过去,并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阿缠身边。
夜沉拎着黏在阿缠另外一边的阿绵坐到了他们对面。
一张不大的桌子,四人对坐,陈慧坐中间,看起来不像是要聊天,像是在谈判, 并且随时可能会谈崩。
陈慧觉得这样的场面实在不适合自己在场,便默默站起身, 转眼便对上两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阿缠与阿绵只有长得不像,神态与许多小动作都一模一样,所以即使是第一次见阿绵, 也不会觉得陌生。
她声音放柔,对两人道:“我去给你们煮酸梅饮。”
两人又同时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等陈慧去了后院,阿缠与阿绵完全无视掉身边的人,自顾自聊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上京的?”阿缠先问了心中最好奇的问题。
“前段时间有一条小白龙找回了龙族,被送到夜沉那里。”阿绵看了眼身边的男人,接着道,“我听小龙说有好心人救了她,那个好心人不但叫阿缠,还是一只人形的八尾狐,我怀疑是你,就让他带我来见你。”
夜沉看了眼阿绵,说得轻描淡写,让他带她去找姐姐,实际上这个过程并不是几句话的事。
她在他耳边嚎了十几天,最后闹得他头疼,不得不答应。
阿缠顺着阿绵的目光看向对面的男人,眼神是明显的审视。
夜沉感觉到阿缠的注视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然后“嗯”了一声,似在应和阿绵的话。
阿绵的注意力全都在阿缠身上,根本没理会身边人,她接着说道:“我醒来之后去青屿山寻你,他们说你走了,谁也不知道你的下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才说了两句,她又开始眼泪汪汪,屋外的雨也越来越大,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房檐上。
阿缠拿出帕子替阿绵擦擦眼泪,才回答:“你那天忽然不见了,我在山上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四叔家的双胞胎说看见你下山了,于是我也下了山。”
“他们放屁,就是他们把我推进寒潭里把我害死的!”
阿绵通红的眼睛里迸发的全是怒意,外面忽然响起了两道雷声。
沉默坐在一旁的白休命看了眼屋外,又将目光转回夜沉身上,二人无声对视一眼,继续坐着。
“原来是他们。”阿缠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用在意他们,我上次去青屿山的时候,他们失足落入寒潭里淹死了。”阿绵随口将两个仇人的下场交代了一下,依旧不忘记问正事,“你下山之后到底遭遇了什么?”
见她一副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样子,阿缠只好实话实说,“我听说地灵书寻人最容易,就找了地灵书的主人,想借来用用。
他家里人看我不顺眼,与我发生了冲突,我受重伤来了上京,遇到有人濒死,她将肉身给了我,让我替她处理身后事。”
“处理完了吗?如果没有,我可以帮你把人都淹死。”阿绵一脸的跃跃欲试。
说到这个,阿缠忍不住和妹妹抱怨:“原本只剩下她爹了,结果前几天我突然发现她现在的爹是假的。”
阿绵瞪大眼睛,好奇心拉满,这种走向可太罕见了:“真的那个呢?”
“真的那个现在在妖族,不久之前刚突破到五境。”
“五境?”一直听着姐妹两人说话的夜沉忽然出声。
白休命提起一旁的茶壶,替阿缠与阿绵各倒了杯水,推到两人面前。
没等阿缠回应夜沉,忽然出声道:“青龙珠被抢走就是为了让他用来突破,龙王应该还记得这件事吧?”
“本尊没忘,你对我们龙族的事记得倒是清楚。”
白休命放下茶壶:“年轻,记性好。”
接着是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阿缠有一点点担心,总觉得下一刻,一人一龙会从她的房顶冲出去,然后把上京夷为平地。
她及时收住自己的思绪,不再继续发散。
白休命却好像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夜沉:“听父王说,白龙王年轻的时候,在妖皇手中吃了不小的亏,还差点死在妖族?”
夜沉掀起眼皮:“那白煜有没有说过,他还差点被我扔进海眼里填海?”
