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县不大, 但也绝不算小,作为东都赤县,有数万常住人口, 又是水运要冲,往来客流无数。
但现在,雁来感觉这座县城已经被玩家攻陷了。
从她上岸开始, 视野之内就到处都是玩家, 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好几声“雁帅”。有人打完招呼就自己跑了,也有人选择跟在她的队伍后面。
结果就是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幸而洛河本来就在偃师县的北边, 靠近首阳山, 从这里上山距离很近。
不过越往这边走,玩家的密度越高,到上山的时候, 简直是摩肩继踵、挤挤挨挨, 从山下抬头往上看,只觉得人已经比树更多了。
但这还只是一小部分。
雁来之所以放开账号限制, 一次性让一千多万新玩家进入游戏, 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参加诗仙和诗圣的迁葬仪式, 亲眼见证这个非常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当然不能在这上面掉链子。
针对这个情况, 她们早就提前做了预案。
不过这会儿看到这么多人,雁来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才对郝主任道, “走吧。”
她们上了山,却没有去被选定的墓地, 而是继续向上,爬到了山顶。
首阳山得名于“日出之初,光必先及”,自然是是这一片山脉的最高峰,十分突出。
前几日才刚下过雪,道路两侧能够看到雾凇和积雪,但今日天气晴朗,淡金色的日光照在晶莹的白雪上,映得山间一片璀璨。
山顶有一片空阔地带,是历来游客旅人们清理出来,方便休憩的。
不过此刻,雁来登上山顶,却在这里看到了不少熟人。除了丽正书院的官员之外,李贺王建等人也已经赶到了。估摸着是在下面闲着无事,干脆上来赏景。
“雁帅!”看到她,众人也纷纷起身招呼。
雁来朝他们点头,笑道,“你们来得比我快。”
那是自然的,不然难道还能让领导先来这里等他们吗?
雁来走过去,人群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路,前方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她抬眼看去,忽然明白杜甫为什么会对这座故乡的山念念不忘了。
天气很好,站在山顶向北遥望,不仅可以远眺黄河,甚至能够看到河对岸的屋宇人烟。
可以想见,年轻时的杜甫登上这座山,居高临下、游目四顾时,该是何等意气风发!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要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会明白,自己的人生、大唐的国运,也都如同登山一般,到了山顶之后,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那时怅然回顾,才会发现,旧日的时光多么令人怀念。
雁来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慢慢收回思绪,朝其他人笑道,“我说你们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原来此地有这样的好风光。”
“正是。”柳宗元也笑着答道,“若非子美先生,险些错过了这般奇景。”
元稹也说,“我等正在即景赋诗,雁帅可要观览?”
雁来不会强迫他们做应酬诗,但他们自己想作,她也不会拦着,只道,“那自然要拜读的。”
有了之前的经验,雁来已经知道唐代的文士也不是都会作诗,因此也不问大家都作完了没有,只从薛涛手中接过已经写好的诗稿来看。
大概是今天的感触更深,这些诗大都比之前写得更好,颇有佳句名篇。
不过雁来没有点评,更没有排定名次,只道,“后日下葬时,可以将这些诗稿一并烧祭,想来子美先生见了写故乡风景的诗作,也会高兴。”
说着将诗稿交还薛涛。
薛涛接过去一看,眸中微光闪过。
她之前拿给雁来的时候,本就整理过一次,是按照她自己的标准做的排序。但现在,顺序已经与之前略有不同。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倒是有人转开了话题,好奇地问道,“雁帅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哦,被你们一打岔,险些忘了,还有事情要做。”雁来拍了拍额头。
她要在这里开一个复活点。
李杜的名气自不必提,这里以后一定会成为游戏内最著名的打卡点,开一个复活点并不过分。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仪式,也需要借这个复活点来引导人流。
雁来会暂时将这个复活点的权限改为许出不许进,等到葬礼当天,玩家从洛阳乘船过来,在下面祭拜过两位先生之后,便可一路上山,从这个复活点离开,尽量避免太多人滞留在偃师县内,造成拥堵。
不这样安排,几百上千万的人流量实在是装不下。
闻言,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包括最早跟玩家接触的白居易、李贺在内,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天兵的特异之处,却还是头一回亲眼见证复活点的开启。
机会难得,谁都不愿错过。
雁来也考虑是不是把人赶走,但又觉得没有必要。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当着原住民的面开启复活点,别人看得,他们自然也看得。
这些可都是自己人。
不过,既然有这么多人看着,那就不能随便一开,得把程序做全了。
众人配合地让开场地。这里没有桌子,但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供人休憩,也勉强可以当桌椅使用。雁来将全套的材料放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上,开始作法。
多亏她经验丰富——虽然只是遍览诸多影视文学作品而获得的理论经验——当初编的时候也足够用心,这个作法流程除了有点羞耻之外,还是很好看、很上档次的。
不过想想大唐的朝官觐见皇帝的时候都要舞拜,各种宴会上也会表演才艺,雁来这点羞耻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绷着脸走完所有流程,最后将一把红豆抛出,淡淡的白光便随着她的动作升起、扩散。
在明亮的日光下,这光芒不算起眼,但足够让所有人震撼。
尤其是当白光向外扩散,扫过他们的身体时,众人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影响,对这份“神迹”的感受更深。
……
十二月十二日,宜安葬、入土。
雁来一早起床,洗漱过后,换了一身素衣。
她平时很少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主要是不耐脏。不过今天这种日子,当然得庄重一些。
大概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雁来一出门,就看到了一片白色的海洋。一两个人这么穿或许还不起眼,但整座城市的人都这么穿,就让气氛显得肃穆又哀伤。
尤其是衬着山上的积雪,更显得清冷。
就连平日里跳脱活泼的天兵,今天也变得沉默了很多,不再说话。
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哀乐听起来似乎都不那么响亮了。
连天气都阴沉沉的,像是要应和今日的气氛。
众人跟在手捧灵主的亲属和抬着灵柩的送葬人身后,排成队列上山。
先下葬的是杜甫。
墓室已经提前挖好了,在礼官的指引下,众人注视着棺木被放入墓室之中,而后依序上前,在墓室里放上他们带来的物品。
这个下葬的流程并不全依古礼,而是经由玩家改创,省去了很多流程,又取消了陪葬品,只让前来送葬的亲友送上一些能够表达哀思的物品,用来陪伴墓主。
大唐如今很流行奢葬,尤其是权贵之家,往往会陪葬很多金银器物。将这些东西长埋地下,浪费东西不说,还有可能让死者不得安宁——唐朝末年,李唐皇室在终南山的墓室大部分都被军队盗挖,就是为了求财。
所以雁来提出的这个改良葬礼,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虽然改良了,但应有的庄严肃穆却并未因此减少。
雁来第一个走上前,将一只沉重的木匣放进墓室之中。匣子里装着的,是丽正书院的所有人这段时间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杜甫诗集》和《李白诗集》,以及王建主编的第一期《诗文荟萃》。
这两本书印刷清晰、装帧精美的典藏版,相较于金银珠宝,雁来相信,两位先生应该会更喜欢这份饱含了他们毕生心血特殊的礼物。
等到所有人的赠礼都放完,就是封墓、起坟、立碑。
杜甫的墓志铭,最后还是选择了让韩愈来写。
一来韩愈是古文大家,公认的可以将墓志铭写得文采斐然、详略得当、全无程式化的痕迹,虽然也被人诟病是“谀墓”,颇有为墓主讳之处,但他仍然是当今时代最受欢迎的墓志铭作者。
杜嗣业是个俗人,既然能请到最有名的,当然优先考虑请他。
元稹倒也没有要争这个差事的意思。
现在毕竟才是元和四年,元稹还不是那个被贬近十年、饱尝仕宦升沉之痛的他,纵然喜欢杜甫的诗,也很难像是历史上那样生出无尽感触,更不敢说自己比韩愈写得更好。
仪式结束之后,才是祭奠。
除了香烛供品之外,最重要的部分是诵读祭文并焚烧。
这个环节玩家可以打酱油,雁来却不行。好在祭文也并不一定要自己动笔,可以由他人代写,雁来这份是白居易代笔。
杜甫的安葬流程结束之后,众人便又赶去李白的墓地。
李白的墓跟杜甫不在一处,但距离很近,只隔了一条溪水,隐隐相对。
下葬的流程跟杜甫是一样的。
略有不同的是,捧着杜甫灵主的是杜嗣业这个孙子,而给李白捧灵的是他的孙女。
这很明显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很多人其实都不赞同这种改革,觉得颇有大逆不道之嫌,但是对着雁来这个同为女性的领导,又不好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憋气。
雁来才不管他们。
不说就是没意见,说了她也自有道理等着他们。
倒是两位娘子得知此事时,看向雁来的眼神终于有了神采。
在这之前,不管是玩家还是雁来,随便她们说什么,两人都不为所动,好像真的无欲无求、坚贞不屈,直到此刻,才终于泄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来。
雁来当即决定等葬礼结束之后再挽留一次。
之前无法说动对方,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取得对方的信任,现在或许会有不同。
雁来也往李白的墓室里放了一个跟杜甫同款的匣子。
至于李白的墓志铭,则是由柳宗元撰写的。
这是雁来指定的,因为两位亲属都没有表态,问就是“全凭雁帅做主”。雁来考虑到这么多诗人中,李贺和柳宗元的风格更接近李白一些,但李贺太年轻了,所以最后定了柳宗元。
李贺则是替她代写了祭文。
今日份的一碗水也端得很平呢。
……
两场葬礼都结束之后,外面的玩家才被允许入场。
其实玩家一直在论坛上呼吁,他们也想给李白和杜甫添陪葬品,但是玩家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人人都添的话墓室根本装不下,所以雁来无情地拒绝了。
没了那些繁琐的仪式,也不需要等待走流程,玩家过来之后,在墓碑前献上供品,想磕头的磕头,想许愿的许愿,然后就可以走了,尽快给后面的人腾地方。
雁来等人也离开了首阳山,回到偃师县,她就拉着薛涛去找两位李娘子谈话。
这一次,两人的态度明显地动摇了。
也不奇怪,毕竟她们虽然是名人之后,但是父亲一生未曾入仕,过着布衣躬耕的生活,后来父亲去世,兄长失踪,姐妹俩失去依恃,只能嫁给农户,自然没有机会走出当涂县。
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看到大父的诗里写过的那些地方。
不走出来,根本不会知道世界有多大。
如果只有她们自己,这巨大的、陌生的世界只会令人望而生畏,缩回原本的小世界里。但现在,雁来的存在如同一个锚,让她们能够在这个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不必继续随波逐流。
虽然动摇,但两人又始终不愿意表态,雁来也有些无奈。
这时薛涛忽然开口,“雁帅,郝主任好像在找你。”
雁来抬头一看,见郝主任确实就站在不远处看向这边,只得告罪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她没有意识到,但两位李娘子都察觉了,薛涛是故意支开她。
果然,雁来一走,薛涛就问,“两位娘子可是顾虑家人?其实,举家搬到洛阳也不费什么事。似我这般为雁帅做事,不仅每月都有俸禄,还能安排住处,我那些同僚都能养活一家人,你们自然也可以。”
两人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颇为吃惊地看着薛涛。
这话听起来太离经叛道了。
她们想过脱离如今的生活,想过自己能赚钱贴补家用,但是在她们的观念里,男人才是一家之主的概念仍旧是牢不可破的,可现在,薛涛用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随意地颠覆了它。
“你们看看雁帅,看看天兵,以后的世道,与从前不同了。”薛涛却十分坦然,“两位好好想想吧。”
如果思考过后,她们依旧既不能放弃现在的家庭,又不能扭转如今的观念,那么薛涛觉得,她们确实不适合留在洛阳。
姐妹俩对视一眼,正想开口,雁来就回来了。
薛涛神色自然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说是有洛阳附近的士子过来祭拜两位先生,被天兵挡在了外面。”雁来又好气又好笑。
玩家倒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们人数太多,占据了码头和道路,而且还有更多人源源不断地赶来,其他人根本挤不进来。
还是一个玩家看到他们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感觉怪可怜的,才主动上报。
雁来已经让郝主任安排玩家去接人了。
别人来一趟也不容易,至少比玩家难很多。
雁来说完,又看两位李娘子,“怎么样?你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两人迟疑片刻,才道,“我们须得回去与家人商议一番。”
她们一直都知道大父是当世名士,但今日之盛况,还是远超她们的预料。到底也是自幼饱读诗书的,既然睁眼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又怎么能再回去继续装瞎子,留在村里种一辈子的地?
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雁来已经喜出望外了。要是拒绝,还有什么好商议的?
她笑着道,“不急,慢慢想,慢慢商量。不如先携家人随我们去洛阳住上几日,熟悉一下。”
……
毕竟是祭拜李杜这样的千古盛事,除了还没走出新手村的倒霉玩家,所有能上线的玩家都来了。
就连在广西种甘蔗的人都回来了,毕竟冬天留在那边也没什么事。
只有那支想要步行前往美洲的探索小队还在路上,不过时间又过去了漫长的三个月,他们这会儿已经十分接近白令海峡。如果按照他们的计划,踏上美洲的土地就回来,那应该也快了。
所以趁着游戏所有玩家的注意力都聚焦过来,雁来顺势发布了新的更新公告,官宣接下来的大型跨年活动。
玩家立刻炸开了锅,论坛上的帖子一条接着一条。
之前说是不限制玩家进入游戏,但其实还是会限制他们在游戏里的活动范围,尽量做到不扰民。虽然号称有一千多万玩家,但实际上并没有对大唐世界造成太大的干扰。
这种情况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雁来和玩家都很清楚这一点。
有时候闲着没事,玩家也会在论坛水帖子,替雁来操心该如何让这么多玩家融入大唐世界。
怎么也没想到,雁来会直接搞出这样一个大型活动。
这次的主题活动着实有些大胆。
系统会将整个大唐划分成若干区域,玩家可以自由选择加入其中一个区域,整顿当地的各方面事务,包括但不限于澄清吏治、解放奴隶、取缔青楼楚馆、发展农业和工商业……等等。
活动期间将开启区域完成度排名,等活动结束之后,会按照完成度排名结算奖励。
简单来说,就是要让玩家彻底取代大唐官府对地方的掌控与管理,还要比比谁能完成得又快又好!
这步子大得玩家简直不敢相信。
所以彻底不用装了是吧?雁帅打算正式占领大唐了?
说是不敢相信,但是对于游戏官方的这种魄力,大部分玩家还是拍掌叫好的。
很多事情大家其实早就想做了,只是因为身在大唐,不能挑起天兵和大唐的冲突,又要遵守大唐的律法,所以暂时按捺住了。
但是这样一来,游戏玩起来多少有点束手束脚,不够爽。
明明游戏世界只是背景设定,玩家才是主角——这才是大家习惯的游戏模式。
现在总算是步入正轨了!
有人称赞,就有人质疑。
这次的活动确实很“游戏”,但是迈出的步子太大,玩家能给游戏世界带来太多的影响,未必就是好事啊!打破了现在这种岌岌可危的平衡,可能也会让这款游戏彻底失去特色。
尤其让人警惕的是,这次活动的环节设计就充满了强烈的游戏感。
以前大家经常吐槽这游戏的更新十分不稳定,有时候一个月连出两三次活动,有时候几个月不动一下,而且每次都没有预告,直接就把新活动端上来了,让玩家没有一点点防备。
但是,这不也正是这款游戏的魅力所在吗?
没有太多的套路,所以才显得真实——玩家的每一个举动都能引发不同的连锁反应,一切都是不可预料的,自然也不可能提前预告。
而这次的活动,却总让人感觉有点别扭。
玩家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篇都写着两个字——套路!
让人不由得回想起曾经玩过的无数款换皮手游,基本都是同一套玩法,换一个背景和世界观就端上来再卖一遍。要不是这游戏没法氪金,感觉下一刻就该弹出一个“首冲6元”或者“月卡礼包”之类的购买界面了。
甚至让人怀疑游戏是不是换了个主策划。
在论坛上潜水窥屏的雁来:“……”
还真就是换了策划。
或者说以前根本就没有游戏策划这种东西存在,现在才有了。
不是说这是非常成熟的商业化模式,更容易被玩家接受吗?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第202章 这就是一个被考科举做官耽误了的发明家啊!
【求助, 新活动选哪个地方比较好啊?】
主楼:楼主是刚出新手村的萌新,虽然在论坛云了几个月,但感觉还是有点懵懵的, 这个新活动该选那个地方啊?
或者有大佬组队吗?刚出新手村的萌新玩家求收留QAQ
——这种帖子果然都是用来钓大佬的,散了吧。
——随便选都行吧,反正任务都是差不多的。虽然说是有个排行榜, 但两个月的活动时间, 怎么都能做完了。
——emmmmm我归纳觉重点不是选哪里好,而是哪里还缺人。
——建议是选你以后想要常住的地方,毕竟做任务的过程也是跟当地人相处和熟悉的过程, 这样以后定居也方便。另外就是尽量选择距离复活点比较近的城市吧, 来往会方便点。
——说到这个,有没有人注意到,地图上悄无声息又多了几个传送点啊。
——看到了看到了!扬州、江陵、广州和成都, 一口气开了四个!
——好耶, 这么一来,就差不多可以辐射全国了。
——感动落泪, 终于不用每次都从洛阳开始跑图了, 江南水乡, 我来了!
——不是, 没有人好奇雁帅怎么做到的吗?之前开复活点好像都是要去当地还能开啊。上回我还疑惑呢, 她都去扬州了,居然没开复活点。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
——所以这是什么新技术吗?那能不能多来几个?还想回广西去继续种甘蔗的种田玩家真的伤不起, 每次想到要跑那么久的地图就懒得回城了,但是一直待在山旮旯里又真的很折磨啊!感觉自己都快成脱离了人类社会的野人了。
——同求, 跑图真的很浪费时间……
——估计是只开得起这几个吧,毕竟这回更新还升级了系统功能。
——夸夸新功能, 超好用!
——什么什么,什么新功能?社畜今天还没来得及上游戏(让我康康.jpg
——增加了一个智能系统,可以辅助完成游戏里的各种操作,比如你射箭的时候打开,它会给你拉辅助线规划设计角度,你做饭的时候打开,它会提醒你什么食材该怎么处理之类的,感觉还挺好用的。
——什么,这么智能了吗,吃惊!我就一天没上游戏,感觉有点陌生了。
——哈哈哈,不过这些都是顺带的吧?我听大佬说,这个功能主要是野外生存、极限挑战和远洋航行什么的帮助会很大。
——楼上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那支去探索美洲的队伍,是不是提过这个建议来着,终于实装了吗?
——笑死,新功能出得真及时啊,再不出我们都到地方了。
——抓住楼上大佬!啥时候到的啊,怎么悄没声儿的,这么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不应该开个直播让大家一起见证吗?
——明天直播跨越白令海峡,大家多多支持!
——好好好,这个一定要支持。
——我发现了,这个游戏对社畜是真的不友好,游戏玩不了也就罢了,直播也没法看(大怒
——你们这跑题也跑得太远了,所以楼主还需要队友吗?
——要要要,大佬求带!
雁来刷完论坛,又打开活动页面看了一下。
吐槽归吐槽,但是玩家的游戏热情还是很高涨的,这会儿1453个区域都已经快满员了——新活动是按照大唐的行政区域来划分的,每个县算一个区。
为了避免人都集中在比较热门的地方,每个区都视本地的情况设置了人数限制,先到先得。
所以这此的活动任务确实不难完成。
毕竟大唐的县人口大部分也就两三万人的样子,少的可能只有几千。
这么多玩家,是真的能在当地为所欲为的。
而且套路有套路的好处,那就是玩家都知道该怎么搞。
活动开始之后,每个区域都开放了单独的聊天频道,所有玩家的动态都会在这里同步,同时大家也可以在这里商量行动计划。再加上任务设计得非常细致,能及时对玩家的行为进行引导,所以目前还没有出过什么乱子。
不过雁来也没有完全放心,关上系统面板,她换了形象,踏进复活点,下一瞬就出现在了某不知名小县城的偏僻街巷里、某处空房的屋顶上。
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雁来才从屋顶上跳进巷子里,慢慢走出去。
刚走到街上,就看到好几队玩家正挨家挨户敲门,登记每一个住户的具体信息。
被敲门的百姓虽然看起来有些迷惑,但表情却看不出来抗拒,玩家问什么就答什么,还有健谈的人笑着追问他们登记这个有什么用。
雁来看得颇为欣慰。
这一年多的时间也没有白白浪费,正是因为大唐世界的原住民都已经习惯了玩家的存在,甚至产生了“天兵不会伤害我们”的认知,现在这些需要深入调查和了解的工作才能如此顺利。
要不然,多少是会出现一些冲突的。
虽然玩家也不怕冲突吧……
正想着,不远处的玩家忽然转头朝她看了过来,并且发出疑惑的询问,“那边那个谁?你哪个组的,任务做完了吗,怎么在这儿闲逛?”
雁来:“……”
救命,最近好像不适合出来闲逛。
……
当然,也不是没有玩家的行动根本没引来多少关注的地方。
那就是长安和洛阳。
整个长安城总共两个县,人口却有近百万,洛阳也是两个县,人口比长安少一点,但也有限。
要说几千上万的玩家扔进这里,溅不起什么水花,那是有点夸张了。毕竟当初使团五十个人,就给长安城带来了许多的热闹。
但是长安和洛阳本来就有很多玩家存在,所以增加的这些,确实很难引起太多的注意。而且本地居民都已经习惯了玩家时不时就弄出点事情来,所以现在他们的动作稍微大一些,也不显眼。
现在的长安城里,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朝臣们身上。
李纯让俱文珍将从漕运里拿过钱的官员的名单抄送每一个人,涉及到的人数太多,消息当然也不可能瞒得住,如今已经到处都传遍了。
其实这种事情,大部分人都知道它肯定会存在,但被爆出名单,又是另一回事了。
何况拿出这份名单的还是皇帝本人,又是让察事院的人亲自送上门的,收到的人如何能不惶恐?得知消息的人如何能不关注后续?