白休命勾起唇:“父王说白龙王提及他的话,全是污蔑。”
“你们姓白的真无耻。”
“过奖,我会将龙王的每一个字都如实转达给父王。”白休命对夜沉的嘲讽全盘接收,并将话题带回正轨,“青龙珠被偷,父王也挂心了许久,如今终于查到了线索,自然要与龙王分享,不必言谢。”
夜沉冷笑,“这么蠢的激将法,白煜教你的?你们人族叛逃,你让本尊替你杀人?”
“龙王说错了,不是替我杀人,而是与我联手。”见对方没有立即反驳,白休命神色认真道,“龙王需要杀了对方取回青龙珠,稳固龙门,而我需要杀掉人族的叛徒。”
阿缠意外地看向白休命,没想到他会提出与白龙王联手。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其实在此之前,白休命并不觉得单独去杀季恒有什么不妥,可是阿缠不准。
为了让她放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人合作。
他这两日在他父王那里深入的了解了一下白龙王,得知对方曾经也参与过诛杀妖皇,与他父王算是同生共死过。
非人族,与妖族有仇,有杀季恒的理由,这位白龙王,显然是最适合的合作对象。
白休命说完,一直与他针锋相对的夜沉没有立刻拒绝,显然心中已有所动摇。
他沉吟片刻才道:“我需要考虑。”
“没问题。”
白休命并不急着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对方肯考虑就已经足够了。
见两人终于说完了,自己的屋顶也保住了,阿缠扬了扬下巴:“阿绵,不介绍一下吗?”
她心里很好奇,为什么阿绵会与他在一起?
阿绵转头看了眼夜沉,夜沉朝她挑了下眉,她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开口:“夜沉,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嗯,我被淹死之后,他把我捞了出来,然后把我带走了,那之后我一直在沉睡,去年才醒过来。”
对于自己死而复生的这个过程,阿绵并不是十分清楚,夜沉也不说,她至今也不知道,这条龙为什么会突然路过青屿山。
阿缠点点头,转向夜沉道:“谢谢你救了阿绵。”
“不用谢,应该的。”
阿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对方话中颇有深意。
轮到白休命了,阿绵都还没问,他已经抓住了阿缠的手,朝对面的阿绵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白休命,阿缠的未婚夫,你未来的姐夫。”
阿绵目瞪口呆没来得及回应,夜沉轻嗤一声:“她并不想知道你是谁。”
白休命笑而不语。
阿绵还在通过眼神向阿缠求证,她们分别也没有很久,她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姐夫?
阿缠真的没有被人类骗婚吗?
在妹妹求证的目光下,阿缠眼神飘忽,但还是认下了两人的关系,给了白休命一个名分:“就是他说的这样。”
白休命眼中笑意加深,碍于阿缠的妹妹还在看着,并未做出出格的举动,只是握着阿缠的手不放。
知道白休命与阿缠的关系后,阿绵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迷,阿缠便带着她去了后院找陈慧,留下两个男人慢悠悠地跟在她们身后。
陈慧已经将酸梅饮熬上了,另一口锅中正在炸肉丸,灶房门一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见两人进来,她端起盛放肉丸的盘子递过去:“才炸好的鸡肉丸,尝一尝。”
阿缠的口味始终如一,想来她的妹妹也会喜欢。
阿绵果然很喜欢,姐妹两个挤在灶台前分吃一盘子金黄酥脆的鸡肉丸,等肉丸吃完,听慧娘列出晌午的菜单,阿绵已经将刚才心中的不高兴彻底抛到了脑后。
午时,屋外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沉重的乌云渐渐散开,太阳探出头来,日光照耀着湿润的大地。
今日家中用饭的人多,陈慧将饭桌支在前面的铺子里,阿缠与阿绵将一道道菜从厨房中端出,交给外面的俩人。
等饭菜终于都端了出去,陈慧才与姐妹二人一起去了前面。
五人落座,阿缠与阿绵分别坐在陈慧左右,一个说“慧娘辛苦”,一个给陈慧夹菜。
“慧娘现在还不能吃这些。”阿缠对阿绵道。
这时,夜沉手中多出一个小酒坛,放到了桌上。
白休命打开酒坛,倒了一碗酒放到陈慧面前,也跟着道了声“辛苦”。
第209章 第 209 章 睡不着,想哭
淡青色的酒液香气扑鼻, 酿造时显然用了许多珍惜的灵果,阿缠闻着都觉得馋,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白休命,一边悄悄把自己面前的空碗往前推了推。
另一边的阿绵也在往前推空碗。
白休命不由有些好笑, 替两人倒了酒, 然后放下酒坛。
夜沉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白休命反手取出一个略大一些的酒坛,对夜沉道:“父王亲手酿的酒,就当是为今日不能亲自来接待龙王赔罪了。”
夜沉面色缓和下来,伸手接过酒坛, 为自己和白休命各倒了一碗。
他们碗中的酒液是浓郁的暗红色,闻不到酒香, 乍一看像是血, 夜沉喝了一口,突然道:“还是一样的味道。”
白休命朝他举了举酒碗:“听父王说, 当年你们在与妖皇交手前,歃血为盟,饮的就是此酒。”
夜沉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嗤一声:“那他肯定没有说,他骗我们这酒是用灵兽血酿成的,歃血为盟时直接喝酒立盟约就行, 不必放血。等我们赢了之后,他才说这酒的的颜色纯粹是酿酒时放多了灵果, 染了色。”
白休命低头看了眼酒碗中的酒液,心想这种事他父王还真能做出来。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话都是假的,他父王怕疼。
但那是他父王,还能怎么办, 只能尽量找补道:“在我们人族,心意到了就行,不必拘泥于形式。”
“你可真是他儿子,当初我和西景揍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狡辩的。”
白休命无言以对。
方才提及到了西景,夜沉转头看向阿绵。阿绵正在与陈慧和阿缠说话,好似并未听到。
但其实,阿绵听到了。阿绵知道夜沉与阿爹是朋友,却从来不问他关于阿爹的过去,也不喜欢他说。
夜沉察觉到了,所以很少会提及,只是在几个月前忽然告诉她,她爹死了。
阿绵对于爹娘没有印象,也不像阿缠那样,对他们有所期待。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是,如果阿缠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难过,可她没能陪在阿缠身边。
她看着阿缠,忽然有些紧张。如果夜沉知道,白休命口中的父王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们都是阿爹的朋友,阿缠会知道吗?
阿缠自然听到了夜沉的话,但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拿起筷子给白休命夹了一根绿油油的青菜:“吃菜。”
白休命听话地拿起筷子吃菜,那一瞬的微妙气氛当即被打断。
随着一碗碗酒水下肚,几人逐渐熟络起来,饭桌上的气氛也越发热烈。
阿缠酒量最差,两碗酒之后眼神就变得逐渐迷离。
陈慧坚持得久了一些,她喝了三碗,坐在椅子上闭眼直接睡了过去。
阿绵将剩下半坛酒喝光毫无反应,仿佛只是喝了几碗甜水。
饭吃得差不多了,她先架着陈慧将人送回房间,出来时看见白休命从阿缠房间里走出来。
“阿缠怎么样了?”阿绵问。
“吵着找你,去陪她吧。”
阿绵正有此意,但还是问了一句:“那你们呢?”