虽然涉及到的人数太多,皇帝显然也不可能一下子把这么多的官员全都处置了,但谁都不敢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态,不去理会。
尤其是在已经倒下了一个裴垍的情况下。
而这种时候,显然也不适合再到处找人托关系,打探皇帝的想法。
官员们只能惴惴不安地递上认罪的奏折,然后想办法联络同在名单上的其他人,商量该怎么应对——否认和狡辩是不存在的,负责调查的又不是察事院,是天兵。
谁敢说自己是冤枉的,天兵就敢给他公布证据,说不定还会更进一步,把除了漕运之外的事情也都查出来。
皇帝他们还能应付一下,天兵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能应付”的皇帝借着吴少诚去世为由,辍朝三日,任由下面的人惶恐了好些天,才对外透露了自己的要求。
三倍罚没。
能在限定时间内交齐者,便能降一级留用。
交不齐的会怎么样?皇帝没说,也没人敢问,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你不愿意自己交,那就只能让皇帝来抄家了。
这钱砸锅卖铁、举债借贷也要交齐。
所以这段时间,京城的人着实看了不少热闹,都是为了凑钱惹出来的。
跟这个比起来,玩家的行动自然就无人在意了。
直到玩家完成了所有的登记工作,宣布接下来将进行一系列的整改,并且将具体的整改措施张贴出来,才逐渐有人意识到,这一次,不是小打小闹。
不过玩家本以为,最有可能引来反对的,应该是禁止蓄奴这一条,毕竟京城有钱人多,但凡是有条件的,家里都有一两个奴仆做事,这一条必然会极大地影响到他们的利益。
然而真正引发了激烈讨论的,居然是取缔青楼楚馆。
秋闱过后,各地都将今年的举人解送到了京城,等待明年二月的科举考试。
这些齐聚京城的举子,除了开诗会拓展交际圈,给当下声名卓著的才子以及可能影响到科举结果的官员权贵投献文章之外,最重要的活动就是去北里长长见识,体验一下偎红倚翠的烟花风月。
这也是进士科成为朝廷选士的主要渠道,且重才华而不重礼法带来的结果,娼妓文学亦是由此而兴盛。
所以玩家这一查封,就查出了好多待考举子。
寒冬腊月的,被人从屋子里搜出来扔到外面,这些人既丢脸又受罪,自然心下不忿,于是摇唇鼓舌,制造风力舆论,居然还真的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事情闹大之后,众人的注意力从朝廷官员的笑话上转过来,这才发现……哎?天兵什么时候又折腾出了这么大的事?
而且不止是在长安。
随着时间推移,各地的消息陆陆续续被汇总了过来,所有人才发现,这一次的行动不仅更深入、更彻底,而且规模也是空前的庞大。
但是意识到这一点,那些还想抗议一下的人反而偃旗息鼓了。
到底有多少天兵,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于这么多不同的地方,同时做到这么多事?
这个问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哪怕经常看到天兵在周围出没,大家也都习惯了,可一旦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就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虽然目前只有距离比较近的地方送来了消息,但是稍加留意就能发现,这一回,天兵的是地毯式的行动,没有漏过任何一个地方。如果整个大唐都是如此,那么同一时间,究竟有多少天兵在行动?
几百万?还是更多?
每当他们觉得天兵带来的震撼已经足够大的时候,天兵又会用新的事实来刷新这种震撼。
相较于普通人的震惊,李纯反而显得过分淡定。
并不是说他对此早有预料,只是他已经学会了不去低估天兵的上限,那么他们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都在可接受范围内了。
让李纯惊讶的是,天兵的行动居然如此迅速。
按照他的想法,雁来应该会用几年的时间,去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世界,让它更符合她心中的标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简单、直接。
但是话又说回来,现在这种做法,其实更符合天兵的行事风格。
李纯不太确定,是雁来受了什么刺激,改变了想法,还是……民意裹挟了她?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思考。
是哪一种,对他来说并无分别。
李纯甚至都提不起召集朝臣来商议一下的兴趣。
再说现在也根本没法召集朝臣议事,毕竟其中有不少还在想办法凑钱交罚款。
想到罚款,李纯的表情舒展了一些。
这些钱都会被收入内库——户部是这一回的重灾区,一大半人都在名单上,没在的人并不是因为足够清廉,只是等级不够,在这种情况下,李纯不可能再将这么大一笔钱交到国库。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些钱,接下来的一年就能稍微宽裕一些了。
再者,经此一遭,朝廷的威信固然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但是那些出身世家的官员,想来也会收敛许多。如此,新政所遭遇的阻力也会大大降低。
……
新活动带来的影响还在持续不断扩散,并且永远不会消失。
但是芸芸众生之中,终究还是有些人游离在这样的氛围之外,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扬州城内,程异正在测试自己刚刚制作出的新工具。
这是一辆造型有些古怪的车,乍一看像是一架水车,或是一辆纺车,但是又有可以活动的车轮,能够推着走动。
程异推着车,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车上拉出长长的篾条,这动静很快就吸引来了几个路过的玩家。
几人趴在矮墙上看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问,“这是在干什么?”
程异抬头看去,见是天兵,也不奇怪。
天兵从不知见外为何物,不闯进别人家的屋子里,是他们的底线,至于院子……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没有任何私密可言,那当然是可以随便进的。看到感兴趣的、没见过的东西,他们更是绝不会放过,非要追问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程异这时候也已经测试出了初步的结果,正满心兴奋,想找人分享。
天兵这一问,算是戳到了他的痒处,程异便将车推到他们面前,介绍道,“这是一辆丈量步车。”
而后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这辆车的结构、用料以及运转原理。
玩家听得有点晕,“等等等等……你就说是用来干什么的就行。”
“可以用来丈量田亩。”程异指着那些拉长的篾条道,“这上面标了尺、步,能够轻易读出阔长,而无需牵绳量尺,多耗人力。”
说完还立刻读出篾条上的标记,并且迅速心算完毕,报出了这处院子的亩数,以作证明。
“所以说……”玩家盯着那辆个头着实不小、怪模怪样的车,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这就是个超大号的卷尺?”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瞬间明白过来,“就说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呢。”
实在是这辆车太大了,她们印象中的卷尺都是巴掌大的,这要是程异自己不说,谁能联想到啊?
“卷尺?”程异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感觉倒是比“丈量步车”简洁明了。
而且他也听出来了,天兵口中的卷尺,应该并不是车的模样,规模也小了很多。所以这步车还可以再简化缩小,变得更加轻便?
程异一手扶着丈量步车,陷入了沉思。
但天兵没有不打扰人思考的美德,好奇地问,“你研究这个做什么,朝廷清查田亩的工作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程异回过神来,无奈地道,“说是清查田亩,其实大部分都是照抄原本登记在黄册上的数据,只有不在册的那些,才会现场丈量,且测量的结果也未必准确。”
“为什么?”
“因为如果每一户的土地都重新丈量,所花费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就太多了,朝廷等不了,陛下等不了,百姓们其实也等不了。”程异摇头叹息。“何况连测量用的绳尺也标准不一,又如何能丈量出精确的田亩数?”
既然难以精确,那就没必要费这个劲了。
“绳尺的标准都不一样?”玩家吃惊,并且觉得难以理解。
但事实上,这种情况在古代其实很常见。
手工制作的器具,难免会有误差,你差一点我差一点,可能最后就会差很多。民间传说里那种奸商以大斗进、小斗出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土壤上产生的。
对程异这种对数字更敏感的人来说,这样的情况有些难以忍受。
所以清查工作结束了,他却总觉得有些不足,琢磨来琢磨去,就造出了这台车,想着就算不用来清丈,也总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人才啊!”玩家赞叹了一声,然后发出灵魂质疑,“既然民间的绳尺标准不一,那你怎么能确定你这个卷尺,哦,步车,它测出来的结果就是准确的呢?”
程异转过身,面朝着西北方向拱手道,“每年中和节,宫中都会赐大臣、方镇、勋戚尺,谓之‘裁度’。”
这其实更多是一种寓意,因为大臣、方镇和勋戚都是替皇帝管理天下事务的人,但确实也算是官方颁布的标准度量。
永贞革新只持续了短短几个月,程异其实从来没有得到过宫中的赏赐,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好不容易一腔热血有了用武之地,他总想做得更好。
正当他逐渐陷入某种伤感的情绪之中时,忽然又听到玩家兴奋的声音,“好了!”
“怎么了?”另一个玩家问。
程异也随之看了过去。
那个玩家激动得脸上都出现了红晕,“嘿嘿嘿,我刚刚去反馈了一下,很快我们的任务里就能加上丈量田亩这一项了!”
反馈成功,她也获得了一笔额外的奖励。任务增加,又会有新的奖励。
什么叫双赢啊!
天兵要丈量田亩?程异微微惊讶,但又很快平静下来。
也好,若是让天兵来做这件事,必定能做得更加精细,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可惜了他的步车……
这个念头才刚刚在脑海中浮现,又听天兵问,“程先生,能不能把你这个步车授权给我们用?”
“授权?”程异有些疑惑。
“就是同意让我们制作并使用的意思,我们可以付钱的。”
程异疑惑的其实并不是授权的意思,而是天兵应该有比这个步车更好用的“卷尺”,为何还要用它?
让玩家来说,那当然是因为步车一看就比卷尺好玩啦!看上去只是换了个样子,但是很多玩具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不过程异没问,天兵自然也不会回答。
程异回屋取出了丈量步车的所有设计图纸,交给玩家,“能用得上就好,不必付钱。”
玩家没想到他这么严谨,欢喜地接过来一看,顿时感觉很奇妙。
因为图纸画得十分标准,跟现实里的设计图差不多。
普通人对中国画的印象就是写意、水墨,好像古人不会写实似的,但是这些图纸证明,古人什么都会,只不过对他们来说,这是工匠用的东西,跟画技不是一回事。
收起图纸,玩家看向程异的视线都不一样了。
这就是一个被考科举做官耽误了的发明家啊!
在古代,这样的人才比诗人更难得。
实在是儒家思想太造孽,人人读书都是为了修身养性、立功立德、出将入相、治国理家……也不知道耽误了多少理工科的人才。
如此想着,玩家不由得诚恳道,“钱还是要付的。程先生,除了这个丈量步车之外,你还有别的发明创造吗?”
第203章 ——西南去长安一万八千里。
“三、二、一——出发!”
随着一声发令, 五个玩家如同疯狗出笼,嗷嗷大叫着从山顶冲了下去。
尽管脚上还踩着自制的滑雪板,但很显然, 在场五位没有任何一个接受过滑雪训练,就连专业的雪道也未必会滑,更不用说这种纯天然的野雪了。
所以轰轰烈烈冲出去没几秒, 众人就以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姿势栽进了厚厚的积雪里。
好在雪本来就厚, 他们穿得更多,也摔不坏。
爬起来继续冲!
弹幕已经快笑疯了。
——笑死,这就是你们特意开直播给我们看的仪式感吗?
——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啊喂!
——不愧是玩家, 果然帅不过三秒。
——本来有点遗憾自己没在现场, 现在感觉没在也挺好的……
——呜呜呜,只有我一个人想去滑雪吗,感觉好好玩啊!
——楼上你清醒一点啊, 能滑雪的地方多了去了, 你确定要选最难去的地方吗?
——滑雪来我们大东北啊!我们已经快打到通辽了,西边是大兴安岭, 北边是小兴安岭, 东南是长白山, 总有一款适合你!
——而且雁帅复活点都开到锦州了。
——什么?我马上就来!
弹幕越扯越远的时候, 游戏里的五位玩家也已经滚下了最后这片山坡, 来到了开阔的平地上。
不远处就是他们今天要穿越的目标,白令海峡。
天气并不算好, 但举目望去,能够隐约看到海对面的陆地,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海市蜃楼——毕竟白令海峡最窄的位置,也有几十公里。
打开地图校准了一下位置, 确定方向没有跑偏,五人才再次出发。
冰面上走起来很容易打滑,尽管已经提前在鞋底绑了枯草,他们走起路来依旧是小心翼翼的,镜头从上方俯瞰,仿佛五只歪歪扭扭的笨企鹅,时不时就会一个出溜,摔得四脚朝天。
“感觉这冰面不适合走路,更适合坐冰车。”
“你拉,我们坐?”
没人说话了。
今天的任务并不算轻松,他们得留出更多的体力赶路。
虽然看起来有些笨拙,但几人赶路的速度其实并不慢,只是距离太远,周围的环境又太单一,走半天好像都没什么变化,渐渐的直播间里也没什么人说话了,只时不时飘过几条弹幕。
——我要瞎了,满眼的白,感觉走半天还是在原地。
——说真的,你们不觉得这种环境还挺恐怖的吗?四野一片白茫茫的,没有任何人,根本找不到任何能作为标记的山石草木,我隔着屏幕看直播间都忍不住心慌。
——本来觉得游戏里能开挂,走过去也没多难,现在看看是真的难!他们居然真的坚持住,走到了,挺厉害的。
——走一天两天的当然没多难,但他们可是在野外一直走了小半年。反正就算是游戏里,我觉得我也做不到,还是等雁帅的复活点开过去了再去旅游吧。
——感觉这里可以专门开通一条旅游路线了,肯定很受欢迎。
——那必然的,你知道葱岭那边已经打算复刻盘龙古道了吗?活生生的靠路线带飞当地经济的例子啊!真的绝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佬想出来的,把双行道改成单行道,
看直播的玩家各有各的事要忙,但也不介意挂着一个直播间,见证这最后一段路。若是得空了,就来里面聊几句,话题与直播完全无关,但气氛却很和谐。
几位主播时不时停下来休息,吃东西补充体力,也跟直播间的观众们互动一下。
时间就在这片纯白中流淌,不知不觉,前方出现了不一样的颜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一个玩家尖叫出声,立刻拉回了所有观众的注意力。
“总算快到了!”
“半年了!这垃圾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放我回家!!”
玩家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朝着视野中有颜色的地方飞奔。
正所谓“看山跑死马”,眼睛看到了和路快走到了是两回事。所以跑着跑着,玩家也发现不对劲了,但是气氛已经渲染出来了,这会儿停下来多尴尬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跑。
得亏是玩家体力好,虽然启动得稍微早了点,但在他们力竭之前,总算靠近了另一边的陆地。
最后几步路,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玩家是直接扑过去的。
当身体接触到坚实的地面时,她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其他队友也陆续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玩家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头顶的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蓝,但她还是忍不住说,“真美啊……”
“是啊。”
司羿是最后一个走过来的,他没有躺下,而是将背包放下,开始翻找。
“老大,你干啥呢?”一个玩家问。
司羿没有说话,翻出了被折叠得整整齐齐,仔细收藏在背包底部的布料,转过身的时候,才突然抬手将它展开。
直播间内外同时爆发出了“啊啊啊”的尖叫声。
那是一面红旗。
虽然是红底唐字旗,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看到这面旗帜,却还是让人忍不住热烈盈眶。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他怎么这么会!
——呜呜呜呜呜呜呜好感动。
——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激动!恨不得下楼跑个一百圈庆祝一下的那种!
——楼上跑的时候开个直播,我去给你计数。
——至此已成艺术。
司羿将旗帜挂在登山杖上,准备将它插在地面上时,躺着的玩家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等等等……别插这里啊,也太不醒目了,咱再坚持一下,爬到山上去怎么样?”
说着身体在地上咕涌了几下,艰难地爬了起来。
其他人虽然感觉身体里一点力气都没了,但听到这个建议,也都慢吞吞地跟着坐起身。
队友们有这样的精神,司羿当然不反对。
他们将背包和随身物品留在这里,继续往上爬。
也许是少了几十斤的负重,也许是心里有了希望,又也许是因为这座山实在不高,所以虽然是爬山,但这段路走起来反而没有想象中的艰难,轻轻松松就上来了。
山并不高,但是回头望去,还是有居高临下之感。
司羿将旗帜插好,五个人排排站在猎猎红旗的一侧,望着他们来时的路。
“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是啊。”
“说什么?”
所有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尴尬。
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这种时候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一个玩家戳了戳旁边的人,“你说。”
旁边的人又戳了旁边的。
一个戳一个,最后一个玩家转过头,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顿时有点茫然。
“说点什么呢?”她自言自语,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在脑子疯狂运转的过程中,也不知道哪根筋顺利搭上了,她往前一步,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朝下面喊,“阿廖沙——别害怕——”
这不其他人的DNA都跟着动了,所以下面一句,是所有人异口同声喊出来的,“火车在上边停下了!他一笑天就亮了!”
然后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停不下来。
天光似乎都在这笑容里明亮了一些。
——啊啊啊这真的是艺术了!
——靠靠靠,本来在干活,被这句炸进来了。
——真的好感动啊,这一幕感觉完全不输于电影。虽然是在游戏里,但是那种人类永远在前进,前方永远有希望,太阳每一天都照常升起的感觉拉满了!
爬山的时候感觉还能挤出一点力气,但这么笑了一场,反而把力气耗光了,五个玩家在山上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司羿开口,“回去了。”
“可以回去了?”
“感觉像做梦一样。”
“就这么走吗,总觉得有点草率了……”
“是啊,在路上的时候恨不得下一刻就到地方,到了立刻回去。但真的要回去了,还有点舍不得。”
玩家你一言我一语,抒发着此刻的感慨。
但继续留下来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之前赶路的时候还好,这会儿停下来的时间久了,被山上的风一刮,已经有点透心凉的感觉了。
所以几人还是打起精神,准备下山了,他们的背包还放在下面。
不过要走的时候,一个玩家回头看了一眼迎风招展的旗帜,不由迟疑地道,“这个旗帜,放在这里很容易损毁吧?”
“是啊。”其他人闻言,也跟着担忧起来。
这毕竟是他们来过的证据,要是被毁坏了多可惜?这里又没法定期过来更换。
“我有一个主意!”X2
两个玩家对视一眼,又同时开口,这回说的内容不一样了,但意思却是一样的。
“封狼居胥!”
“勒石燕然!”
刻在石头上的文字,虽然也无法永不磨灭,但能保存的时间显然要比布料制作成的旗帜长久得多。
众人一听,立刻就来了兴致。
这也算是咱种花家的传统异能了,古人就喜欢干这种事,甚至留下了那么多的成语,难得有机会效仿,当然不能错过。
“那还是得下山。”司羿说,“我们的工具都在包里。”
分出了两个人下山去取工具,剩下的人则在山上散落开来,寻找合适的石头。
其实这样的石头在海边还挺好找的,甚至还可以挑拣一下。因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让直播间观众投票,选出了准备刻字的那一块。
石头长得有点不规则,表面有很多风蚀剥落的痕迹,所以在刻字之前,还要把它收拾一下。
虽然在场五个玩家没一个会做石匠,但也能凑合用,很快他们就将准备刻字的这一面石壁清理一新。
然后新的问题来了。
刻个啥呢?
这么庄重的事,总不能刻“XXX到此一游”吧?
直播间的观众也在七嘴八舌、插科打诨地出招,最后还是施青青突然冒泡,给出了一个大家都觉得很不错的建议。
——还记得游戏开服之前发的那个宣传PV吗?第一个镜头就是长安开远门外那块写着“西去安西九千九百里”的石碑,现在还有很多玩家过去打卡的。
——我去,什么神仙call-back!
——这个好这个好,我喜欢这个,特别有感觉。
“确实不错。”一个玩家点头,“所以我们写西去长安,呃……这里距离长安多远来着?”
不过这个问题难不倒可以联网的观众们。
就算网络上搜不到,自己找个地图,尺子一量,大概也能估算出来了。
——差不多九千公里,一万八千里。
——长安两万里!
“西去……”司羿顿了顿,看了一眼地图,说,“西南吧,西南去长安一万八千里,确定就写这个?”
直播间内外都是一片确定。
司羿拿着刀,正准备动手,又忽然停下,“我的字不好看。”
好歹是要流传很久,被无数人看到的石碑,字太难看也会很尴尬的。
“我来吧。”一个玩家举手,“我读书的时候经常负责班里的黑板报,在黑板上写大字都是先描边再填实的。我感觉刻碑应该也差不多,先描个样子出来,就不用担心凿歪了。”
没有能用来描边的笔,众人干脆现场生了一堆火,等烧出木炭就能用了。
该说不说,不愧是出过黑板报的,她没有一上来就动手,而是先将整块石壁划分成均匀的十块,然后再在每一块里描出一个字。
甚至还贴心地在石壁靠下的位置空出了一点地方,用来写他们的名字。
立碑肯定是要写名字的!
为了刻这块石碑,几个玩家又在这里住了几天。
最后的成果不能说很好看,但至少是端端正正的字。再用黑色的炭笔描一遍,就非常醒目了。
——西南去长安一万八千里。
……
果然,搞完了仪式感,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几个玩家虽然还是有些留恋不舍,但已经就完全没有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了。
“美洲,再见!”
“洛阳,我们回来啦——”
说上一句话时,眼前还是一片北国风光、雪山连绵,海面冰封。
下一句话出口,眼前就出现了恢弘富丽的宫殿,络绎往来的玩家。
嘈杂的人声入耳,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有玩家正在往周围的树上悬挂红色的灯笼……一切都是如此鲜活,一切都是如此热闹,让远离人群半年之久的几个玩家鼻子都忍不住酸了一下。
终于回到人间了!
令人感动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耳畔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同时,一股熟悉的甜香弥漫开来。
“啊啊啊,爆米花!”一个玩家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出复活点,循着香味的来源飞奔而去,“这才是人应该吃的东西啊!”