“我与龙王出去走走,晚些时候回来。”
既然要合作,总要先摸清楚合作对象的水平,这样才好往下接着谈。两人虽未明说,却都有此意。
阿绵点点头,并不关心他们到底要去做什么。
雨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阿缠屋中的窗户开着,大片光斑落在地上。
姐妹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虽然床很大,两人却习惯性的挤在一起。
阿缠拉着阿绵嘟嘟囔囔说了些听不懂的话,最后呼呼睡了过去。阿绵躺在她身旁,戳着她的脸颊玩了一会儿,也缓缓闭上眼。
午后的院中一片寂静,泥土中的水汽被日光蒸腾,一下午,都没有人打扰她们。
一直到太阳落山,天空的浅蓝逐渐被夜幕取代,窗外吹来一阵微风,酒气散尽的阿缠才终于睁开眼。
她才稍微动了动,睡在她身旁的阿绵就睁开了惺忪的睡眼:“阿缠,你醒了。”
“嗯……有点渴。”
“桌上有水。”阿绵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不想动。
阿缠不想喝水,她忽然想到了慧娘熬的酸梅饮,吃饭的时候才熬好,这会儿已经放凉了。
她扯着阿绵的胳膊晃晃:“厨房里有酸梅饮。”
“哦,我不渴。”她缺什么都不会缺水。
“你陪我去。”阿缠才不管阿绵愿不愿意,拽着她下了床。
院中陈慧的房间还是漆黑的,显然还没醒酒。阿缠与阿绵摸黑进了厨房,端了两碗酸梅饮出来。
两人端着碗挤挤挨挨坐到了房檐下的小凳上,一边小口喝着酸甜的饮子,一边抬头看天空。
阿绵靠在阿缠肩膀上,她们从小就是这样,一直在一起,一直依靠着对方。
“这里的星星不够亮。”阿绵说。
“旷野之地的星星很好看,有机会我们一起去。”
“旷野之地?”这个熟悉的地名让阿绵身体有些僵硬,夜沉告诉她,那是阿爹陨落的地方。
没等她开口询问,阿缠就径自说了出来:“阿爹与阿娘埋在那里。”
阿绵坐直身子,语气迟疑:“你……都知道了?”
“对,我还亲自去了一趟。”阿缠垂下眼,晦暗的月光照在她脸上,显出几分脆弱,“六叔的女儿住在那里,我本来是让她帮忙打听阿爹阿娘的下落,谁知去了之后……见到了阿爹的尸骨,也知道了他们的死因。”
“原来是这样啊。”阿绵的声音放得很轻,她很小的时候,还没有对爹娘失望,经常与阿缠坐在一起,猜测他们现在在哪里。
如今,他们永远的停留在了她们知道的地方。当初知道的时候,阿绵也没想过去看一眼。
可是听到阿缠的话,她心里还是闷闷的有些难受,即使她对他们完全陌生,可还是会难过。
“他们……是怎么死的?”
“妖皇死前诅咒阿爹血脉断绝,后嗣皆不得好死。”
阿绵愣住,阿爹的后嗣,说的是她与阿缠吗?
“阿爹与阿娘为了给我们寻一条生路,献祭了自己。”
“什么?”阿绵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缠转头看向阿绵,轻声说:“你没听错。”
愣怔许久,阿绵才恍惚道:“原来不是我运气好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死掉之后莫名活了过来,又遇到了夜沉,是她运气好。
得知阿缠夺舍重生时,她也从未多想。原来,死亡是她与阿缠注定的命运。
重生,是阿爹与阿娘为她们续上的命。他们从来没有抛弃过她们。
白休命与夜沉回城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大雨。
路上的行人边跑边大声抱怨这阴晴不定的鬼天气,两人却慢悠悠地走在雨中。
“上京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如果再持续下去,会涨水。”雨声中,白休命的声音响起。
他一早就看出了阿绵的跟脚,她的本体是极为罕见的水精,不但珍贵稀少,更是对水族大有益处。
水精出现的地方,常年雨水不断。
世间还从未有过水精生出灵智的记载,阿绵应该是仅有的一例。
“她就喜欢哭。”夜沉沉着脸,看向昌平坊的方向,“有本事你让她别哭。”
白休命闭上了嘴,他没这个本事。
雨势凶猛,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回到昌平坊的时候,天上的雨已经变小了。
后院中阿缠的房间烛火通明,阿缠阿绵与陈慧三人正在桌旁玩叶子牌。
阿绵眼睛还有些红,但情绪显然变好了。
见两人进来,阿缠朝他们招招手,还分了他们一壶酸梅饮。
三人玩牌,另外两个坐在一边看,玩了一个多时辰,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陈慧收了牌,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安置客人了。
阿绵可以与阿缠住在一处,至于夜沉,隔壁还有一个铺子尚未租出去,她也经常去打扫,住在那里应该没问题?
陈慧略微有些迟疑,低声与阿缠说了起来。
阿缠倒是没想着对方是否愿意,直接对夜沉道:“今晚你去隔壁屋子睡行吗?”