其他人连忙跟上。
他们其实并不饿,但是确实很久没有吃过像样的食物了,至于零食,那更是只能想想。
虽然下线的时候可以补偿性地多吃一些,但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爆米花的摊位就摆在皇宫门口——自从天兵天天在这里进出之后,皇宫也不像之前那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了,由玩家带头,越来越多的人跑到这里来摆摊,形成了一个颇为繁荣的市场。
炸爆米花的机器是传统农村大集上常见的那种,一个长条形的铁罐,将材料放进去密封好,架在火上转着圈炒个十几分钟,打开盖子的瞬间空气涌入,就会发出巨大的响声,同时接触空气的炒米也会膨胀成米花。
——没有玉米,稍微有点遗憾。
不过美洲都到了,玉米还会远吗?
跟现实中一样,卖爆米花的摊位附近围满了小孩子,是毫无疑问的古中国掌管孩子的神。
这些都是在宫里编书的那些文士家的孩子,因为家里离得近,口袋里也有零花钱,所以简直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基地。而这群小孩子的领头人,正是柳和娘。
刚开始搬到老师家时,和娘还很不习惯。
不过没多久,她就发现了有一个细心体贴的女性长辈的不同。虽然老师也跟阿爷和十叔一样,每天都要去宫里当值,却还是会替她梳头,给她买新的衣裳首饰,给她绣荷包……这些都是和娘从前未曾感受过的。
而跟家人最不一样的,是老师很鼓励她走出家门去交朋友,而不是做一个饱读诗书的淑女。
所以短短两个月过去,她身上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变得更自信、更明理,也更有主见。刚开始,只是薛涛后来收的几个学生每天跟着她,但不知不觉间,周围的小孩子都开始听她的话了。
嚼着新鲜出炉的米花,几个玩家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要过年了啊!”
去年过年的时候,雁来本人还在赶来长安的路上,自然也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新年活动。今年玩家取得的成就比去年更多、更大,眼看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
哪怕大部分玩家都在忙着做任务,也会稍微抽出一点时间过来帮忙筹备。
再加上洛阳如今又聚集了可以说是全天下最会读书、最会作诗,当然也最会炒热气氛的一批人,各种花样自然不会少。
有大唐传统的习俗,也有朝廷从前的旧例,更有玩家带来的丰富玩法,这个年自然过得热闹又喜庆。
挂灯笼,贴春联,宰年猪,熏腊肉,打糍粑,包饺子,舞狮,舞龙……只要能想得到的项目,都被玩家搬了过来,极大地丰富了仍在起步阶段的新年民俗活动。
其中最受文士们青睐的,是贴春联。
这个时候过年还只是在门上挂桃符辟邪,要到五代后蜀孟昶时,才会出现第一幅对联——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大唐才流行起来的律诗,尤其是五言八句的律诗,就是因为大唐科举以此为考题,各种诗会游宴又都需要即兴创作,才迅速风靡起来的。
对对子的很多标准,本来就是从律诗之中化出,两者可谓是异曲同工。
而相较于需要组织铺排、全篇相应的诗歌,对联显然更简洁、更适合现场发挥。所以一经创造,立刻风靡文人圈,一直火到后世。
对完对联,还能将之写下来贴在门上,随时欣赏,就更是一件赏心乐事了。
所以这几天,大家都暂时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聚在一起写对联。
需要张贴对联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说他们自己家里,就是宫里这么多的房门,都贴一遍也是不小的工程。
本来这样的活动,应该是没雁来什么事的。
但也不知道是哪个玩家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习俗,说她身为领导,应该给下属们赐福。于是别人写对联,花样翻新、条条不同,雁来就在一边反复写那个“福”字,写到最后人都麻木了。
于是她也开始推陈出新。
一个福字写出一百个样子。
结果反而更受欢迎了,就连那些跟天兵没有太多来往的东都官员,也都主动过来求字。
雁来也给写了。
天兵现在几乎是明牌,而朝廷也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那下面的人就不用太紧张了。
所以以郑余庆为首的这些东都官员,也都很想得开,雁来到了洛阳之后,他们虽说没给天兵帮什么忙,但也没捣乱,一次都没找过存在感,只当自己是个隐形人。
如此双方相安无事。玩家才能如此顺利地将洛阳当成自家大本营来经营。
现在他们来求字,未尝不是一种示好,雁来自然不会拒绝。
……
跟洛阳比起来,长安的新年就是另一种气象了。
李纯的心情很不好。
去年因为天兵突然冒出来,年就过得不太安生,从上到下都没什么心情庆贺。
本以为今年会好些,结果今年更糟。
赶在过年之前,名单上的官员们基本都把罚款给交上了,算是将这事翻了篇,但到底还是给朝廷带来了不少负面的影响。再加上天兵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更是让朝堂上下气氛沉闷。
也有人提议,越是如此,就越是应该庆祝一番,去去晦气。
若是放在从前,李纯或许就答应了。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低迷的气氛,就算是粉饰出来的太平,至少看着是太平的。
但这一年经历了太多事,李纯的心态从一开始的想回避矛盾,到之后的想要粉饰太平,再到彻底不装了大家一起完蛋……这番心理变化不可谓不剧烈。
然而这对天兵有任何影响吗?没有。
这让李纯很痛苦。
他若是锋锐一些,或许可以像父亲那样豁出去拼一把,若是软弱一些,也能够像祖父那样苟且偷安,或者干脆愚笨一些,看不清当下的困境,自然就无需忧虑不甘。
但偏偏他都不是。
李纯不怕困难,但他无法接受失败,却又找不到成功的办法。
他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
不过也正是因为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才没法再伪装和自欺。
所谓的热闹一番、去去晦气,除了浪费钱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但李纯的心情再怎么糟糕,也肯定比不上一个人,那就是回鹘使者。
李纯一开始只是打算晾一晾他,但后来事情太多,就直接把人给忘了。回鹘使者找四方馆、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催促了很多次,都没有任何用处,只能一直滞留在长安,心情是一天比一天糟糕,一天比一天焦虑。
尤其是玩家开始新活动之后,消息传来,得知天兵的人数又增加了许多,回鹘使者更是绝望。
如果说之前还有希望通过武力威慑迫使大唐让步,那现在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不,之前其实也没有机会,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直被晾着不搭理。
想到这一点,回鹘使者反而冷静了一些。
他之前着急,是因为想要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但确定真的没有办法,他反而没必要火急火燎的。
毕竟他人都已经不在回鹘了,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只要设法留在大唐,不管两边之后是打是和,是什么样的结果,他都能置身事外。
当然了,他不能一直以“回鹘使者”这个身份生活在大唐,那太尴尬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于是,在发出最后一封情报,完成了自己身为使者的责任之后,他就找到了自己的朋友,那个在大唐颇有实力的粟特商人,请求对方为他准备一个新的身份,并且在关键时刻接应他。
按理说,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但当回鹘使者说出这个要求时,他的朋友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玩家虽然看着咋咋呼呼,做起事情来却是滴水不漏,有系统辅助,他们已经用最短的时间清点完了整个长安城的人口,连谁家养了一只狗都尽数记录在案。
这是之后推行其他政策的基础,也是玩家对地方形成有效管理的根基。
所以现在,粟特商人想要凭空捏造出一个人来,让回鹘使者用这个身份在长安正常生活,难度可想而知。
之前还能冷静的回鹘使者顿时慌了,“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恐怕很难。”粟特商人也是叹气。
他们这些胡商什么生意都做,而且做得很大,其中有很多,即便以大唐的律法来看,也是在打擦边球,比如高利贷和奴隶贩卖。
大唐的政府也陆续出台过一些政策来限制他们,但终究还是有漏洞可钻的,何况规定是规定,执行规定的却是人,而人总会有弱点,对于掌握大量财富的胡商来说,要打通关节太容易了。
但现在,这些都是天兵严防死守的地方。
天兵或许也有弱点,却绝不是他们这些商人能掌控的。
回鹘使者听了他的分析,顿时面色灰败。
但很快他就打起精神,咬咬牙摘下帽子,从发髻里取出了一块比他的手指还要粗的红宝石,递到粟特商人面前,“我的兄弟,只要你能替我想到办法,解决眼前的困难,它就是你的了。”
胡商喜欢珠宝,而且总是收藏有很好的珠宝,这是大唐人尽皆知的事。
粟特商人本来就是河中诸国的贵族出身,又通过经商聚敛无数财富,丝绸之路上的所有货物都会经过他们的手,得到好东西的机会自然很多。
但即便如此,看到这块红宝石,粟特商人的眼神还是直了。
——有些宝物能通过交易买到,有些却不能,而这块宝石无疑就是所有得到它的人都会用心珍藏,绝不会轻易出手的宝贝。
要不是落入了现在的困境之中,恐怕回鹘使者也不会舍得拿出它。
“大唐的身份很难获取,但如果只是帮助你离开长安,改头换面,并非没有机会。”粟特商人很快下定决心,对他道,“你可以先去吐蕃人的地盘,然后再以新的身份回来。”
使者咬牙答应了。
趁着年底,大唐这边的官府比较懈怠,就连天兵也更愿意回洛阳而不是留在长安,粟特商人还真想办法把人送出了长安城。
离开了长安,从北边的朔方一直到蜀中的西川,都是大唐跟吐蕃的边境线,虽然也有军队镇守,但毕竟不是所有的军队都是天兵,轻轻松松就能找到空子。
而在吐蕃的地盘上,也生活着不少回鹘人,想要改换身份非常容易。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回鹘使者闭门不出的事也没有引起任何注意,等四方馆的人反应过来时,年都过完了。
元和四年就在这样的纷纷扰扰中结束。
第204章 群臣请立太子!
除夕夜的团圆饭, 雁来是跟郭昕一起吃的。
虽然李纯才是她的正经亲戚,但想也知道,好不容易过个节, 皇帝不会想要见到她,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情分可言。
倒是郭昕这个义父,在雁来创业(x)初期给予了最大的支持, 要不然, 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波折。
郭昕回到长安之后,出于各方面的考虑,跟郭氏的往来并不多。虽然没有正式说过, 但这就算是分房了, 除了祭祖的时候他会去之外,平时都各过各的,团圆饭自然也不会在一起吃。
虽然玩家几乎不会让这座武威郡王府冷清下来, 但雁来能来, 郭昕还是很高兴的。
想象中的两个人对坐着吃饭的冷清场面,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玩家差不多把这顿团圆饭弄成了一场小型宴会, 不仅有丰盛的食物, 还有各种歌舞表演。
有种现场观看春晚的感觉。
说到宴会, 其实按理说, 除夕之夜,身为领导应该宴请属官的。
但是雁来觉得, 除夕还让人来应酬,有点太魔鬼了, 那跟上班有什么区别?
不过宴会还是要办的,文士们都是头一年到洛阳, 须得安抚人心,而且玩家也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
雁来跟郝主任商量过后,将宴请的日期定在了初三。如无意外,以后就会成为定例。
这样假期就是纯粹的假期了。
大唐没有守岁的习惯,郭昕又上了年纪,虽然喜欢热闹,但精力往往跟不上,很快就开始困倦了。
雁来察觉到了,便起身告辞。
郭昕送他出门,到了门口,雁来想了想,还是问道,“义父想不想搬到洛阳去住?”
郭昕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雁来的意思。她和天兵都更喜欢洛阳,以后肯定会经常留在那边,虽说雁来走复活点,往来长安也很方便,但各方面都是不一样的。
不过他迟疑片刻,还是摇头道,“罢了,我年纪大了,只想留在长安养老。”
对于去国离乡四十多年的郭昕来说,哪怕如今的长安已经变得陌生,也仍然是他的故乡。他怕去了洛阳就回不来了,最后客死异乡。
雁来自然不会强求,只是心里有些感触。
柳宗元算什么亲缘淡薄?她才是真的亲缘淡薄。
但现代人的想法到底跟古人不同,雁来已经习惯了离别,习惯了远行,家人和亲情本来就只占据了人生很小的一部分,会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来抢占她的时间和精力,让她无暇去留恋那些。
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难免会生出几分惆怅。
沉默着回到洛阳,郝主任忽然提议道,“雁帅要不要出去走走?”
雁来闻言,抬头朝宫门所在的方向望去。
虽然她没有在除夕夜举办宴会,但今晚的洛阳城依旧很热闹,玩家折腾出了不少娱乐项目,站在这里都能听得见外面的嘈杂喧哗声。
但雁来最后还是没去凑这个热闹。
成年人早就已经学会接受孤独,甚至是享受孤独。比起置身在人群中,用热闹冲淡那一点寂寞,雁来更愿意独自品尝它。
郝主任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并不勉强,才放下心来。
雁来回到住处,惊讶地发现以白真珠为首的亲兵小队成员居然都在,不免有些诧异,“你们怎么没出去玩?”
她这支亲兵小队,用得上的时候实在不多,但白真珠等人还是一直在努力抓住所有机会为她服务。这回她们也是跟着李贺等人一起来的,其他人都返程了,她们却留在了洛阳。
今晚雁来去长安,自然是不方便带她们的,便让她们出门去玩,没想到人都在家里。
白真珠道,“已经去过,回来了。”
“不好玩吗?”
“好玩的。”白真珠语气坦然,“但这些东西体验一二就行了,不可沉迷。”
其余人点头附和。
雁来看着她们,心下也有些感慨。
哪有年轻人不喜欢玩闹的?她们如此自律,是因为还没能从过去的生活之中走出来。
她很能理解这一点,毕竟玩家带来的变化太多太快,让人应接不暇,普通人不会多想,因为天兵带来的都是好事,但这些并非在和平中长大的人,反而无法轻易信任,于是停在原地举步不前。
也是她的疏忽。
雁来进了门,回头朝她们招手,“进来吧,咱们说说话。”
屋子里烧着炕,雁来换了家常的衣服,回来时白真珠等人已经在炕桌上摆满了各种瓜果零食。
众人围坐在炕桌边,雁来拿了一个橘子在手里慢慢剥,这是玩家秋天的时候存下来的,特意留到过年,运到长安洛阳来卖,也往她这里送了一筐。
雁来对吃橘子一般,但却很喜欢剥开时它的气味——那么多的经典款香水有柑橘做主调,也是有道理的。
她一边剥,一边用闲聊的语气说,“现在西域已经太平了,也跟大唐恢复了联络,你们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几人下意识想说“我们跟着雁帅”,但想想这一两年来她们跟着雁来的时间,这话也实在说不出口。她们是亲兵队,但除了刚开始那段时间,后来几乎没有履行过这份职责。
现在雁来这么说,就是想让她们找其他的出路。
可是她们能做什么?
几人互相对视,都有些茫然。
她们是将门之女,又是在战乱之中长大,从小学的就是武艺,如今不打仗了,雁来也用不上她们,她们也想不到还能做什么了。
雁来一看,心下更加内疚。
其实这种情况是很普遍的,经历过战乱、看惯了死亡的人,在面对困难的时候能够展现出非同一般的坚韧,但回到和平的生活中,面对着普通人,反而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陷入迷茫。
这不单是白真珠等人的问题,而是整个大唐即将面对的问题,需要官方出手干预,帮忙安置和善后。
她之前疏忽了,不过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就从这几个自己穿越之后就认识的女孩开始好了。
雁来这样想着,手上将剥了皮,连橘络都全部细心撕去的橘瓣分给其他人,又重新拿起一个开始剥,口中说道,“你们学了这么多年的武艺,总不能白费了。虽然不打仗了,但维持地方治安也需要人手。你们可愿意为维护洛阳的安定和平出一份力?”
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安排了。
有了玩家打下的基础,应该不会再有人想不开犯事了,至于那种无法杜绝的小偷小摸,白真珠等人完全能够应付。
人有事情做,就不容易茫然了。
而她们接手了这些重复冗杂的工作,玩家也能轻松一些。
若她说别的,白真珠等人或许还要犹豫一下,生怕自己做不来,但维护治安,那就很简单了,几人异口同声地应道,“我们愿意!”
“好,那我让人安排一下,等过完年就开始上岗吧。”雁来笑着点头。
先让她们试试,若是一切顺利,以后各地藩镇的驻军就可以依此办理——现在玩家已经全面接手大唐的地方事务,那这就是他们的责任了,不能丢给朝廷,也不能任由藩镇乱来。
正好等玩家搭好了框架,具体的事务也需要有人去做。
雁来目前的打算是,军队保留一小部分作为常备战力就够了,剩下的可以依照个人素质分别转到消防、武警、治安等机构,实在连这些也不能胜任,那就回村种地吧,不愿意种地的就去给玩家打工。
如此一来,众人各有去处,就不会沦为流民匪寇,引发新的治安问题了。
武职方面这样就差不多了,文职方面的改革也同样迫在眉睫。
所以说着过节要多休息,打算好与孤独寂寞为伴的雁来,最后又度过了一个忙碌且充实的夜晚。
……
元和五年正月初三。
雁来的宴会还是摆在了西苑。不过天气太冷,没法举办露天的宴会,只能借用苑内的宫殿。
要说这场宴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部分玩家也收到了邀请。
之前玩家也参加过宴会,但也只能说是参与,反正玩家想凑热闹,雁来肯定不会拒绝,但深究起来,还是算不上是正经的宾客。
这一回却是雁来亲自写了请帖,宴会上有她们一个座位。
雁来手下这两套系统,实际上倚重玩家的地方还多一些,当然不能只犯了只重视文学之士,不理会干实事的人这种错误。
虽说这一切对玩家来说都是游戏体验,只要有任务,他们就会去做,但是体验也有好有坏,上回新请的策划被挂在论坛上骂,也让雁来意识到,大部分玩家来玩这款游戏,可不是为了获得跟传统游戏一样的体验。
还是按照她自己的野路子来吧。
反正受到邀请的玩家把请帖晒到论坛之后,反馈还不错。
收到邀请函的并不只有那些名声在外的大佬玩家,也有一些大家都没听过,但确实为游戏做出过贡献的普通玩家。
比如建议雁来卡bug开洛阳复活点的,在广西种甘蔗的,从中亚带回了油菜种子的,提议将西苑作为动植物园对普通百姓开放的……最近的一个是献上了丈量步车,并且给主题活动增加了新任务的玩家。
也有完全没整活,纯靠卷把人物等级、技能熟练度、功勋值和声望值刷得很高的。
总之,游戏可比现实公平多了,只要做出了贡献,就必然会被看到。
所以其他玩家在羡慕嫉妒恨之后,游戏的热情也重新高涨起来,争取明年也能列席宴会。
宴会的一切自然有玩家去筹备,雁来需要做的就只有到了时间换上新衣服去出席,以及……给所有人发红包。
不过这个倒是很简单。
又一年过去,天兵铸造的、原本只在秦州一代流行的代币,早就已经随着玩家的踪迹流通到了整个大唐。对于很多人来说,天兵的信誉显然比朝廷更高,所以新货币的接受度也很高,已经跟开元通宝混用了,在大额交易里,更是彻底取代了铜钱。
掌握了铸币权的雁来自然不会缺钱花。
也不用担心新的货币会冲击大唐的经济,毕竟这个世界又多了一千万玩家,本来就需要增发更多货币。
所以雁来的压岁钱,发的也是这种新的代币。
硬币不方便装在红包里,所以都是用红色的布袋盛放,袋子上绣着吉祥如意之类的文字,是跟西域那边的工厂定做的,所有参加宴会的人人手一个,包括小孩子。
雁来的宴会,一向都是要求所有人带上家属的。
宴会上虽然也有歌舞表演助兴,但绝无半点狎昵暧昧的氛围。
虽说玩家已经执行过一轮严打,取缔了各地的青楼楚馆,也消除了奴籍的存在,将豪门富户家中的奴仆改成了雇工,但是社会的惯性是巨大的,很多陋习即便到了现代也无法彻底杜绝,何况是古代?
所以这种事情私底下肯定还会存在,雁来和玩家能做的,也就是一边倡导新风气,一边做好严格管控。
至少现在,洛阳的公私宴会上,已经没什么靡靡之音,更不存在让歌姬舞姬劝酒之类的事了。
领到了沉甸甸的钱袋,众人惊喜之余,都有些不安。
按理说,逢年过节,应该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孝敬雁来,但雁来之前就明言不会收礼,他们也不敢再送。结果现在又收到了赐钱,而且是全家都有,着实让人惭愧。
毕竟他们的待遇本来就已经很好了,衣食住行所需的各种物品大都有发放,虽然没有仆役,但是浇花种草、洒扫庭院乃至浆洗衣服之类的活计,都有人上门完成,根本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也正是因此,洛阳宫外面的市场才能如此兴盛。
当然了,会不安的只有原住民,玩家是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的——新年活动会掉落惊喜福袋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他们的袋子里还有惊喜——其中一枚硬币印的不是正常的字和花,而是按照今年的生肖,印了虎字和老虎的图案。
以后每年都印一次,会不会有玩家为了集齐一整套而拼命做任务?
雁来期待着,十二年后的今天,仍然能见到在场这些人。
……
新年过后,朝廷开印的第一天,李纯就扔下了一个大炸-弹。
取消免课户的一切优待,皇亲国戚、公卿大臣、勋贵宦官乃至寺庙道观,全部都要一体纳税。
有田的纳田稅,没田的纳户税。
其实这事虽然一直捂着,但要说众人一点准备都没有,也不至于。
从皇帝要清查天下户口田亩的时候,很多人心里就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国家财税不足,就只能开源节流。
节流暂且不提,能开源的地方朝廷这些年来都已经压榨得差不多了,茶税、酒税都是安史之乱后新增的。如今那些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已又被天兵取缔了,朝廷没法在小民身上继续想办法,就只能收大户的税。
但是他们都觉得,皇帝会保守一点,先试探一下大家的反应,没想到他那么干脆,直接一刀切了。
不过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了。
以前朝廷并不是不想收这个钱,很多次的改革其实都隐隐有这样的趋势,只是最后往往因为各种各样的阻力没法执行,政令也成了一纸空文。
但是现在情势不一样了。
这税虽然是朝廷收的,但却等于是被天兵逼迫着收的,因为不收朝廷就没钱运转。
所以皇帝当然不会有什么顾忌,毕竟真要闹起来,冲突的双方不会是皇帝跟大户,而是天兵跟大户。
想明白了这一点,众人都没脾气了。
要是去年朝廷清查田亩户口那会儿,出台这个政策,他们说不定还会反抗一下,就算是砧板上的鱼也要弹几下,何况他们?但现在……几百万的天兵已经彻底完成了对整个大唐的管控,他们就算想行动,也很难组织起来。
再说,朝廷的税率已经被天兵压到一个很低的数字,为了这一点钱去冒险行动,也显得很傻。
想来想去,除了老实交税,好像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也有人后悔,早知如此当时清查田亩的时候,就稍微保留一点了。不过这种后悔很快就被打破,因为过完年之后,天兵也开始清丈了,而且这回他们可不是像朝廷那样,拿着黄白册的底本泛泛而查,而是要将每一块土地都测量过去。
说实话,如果是朝廷清查,就算想要这样精细测量,也很难做到。毕竟很多土地都长得奇形怪状的,就算测量出了边长,要计算出田亩数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唐这片土壤就培养不出多少算学人才,科举中的算科也只在国初时举办过几次,后来就名存实亡了。
但天兵有什么做不到的?
最后一点侥幸也被打破,这场本来应该引来无数动荡的改革,居然就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推行了下去。
但是这些权豪大户也不是好欺负的,对付不了天兵,还对付不了皇帝吗?
很快他们就拿出了自己的报复手段。
在税收改革的诏书经中书门下发布,送往大唐各地时,也有一封奏折经过中书门下,送到了李纯的案上。
群臣请立太子!
皇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筛子,在太医公开给李纯诊治之后,虽然脉案是保密的、在场的人也封了口,但李纯差点中风的消息还是传开了。
要说现在最能戳李纯心窝子的事,除了天兵之外,大概就只有这个了。
让一个身体已经不行了的皇帝册立储君,就像是所有人都在盼着他赶紧死一样。
李纯确实气得够呛。
他之前不敢让身体的异样露在别人眼中,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些权豪、高门、大户,都是与国同戚的存在。但与国同戚,不代表与李纯这个皇帝同戚,换一个皇帝,他们仍旧风光无限,说不定还能靠着拥立之功更加风光。
所以一个失去了掌控力的皇帝,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李纯看到奏折,就是眼前一黑,惊得仇士良连忙要去叫太医,但还没走出门,就被李纯拦住,“回来,朕无事。”
“大家……”仇士良有些不安地叫了一声。
李纯面色沉沉。这时候叫太医,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被他们的奏折气出了个好歹?
“朕无事。”他又说了一遍。
虽然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仇士良的心却是猛地跳了一下。
他想了想,觉得这也算是个好时机,便咬牙道,“大家宵衣旰食、日理万机,想是累着了,不若到太液池去走走,歇一歇精神。”
“也好。”李纯现在确实没什么处理政事的心思了。
吴锋和另一个亲卫队长守在门口,见皇帝要出行,便迅速率领卫队跟上。
仇士良客气地朝他们点头。
李纯对自己的安全很看重,昼夜都要人守护,所以亲卫队的人又扩充了一些,如今有八个队长每天轮流带队当值,两人一班。
俱文珍手里虽然还有一部分兵权,但内卫和察事院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体系,宦官管不到亲卫队身上,又因为皇帝看重他们,只能对他们更客气。
仇士良每每想到这一点,心情都不怎么好。
从前的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多风光,武将见了他们都要跪下磕头的,如今好不容易轮到他上位,却要跟这些武夫平起平坐。
好在莽夫就是莽夫,有勇无谋,谅也长久不了。
到了太液池,李纯才发现,这里竟是一片花红柳绿的春日景象,不由讶然,“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凑近些看。”仇士良笑眯眯地道。
李纯继续往前走,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写并不是真的花树,而是用绢帛扎的假花、假叶,点缀在树枝间,若是不靠近了,还真难辨真假。
“好精巧的心思,是你想出来的?”李纯转头看向仇士良,目光不辨喜怒。
仇士良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快,笑着点头道,“年前清点库房时,才发现还有不少没用上的布料。白放着可惜了,但都是陈年旧物,又不好拿来裁衣裳了,糊窗户也稍嫌笨重,奴婢琢磨来琢磨去,就琢磨出了这个法子。”
顿了顿,又道,“反正布料是现成的,让闲着无事的宫人们裁剪编织,也不花费一文钱。大过年的,大家瞧着也欢喜些。”
听说不花钱,李纯的脸色果然就缓和了许多。
至于让宫人们加班加点赶工扎这些假花假叶,他并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
见李纯有了游览的兴致,仇士良便在前面引路,领着他继续往前走。
很快李纯耳畔就听到了清越的琴声,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是几位嫔妃正在歌舞自娱。
李纯脚步一顿。
他已经很久没有临幸后宫嫔妃的兴致了,一看到她们就会想到天兵,什么样的美人儿也就都失去了吸引力。
仇士良察觉到了他的停顿,立刻绕路避开了前方的嫔妃。
这些嫔妃其实是跟他约好的,毕竟费时费力扎了这么一片花树,将气氛烘托得这么好,只用来欣赏多可惜。后宫嫔妃想要得幸,仇士良想取悦帝王,双方是一拍即合。
但陛下既然不想亲近嫔妃,仇士良便当机立断抛弃了这些盟友。
等走远了,他才道,“大家恕罪,奴婢不知此处有人。”
李纯也不至于真的跟他计较,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仇士良松了一口气,又道,“前方有一处水榭,大家就在那里暂歇如何?”
李纯答应了。
到了地方,这里已经布置妥当,烧着炭火,垂了围障,也备了茶酒点心,跟在屋子里一样的暖和舒适。要赏景时,便将那一面的围障卷上去。
皇帝特意出来放松,自然不可能只是赏赏景,仇士良又道,“梨园弟子近来排了几出新戏,可要宣他们过来助兴?”
李纯自无不可。
不一时表演的人就到了。
这时候还没有出现戏曲,大唐人人说的“戏”,指代的范围很广,歌舞、杂技,专门讲故事的俗讲和带有表演性质的参军戏、傀儡戏之类,都包括在其中。
这一两年,皇帝不喜欢大开宴会,宫中的伎人俳优也少了露脸的机会,今日终于被宣召,自然拿出了全副的精神。
见李纯看得欢喜,神情逐渐放松下来,仇士良就朝下面使了个眼色。
下一个登台的是俗讲。
俗讲本来是佛教僧人为了宣扬佛教,将佛经中的经典编成通俗故事,以说唱结合的形式对大众宣讲,不过很快就掺杂了很多汉魏六朝以来的志怪小说的内容,使得趣味性大大增加。
道教一看,这人都被佛教拉过去了可不行,于是也开展起了相关业务。
为了提高竞争力,僧道甚至会亲自登台扮演仙佛。
有了竞争,俗讲行业立刻就兴盛起来,不断推陈出新。
不过这种表演形式出现在宫廷里,确实还是头一回,所以李纯听得认真,很快就沉浸在了那些神奇的故事之中。
但听完了,他心中又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忍不住问仇士良,“神仙之事,真邪,假邪?”
仇士良心下暗喜。
皇帝身体不好,就很留意佛道,他看在眼里,早就有心要借此邀功,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日总算是等到了。
面上却是故作为难道,“奴婢愚钝,不敢言此。大家若是有惑,何不召集天下僧道,寻其中修行有成者,向他们求教?”
李纯有些意动,但很快又摇头道,“大张旗鼓,恐惹人非议。”
这个“人”,指的自然是天兵。
仇士良立刻跪下,“奴婢愿为大家分忧,暗中寻访有道高人。”
第205章 “天兵跟大唐的皇帝,可不是一条心。”
一件事情发生, 带来好结果的同时,可能也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
比如天兵的存在,固然是给大唐带来了很多新风气, 让底层百姓的日子好过许多,却也损害了高门大户的利益,与此同时, 更是让封建迷信有了更加蓬勃的土壤。
天兵都出现了, 那仙佛之事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好在百姓也不傻,或者说,就算是再傻的人, 被骗的次数多了, 也会自然生出警惕心。所以普通人多半都有种朴素的实用主义,感觉有用的才会信。
他们就算要信神仙鬼怪,肯定也是优先相信身份已经得到了认证, 并且真的有神异之处的天兵呀!
遇上了事, 与其拜不知道灵不灵的野神,不如去求天兵。
再加上玩家对这种宣扬封建迷信的活动, 那是见到一个拆穿一个, 所以在民间, 他们倒也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但终究还是有些人的心愿见不得人, 当然更见不得天兵。
而人心只要有了漏洞, 自然会滋生出魑魅魍魉。
所以野神淫祠并未绝迹,反而在暗地里发展得更加兴旺。
不过小老百姓都懂的道理, 这些人更明白,所以这种信, 也是将信将疑,除非能像天兵那样能拿出死而复生之类的神迹来, 要不然大家心里还是有所保留的。
不敢不信,但也不敢全信……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仇士良虽然对李纯说的是替他寻访高人,但其实,他早就已经私底下调查了解了不少,也和一些人接触过,感觉他们有些用处,这才敢在李纯面前开口。
要不然,许诺了又找不来人,岂不是让皇帝觉得他没用?
李纯答应了。
其实按理说,天兵就在那里,他真要寻仙访道,也该近水楼台才是。
但李纯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信任天兵的。
他也不认为天兵会传他真正有用的真诀道法。
虽然同意了仇士良的提议,李纯对这件事其实也是持悲观态度。
天命若是站在他这一边,世上就不会有雁来了。
但是天上的神仙那么多,雁来在传闻中也不过是一个天神的女儿,总不会所有的神仙个个都跟她有渊源,站在她那一边。所以李纯到底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或许能求到真仙。
总之,他的想法是混沌的、迟疑的。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希望能找到真仙,不求长生久视,至少能身体康健,可是在内心身处,又怕自己终究没有那个缘法。
不去找,就能始终保持那一线希望。
若是找了而没有找到,或是找到了却没有用,那岂不是说,他李纯当真只是个凡夫俗子?
当然这些念头李纯本人或许没有剖析得这样明白,只是本能地回避。
但是仙佛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他那点根本没有掩饰的渴望落在有心人的眼中,自然有的是人愿意主动帮他达成心愿。
宦官能始终得到皇帝的信任,说穿了不过是四个字:投其所好。
皇帝爱美人,他们就献美人,皇帝爱金银,他们就送金银,皇帝好奢侈,他们就修宫殿,皇帝想要游宴,他们就劝他去打猎、巡幸……绝不会像那些文官一样喋喋不休,反复劝谏。
现在皇帝想要求神问佛,他们当然也要想帝王所想,急帝王所急。
仇士良只不过是离他最近,所以动作也最快的那一个。
或者说,他从来不是一个人。
所以仇士良鼓动皇帝,主动提出可以暗中寻访高人这件事,能瞒得住外臣,却瞒不住内廷,该知道的人都在第一时间得了消息。
梁守谦恭恭敬敬地站在俱文珍面前,问道,“俱公,我等可要设法阻拦?”
“阻拦?为什么要阻拦?”俱文珍不解地问。
梁守谦比他更加不解,“那仇士良狼子野心,蛊惑陛下,我等自然要劝谏陛下,使圣聪不至于被蒙蔽……”
他越说越小声,终于停了下来,因为俱文珍一直在用一种很惊奇的视线盯着他。
“倒是忘了,你是良胄入仕。”俱文珍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道。
梁守谦顿时脸色涨得通红。
大唐的宦官权势极大,自然成了许多人眼中的青云之路、终南捷径,所以宦官得势之后,就可以娶士族之女为妻,收养义子、援引族人亲友和同乡入宫,发展出大大小小以家族为主的宦官势力。
一些底层的士族官宦子弟,若是科举无望,或是迫于生计,就会借由姻亲的援引入宫做宦官,这就叫良胄入仕。
俱文珍是如此,梁守谦也是如此。
因为是士族子弟,读书明理,进宫之后又有人扶持,升迁自然十分迅速。
梁守谦入宫不过十年,以三十岁的年纪,就坐到了枢密使的位置上。
要知道,二十九岁的白居易才刚刚考中进士,还是同科之中最年轻的那一个。
但宦官就是宦官,走上这条路,就脱不了“幸进”的名声。
俱文珍这么说,显然是在指责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宦官,不是文官,更不是宪臣,劝谏皇帝的话,哪里轮得到他来说?
不过梁守谦的行事确实不像一般宦官那样张扬,机敏又缜密,也难怪皇帝倚重。
见他如此,俱文珍就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圣聪哪有那么容易被蒙蔽?仇士良能做成此事,说明这就是圣心。陛下想做的事,我等听吩咐就是。”
就像当初仇士良能到御前侍奉,就是因为皇帝要收他俱文珍的权。
“难道陛下吩咐俱公去做这件事,俱公也会应承吗?”梁守谦有些难以接受。
撇开天兵不谈,民间的“有道高人”都是些什么成色,他又不是没见过。历来好求仙问道的帝王,有几个结局能善了的?
俱文珍笑道,“为什么不会?我不仅要办,还要办好。”
他看着梁守谦,意味深长地道,“我们这些家奴,只需按照主子的意思办事就是,不需要替主子拿主意。”
这话居然是从俱文珍口中说出来的!
这位当年可是带着宗室、文臣和武将去延英殿,逼迫先帝写下了禅位诏书。
圣心……
梁守谦忽然明白,为什么在拥立之中做出了最大贡献的俱文珍,却在新帝登基之后遭受冷落、处境艰难了。
这一刻,他心中的震动无以言表。
虽然梁守谦表现得不明显,但是他这一辈的宦官,提起俱文珍当初的战绩,谁心下不羡慕呢?
所以后来,吐突承璀想要扶持澧王李恽上位,重现俱文珍当年的风光,却是梁守谦技高一筹,拥立穆宗登基,诛杀澧王与吐突承璀。
他也是唐朝宦官之中少有的身居高位、权倾一时,却能得善终的。
可是现在,俱文珍告诉他,那是圣心。
……
雁来一手抱胸,一手握拳抵在唇边,打量着站成一排的白真珠等人,半晌才道,“总感觉差点什么。”
今天是白真珠等人上岗的日子,这是过来向她辞行的。
从今而后,她们就不再是雁来的亲兵,不能住在宫里,自然也就不方便随意进出了。
本来几人想到这里,都有些鼻尖发酸、眼圈发红。
正是感性之时,忽然听到雁来这么一句,愕然之余,那一点伤感也跑没影了。她们互相打量着,又低头去看自己,都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这时张云敏刚好过来送文件,见状便好奇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雁来就拉着她站在身边,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她们身上少了点什么?”
“没有吧?”张云敏迟疑地说。
“没有吗?”雁来皱了皱鼻子,但还是放下手道,“那好吧。桌上有给你们的礼物,过去看看。”
几人这才转头看向桌上一字排开的锦盒,没想到雁来还会给她们准备礼物。
打开一看,盒子里装的是一柄佩刀。
虽然玩家对武器的需求已经降低了很多,但西域那边的冶炼工坊并没有放弃这方面的研发,只不过转向了高精尖路线,时不时就会有样品送到雁来这里,她也用不上,想着她们要去工作了,就从仓库里找出来这几柄刀。
“哦,她们今天就去治安署当值了对吧。”张云敏反应过来。
“嗯。”雁来点头,见几人珍惜地将佩刀挂在腰带上,突然一拍巴掌,反应过来了,“我就说是少了点什么!”
众人都看了过来。
雁来说,“你们没穿制服。”
应该说,这个因为几人而临时成立的治安署,各方面的配置都不完善,根本就没有制服这种东西。
“对对对!”张云敏也意识到了盲点,“是该定制一身制服,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制服除了看起来帅气和整齐之外,最主要的是增加辨识度,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官府的人。
“不止她们需要,之后陆续成立的其他部门也需要制服。”雁来说,“先找人设计吧,做得好看点,又体现出区别。”
这可是门面,不能含糊。
张云敏连连点头,掏出小本本将这事记上。
设计制服和量体裁衣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白真珠等人向雁来告辞,就出门上班去了。
雁来这才转头问张云敏,“今天有什么事吗?”
“哦,”张云敏回过神来,递上手中的文件,“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回鹘使者失踪了。 ”
“回鹘使者——”雁来微微一顿。
张云敏本来只是调研办一个普通的文职人员,但因为第一个抽到了号,就成了郝主任在游戏里的秘书,现在也是历练出来了。
她一看雁来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经把这种小人物忘光了,便提醒道,“去年九月,回鹘派遣使者前往长安完成绢马贸易,有天兵跟回鹘使者发生了冲突,皇帝趁机要求重谈绢马贸易,再加上雁帅的要求,朝廷那边就一直晾着人没理会,谁知过完年,就发现人不见了。”
雁来想起来了,并且有些吃惊,“从九月一直晾到过年吗?”
张云敏点头,表情也有些古怪,“恐怕是接二连三的事情太多,朝廷也顾不上他们了。”
“朝廷也是支棱起来了,都敢晾着回鹘使者了。”雁来不由感慨。
张云敏笑道,“那还不都是雁帅给的底气?”知道她们不会不管这事,当然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雁来摆了摆手,没有认下这份功劳,而是若有所思地道,“也是因为回鹘那边一直没有行动吧,看来回鹘国内的问题挺大的。”
不然早该出兵了。
“是啊。”张云敏道,“郝主任刚才还说呢,雁帅这一招拖延时间用得好,将回鹘的矛盾和弱势彻底暴露出来了。”
雁来:“……”没错,这确实就是她的用意,绝对不是完全忘了这件事。
她本来只是想抻一抻回鹘人,帮着李纯谈个好价钱的。当然了,这力肯定不是白出的,既然大唐觉得马太多了买来没用,那就换成牛羊嘛,也能丰富一下餐桌,另外羊毛、皮革、药材、矿石什么的也都可以交易。
西域出品的各种羊毛织物已经开始在大唐境内售卖,很受欢迎,尤其是入冬之后,人们发现这东西用来御寒最好,而且物美价廉,不像是皮草和贵价的丝棉,一般人根本穿不起。
市场前景如此广阔,但是西域的羊毛产量却很有限,哪怕加上葛逻禄的地盘也是供不应求。如果能把跟回鹘的贸易渠道搭建起来,从以畜牧为业的回鹘人手中进货,自然是双赢的好事。
——双赢,指雁来赢两次,从回鹘进口羊毛,再将成品织物卖给回鹘。
哪里想到事情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人跑哪儿去了?”雁来有些好奇地问,“我们这边有线索吗?”
“应该是收买了一个胡商,对方帮他离开了长安。”张云敏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不过我们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人具体去了哪里,暂时还没有查到。”
“他图什么啊?”雁来不能理解。
“估计是察觉到了天兵在大唐境内的动作,觉得自己已经跟天兵结了仇,不能善了?”张云敏猜测着。
不然这仗还没打起来,也不至于现在就跑。
但话又说回来,等真打起来了,他再想跑也没那么容易。
这么一想,这人不仅灵活,也很有决断。
不过张云敏一点都不同情对方,他们当时是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拦路抢劫,才跟玩家起了冲突。要是被拦住的不是玩家,而是普通百姓,不是只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雁来也不是真的关心回鹘使者的心理历程,笑了笑就把这事搁置了。他但凡还在大唐境内,玩家就能把人找到,找不到的话就是逃出国去了,那暂时就不用管他。
她问道,“那这事朝廷打算怎么办?”