如果不行,就让白休命把他领走。
“可以。”夜沉在面对阿缠的时候不但很好说话,脾气还很好。
“那阿绵……”她正想说阿绵跟我,结果话还没说完,夜沉已经将阿绵拎到了自己跟前。
“夜间她得与我一起,她还没长成,需要借助我的气息维持人形。”
这个理由实在让人无法反驳,阿缠运了运气,最后不大高兴地将妹妹让了出去。
至于白休命,还没提出自己的想法,就被心气不顺的阿缠扫地出门了。
夜渐渐深了,街道上空荡荡的,远处灯火尽灭,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也都陷入了梦乡。
空置的古董铺子二楼,隐约有烛光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
铺子二楼摆放的床并不大,夜沉躺在上面,占据了大半张床。阿绵躺在他怀里,抓着他手指玩。
从醒来之后,她就一直与夜沉睡在一起,早就已习惯了。
作为水精,阿绵的年纪实在太小,距离化形还很遥远。如果蹭不到足够的龙气,第二天她就会维持不住体型,变成一大团水球。
虽然她经常那样和夜沉玩,但是她不能允许自己那样出现在阿缠面前,因为一定会被她嘲笑!
夜沉闭上眼,隔了一会,依旧感觉阿绵在掰着他手指。
他掀起眼皮:“不睡觉?”
阿绵吸了吸鼻子:“睡不着,想哭。”
夜沉摸了摸她的脸,还好,是干的。
“如果你再哭下去,我们迟早会被赶出上京。”
阿绵转过身,不高兴地瞪他一眼。
“说吧,谁又惹你了?”
阿绵把头埋在他怀里,好一会儿声音闷闷地开口:“阿缠告诉了我阿爹与阿娘的死因。”
“因为什么?”
“阿缠说,我们生来就被妖皇诅咒,他们为了给我们续命,献祭了自己。”
夜沉听到阿缠的话,心中先是震惊,随后便是了然。
当年西景中诅咒的时候,他与白煜都在场。
妖皇恨毒了毁掉了妖国的西景,最后那点力量,都用来针对他了。
他们分开前,也曾提过诅咒之事,不过西景轻描淡写地说他有解决办法,之后见面,也从不曾提及此事。
只是没想到,他会为了两个女儿,做到这个地步。
夜沉垂眼看着阿绵,将她往怀中拢了拢。
“我和阿缠不一样,我其实很讨厌他们。我们分明有爹娘,他们却把我和阿缠变成了孤儿,我们在山上被人欺负,谁都不帮我们,他们都知道阿爹不要我们了。”
她与阿缠受过的委屈,让她始终无法释怀。
可是……
阿绵喃喃说:“可是他们用命换了我们的命,如果爹娘知道我曾经那么讨厌他们,会不会后悔啊?”
“不会。”夜沉语气笃定,他手掌轻抚着阿绵脑后柔软的发丝,“如果你阿爹后悔,我就不会出现在青屿山。”
第210章 第 210 章 你的提议我答应了
阿绵果然被夜沉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她将头抬了起来,听到夜沉说:“不是一直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吗?”
“你不是说是去抓狐狸吃的?”
之前她每次问,夜沉都用这个借口搪塞她。
夜沉哼笑一声:“我是被你爹骗过去的。”
“骗过去?”
“他与我说, 青屿山的寒潭中孕育了一颗先天水精, 因为与我交情最深, 特地将水精出世时间告诉了我,让我准时去取。”
先天水精即使对夜沉也颇有助益,只放在身上就能辅助修行,若是日后生出灵智, 还能成为他的帮手。
水精也如西景说的一样,准时出世了, 结果他得到的水精竟然已经有了灵智, 还是只刚淹死的小狐狸精。
得知小狐狸精是西景的崽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混蛋分明是故意设计他。
他想要水精,就得给西景养崽子。这崽子事还特别多,不顺她心她就坐在他头顶哭,哭得他以为自己脑子进了水。
“阿爹是故意的。”阿绵觉得有点好笑,夜沉竟然吃过这么大的亏,难怪他怎么都不肯说。
“不然呢?”夜沉捏捏她软软的脸, “我想要个帮手,你爹送了个祖宗给我。”
只是那时候, 他尚不知西景如此做的缘由,如今倒是明白了。
西景为了这两个女儿,可谓是费劲了心思,也算求仁得仁。
“哪有那么夸张, 我平时也是很懂事的。”阿绵不满道。
“是挺懂事,我和人打架的时候,你在我头顶下雨。”
阿绵抬高声音,气的想要坐起来:“那是我的错吗,你打架为什么要把我挂在身上!”