“他们想必也有些无措,所以发来了公文,问雁帅的意思。”张云敏笑道。
雁来这才打开了手里的文件。
该说不说,她到现在还是不适应阅读竖排的繁体字,而且还是文言文。好在朝廷也从玩家这边学了一些东西,如今的公文都有标点符号了,要不然更难。
但雁来也没打算改革这个,这既是大唐特色,也是传统文化,还是让玩家来适应吧。
看完了文书,雁来又在结尾处看到了郝主任的建议。
——继续拖延,以俟回鹘生乱。
连回鹘使者自己都不看好回鹘,着急忙慌地跑了,可见那边情况是真的不太好,再拖一拖,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
回鹘确实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李纯只不过是年过得没滋味而已,回鹘却是年都没法过。
虽然一个是畜牧业,一个是农业,但是回鹘的情况跟大唐也差不多,贵族和大户不断兼并小草场和普通牧民,而他们又是不需要纳税的,顶多是像大唐的藩镇一样,给可汗上贡一些财物。
如此,牙帐这边的税自然就收不上来。
每年卖给大唐马匹,拿到绢帛,然后再转卖到中亚各地,已经成为了回鹘牙帐最大的收入来源。
给大臣和贵族的赏赐,供养直属于可汗的军队,乃至于维持可汗奢侈的生活……都依赖于这笔进项。
所以没了这笔钱,回鹘这个年过得乱七八糟,不仅没有任何喜庆的氛围,甚至还爆发了不少武力冲突——真的死了人的那种。
那些原本还能压制住,勉强维持着表面平衡的矛盾,一下子全都爆发了。
但是回鹘可汗曷萨特勤,这个才十四岁的孩子,别说是压制下面的大臣和贵族,调和矛盾了,他连矛盾到底是怎么出现的,谁嘴里说的才是实话,都没法分辨出来。
好像每个人说的都有道理,每个人都真的吃了亏受了委屈,都在等着他这个可汗给他们做主。
曷萨特勤本来就不懂国政,也没有人期待过他去处理国政,所以这一次,他也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逃避,直接吩咐几位大相去处理。
然后……几位大相就打起来了。
听起来很荒谬,但当初咸安公主和滕里可汗相继去世,滕里可汗又没有子嗣,回鹘国中就已经爆发过一轮激烈的争斗。
最后是死伤太大,又分不出胜负,几方势力才选择了暂时压下矛盾,握手言和,共同推举了曷萨特勤这个傀儡上位,而他们自己则占据相位,掌握真正的实权。
矛盾从来没有真正消失,只是因为还有共同的利益,所以才能勉强按捺住。
但现在,大唐突然变得硬气,拒绝完成约定好的贸易,那份他们能够共同分享的利益消失了,曷萨特勤这个傀儡也就失去了意义,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当然要重启争斗。
不过曷萨特勤并不在意这些。
他还不明白这样的争斗意味着什么,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眼前的困境。
现在最让他为难的是,不管是国库还是他的私库,都拿不出能够供养直属于他的军队的钱粮了。
尽管上次曷萨特勤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并没有把库房里的粮草拿去支援自己的好朋友阿尔斯,但是那点粮草本来就有限,到了新的一年,却没有新的钱粮拨下,下面的将士自然都开始闹腾。
回鹘民风彪悍,军队里自然也都是真正的骄兵悍将。
别看他们在大唐的时候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看起来很不做人,其实他们在国内也一样会这么干。
所以当可汗足够有能力压服他们,能够带领他们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抢到越来越多的战利品时,他们就是世界上最锋锐的军队。但是上位者一旦表现出怯懦和无能为力,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背叛。
所以曷萨特勤很急。
他不懂别的,但知道这支军队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自己能够维持身为可汗的尊严的基础。
但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想不出任何办法,最后只能去求助舅舅安允合。
安允合也在等曷萨特勤来求他。
在几位大相的争斗之中,他能稍占上风,除了实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身为可汗母舅的这个身份。
但是这还不够。
他要将曷萨特勤这个傀儡可汗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让他除了依附自己别无选择——用汉人的话说,这叫“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见到曷萨特勤,他立刻表现出一直以来的和善与细心,鼓励他将自己所面对的困境说出来,然后当仁不让地表示,为可汗分忧是他身为大相的分内之事,他很愿意出这笔钱,但是自己手里也没有这么多。
曷萨特勤反而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就是他的目的,但他真怕舅舅开口就是“这钱我出了”。
曷萨特勤不懂政治,但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吃亏受委屈了,那肯定有人在说谎。好处不会消失,必定有人得到了,只是在他面前假装没有而已。曷萨特勤不希望那个人是舅舅。
再说,如果这钱由安允合来出,那这支军队到底是听命于可汗,还是听命于大相呢?
不过这口气没能完全松开,就又提了起来,忍不住问道,“难道连舅舅也想不到办法吗?”
要是没钱,他怎么办?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安允合面色凝重地说,“只是很难办啊!”
“舅舅先说说是什么办法。”曷萨特勤立刻催促。
事情要是不难办,他也不会来找安允合了。不管怎么说,既然有办法,总要试试。
安允合便道,“可汗可知,我们回鹘与大唐这笔绢马贸易,是怎么来的?”
这个曷萨特勤当然知道,“是大唐内乱时,请求我国出兵,事成之后,以此为酬谢。”
“不错。”安允合道,“这是大唐皇帝亲口许诺的,如今却出尔反尔。可汗若是能陈兵大唐边境,质问大唐皇帝,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这……”曷萨特勤瞠目结舌,“国中如今乱成这样,如何出兵?”
“可汗有所不知,就是因为乱了,才能出兵。”安允合笑道。
自古以来,游牧民族转移内部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外发动战争。
能抢到足够的战利品,自然能缓解国内的困境。要是万一打输了,多死点人,活下来的也可以重新划分国内的资源,平息矛盾。
曷萨特勤还是有些迟疑,“但不是说大唐如今有天兵……”
他接收到的所有消息,都是在说天兵的强大、神奇,回鹘的军队再精锐,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天兵呢?
“是啊。”提到这个,安允合脸上也露出了几分阴霾。
不过他到底是思维惯性,并不觉得天兵真的能威胁到回鹘。毕竟中原的军队再怎么扩张,其实也是有限的,距离太远,他们没法获得补给,就会放弃了。
所以最差也就是远遁千里,逃到天兵鞭长莫及的地方从头再来。
再说,也不一定会到那个地步。
“天兵跟大唐的皇帝,可不是一条心。”安允合说,“如果我们能设法说服天兵站在我们这边,或者至少保持中立,这一仗便还是我们回鹘占据优势。”
曷萨特勤眼睛一亮,“这……有可能吗?”
“为什么没可能?”安允合一脸自信地道,“可汗别忘了,天兵的主人是智慧可敦的女儿,也是我们回鹘的公主。”
“对啊!”曷萨特勤恍然大悟,心头的压力顿时都松了几分。
安允合心里可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自信,雁来到了安西之后,一次都没有跟回鹘这边联络过,谁知道她对回鹘究竟是什么想法。于是又连忙道,“光是靠这个不够。想要让天兵不干涉这件事,还要给出更多的好处。”
这个曷萨特勤倒是可以理解,他点头道,“自当如此。不过,我们要给出什么样的好处,才能打动她?”
“可汗以为呢?”
曷萨特勤眸中闪过一抹犹豫,他其实对这个不太有概念,但又不愿意当着舅舅的面承认,毕竟自己才是可汗。所以他迟疑着,还是道,“不如召集诸位大相一同商议?”
这话本来没什么问题,因为以前国事都是这么处理的,而且曷萨特勤每次说出这句话,所有人就都会满意。
但今时不同往日,安允合现在希望可汗只依赖自己,听到他这么说,心下顿生不快。
可是出兵这种事,本来也不可能只靠他跟曷萨特勤商量就决定。安允合想要借助这场战争削弱政敌的势力,就要从各部抽调更多的兵马,跟其他人商量也是必须的。
所以他很快收敛起情绪,点头道,“便依可汗所言。”
几位大相也有段时间没有聚在一起议事了,听说可汗相召,还以为是安允合的阴谋诡计,差点就要拒绝。还是安允合提前想到了,让人暗中透露要商议的是什么事,他们才答应前来。
到了牙帐,听安允合说完了整个计划,众人也从一开始的质疑,到最后感觉可以一试。
出兵大唐来转移矛盾,这个大家都能想到,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跟那位安西大都护拉关系,让她站在回鹘这一边,确实是安允合第一个想到的。
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双方还有这层亲戚关系呢?
只是很快,商议的进度又卡住了。
觉得可以一试是一回事,但是要让这些人主动割肉,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之好处可以给、也应该给,但让他们出,不行。
本来这种情况也应该是从国库出钱,虽然现在国库没钱,但等打赢了不就有了吗?
安允合都气笑了,以为那位雁帅像他们的可汗一样好糊弄吗?凭一句空口许诺就会答应他们的提议?打赢之后的战利品可都是从大唐来的,那天兵为什么不自己去打大唐呢?
但再生气也要出来主持大局,毕竟这事是他推动的,成功之后他也能得到所有的好处。
安允合的注意力都放在政敌身上,所以没有注意到,黄金王座上的回鹘可汗此刻并没有听他们的对话,而是正在神游天外。
曷萨特勤有自己的想法。
自从被提醒,如此强大的天兵的主人其实是回鹘的公主,他就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产生了一些幻想,然后基于这些幻想,对雁来产生了亲近感。
所以此刻,他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一个念头。
如果能说动天兵站在回鹘这一边,那有没有可能让天兵来为自己作战呢?
年轻的可汗虽然没有掌握过一天作为可汗的权柄,但却在所有人共同为他营造的幻觉之中,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的一切要求都能够被满足,根本没想过可能会被拒绝。
第206章 他拎不清也就算了,难道回鹘的贵族和权臣也都拎不清吗?
二月初一, 雁来回了一趟西域。
王建主办的文学杂志已经搬到了洛阳,那边文士汇聚,各方面的事宜都比较方便。
但是厂房、机器和工人却不能都搬走。
白行简干脆把这些都接手了过去, 准备办一份新的杂志,专门刊登志怪小说、奇闻异事和各种传奇。
雁来对此当然是举双手支持。
她不能上外网,虽然每天都能刷论坛, 看到玩家各种整活, 但是能够作为现代人精神食粮的、数量庞大的影视文学作品,却是无缘得见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让这个世界的文学自己发展起来了。
白行简作诗一般, 在这方面却是既有兴趣, 也有天赋,所以才刚回到西域不久,他就已经做出了第一期。
当然, 这既是因为他早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之前就一直在做准备工作,也是因为这第一期并没有对外约稿, 而是将至今为止民间流传的各种故事搜集整理而成。
这样既能避免这些故事散佚民间, 也方便给这本杂志定调子, 让后来人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样刊出来了, 当然要请雁来过目一番。
其实让玩家送去洛阳也行, 但雁来还是亲自跑了一趟,反正也不费事。
有王建的《诗文荟萃》打样, 这本《大唐传奇》算是一本非常成熟的杂志了,该有的都有。卷首的序言里, 更是梳理了魏晋六朝以来志怪传奇故事的发展脉络。
虽然雁来只是把这些故事当成娱乐来看,但在创作者眼中, 这些故事都是具有风雅教化意义的,所以创作这些故事的都是一时名士。
具体到大唐而言,这些传奇故事,其实也是古文运动的一部分,是为了扫除六朝以来骈文大行其道,文章僵化死板、虚有其表的现状。当然,同时也是集创作者的史才、诗笔、议论为一体的代表作品,能够展现出作者的才华和理念。
如白居易《长恨歌》及陈鸿《长恨歌传》,元稹的《莺莺传》,都是能够直接放在作品集里拿去行卷的。
……感觉小说杂志一下子就高端起来了呢!
不过雁来总算明白古代小说里那种动不动就赋诗一首,动不动就发一段议论,不是因果报应,就是说教劝谏的坏习惯是哪里来的了。
一开始这才是创作的初衷和主旨,但到了小说已经臻至成熟的时代,这些内容反而成了累赘,令人反感。
雁来也不喜欢。
现在她说话会有很多人听,当然也就不客气地指出来了,“这些文章里的议论太多了,旧作且不提,以后的新作品,这方面须得改进。至于诗歌,有好诗也就罢了,若没有,也不必强凑。”
“可……”白行简有些为难,“没了这些,岂不就失了教化之道?”
“怎么会呢?”雁来微笑,“《春秋》微言大义,《诗经》风雅比兴,皆未着一字议论,而教化之道自见,因此才成为经典。后人创作文章,不正该以这种标准来要求自己吗?”
白行简:“……”
就是这种感觉!明明天兵对各家经典都不甚熟悉,但偶尔又能说出这种噎死人的话。
他们没有像《春秋》和《诗经》那样创作,难道是因为不想吗?当然是因为没有那样的水平,又要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出来,所以才要在文章里直抒其意。
但是雁帅对他们提出了要求,白行简也不好意思说“我们做不到啊”,只能唯唯应下。
雁来又道,“秦汉古文自然是很好的,用来创作散文和制策都很合适,但用来写传奇小说就不怎么搭配了。”
“为何?”白行简不解。
“这些作品既然是教化之用,那你觉得是写给谁看的?”
“……天子?”白行简迟疑地说,但他开口时就已经知道这不会是雁来想要的答案了。
果然雁来笑道,“天子需要你来教化吗?”
虽然这是每个文人的至高理想,但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就说要教化对方,显然也只是个笑话。
当然了,现在白行简教化的对象,按理说应该换成雁来了,而且他也确实站在了雁来面前,所以这个问题就更没法回答了。
我有资格教化她吗?
不过白行简就像是他的字“知退”那样,是个很知道进退和变通的人,再加上现在还年轻,本来也没有形成自己的思想体系,所以也不吝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和疏忽,十分诚恳地道,“还请雁帅教我。”
“这教化之道,要教化的,自然是天下百姓。”雁来说,“哪怕古文不像骈文那样难以理解,但是对普通百姓而言,还是过于诘屈聱牙了。连看都看不懂,又谈何受教化呢?”
见白行简恍然大悟,雁来又说,“你在长安也听过佛道两家的俗讲吧?人家为了发展信徒,都已经开始发展俗讲、变文了,你们却还在这里追崇秦汉古文。”
儒家这“古代的就是最好的”的保守主义真是要不得。
说到俗讲,白行简的感受就更深刻了。
很难说儒家文士们的古文运动,有没有受到这种民间风气的影响,但是很显然,他们的“改革”距离民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所以,诗文创作也该有自己的“变文”。
其实他们也并非没有,比如很多乐府诗,就是在民歌的基础上创作的,所以经常三五七言杂用,完全不讲究格律和对仗,用语也平实简易,几乎不用典故,有时候甚至会故意使用俗语、俚语乃至本色语。
其中的代表人物,无疑就是王建和张籍。
他们的诗歌在民间的传唱度也确实很高,而且现在回过头去琢磨,发现他们确实也很少在诗里发表议论,而是使用风雅比兴的手法。
这么一想,白行简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雁来说,“目前这些内容没什么问题,但我认为第一期可以再加一两篇新作,就以这种理念来创作,你觉得如何?”
“的确应该。”白行简点头赞同,但旋即又道,“只是临时创作,却是不好找人。”
“的确如此。所以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白行简指着自己的鼻子。
“不错。”雁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可以的。”
《李娃传》不就写得很好嘛!是唐传奇中少数富有喜剧性的作品。
而且女主角性格鲜明,有成长有高光,与其他传奇故事之中风流美艳,毫无缘由就给男主送钱送房送自己的女主完全不一样;男主形象讨喜,有起伏有波折,也跟那些凭借女主的帮助平步青云,而后却负情薄幸的男主迥然不同。
这个故事内核就算放到现代也不算过时,后世很多戏曲创作也都从中汲取营养。
所以雁来是真的看好白行简。
她能不能在大唐看到让自己满意的故事,都看他的了!
白行简顿时觉得肩上被放上了千钧重担。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因为有白居易那样一个哥哥,家人也好,外人也罢,对白行简的要求似乎都不高,连他自己对自己都是如此,躺平得十分坦然。
可是现在,雁帅愿意信任他,将一副重担交给他。
白行简明知道拒绝是更轻松的选择,可是那句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他还是咬着牙道,“那我就试试。”
雁来假装没看出他的苦恼,年轻人,有点压力不是坏事。
谈完了正事,自然也要关心一下其他人。
雁来正与众人闲话,郝主任忽然快步走进屋子里,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众人一看,立刻识趣地起身告退。
雁来也没有挽留,因为她现在还处在震惊和意外之中。
刚才郝主任说的是,“雁帅,有回鹘使者到洛阳求见,说是有回鹘可汗的亲笔书信要转交给你。”
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听错,但雁来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遍,“谁的信?”
“回鹘可汗。”郝主任说,“使者说必须要亲手交给你。”
“行吧。”雁来站起身,“去看看是怎么个事儿,回鹘可汗怎么会突然给我写信?”
……
一刻钟后。
雁来瞪着手里的信,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信烫手吗?”郝主任故意打趣道。
雁来干脆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她,“你自己看吧。”
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郝主任看了她一眼,才低头去看手里的信,然后表情也渐渐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周围其他玩家见状,顿时都好奇得不得了,但是当着郝主任的面又不敢探头来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两人。
郝主任看完,抬起头来,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对上众人期待的视线,她又看向雁来。
雁来摆摆手,“看吧看吧。”
在场不是郝主任这样的幕僚团成员,就是负责日常事务处理的官方人员,以及负责护卫雁来安全的精锐士兵,也没有泄密的可能。
信纸在所有人手中转了一圈,最后是张云敏这个跟雁来相对更熟悉的年轻人开口问道,“雁帅从前,呃……跟那位回鹘可汗关系很好?”
“异父异母的亲姐弟,你说呢?”雁来反问。
大唐的皇位传承虽然也有不少讳莫如深之处,但是跟回鹘比起来,完全称得上是传承有序了。
从天宝三年(744年)回鹘建国至今六十六年,历经九任可汗,其中有五个曾是咸安公主的丈夫,可想而知雁来这种没有血缘关系且不熟的兄弟姐妹会有多少。
“而且我是跟着阿娘住在可敦城的。”雁来又解释。
西汉时,细君公主和亲乌孙,却因为语言不通、习俗不同,难以适应当地的生活,于是只能另外建造宫室居住。后来,这也就成了公主和亲的常例,文成公主和亲西藏,增建了布达拉宫、修了小昭寺,宁国公主和亲回鹘,也在当地建了可敦城。
可敦城独立于回鹘可汗的牙帐之外,内部一应建筑、服色和风俗都完全保持大唐旧样,跟随公主前往回鹘的侍卫、奴婢和官员也都住在可敦城里,关起门来就是一个小小的国中之国。
所以客观上,雁来也不太有跟其他兄弟姐妹熟悉起来的条件。
众人这还是头一回听雁来提起在回鹘的生活,都听得津津有味,等她说完了才反应过来,“那这信又是怎么回事?”
雁来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将这封曷萨特勤写来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把原身的记忆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怎么也没想起来自己跟他有过什么交集,以至于他在信里的态度会如此亲热、熟稔,甚至带着几分讨好。
呃,讨好倒是可以理解。
她现在怎么也算是个人物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她郭雁来跺一跺脚,大唐的地面都要抖三抖(并不会!),难道还不值得回鹘可汗屈尊讨好一下吗?
但是这种过分的热情就很难理解了。
好在信里只是大篇幅地描写了他作为弟弟对雁来的想念与记挂,没写什么雁来不记得的过往,雁来也只能干巴巴地说,“可能新任回鹘可汗就是这种人吧,哈哈。”
众人一想也是,十三岁继任的回鹘可汗,又是被权臣拱上位的,拎不清也正常。
不过他拎不清也就算了,难道回鹘的贵族和权臣也都拎不清吗?
这种近乎是国书的东西,应该由专门的词臣来起草吧?回鹘的官制一半是草原特色,一半是模仿大唐,也应该有类似翰林学士的配置。
她们哪里想得到,回鹘人这回因为是来攀亲戚的,所以干脆就让可汗亲自写了信。
真·亲笔书信。
“这些都不重要。”雁来很快又打破沉默,“信里的提议,你们怎么看?”
提到这个,大家可就都不困了啊!
曷萨特勤在信里拉完关系之后,就又提起,回鹘和大唐世为姻亲,一直交好,没想到现在大唐却出尔反尔,去年的绢马贸易一直拖延到现在都没有完成,回鹘想要找大唐讨回公道,但是又顾虑她也身在唐朝,生怕因此影响到她跟大唐之间的关系云云。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没用的套话,重点是,曷萨特勤提出,如果雁来不干涉两国的交锋,他们愿意给予雁来一系列的好处。
雁来一问,众人便畅所欲言。
“不插手是不可能的吧?难得两国之间起了冲突,感觉会是个好机会哎。”
“但是我们要是插手了,机会可能就没了。”
“是啊,回鹘人也不傻,明知道打不过还会打吗?”
“关键是他们也没有诚意啊,给的这些条件都是个啥?有种穷亲戚进城探亲,拼拼凑凑了一篮子土特产的感觉。我不是嫌弃土特产啊,但回鹘有这么穷吗?”
“那要看你问的是回鹘的谁了,贵族和大臣肯定不穷,朝廷的话应该是挺穷的吧?”
“也是,看看大唐的朝廷都穷成什么样了,也不影响民间奢靡成风。”
尽管几位回鹘大相已经是忍痛割肉了,但他们拿出来的那点好处,还真没被玩家放在眼里。
雁来静静听着,等大家发言结束,才问,“听起来大家都不太看好?”
郝主任咳了一声,“关键是看雁帅你的态度。”
“对对对。”刚刚发表了高论的众人连忙找补,“答应也不是不行,但肯定也不能他们说给什么就是什么,还有得谈。”
雁来想了想,笑道,“那就谈谈吧。”
“雁帅是想答应?”张云敏连忙问。
雁来笑道,“就像你们刚才说的,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不是吗?”
她也没想到回鹘人能想出来这么刁钻的路线,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令人心动的机会。
天兵现在也算是名声在外了,等闲不会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想碰瓷(划掉)防守反击都没机会。毕竟像回鹘使者那样耿直的人,实在是不多见。
现在回鹘人主动邀请她入局,雁来当然也不想错过。
反正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接下来是什么样的走向,吃亏的总不会是她,那不如就接下对方的招数,看看后面还有什么惊喜。
郝主任点头,“那我就安排人去谈。”
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让雁来亲力亲为,她只需要给出底线就够了。
所以郝主任接下来就问,“谈到什么程度合适?或者说,雁帅对回鹘,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郝主任问得也直接。
众人闻言都坐直了一些,目光炯炯地朝雁来看了过来。玩家的想法是玩家的,只有了解了雁来的底线,后续才不会在执行上跑偏。
雁来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笑道,“项羽有云,‘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我也只是个俗人啊!”
……
雁来同意了他们的提议,这个消息让回鹘振奋不已。
至于具体的条件还要慢慢谈这一点,被他们选择性地忽视了。
没有拒绝就是同意,至于条件,慢慢谈就是了,至于谈成什么样、最后会不会履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反正回鹘的对外交往一直都是如此,守不守信都要看具体情况。
所以一收到消息,安允合就催促着点齐兵马出发。
没人拒绝。
一方面是不觉得这件事还会什么变动,另一方面,也是实在等不起了。
贪腐这种事情是这样的,世家贪朝廷的,世家内部的分支贪公中的,奴仆贪主家的,与奴仆往来的各行各业又贪奴仆的……一旦开了头,就像是决堤的海水,最终会冲刷出一条庞大的贪腐链,每一个人都身处其中,贪别人,也被人贪。
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之中,只要有机会,每个人都会伸手。
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大唐如此,回鹘当然也如此。
所以贵族虽然有钱,但花销也高,具体到某一项支出的话,他们其实也并不比牙帐好多少。
尤其是养兵这种非常耗费资源的事。
想到这回出兵大唐能捞到的好处,所有人就都满心的热切与期盼,自然不想再等下去。所以在派出使者去洛阳谈判的同时,这边回鹘大军也出发了。
曷萨特勤亲自到城外为军队送行。
身为可汗的他当然不能亲自涉险,而且他才十四岁,也确实没有任何戎马经验,所以这一回,是作为舅舅的安允合代表他出征,顺便带走了属于他的可汗亲军。
毕竟只有参与了战争,才能分到好处。
曷萨特勤满心期盼着大军尽快凯旋,所有的问题都被解决,生活就又能回到原本的样子。
中军之中回望牙帐的安允合,也在期待着凯旋的那一天。
到时候,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军队虽然出征了,但是一切并没有那么顺利,因为很快他们就因为目的地而产生了分歧。
瓦莫斯将军还率领着一支军队,驻扎在距离大唐西受降城不远的地方,所以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先去跟他会合,既能壮大军队的规模,也能了解一下大唐具体的情况。
但安允合却想要走另一条路,直奔中受降城。
受降城是汉朝时接受匈奴贵族投降而修建的城池,但因为修筑在长城之外,是一座孤城,所以汉朝和匈奴针对这座城市进行了十分激烈的争夺。
到了唐朝,为了防备突厥汗国,在河套平原北岸修建了三座受降城,并屯驻重兵,三城互为支援,与周边军镇和州府形成了一套完善的、能够取代长城的防御体系,保护着后面的朔方、河东之地。
所以之后铁勒取代突厥,回鹘取代铁勒,漠南之地却始终牢牢掌控在大唐手中。
也正是因为大唐与回鹘之间的战线被限制在了这里,才能腾出更多的兵力来防御吐蕃。又因为吐蕃的存在,奠定了大唐和回鹘两国交好的基础。
要不怎么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呢?
言归正传,虽然三受降城是一个整体,但为了相互制衡,又将它们分别隶属于天德军和振武军。
西受降城属于天德军,中受降城和东受降城则隶属于振武军。
所以两边虽然相去不远,但却是两条进攻路线。
相较而言,西受降城因为东有振武军,南有朔方节度使,驻军最少、防御最薄弱,也是看起来最容易攻陷的——振武军因为要跟幽州节度使一起防御东北边的奚和契丹,驻兵更多,所以同样是大唐的方镇之一,而天德军却只是都防御使。
这里自然也就成为了回鹘人入唐的首选路线。
虽然这条路已经很多年没有走过,但路径依赖依旧存在,所以众人无法理解安允合的选择。
安允合当然也有他的道理。
瓦莫斯就驻扎在西受降城外,那边肯定早就有所防备。西受降城兵马少,后面的朔方灵盐节度使却能随时支援,走这条路,等于是一头扎进大唐人张好的口袋里。
所以,更应该趁着唐人的注意力都被瓦莫斯牵扯,另外选一条路线突袭,在大唐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取得战果。
这也是回鹘一贯的战术。
仗着骑兵来去如风,打奇袭战,成功的概率最高,就算不成功,也能轻松跑掉。
其实大唐的战术也是如此,不过跟游牧民族比起来还是要差一点。尤其是安史之乱后,这种奇袭战就很少见了。
如果是年轻的可汗在这里,或许还会问,雁来的回信里不是要求了回鹘的动向都必须要告诉她吗?现在突然袭击,是不是违反了约定?而且在条件谈完之前出兵,万一惹怒了天兵怎么办?
但现在领兵在外的都是老油条,对于契约本来就没有那么看重。
不如说,天兵本来也是他们想要出其不意的对象之一。要是能在天兵反应过来之前就打完,打得足够快,取得相应的战果,那在谈判上也能多占一些优势,甚至根本不需要再分出好处给天兵。
这么一想,便都觉得安允合的提议很不错了。
只是本来联合出兵,大家各有各的打算,现在其他的想法被安允合压下去,统一听他指挥,他在军中的声望就远超过其他人了。
战争本就是最容易提升威望的方式。
众人自认为看清了安允合的打算,不过认真想想,这样他们也不算吃亏。
他们现在争来争去,是因为可汗无法服众,自然每个人都想自己上位,但如果安允合当真能带着他们打胜仗,获得足够多的好处,那以他为首又有何不可?
殊不知,安允合同样也在这条新的路线上张开了一个口袋,就等着把他们都送进去,一举完成自己是所有谋划。
第207章 雁来姑且还是想继续保持一点神秘感的。
又是一年二月, 又是一年省试。
尽管这一年来又发生了很多事,甚至这个年许多人都过得不安生,甚至去年冬天还有不少举子被天兵从北里丢出来, 以致名声扫地,但是作为国之大典的科举仍然没有被影响,依旧万众瞩目, 所有的一切事务都要暂时为它让路。
今年的试题是《洪钟待撞赋》和《恩赐魏文贞公诸孙旧第以导直臣》, 消息传到洛阳,众人一见到白居易,便都朝他道贺。
去年, 魏征的玄孙魏稠因为家贫, 将家中宅第抵押给别人换钱,平卢节度使李师道得知了此事,便上书请求以私财赎之, 李纯答应了, 让翰林学士白居易草诏。
但白居易却上奏反驳,“事关激劝, 宜出朝廷。师道何人, 辄掠斯美。伏愿明敕有司, 特以官钱收赎, 使还后嗣, 以劝忠臣。则事出皇恩,美归圣德。”
李纯这才反应过来, 从内库出钱赎买。
只不过当时先有于阗之战,后又有王士真病死、王承宗想要自领成德的事, 而后白居易和韩愈因为上书言事,被贬东都, 这事自然就没人提了。
没想到今年居然会被拿来做进士科的考题。
当然了,人家称赞的是皇帝,但白居易作为促成这件事的真正倡导者,自然也是与有荣焉。
而且从这件事里,也能窥见几分朝中的风向——对于白居易这个明摆着已经投向天兵的贬臣,皇帝和朝廷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反感。
虽说已经做出了选择,朝廷的态度也影响不到他们什么,但窥一斑而知全貌,朝廷对于天兵的态度,似乎也相当暧昧。
抛开别的不谈,这题目一出,天下人就都会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了,对白居易来说,自然是值得道贺的喜事。
所以白居易也十分爽快地答应,今日下值之后,设宴招待众人。
他们住的那处宅子带了很大的花园,里面奇花异石无所不有,很快就成了这群文士的最爱。如今春暖花开,正是赏春游宴之时,花园里几乎每天都有大小宴会。
反正现在大家手头都宽绰,也不需自己准备宴饮所需的酒食,拿钱去洛阳宫外的集市买上一些就行了,十分方便。
这种热闹,现在连玩家都不爱凑了。
唉,想当初,玩家一听说这些著名大诗人要凑在一起开宴会,那叫一个激动,恨不得亲自到现场打卡,但现在见得太多,已经开始腻了。
关键是这种宴会上虽然少不了作诗酬唱,但基本出不了什么好作品。
就算是韩白刘柳这样的天才,天天让他们写诗,也是会掺水的。
不过今天倒是来了不少玩家,因为宴会上又有了新花样,那就是让还没有考过进士的年轻人们作同题诗,然后众人一起品评。
这热闹玩家还是要凑的,甚至还开了直播。
——嘿嘿嘿,我就喜欢看这些人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样子。
——也有人胸有成竹啊,比如我们贾岛。
——说起来,贾岛怎么没去参加今年的科举啊?我还等着看他高中状元,改天换命呢(喂
——这个我知道,他说自己学问不精,现在有机会跟那么多前辈共事,要好好求教,精进之后再下场。
——谦虚了岛。
——换做是我也舍不得这个机会啊,睁眼闭眼都能看到那么多当世文豪,对于真正热爱诗歌的人来说,这不跟老鼠掉米缸里似的。这个修书的工作应该也持续不了几年,以后再想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可不容易。
——我去,怎么有点幻视了前辈们刚开始办《新青年》的时候,那也是群星璀璨啊!
——这套书必成经典=背诵篇目多,以后的学生有福了。
——还用等以后?现在的考生就很有福气了。你看看这现场,跟高考结束之后,把真题拿给下一届考生做,老师还在一边看着你写有什么区别?
——确实,但论紧迫盯人的程度,估计尚书省的考试还比不上今天。
——……刚刚还看得津津有味的,看楼上这么一说顿时萎了。
——楼上上让我想起了被《三年高考五年模拟》支配的地狱高三(笑容渐渐消失.jpg
——科举考试比高考更难吧?一年能考中的也就那么点人。
——就录取比例来说,应该还是科举高点,毕竟每年能被贡上来的举人也没多少,大部分人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不如对标一下考公?
——……楼上你是魔鬼吗?让大家心情不好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啊!
——曾经参加过高考,现在正在准备公考的我:……
——呵呵,考公人还有时间玩游戏?
众人正在对考公人围追堵截,势要把人赶下线去刷题,突然有人冒出来,一句话引得整个直播间顿时哗然。
——还搁这儿伤春悲秋呢,报!最新消息,回鹘人已经打到大唐来啦!
直播间观众:???
什么回鹘人?在哪儿呢?等等,先让我找找我的刀。
愤怒的人是少数,大部分人听说这个消息,都是大喜过望。现在能打仗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每一次都要珍惜。
这一问,才知道回鹘人居然突袭了中受降城。
——造孽啊,谁给回鹘人的勇气,居然在这个时候出兵?
——回鹘人不讲武德,居然搞突袭,我现在赶过去还来不来得及啊?
——突然发现,雁帅的复活点覆盖面还是不够广啊,这个方向几乎没有,长安就是最近的了,跑过去得十来天吧?
——啊……那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其实成德和幽州看起来更近一些,但过去应该也要几天时间吧。
——急急急!
——其实也不用这么急,三受降城本来就是边境,有大唐的军队驻扎,应该问题不大。
——对对对,几天时间总能守住的,我现在就飞幽州!
……
问题其实很大。
三受降城是用来防御回鹘的,但这些年来大唐与回鹘之间又是联姻、又是贸易,已经很多年没打过仗了。
尤其是咸安公主到回鹘之后的这些年,连骚扰边境的小股部队都很难看见。
如此一来,边防自然也就渐渐懈怠了。
本来朝廷就削减了驻军的数量,再加上逃兵和吃空饷的份额,十个在册的士兵里,还能有三四个真正在服役就不错了。而这些服役的士兵,平时也基本不操练,而是统统被拉去种地、放牧。
种的是开辟的官田,牧的是军中的牛羊,但收成却跟辛苦劳作的士兵没有任何关系,而是都落入了将官的口袋里。
如此一来,将官们赚得盆满钵满,军队却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所以回鹘骑兵抵达中受降城外时,不管是正兵还是戍卒,都还在地里忙着春耕呢,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幸好,这座边境小城虽然很不起眼,人口也非常少,但军屯的田地和草场规模着实不小,所以系统还是在这一次的主题活动里给它分配了一千个玩家。
这会儿不少玩家回城干别的事去了,还有一些登录时间是晚上,所以这会儿在线的只有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玩家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毕竟地图上出现密密麻麻一片红名,想不注意都难。他们此刻正在城外丈量土地,手里没有兵器,而且这点人正面作战也没什么用,所以只能打声招呼NPC撤退。
好消息是这些士兵种地时都是统一行动,所以位置相对集中,不像是种自家的地那样到处散落,组织起来并不算难。
而且毕竟是在边境驻守的士兵,虽然没有对敌经验,也很少操练,但是基本的警惕心还是有的。何况开口的是天兵,他们就算心头狐疑,也会第一时间听令行事。
所以虽然费了一点时间,但众人还是险之又险地退回了城中。
城门才刚刚关闭,远处骑兵带起的烟尘就已经朝着这边席卷而来,遮天蔽日。被马蹄踩踏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抖,让所有人的心也跟着发颤。
城里顿时乱作一团。
作为城中最高负责人的镇守使李进贤,这会儿还在饮酒作乐呢,听说敌人打来了,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立刻就要收拾细软逃跑。
其实他这会儿就算出了城,也只会被回鹘人抓住。
不过玩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先把人给抓了。
金银东西没收,人则是被押到了城墙上,要求他立刻组织人手守城。
李进贤直到这时才看到了城外如乌云般的铁骑,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都在打哆嗦,结结巴巴地道,“守城……我、我不会啊!”
“怎么能不会?”玩家顿时急了,“你不是领兵的吗?”
李进贤羞愧地低下头去。
虽然镇守使是武将,但他还真没有学过任何兵法,更没有半点战阵经验。他之所以被调到中受降城来做这个镇守使,单纯是因为他在屯垦和畜牧上都很有一手而已。
“真是废物啊!”玩家叹一口气,把人丢在一边,相互对望发愁,“现在咋办?”
守城,他们也不会啊!
他们只会在占据人数优势的情况下无脑冲锋,或者在敌人没有防备的时候潜入偷袭,像这种可能要长期对峙的打法,还真没有经历过。
现查资料应该也来不及了吧?
好在这时候,第一时间将这里的情况发上论坛的玩家忽然惊喜地叫了出来,“赵猫猫大佬私聊我了!”
众人心头都是一松,连忙追问,“她怎么说?”
“让我开个直播给视野,然后拉个团队频道……邀请你们了,都快进来!”
“来了来了!”众人欢快应声。
有人指挥,那他们就不虚了。不用担心打不过,那之前被紧张压下去的兴奋才重新冒出头来。
多难得的机会啊,这么大的战功就便宜他们了?
……
尽管有了指挥,城里的人都被安排了差事,恐慌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原本的混乱也变得有序了一些,但是情况其实仍旧不太乐观。
打开军械库之后,才发现存放在里面的武器都已经生锈了,一些弓箭更是变形得根本没法用。
而且即便都能用,数量也远远不够。
至于其他可以用于防守的物资,石块,滚木之类,更是没什么储备。
赵猫猫一挥手,决定先拆房子。
就从镇守使衙门拆起。
李进贤哭丧着脸下达了这个命令——虽然玩家也可以下令,但既然是在大唐,当然是走官方流程比较保险,免得回头朝廷以此为由来找她们算账。
好消息是,城里的他们觉得棘手,城外的回鹘军队其实也一样。
回鹘人本来就不擅长攻城,更擅长冲锋对阵。所以从一开始,计划就是趁大唐这边没有防备,夺取中受降城。有了城池,他们就进可攻退可守了,对上振武军和朔方军也不虚。
结果这第一步就失败了。
唐军的反应比他们预想的更快,迎接他们的是城门紧闭的中受降城。
安允合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中受降城。
虽然他的计划做得很周全,可以相应地调整自己的策略,但是这种超出控制的情况,依旧让他感到有些不快,以及不安。
不过都已经到这里了,肯定是要接着打。
这城里能有多少人?城墙也不算高,迟早都能拿下。
但是预计的闪电战没能打成,接下来的安排也只能随之修改。安允合一边下令军队发起进攻,一边让人给其他各部传令,安排他们接下来的任务。
分出两支队伍,分别往东西受降城的方向走,去阻截援军。要是速度够快,大唐这边没有派出援军,那就直接去攻打两座城池。
然后再分出一支队伍,绕过中受降城南下,直取太原。
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各部的首领都有些不满。
但是都已经到这里了,这一仗势必要打下去,他们可承担不起现在打道回府的损失和后果。
不过他们也没听安允合的。
之前愿意听他指挥,是觉得他的计划挺靠谱,但现在第一步就受挫,说明安允合不行,那他们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再说,安允合安排他们去探路,自己却留在中受降城这边,说是坐镇,但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谁看不出来?不就是一旦战事不利,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原路撤回吗?
既然如此,他们全都选择了率领大军南下。
大唐内部的城市,肯定比这些边镇富庶,最重要的是军队战斗力也很差。在回鹘人口口相传的笑话里,甚至有大唐守将听说敌人来,直接弃城逃走的故事。
到时候他们白捡便宜,收获不比安允合更多?
安允合愿意打中受降城就打吧,就当是给他们守着后路了。
这边安允合收到消息,也不觉得奇怪。游牧民族的战斗就是这样,抢东西为主,作战为辅,要不然,怎么中原朝廷总是将他们的进攻叫做“南下劫掠”?
可惜现在是春天,其实他们还是更喜欢秋天,甚至不需要进城,只要在城外收割唐人种植的粮食就行。
但他们不可能等到那时候了。
总之,各部的选择没有超出安允合的计划。
抢到了东西,也得能带回国中才算。就让这些人帮他做搬运工,将大唐的财富搬到这里来吧!
……
有天兵通风报信,回鹘偷袭中受降城的消息,第一时间被送进了两省,然后又送入宫中。
之前大唐这边发现回鹘使者不见了之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质问驻守在边境的瓦莫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瓦莫斯认为,人是在大唐境内消失的,应该由大唐来负责,反过来要求大唐给他一个交代。
双方还在扯皮呢,突然听说回鹘开战了,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李纯差点就又发病了。
这一天天的,就不能消停一下吗?
今天是进士科考试的日子,宫里宫外都在讨论这一回的题目,猜测各位举子的表现,有关系的走关系,有人情的找人情,连长安城的氛围都变得轻松了很多,一扫开年来的低迷。
结果就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纯捂着胸口问。
但更多的消息,天兵没说,梁守谦也不知道,只能问,“要不要去找天兵问问?”
“让俱文珍去查。”李纯可不相信天兵什么都不知道,多半只是不想说。直接问是没用的,还是交给察事院吧。
梁守谦应了,正要离开,又被李纯叫住,“召朝臣议事。”
其实只得了一个不清不楚的消息,也没什么好议的,但这消息是从天兵口中说出来的,他们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扯谎,所以朝廷这边也得早作准备。
不是准备应对回鹘人,而是准备应对天兵。
他们既然得了消息,应该也有办法插手这一战。
这跟西域之战、于阗之战乃至成德、幽州之战都不一样,那些都发生在大唐内部,还可以说天兵是受朝廷之命平乱,但回鹘却是跟大唐一样强盛的大国。
这一战朝廷若是半点插不上手,那就当真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连最后遮羞布都没有了……
所以等众臣一到,李纯就迫不及待地问,“中受降城的守将是谁?”
李吉甫上前道,“是李进贤。”
李纯没想起来这个名字,便问,“此人治军如何,作战如何?”
“……”紫宸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李纯心下顿生不妙的预感。
他这么问,是希望这人能表现得稍微像样一些,至少在这一战里多少做出一点贡献来。好歹是驻守边疆的将领,这方面总不会太差吧?
但是看大家的反应,很显然此人并没有那样的才能。
果然,最后还是吏部侍郎硬着头皮站出来回答,“此人不通行伍之事。”
李纯皱眉不悦,“既然不通行伍之事,那他是怎么成为边军守将的?”
“因其颇善畜牧之道,自求镇守边境,陛下特擢之。”
他一说畜牧之道,李纯突然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每年送入宫中的进奉都不少,李纯还曾经赞许过。
这就尴尬了。
李纯脸上顿时有些烧。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收钱这事并不光彩,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大臣接二连三上谏了。但是在之前,李纯对此是理直气壮的,他觉得自己一片良苦用心,只是其他人不能理解而已。
但是这两年,因为天兵接二连三的操作,他也已经意识到,皇帝带头收钱这件事有多么可笑了。
尤其是年前收了那许多官员的三倍罚款,李纯也算是开窍了,意识到自己身为皇帝,想要钱的话,其实有很多正当的、合理的方式,而他却选择了最糟糕的那一种。
现在过去打出去的回旋镖又扎到了他身上,让他丢尽了脸面。
好在身为臣子,第一要务就是维护帝王的体面,所以立刻就有人出声解围,表示当时没有战事,在边境屯垦放牧也是国之大计,皇帝的安排并不算错,是回鹘人不讲武德,破坏了两国盟约。
但说到盟约,李纯又想起来,是他先反悔,不想完成绢马贸易,才导致了现在这个结果。
如果是从前,想到这一点,李纯必然会惊悸恐慌,但现在有天兵去应付回鹘人的大军,李纯反而能沉下心来思考,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回鹘人的反应如此剧烈,或许反而说明他们国中的情况真的很糟糕。
可惜……就算看到了机会,那也不是大唐的机会。
这么一想,李纯顿时意兴阑珊。
又问了天德军、朔方军和振武军的情况,确定这些地方的主将还是很可靠的,不至于战线一触即溃,李纯让中书门下按照流程发文,要求他们严格防备回鹘军队,然后便让众人散了。
等人走了,他坐在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却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感觉自己的生存空间正在不断地被挤压、缩小,迟早有一天会被困死在这座紫宸殿里。
“大家、大家?”见他脸色不对,仇士良连忙上前唤了两声。
李纯猛地从那种状态中抽离出来,只觉得心跳得快极了,只能用力吸气去压制,即便如此,身体也还是有些不受控制。
仇士良一边替他顺气,一边低声道,“大家前番命奴婢暗中搜寻的有道高人,已寻得了数人,如今都在京中待命,大家可要召见?”
李纯现在迫切地需要抓住些什么,让他能够对抗这种身体上的无力感,便点头道,“那就见一见吧。”
顿了顿,又道,“屋子里有些气闷,召他们到太液池。”
……
东受降城,后世叫呼和浩特,是雁来原本只在教科书上看到过的名字。
很多玩家把这款游戏当成《实景旅游模拟器》来玩是有道理的,要不是穿越到大唐,雁来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来到这片草原。
而现在,这里马上就要有一个复活点了。
既然回鹘人自己通知了她,他们接下来会对大唐有所行动,雁来当然不会没有任何准备。
在回鹘大军赶路的这段时间,她也继续通过日拱一卒的方式,将自己的足迹拓展到了这里。今天过来,就是要正式在东受降城开启复活点,让玩家能及时传送过来,参与这场战事。
东受降城是振武军的治所,也就是振武节度使行辕所在,所以要开启复活点,还需要一点小小的手续。
雁来从某处偏僻的屋顶上下来,直奔节度使府。
已经有不少玩家等在这里了。
三受降城修筑完成之后,又各自经过了不少次的修缮、扩建,所以虽然还是一样的名字,但东受降城的规模显然要比另外两座城池庞大很多,被分配到这里的玩家自然也更多。
所以她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玩家等在这里。
看到她,众人立刻围拢上来,一边打量她,一边惊奇地议论,“这边又没有复活点,雁帅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之前不是就开过江陵、广州、成都的复活点了?”