她都要吓死了,这辈子她只见过狐狸打架,哪里见过两条龙飞天遁地你死我活这种场面。
夜沉淡定将她按了回去,终结了她单方面的争执:“好吧,你有理。”
“哼。”阿绵对于自己和夜沉吵架吵赢了表示很满意,她顺着他手上的力道,趴回了夜沉怀里。
她听到夜沉说:“西景这辈子,做尽了旁人不敢做的事,一生随心,他做的决定,永远都不会后悔。你和你姐姐在他心里,一定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阿绵又将自己埋回他怀中。
“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唔……”阿绵拉长声音,看来还不太想。
夜沉抬手遮住眼,真难养啊,他是不是需要私下和白休命探讨一番?阿绵的姐姐看起来,比她还难对付。
“说吧,还想干什么?”
“你会答应他吗?”
夜沉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白休命。
“想要我答应他?”
阿绵点点头,因为阿缠很想让那个人死。
“会。”夜沉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白休命已经给出了他出手的理由,百利而无一害,他没道理不答应。
“会不会有危险?”阿绵问。
“如果二对一还赢不了,我会被笑死。”
阿绵心满意足地把自己蜷了起来:“好了,我要睡觉了。”
夜沉把人往怀里一按,闭眼直接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因为需要接待贵客,被明王放了长假的白休命带着御厨准备的早膳,赶来昌平坊蹭饭。
人类的食物对于夜沉来说聊胜于无,但胜在新奇,味道也不错。
看了眼一旁捏着小点心不停往嘴里送的阿绵,他转头对白休命道:“你的提议我答应了。”
白休命将夹起的鸡油卷儿放到阿缠面前的小碟中,放下手中的筷子:“事不宜迟,我们抽个时间,尽快将季恒处理掉。”
“他如果足够聪明,就不会轻易离开妖族的地盘。”
这实在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听两个五境在饭桌上商量干掉另外一个。
他们俩只说了两句话,就将桌上其余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白休命顺着夜沉的话道:“进入妖族的地盘杀人或许会有些麻烦,但他的警惕心也小,容易下手,只要我们速度够快,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夜沉点点头,昨天他和白休命试过手,他们联手对付那个季恒不难。最麻烦的,是曾经以妖皇马首是瞻的众多大妖。
其中,也有五境。
虽然或老或残,早已不复当年风光,到底不能小觑。
季恒必然与妖皇后裔关系匪浅,很可能是对方培养出来的帮手,大妖们会不会为了曾经的情谊出手相助,谁也说不准。
阿缠将最后一口鸡油卷咽下,忽然出声问夜沉:“当初阿爹中诅咒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夜沉顿了顿,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件事,想了一下才道:“当时除了我与白煜之外,没有人知道。”
“你与阿爹这么熟悉,你觉得,他会将这件事告诉亲人吗,比如他娘?”
“绝对不会。”夜沉肯定道,“青屿山当初虽然保持中立,狐王实则也算是妖皇的拥趸,就算妖皇已死,西景也不会将这种弱点告诉她,谁知道她会不会针对这一点做些什么。”
阿缠因为他的这番话陷入了沉思。
阿绵看向阿缠,语气有些不确定:“阿缠,你是不是想……”
她的话不需要说完,姐妹两人就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阿缠点了下头,对白休命与夜沉道:“你们担心的事,或许我有解决办法。”
白休命挑了下眉,竟然没感觉到意外,当阿缠想要对付谁的时候,她总有很多办法。
“说来听听?”