“但是那个也不知道是怎么开的啊。”
“管这么多干什么,雁帅肯定有雁帅的办法。”
“就猜猜嘛,难道你不好奇吗?”
正当玩家议论纷纷时,节度使府的门开了,振武节度使张奉国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那么多玩家聚集在节度使府门口,他除非是死了才会不知道,但之前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干脆按兵不动。现在雁来出现,自然有机灵的人去报信,张奉国一听“雁帅”两字,哪里还能坐得住?
雁来见状松了一口气,同时在内心暗暗擦了把汗。
玩家脑洞这么大,再让他们猜下去,肯定能猜到她是怎么做到的。
雁来之前看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人的超能力是能够让两个人瞬间交换位置,但事实上,完成超能力的方式是暂停时间,然后由超能力者本人吭哧吭哧把两个人交换位置,再让时间恢复流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暂停时间的酷炫技能只被用来做搬运工吧,但这种事情就跟魔术一样,揭秘之后立刻让人感觉索然无味。
雁来姑且还是想继续保持一点神秘感的。
第208章 也让回鹘人看看,什么才叫突袭!
节度使府的大门一打开, 看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玩家们便一秒收声,一个个抬头挺胸, 站在雁来身后,甚至还下意识地排了一下队列。
那凌乱之中又自有条理的样子,让张奉国的眼皮跳了一下。
时至今日, 天兵的组织能力到底有多么强大, 已经不需要证明了。但是每次看到,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在意。
“见过雁帅。”他走到雁来面前,躬身行礼。
其实以爵位论, 两人都是郡王;以官职论, 两人都是节度使,雁来的加官还略低于他;以年纪和官场资历论,他更是雁来的前辈, 本该是雁来先执礼。
然而时至今日, 大唐境内还有谁敢让雁来先向自己行礼?
就连大明宫中的皇帝,也在有意回避跟她见面的可能。
张奉国也算是久历沙场的宿将, 自有一股悍勇之气, 等闲不愿屈身, 但此刻站在年纪只与自家孙女辈相当的雁来面前, 他还是先低了头。
雁来也并不拿乔, 没让他真的将这个礼行完,就伸手把人托住了, 含笑道,“张尚书, 久仰了。”
其实自从雁来横空出世之后,因为天兵对她的称呼是“雁帅”, 各地藩镇已经一改从前喜欢以加官、散官称呼,向着清贵文臣靠拢的风气,开始流行起称呼使职——最好还能带个帅字。
但现在雁来按照旧规矩,以他的加官检校刑部尚书来称呼,张奉国也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雁来比他想的更守礼。
“雁帅客气了,您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他的语气也轻松了一些,笑着问道,“不知雁帅今日至此,可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想找张尚书借一样东西。”雁来笑道。
张奉国沉默片刻,“雁帅要借什么?”
雁来抬头看了一眼门上写着“振武”二字的匾额,以及周围一字排开的大纛和旗帜,说道,“要借张尚书府衙一用。”
还真是一点都不委婉啊。
不过也是,有绝对的实力,又何必在意那些弯弯绕绕?
见他不说话,雁来又问,“张尚书可是有什么难处?”
张奉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并无。”
不过他心里其实对此早有猜测,雁来特意到东受降城来,总不会是来消遣他的,能做的事无非那些。所以张奉国很快调整好了心态,道,“我这就让人收拾东西,搬出府衙。”
“那倒不必。”雁来笑道,“我只借用院子,不会影响府衙的日常运转。”
才怪。
玩家天天在这里进出,多少都是会影响一些的。
再说了,一旦复活点开在了自己的节度使府里,就算张奉国再怎么撇清关系,朝廷那边也是交代不过去的。
但这种事,他本来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反正振武军也不是第一个被选中的,朝廷就算要追责,也不该先找他,更不必说,第一个大唐境内的复活点其实是开在长安城的。
陛下和其他地方的官员都没能拒绝她,张奉国当然也不行。
所以他只能主动将雁来请进门。
既然拒绝不了,那就让他亲眼见证一下传说中的神迹吧。
张奉国主动落后半步,让雁来走在前面,跟其他人一起簇拥着她进了门,而后便领着人退到一旁。
人多,流程就要安排上。
雁来现在表演这一套仪式,技术已经十分纯熟,再加上属性值够高,动作做起来也飘逸好看。
最重要的是,重复的次数多了,她的羞耻心也消磨得差不多,只当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那种面无表情双眼放空的样子,反而显出了几分奇异的神性。
何况她是真的能开出光环,所以还是颇能唬人的。
至少仪式结束之后,张奉国的表情都变得肃穆了几分,态度也更加审慎,他看着院子里不断涌出的天兵,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雁帅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特意开启复活点,召唤了这么多人,想来不是无的放矢。
“哦,对。”雁来这才想起最关键的情报还没告诉他,就说,“回鹘骑兵突袭中受降城,天兵要取道此处,前往救援。”
“什么?!”张奉国不由大惊,中受降城也在他的管辖之下,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下意识就想问消息可确实,但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人,又将这句质疑吞了回去,“什么时候的事?”
果然,雁来说,“就是今天。”
张奉国深吸一口气,看向雁来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敬畏。
今天发生的事,她能及时得知很正常,毕竟天兵如今散落在大唐每一处地方,但是得知消息之后立刻就能赶到这里,就显得神乎其神了——天兵是通过她开启的复活点过来的,那她自己呢?
但这当然不是张奉国能探究的事,他只能胡乱找了个话题,“回鹘人怎么敢?”
尽管在一般大唐人的心目之中,回鹘人还是那个在安史之乱后派兵支援大唐,甚至一度迫使大唐皇帝低头的强大汗国,然而他们这些边将都看得清楚,如今的回鹘,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大唐是因为有藩镇撑着,所以依旧名将辈出,能保持一定的战斗力。
而回鹘干脆就是相对松散部落联盟制度,哪怕汗国衰落了,各部的实力也并不会削弱多少。
但不管怎么说,选择跟大唐开战,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更何况现在的大唐还有天兵。
雁来闻言,想到曷萨特勤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不无感慨地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啊!”
张奉国听懂了。
足够庞大的利益,总是能够轻易蒙蔽人们的眼睛。
就像当初的李锜,他不会不知道,一个浙西观察使,妄想跟朝廷对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利益当前,人总是会心存侥幸,愿意压上一切做赌注。
结果是李锜身死,成全了他们这些平叛的功臣。
而现在……张奉国看着雁来,心弦几乎都在发颤——现在的回鹘,会成就她吗?
天兵之前就灭掉了葛逻禄部,将他们的叶护和王太后送到了长安。但那是远在西域的事,对大唐人来说,感受并不是很深——甚至朝中有些腐儒还会觉得那是穷兵黩武,完全悖理了传统的柔远人思想,殊为不智。
也就是天兵行事无人敢质疑,不然朝中早就吵翻天了。
但回鹘不一样,回鹘是所有唐人都知道的、跟大唐一样强大的国家。若是雁来也能打一场灭国之战,她在国中的威望也必将如日中天,直追太宗皇帝,比肩秦皇汉武。
没有人会怀疑雁来能不能做到,天兵能不能做到。
到时候,如此赫赫功勋,朝廷该用什么来封赏她?
张奉国越想越深,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可怖的漩涡之中,直到雁来叫了他几声,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完全不敢看她的眼睛,下意识地低头开口,“是否需要下官派兵……”
“不用了。”雁来笑吟吟的,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客气,“天兵急行军的速度很快,你的军队跟不上。”
张奉国:“……”
这话说得就很伤人了,振武军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边军,经常有小规模的仗打的那种,战斗力还是不错的。
雁来要是担心他们争功或是别的也就罢了,现在却是单纯的嫌弃。
关键她说的还是实话,就更加扎心。
张奉国被扎得人都清醒了几分,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
天兵不会死,所以才悍不畏死,他的兵卒却是会死的,不让他们跟着,未尝不是一种爱惜。她没有直接这么说,只是故作嫌弃,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
张奉国迅速找回了自己的定位,“那下官命人准备些马匹和口粮?”
据他所见,天兵也是要吃饭的。
“也好。”雁来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劳烦张尚书了。这些东西准备好,就交给后面的天兵带过来吧,我们要先走一步。”
张奉国一怔,没想到她要亲自过去,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中受降城的战斗自然是不值得她亲临前线的,但若是要反攻回鹘呢?
这次是回鹘先动的手,机会难得,他不信她没有这样的打算。
张奉国便道,“那下官多备一些。”
……
给天兵准备的马可以稍后,但张奉国还是将自己的爱马转赠给了雁来,让她不用跟玩家一样用双腿走路。
出了东受降城,上了官道,视野顿时变得空阔起来。
草原的广袤和沙漠的无垠是如此相似,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今天天气很好,视野极佳,能够看到不远处矗立的阴山——广义的阴山指的是阴山山脉,而狭义的阴山,指的就是从呼和浩特到包头,也就是东受降城到中受降城这一段。
这片山脉的海拔其实只有两千米左右,但因为是直接拔地而起,在人类的视野之中就显得十分巍峨高大了。
它像是一道天然的长城,从太平洋吹来的暖流因它的阻隔被留在这里,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也因它的阻隔而无法侵袭此地,所以山脚下这片气候温暖、水资源丰富、可耕可牧的土地,才会成为草原民族的繁衍生息之地。
匈奴,鲜卑,突厥,回鹘,党项,契丹,女真,蒙古……都曾经在这里栖息。
同时,它也是中原汉文化与草原文化、农业文明与游牧文明碰撞交汇的地点。
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北击匈奴的蒙恬,出塞和亲的王昭君,卫青、李广、魏尚,都曾在此处留下他们的足迹。
还有那首著名的北朝民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雁来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东受降城。
虽然这个名字的寓意很不错,不过雁来还是更喜欢它在汉朝时的名字——云中城。
听起来非常仙侠小说。
以后一定要给它改回来。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雁来不由得笑了一下,忽然有点理解黄巢“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志得意满,也有些明白王莽为什么会在登基之后一口气改了几十个地名了。
忽听得后面有马蹄声阵阵,雁来收回思绪,转头看去,就见新一批的玩家骑着马朝这边飞驰而来。
“哪里来的马?”步行的玩家连忙上前询问。
“就那边,有个马场。”新来的玩家指了一个方向,“张尚书说,我们可以先把马牵走,事后如数归还就行。不过马场里的马数量有限,只能先到先得了。”
“怎么不早说!”已经走了一阵的玩家闻言,立刻转身朝着马场所在的方向一路狂奔。
虽然玩家有时候跑得比马还快,但是能有马匹代步,他们当然不乐意步行。
雁来看着原本簇拥在自己前后左右的玩家瞬间跑光,忍不住抬手扶了一下额头。真的要谢谢玩家,每当她要飘的时候,总是能用实际行动提醒她,唯我独尊是不存在的。
振武军的马场规模着实不小,很快玩家就都骑上了马。
不过新鲜感总是不能持续太久的,就连周围原本让人“哇塞”的风景,看久了也有些千篇一律。
大家索性埋头赶路。
顺便看看中受降城那边的进展。
虽然准备得很不充分,什么东西都缺,但有城墙可以据守,在冷兵器时代,优势是非常大的。
何况还有玩家。
不少下线去休息和忙碌的玩家,都被亲友以各种方式摇了上来,城里的玩家人数突破了二百。
要知道,中受降城这边原本驻守的正兵也就是四五百的样子,其他的都是戍卒和辅兵。而玩家现在的实力,打普通的大唐士兵,一打二、一打三都不在话下。
他们以小队为单位分散开来,分别看守一段城墙,配合城内其他守军,虽然不敢说是滴水不漏吧,但至少到目前为止都勉强守住了,而且没有死人。
后面这一点,也让守城的士卒没那么畏惧和恐慌了。
天兵填补了正兵的位置,他们只需要做跟以前一样的事,但得到的保护却比之前更多。
所以度过了最初的慌乱期之后,中受降城这边反而越有条理,虽然身体很累,但所有人的精神都是振奋的,越打越有劲儿。
玩家看得直呼过瘾,只恨自己不在现场,真怕他们赶到的时候,那边都已经打完了。
但雁来却知道,那边的情况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因为城里储备的物资实在太少了,再怎么节省也只能用两天,两天之后要继续守住,可能就要牺牲人命了。玩家是不怕死,但玩家死完,估计城里的士气就会跌落谷底。
对面的主将应该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进攻一直没有停下,哪怕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也一样。
他就是要耗死城里的人。
好在打消耗战,玩家也从来没有怕过谁。
只能守两天,那就只守两天。
第二天下午,雁来率领的队伍赶到了中受降城附近。
……
“确定不用我们现在过去?”赶路读条被赵猫猫打断的雁来问。
他们这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过来了,但赵猫猫却说,中受降城还能坚持住,援军不用急着过去。
“不用。”赵猫猫确定地说,“这边坚持完到天黑没问题。倒是你们,敌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援军到了,这不来一次突袭多可惜。”
要突袭,当然是夜里比白天更合适。
在这方面,唐军是专业的,而玩家只会比大唐的军队更专业。
也让回鹘人看看,什么才叫突袭!
“你们觉得怎么样?”雁来问身边的人。
现在玩家数量多,官方玩家当然也扩容了一波。这回是出征,郝主任和张云敏她们是文职,没有跟来,雁来身边是两个护卫玩家和两个指挥玩家。
既然赵猫猫那边能守住,众人自然都没有意见。
于是这支队伍停下来休整了一番,然后又悄悄绕到敌军大营后方,埋伏起来。
正好没事,雁来就去看了一下另一支回鹘大军那边的情况。
这支军队一路南下,直取太原,并不打算沿途跟唐军纠缠,所以遇到城池都是直接绕过的。
搞得这些地方的玩家十分失落。
看不起谁啊!
不过大家也都看出来了,回鹘人这是想直接搞个大的。看不上这些小鱼小虾。
搞个大的好啊,玩家也喜欢搞个大的。
所以大家虽然嘴上骂骂咧咧,行动上却是无比配合。仗着小地图能看到红名,跟回鹘人打起了游击战,总能及时地将沿途的百姓迁走,给回鹘人把道路清理出来。
这么明显的异样,回鹘人当然察觉到了。
毕竟他们的队伍偶尔会经过一些村落,正常来说,应该是他们为了隐藏行踪把人全部杀掉,顺便抢走村里的粮食和财物做补给,结果现在村里一个人都没有,财物也都也被带走,只有那些不好搬运的粮食留下了。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一路上的村子都是这样,回鹘人就不得不怀疑是他们的行踪已经泄露。
但是吃了消息不灵通的亏,他们根本不知道玩家能做到什么程度,自然也想不出这行踪到底是怎么泄露的,只能怀疑队伍里有内鬼。
于是,这支在对抗安允合的过程中临时捏合在一起的队伍,它又一分为三了。
已经在兴致勃勃准备大决战的玩家:“……”
回鹘人怎么这样啊!
好消息是,没有一支队伍打了退堂鼓,毕竟都走到这里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而且由于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过天兵(他们并不知道中受降城里有玩家),所以有些上头的回鹘人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只记得印象里的大唐有多怂。
考虑到三支队伍总不能都去同一个地方,除了一支继续往太原方向赶路,另外两支也很有志向地为自己选择了新目标。
一支往洛阳,一支去长安。
也不能怪回鹘人胆子大,毕竟这两座城市,他们都是抢过了。
甚至还是在大唐皇帝和朝廷的默许之下。
就像吃过人的猛虎,下次再看到人的时候,怎么能不垂涎欲滴呢?
而被贪婪占据的头脑,自然也暂时想不起来开战之前的那些顾虑和担忧。
对回鹘人来说,这是优点。不做决定也就罢了,一旦下定决心,那就坚持到底。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也是他们的民族能够迅速壮大的根本原因。
但它就像是一柄越磨越锋利的刀,顺利的时候可以所向披靡、砍瓜切菜,一旦受到挫折,就很容易崩断。
而他们即将遇上的,会是当今世上最难砍的存在。
见回鹘人还是头铁,玩家也就放下心来。虽然并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长安和洛阳,但是方向是往这边走的没错,其他地方的玩家要过去也更方便,也就没人挑剔了。
跟玩家的满心期待不同,得知回鹘人的大军一路向下,正在朝这个方向来,两京百姓和官员都慌了。
自从安史之乱后,大唐的战乱就没有平息过,只不过是规模大小的区别。上一回乱军打进长安,也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大部分人都还记忆犹新,又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在这样的恐慌情绪之中,朝廷甚至一天下了几道诏书,要求沿路的节度使一定要将回鹘人留下。
大唐在两京周围布置那么多的节度使,不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情况吗?
与此同时,李纯也主动低头,让朝廷联络天兵,请他们出兵——事情没发生的时候,当然可以稳坐钓鱼台,想着天兵肯定不会不管,可是事到临头,这种想当然是不够的,必须要更多的保障。
雁来本来也没有要借回鹘人吓唬皇帝的意思,没有那种必要。
实在是回鹘人的想法太野,动作太快。
不过她也没急着安排,现在回鹘人距离两京其实还是挺远的,还是先打完眼前这一仗吧。
……
中受降城外,回鹘营地之中。
已经有受不了的人过来请求休息了。
从回鹘赶路过来,因为是突袭,所以路上都没怎么休整过。好不容易到了大唐,人困马乏,安允合却根本没让他们休息,立刻就发起了进攻,从昨天一直打到现在,哪怕回鹘这边人多,可以轮换,但还是从上到下都苦不堪言。
所以这会儿,众人联袂而来,就是想请安允合下令鸣金收兵,先休息一晚再继续。
“不行。”安允合皱着眉头,“城里的人已经快坚持不住了,这时候停下来,我们休整,他们也能休整。”
“可是城里储备的物资不足,他们就算休整过来了,也拿我们没办法。”有人反驳。
“你也知道城里物资不足!只要再坚持一阵,他们就会自己崩溃了,这时候停下来,下次再打,又要浪费至少一天的时间。”安允合大声道。
众人不说话了。
兵贵神速的道理,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这也是回鹘人的优势。若是一直被拖在这里,他们反而要陷入劣势了。
安允合见他们听进去了,就又道,“不要忘记,其他诸部的大军都已经深入大唐了。”
众人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变,眼睛都红了。
虽然深入的回鹘大军其实一直都在赶路,补给也只有人走光了的村子里找到的杂粮,可是在这些人的想象之中,他们已经进入了富庶的大唐城市,尽情地抢掠金银、丝绸和女人。
他们确实不能继续在这里耽误了。
安允合见状,满意地点头,吩咐道,“继续进攻!今晚拿下此城!”
“拿下此城!”受了刺激的将领们一个个都兴奋起来,朝安允合一礼,就继续到前线督战去了。
等人走了,安允合的眉头才皱起来,脸上的自信也淡去。
小小一座中受降城,居然就耽误了两天时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安允合总觉得,这一战恐怕不会太顺利。
到底是在背后推动一切的人,安允合从始至终都没有被利益蒙蔽双眼,将局势看得很清楚。可惜对他来说,这一战非打不可,如今,也只有考虑尽量将损失降低了。
如此一想,他甚至有些后悔,觉得或许晚一些攻破中受降城也不是坏事。
只是他这回带出来的除了自己的部落军之外,还有可汗的亲军。若是不打破中受降城,哪有理由让他们分兵出去?
正迟疑间,就听得外面一阵鼓噪,惊呼声、嘶鸣声、踩踏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安允合陡然从沉思中惊醒,连忙大步走到门口,掀开帐帘问道,“怎么回事?”
“有敌军袭营!”门口的卫兵惊慌地叫道。
安允合瞳孔一缩,走出大帐,朝营地后方看去,果然见那边已经乱了起来。
一瞬间,他心底冒起了无数的疑问。
哪里来的兵马袭营?难道是敌人的援军到了?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自己撒出去的斥候又怎么会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第209章 让回鹘人休息一下也好,不然哪有力气跑回家?
蒙古草原有很多地方跟西域不一样, 但也有些地方十分相似。
比如城市附近这有山有河还有沙漠的格局。又比如这军队将营地扎在陡峭的山脚下,就以为万无一失的习惯。
对玩家来说,简直就是送分题。
而且以前玩家普遍等级不高, 只能优选全敏玩家组成尖刀小队去袭营,在营地里闹出动静吸引视线,为正面冲锋的同伴创造机会。
但现在, 最早那几批内测玩家的等级都追上来了, 全都能当空中飞人,效率和战斗力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等营地这边组织起有效的反攻时,玩家已经牢牢占据了上风。
也就是安允合的大帐位于营地中心, 周围又都是精锐卫队守护, 才能最大限度保持战斗力,在玩家的冲锋之中坚持下来。
但肉眼可见,这种坚持是持续不了太久的。
毕竟黑暗里, 还有源源不断的玩家从各个方向举着武器冲出来。
尽管安允合从未见过天兵, 但这一刻,当他在火把跳跃的光线映照之中, 看到那些兴奋冲锋的玩家, 安允合一下子就将他们跟自己只闻其名的天兵对上了号。
这些天兵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是怎么摸到这么近的地方还完全没有被发现的?