“季恒初入五境,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你们两个的对手,最值得在意的,无外乎是妖族其他的妖王们。只要他们不出手,这件事就能完美解决。”
“有道理。”
“妖族深受妖皇的影响,就算他死了,总会有妖王愿意帮他的后裔一把,更别提那位雪瑶公主可能是他唯一的后代了。”
阿缠这番话条理清晰,显然一早就已经看出针对季恒最困难之处在哪里。
这也正是白休命与夜沉在意的地方,这段话让他们同时点头。
“追捧妖皇的人不少,但我猜,至少有一大半妖族,心中更想妖皇去死,最好死得干干净净。”
阿缠曾经也是妖,妖族随性难管,让他们像人族那般守规矩,实在是为难他们,更是在禁锢他们的天性。
当初的妖国,被众妖的记忆美化了许多,实则又有多少妖是真心愿意遵守妖皇制定的规则呢?
更多,是对力量的恐惧吧。
“即便如此,那些妖族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夜沉提醒道。
“他们不需要站在我们这边,只需要表达出他们的态度,就能让想要帮忙的妖王谨慎对待这件事了。”阿缠勾了下唇,“想要说动他们,需要一个很有分量的大妖站出来。”
“祖母。”阿绵忽然插言。
“祖母是妖族资历最深,实力也极为靠前的妖王,与她有交情的大妖,想来遍布整个妖族。如果她开口,其余妖王都会给她面子……”
夜沉打断阿缠:“但是当初,她也是追捧妖皇的一员。”
阿绵也道:“祖母不会帮我们。”
在青屿山的时候,祖母从未将她与阿缠放在眼中,她甚至觉得,祖母都未必记得她与阿缠。
即使记得,也绝不会是什么好的印象。
“那就说服她。”阿缠摆弄着碗中的汤匙,慢悠悠地说,“如果妖皇还活着,我也无法确定在她心中,妖皇与阿爹孰轻孰重。
可是妖皇早就死了,他不但死了,他留下的诅咒还害死了祖母最看中的儿子。她若是知晓此事,你们猜,她会不会迁怒于妖皇的后裔?尤其这个后裔还不太安分,似乎想要重塑先祖荣光。”
夜沉眯起眼:“还真有可能,那头母狐狸……”
他忽然注意到同时看向他的阿缠与阿绵,轻咳一声改了称呼:“那头老狐狸很早之前在妖族名声并不好,心狠手辣,因私仇曾灭过不止一族,很少有妖族愿意得罪她。她这样的性格,只会仰慕强者,绝不会在意妖皇所谓的后裔。”
“那么在去找季恒之前,我们可能先要去一趟青屿山,说服祖母帮我们这个小忙了。”阿缠道。
不同于夜沉,白休命只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他问道:“狐王对你们不好?”
阿缠与阿绵对视一眼,最后是阿绵开口,她说:“她并没有对我们不好,只是彻底无视了我们,青屿山上发生的任何事,都与我和阿缠无关。”
也正是因为狐王的态度,才有那么多的狐狸崽子想要欺负她们。
说到这里,阿绵忽然想到一件事,她问阿缠:“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奇怪,我天赋很差,她不在意我也就罢了,可你继承了阿爹的天赋,比山上所有的同辈都要强,祖母为什么对你也不好?”
“谁知道呢,或许因为她讨厌阿娘?”阿缠对于真相已经没有半点好奇心了。
“可是如果我们现在去青屿山,她会愿意帮忙吗?”阿绵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阿缠点了下她的额头:“笨,我是仗着与阿爹的关系,上山找她谈判的,又不是和她谈感情。而且那不叫帮忙,那叫合作。”
除掉一个不安分的五境,对那些妖王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而且又不需要她出手。
说罢她转头看向白休命与夜沉:“如果我们谈崩了,你们俩能把祖母按住揍一顿吗?”
白休命扶额失笑。
夜沉忽然觉得,西景当年对他还挺好,至少没把大女儿塞给他。这个不是作天作地,这个是无法无天。
“到底能不能啊?”阿缠不是很有耐心地催促答案。
“可以。”
“能。”
两人同时给出了答案。
阿缠终于满意了,拍板决定:“那就收拾收拾,我们去青屿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