安允合百思不得其解。
跟这场毫无防备的袭营比起来, 回鹘大军那打了两天都没有结果的、所谓的突袭, 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一直听说天兵有多厉害, 今天他才算是见识了。
确实比他想的更厉害。
尤其是那种不惧伤不怕痛的莽劲儿,安允合之前就听说过天兵悍不畏死, 毕竟他们是真的不会死,他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毕竟论悍勇,回鹘骑兵自认绝不会弱于人, 但此刻,真正直面天兵的冲锋,才知道这种压力有多恐怖。
回鹘这边几乎是被压着打。
安允合心下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悔意。
早知道天兵是这样的一种存在,他根本不会动侵略大唐的念头。
然而现在想这些已经迟了。
眼看玩家已经朝着他所在的位置靠近,安允合一咬牙,下令道,“撤退!”
还好、还好他并没有真的被贪婪和狂热冲昏头脑,始终给自己留了退路。从这里撤退,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回鹘境内。
这时安允合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没有、也或许是不愿意去想最坏的那种可能。
留下一部分兵马断后,安允合终于顺利从营地中脱身,领着麾下残部向北撤退,一直跑到天亮了才停下来。
不是觉得安全了,只是大军原本就经历了两天一夜的战争,虽然中途会有轮换,但大家的状态都不好,要不是为了逃命,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但这也已经是极限了,安允合宣布停下休整的命令才刚刚发出,人和马都瘫倒了一片。
本来还想派人回去查探有没有追兵的安允合见状,只得作罢。
不过转念想想,天兵既然能悄无声息摸到他们的营地附近,那就算派出斥候,估计也探查不出什么,他也不可能真的安心。
所以短暂休整片刻,感觉缓过一口气来了,安允合便立刻强撑着起身,开始清点人马和带出来的粮草。
大军连一半都没有带出来,粮草辎重更是大半都丢了,很多人连盔甲都没有,只有手里的武器没丢。至于口粮,更是只有随身携带的那一点,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退回国中。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可汗的亲军几乎都留在了中受降城下,即便有小部分跟着撤出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天兵的能耐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得多,既然对他这边动了手,那深入大唐的各部联军没道理能幸免。
他至少带着这么多人逃出来了,还不算输!
甚至更进一步想,此时国中正空虚,只要领着这支军队撤回去,他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局势,到时候,原定的目标一样能够达成。
等他掌权了,就第一时间跟大唐议和,用放弃绢马贸易来换取和平,那就能内忧外患一起解决了。
安允合想着这些,逐渐振奋起来。
将领的精气神是很能影响一支军队的,士兵们也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恢复回鹘精锐应有的模样。
安允合便吩咐众人整理好仅剩的东西,再将那些倒下之后就起不来的马匹杀了,充作军粮。
士兵们都很舍不得,毕竟战马不仅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马,也是陪伴他们征战的同伴,跟牛羊这种用来吃的牲口是不一样的。
安允合见状,就抹着眼泪,亲自动手宰杀了自己最心爱的坐骑,然后在马儿的尸体旁边发表了一通“有难同当”的鸡汤演讲,成功安抚住了人心。
……
玩家也在清点战利品。
收获只能说是平平。最有价值的是俘虏,毕竟现在需要用到人力的地方太多了,至于少量的粮草和落后的装备,都入不了玩家的眼。
不过俘虏也是要吃饭的,有总比没有好,装备也可以拿去重新熔铸成农具。
玩家在城外忙碌,雁来则是第一时间被迎进了城里。
中受降城内的情况实在不算好,坚持这两天一夜,也已经到了他们的极限,这会儿也有不少人原地躺下休息。
不过打胜仗和打败仗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众人身体虽然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极为亢奋,雁来走过的地方,甚至还有人努力支撑着站起来对她行礼。
虽然天兵早就说过,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再坚持一阵就到,但是大部分人心里其实是不相信的。
哪能这么快?
只不过大家更清楚城破之后他们的下场,所以才拼命坚持。
结果援军真的来了,而且还是雁帅亲自领兵。
这种事事有回应,从不让人失望的待遇,是这些身处底层的大唐人从未体会过的。
官员、地主、士绅、军将……上位者从来都只会对他们提要求,要他们奉献,即便只是要求一点最微薄的回报,也会被认为是超出了他们的本分,是奸险、是不淳。
越是跟天兵接触,大家私底下提起来,就越是羡慕在天兵治下生活的西域和河北的百姓。
现在,雁帅来了这里。
以后他们是不是也算天兵治下了?
如此一想,这个礼就不得不行了。
雁来对此也算有经验,知道拦是拦不住的,越拦他们越要行礼,说不定还会下跪,于是只能加快脚步,迅速走过去。
到了镇守使的府邸,第一件事当然是开复活点,让后面的玩家可以直接传送过来。
郝主任等人也第一时间过来,接手了中受降城的行政事务。
赵猫猫也来了,跟雁来商量派兵追击回鹘残军的事。
玩家打敌人可没有“穷寇莫追”的说法。
之前不是他们不想追,是被留下的兵马数量太多,绊住了玩家的脚步。
不过赵猫猫还是派了几个速度快的玩家跟上去,先摸清这支残军的行踪——草原上就是这点不好,到处都能走,没有像样的道路,更没有标志性的东西可以指路,很容易走岔。就算玩家有地图,失去了回鹘军队的行踪,也很难再找到,只能用笨办法。
“不急。”雁来说,“这两天都辛苦了,先让大家休息一下吧。”
该下线的下线,该睡觉的睡觉。
赵猫猫点头应下。
又有玩家过来找雁来,她就趁机退开了。
几个玩家凑上来问,“怎么样,什么时候出发?”
他们的长槊都已经饥-渴难耐了!
谁懂啊,不就是出发的时候晚了一步,没能赶上雁帅的大部队,结果传送过来仗已经打完了!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这个追击残军的任务他们做定了!
“雁帅说不急,先休整一夜。”
“休整啥啊!”这帮人顿时急了,“那些守城的和袭营的需要休息,我们可以上啊!”
就是要趁着第一批玩家休息的时间,他们抓紧时间把任务做了。不让等人休息好,岂不是又多了竞争者?
赵猫猫笑了,“你不需要休整,回鹘人需要啊。”
“回鹘人……”这玩家还想说回鹘人没法休整,不是好事吗?不过才一开口,她就反应过来了,“啊,我明白了!”声音有点大,她左右看了看,重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雁帅要留下他们带路,是不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另一个玩家忍不住拍了一下巴掌,“回鹘人都主动来攻打我们了,难道把人赶走就算结束吗?”
当然是打回去啊!
那这支回鹘残军就不能消灭得太快了,到时候追着他们进入回鹘,理由都是现成的。
这么一想,一个个念头都通达了,也不催促着要去追击了。
让回鹘人休息一下也好,不然哪有力气跑回家?
……
“雁帅看看这个。”郝主任将一本账册递给雁来。
雁来接过来,打开翻看。上回清查漕运的时候,她也算是对古代的记账方式有了简单的了解,这账本不复杂,所以雁来很快就看明白了,这是账本上记的都是各种交易,而且还是大宗交易。
“交易物品是牛羊马匹和盐茶粮食。”她微微皱眉,“这是在跟……回鹘人交易?”
“确切地说,回鹘下面的拔野古部。”郝主任说,“这是距离大唐最近的一个部落,所以来往也密切了一些。”
说得真委婉,这不就是走私吗?
雁来合上账册,颇为感慨地道,“我就说应该把互市开起来,你看这生意多赚钱。”
朝廷每年搞那个绢马贸易,被搞得焦头烂额的,结果民间的走私生意这么兴盛,还这么赚!
“是挺能赚的。”郝主任又递上了另一本账。
这是私账,记的是收入和之处,但入比出多。雁来随便看了几眼,翻倒最后,看到那个数字,也不由轻轻吸了一口气。
中受降城军备库里的装备都已经锈蚀和朽坏了,根本不能用,倒是镇守使本人的私库堆满了金银财物。
“这个李进贤在大唐也以善于畜牧著称,非常富有,是长安城有名的财主。虽然在外做官,但在长安买了一座大宅,每次回去都要大宴宾客,想方设法炫富。”郝主任说,“现在看来,这钱只有一小部分是经营所得。”
说着又递上了一本新的账册。
这本就正常多了,是中受降城这边的田亩、牧场的经营情况。
有意思的是,虽然经营情况很不错,但账本上加加减减的,最后却只是略有盈余的样子。
至于钱都花哪里去了,翻翻上面那本私账就能找到。
反正不会是用来改善城中驻军的生活了。
“这个李进贤人在哪里呢?”雁来问。
“暂时关起来了。”郝主任说,“雁帅可要见一见?”
“我见他干什么?”雁来将账本递回去,“把人连这些一起,送回长安吧。”
“只送这些?”郝主任接过去,问道。
雁来说,“知道朝廷现在没钱,我也不好意思为难皇帝,仓库里的财物就充作天兵的粮饷吧。事急从权,想来皇帝也会理解的。不过流程还是要补一个,送账本的时候,顺便替我送一封奏折。”
郝主任忍着笑应下。
朝廷应该也已经习惯了,毕竟之前的藩镇打仗也是这样,缴获是不会上交的,甚至还要找朝廷要军饷,玩家至少不要钱。
但皇帝看完账本还会不会这么想,就不好说了。
“对了,李进贤可以不见,但有一个人,雁帅应该会感兴趣。”郝主任忽然想到什么,又说。
雁来不由好奇,“什么人?”
郝主任转身离开,很快就带回来了一个人。
此人身材微胖,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面对雁来虽然很恭敬,但又有几分掩不住的骄矜。
雁来看着他,一时无法判断他是什么身份。
说是李进贤的亲属吧,气质不像,说是谋士吧,打扮不像,至于别的就更不像了。
她只能转头去问郝主任,“这是?”
“这位是镇守使李进贤的座上宾,有一手神乎其技的微雕技艺。”郝主任说着,将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雁来打开一看,见里面放着一枚桃核,被雕成了船只的模样,做工十分精细,细节栩栩如生。!!!
这就是《核舟记》里写的实物吗!
等等核舟记好像是明朝的……原来这种技术大唐就已经有了。
之前郝主任说李进贤喜欢炫富,雁来还没有感觉,现在看到这艘小小的核舟,一下子就对有钱人的生活有了真实感——这家伙镇守边疆,还养着这样的手艺人,其他方面的享受自然就不必提了。
只是因为这个技艺很罕见,所以郝主任才会特意对她提起。
嗯……这种艺术家,玩家肯定也会喜欢。
“查一下,没有欺男霸女之类的行为,你们就看着安置吧。”雁来说。
要是有这种恶劣的行为,那她就算再怎么欣赏对方的作品,也只能让这双属于艺术家的手,去接受一下劳动改造了。
见她反应如此平淡,这位微雕大师不由表情微变。
之前李进贤每次带他出去炫耀,只要一拿出作品,必定四座皆惊,他都已经习惯了,以为雁来也必定如此,自然一点都不担心。有手艺的人,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事实上雁来确实露出了惊艳的表情,现在眼睛都还没离开那个核舟呢,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冰冷无情。
他受不了这个委屈,立刻站起身,想要据理力争,但还没开口就被郝主任招呼人拖出去了。
雁来微微一叹。
都不用问,看对方这反应就知道,绝对不清白无辜。
……
第二天一早,雁来就率领大军出发,去追击回鹘残部。
明面上是这么说,但真正的“精神”,昨晚就已经传遍整个论坛,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已经深深领会了。
所以大家追得一点都不着急。
二月末,春回大地,野花遍地,玩家走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当是郊游了。
不过好歹是追兵,也不能真的一点正事不干。所以大家时不时还是要赶一下路,缀上回鹘军的尾巴,小小打上一场,不过主要还是以吓唬为主——好歹是逃命呢,总不能太安逸了。
安允合现在确实有些胆战心惊。
直到发现身后的追兵如同附骨之疽,怎么都甩不掉,甚至一直跟着他进入了回鹘境内,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天兵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击退他们这么简单。
回鹘兴起的时候,大唐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就算有战争,也不是朝这个方向扩张,所以,唐军并未进入过回鹘境内,倒是回鹘大军十分熟悉大唐。
安允合自然也完全没有想过想过,他都已经带着大军进入唐境了,唐军反击也是理所当然。
天兵总不至于会不敢来。
现在天兵进入了回鹘境内,他们的目的,又只会是消灭掉他们这一支残军吗?
甚至……安允合忍不住想,会不会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陷阱、一场骗局?
玩家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会大声承认:“啊对对对,何止是陷阱和骗局,还是我们按着你的头让你出兵的,我们强迫你们的大军进入唐境的,我们可坏可坏了!”
想通了天兵的目的之后,安允合先是愤怒,而后惊惧,最后又转为冷静。
他忽然意识到,既然天兵把自己当成一个进入回鹘的借口和引子,那就不会立刻解决他,而是打算跟着他一起前往牙帐。
这是危机,但又何尝不是机会?
想到这里,安允合立刻下定决心,叫来几个心腹士兵。
他要趁这段时间联络回鹘境内剩下的势力,把所有人聚集起来,一起对抗天兵。
能不能赢不重要,重要的是稍稍阻拦一下天兵的脚步,为自己之后的撤退行动更多时间。
安允合心里很清楚,这或许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不管远近,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可能响应,但凡是能想到的势力,他都派了人过去送信,就连远在庭州的那特勤都没有落下。
虽然安允合本人并不知道,但他们这支队伍其实早就已经在玩家的监控之中了。
这个派遣使者的动作虽然小,但还是第一时间被玩家察觉。
毕竟斥候不会跑那么远。
赵猫猫很快就过来汇报了这个消息,并询问雁来,“要不要派人去拦截?”
雁来想了想,摇头,“不用了,他现在派人出去,无非就是一个目的,求援,或者更进一步,联合其他人一起对付我们。”
玩家又不怕这个,没必要拦。
真要是有人响应了,那不是正好毕其功于一役嘛!
赵猫猫了然。
把人派出去之后,安允合就开始调整路线。
之前为了甩开天兵,他们一直在草原上乱跑,并不是朝着牙帐所在的方向去的。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天兵的打算,就没必要再绕圈子了。
赶路的时候,也不用像之前那样着急忙慌了,这天晚上,这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残军,甚至留在了一座废弃的城池里过夜,好好休整了一番。
“这里怎么会有城池?”玩家很吃惊。
雁来表情复杂地望着那个方向,“那是可敦城。”
“不是说可敦城在牙帐外面吗,怎么这里也有一个?”
“是小宁国公主的住处。”雁来说。
在宁国公主之前,和亲的人选都是宗室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唐肃宗在让次女宁国公主和亲回鹘时,还为她挑选了荣王之女作为陪嫁。
八个月后,英武可汗去世,大唐迎回了身为天潢贵胄的宁国公主,荣王之女却被留在了回鹘,嫁给继位的牟羽可汗。
大概因为是类似媵妾的身份,所以她甚至连封号都没有,回鹘人称呼她为小宁国公主。
再后来,宰相顿莫贺达干杀死牟羽可汗和小宁国公主的两个孩子,自立为可汗。按照收继婚的制度,小宁国公主应该继续嫁给新任可汗,但她不愿再受这样的折磨,便离开牙帐,在这处距离大唐比较近的地方建城别居。
新任可汗则是再次向大唐求亲,娶了德宗第八女,也就是……咸安公主。
第210章 这不就是想抢功劳吗?
和亲是大唐的国策。
回鹘需要从大唐得到更多的盐、茶和丝绸, 大唐也需要与回鹘联手共抗吐蕃。
所以哪怕中间有些不愉快,两国也还是默契地维持着和平。
大唐皇帝能为弑君夺位之人加封,回鹘可汗能对比自己小了将近二十岁的唐皇自称半子。
双方都付出了一些, 又得到了一些。
至于和亲公主的处境,小宁国公主的杀子之仇,没有人会在意, 大唐甚至没有将她接回去。更可悲的是, 即便如此,她也仍然选择了住在距离故国最近的地方。
哪怕——那早就已经不是她的家。
公主王女尚且如此,普通百姓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了——当年唐肃宗请求回鹘出兵平定安史之乱时, 与回鹘人约定:“克城之日, 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
这居然是一个皇帝能做出的承诺!
史书上只会吹他灵武即位、临危受命,克复两京、再造大唐, 仿佛那真是了不起的不世功业。
粉饰得久了, 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
雁来其实并未见过这位太姑奶奶,因为在雁来出生之前, 她就已经病故了。这座可敦城, 也因此荒废近二十年, 只剩下断壁颓垣。
咸安公主的处境也跟小宁国公主不一样, 皇位上先后坐着她的父亲、兄长和侄儿, 哪怕彼此并没有多少感情,但不管是表面上的礼数、还是两国交好的需要, 他们都必须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但是在人生的最后,咸安公主为她唯一的孩子安排的出路, 却并不是回到大唐。
她自己也没有回去。
小宁国公主是没有选择,但她却是主动做出的选择。
雁来望着远方, 目光惆怅。
玩家怎么可能猜不到她在想什么,有人问,“小宁国公主是葬在这里吗?”
雁来点头。
“那我们过去祭拜一下吧!”立刻就有玩家大声提议,并且得到了更多人的赞同。
他们也不等雁来发话,就翻身上马,直奔目标而去。
雁来:“……”
那一点淡淡的伤感很快就被驱散了,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玩家,也没有阻拦。
身后的保镖玩家上前道,“郝主任说,雁帅可以在这里设置一个复活点,以后天兵也能时常过来祭拜。到时候,把这座可敦城重新修起来,这里就不会这么冷清了。”
雁来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了顿才道,“我本来是打算将她的坟迁回大唐的。”
虽然雁来觉得,这样的故国实在没什么可留恋的,但对当事人来说,大唐再不好,也仍旧是故乡吧?就算是咸安公主,她没有回到大唐,也并非不想,只是因为……
她回去了,大唐还会再送一个公主过来。
那又何必?
保镖点头,停顿了一会儿,应该是在等郝主任的回复,然后才说,“那也可以把城池修起来,以后这里往来的人会更多。”
“也好。”雁来想了想,点头道。
不过她决定,这个复活点就用自己的私人账户里的气运值来开。
就当是她这个晚辈的一点心意吧。
……
回鹘大军刚安好营寨,准备烧火做饭,天兵就来了。
毫无防备的士兵惊惶不已,就算安允合第一时间站出来收拢队伍,带着人撤退,也还是损失惨重。
安允合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跟天兵有了某种默契,他们不会再随便动手,但现在才发现,对方是打算留他活着回到牙帐,却也没说是怎么回去,就算只剩他一个人逃回去,作为理由也足够了。
这回他不敢再耽搁了,开始昼夜兼程地赶路。
但玩家却没有穷追不舍,而是占据了他们刚刚整理好的营地。
小宁国公主的墓在城东。虽然可敦城废弃了,但这座坟茔却保存得十分完好——咸安公主在的时候,每年都会派人过来修整、祭拜。
玩家们一起动手,很快就将附近的杂草都除去。
雁来的复活点也开好了。
收到消息的玩家不仅带来了全套的香蜡纸烛和各色贡品,甚至还紧急抓人写了一篇祭文,让这个临时起意的祭奠仪式变得郑重了很多。
在小宁国公主的坟墓左右,还有两座小小的坟包。
因为是早殇的孩子,没有墓碑,只是按照时下的风气,用墓砖搭了一道矮墙。
玩家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还以为是墓地的装饰,后来看到雁来烧了香纸,才明白过来。有人去附近采了野花,摆在墓砖上,像是为它们戴上了一圈漂亮的花环。
晚上他们就在城市的废墟里过夜,第二天一早才继续去追踪安允合的大军。
这边兼程赶路的时候,另一边,南下的大军也终于越过振武军节度使所领之地,进入了大唐腹地。
尽管皇帝的急诏还没有送到,但得知消息的边军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们继续南下,朔方、夏绥和河东都已经开始调动大军,准备出城迎战。
他们毕竟是大唐的边军,不可能跟其他人一样,等着天兵来解决问题。
什么都靠天兵,这些方镇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朝廷每年的军费占据岁入的一大半,可不是为了养闲人。平时可以搞搞小动作,反正大家都这么干,朝廷也没法深究,但这种关键时刻,却是不容有失的。
就算玩家想拦也拦不住。
李纯登基之后已经打了几次仗,而且都打赢了,大唐的武风便又开始盛行,边疆更是人人思功。有些驻守边境的军将甚至会故意制造冲突,挑起战事,好方便自己挣功劳。
要是没有玩家,今年本来也应该跟河北的王承宗开战,然后发现打不过,这种风气就会被遏制住了。
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打,就被玩家处理了吗?
对普通百姓,甚至大唐朝廷来说,这都不算是坏事,因为没有引起太大的震荡、造成太大的损失,但是对于以军功为晋升之阶的边军来说,天兵的存在就有些碍眼了。
事都给天兵做了,功劳都给天兵拿了,那我们怎么办?
有人本来就是混日子,惟愿天下太平,那他们就能安稳度日了。但也有人雄心勃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至于会因此造成的流血和牺牲,那不都是必要的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
争功可是边疆的看家本领。
振武军那边,是雁来亲自出面,张奉国才按兵不动,但普通玩家显然没有这种面子。
既然他们不给面子,玩家也就不演了。眼看大军出动,干脆召集人手,先堵住了大唐军队的去路。
不是要打吗,我们陪你打。
“放肆!”得知消息,朔方节度使王佖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他是名将李晟的外甥,自幼跟随在舅舅身边征战,和李愬、李愿等李家子弟一起长大,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到今天,所以自视甚高,本来就对所谓神女化身、召唤天兵之类的说法嗤之以鼻,觉得都是故弄玄虚。
作为勋贵的一员,他对天兵的不满更是由来已久。
这几个月,天兵在朔方境内到处折腾,更是一直在挑战王佖的神经。尤其是清丈田亩这一条,更是踩到了王佖的底线。
作为一个治军苛刻贪酷的将领,王佖在朔方的作为,跟李进贤在中受降城并无不同,甚至犹有过之。已经揣进他兜里的东西,自然见不得人伸手去触碰。
他对天兵的忍耐本就已经到了极限,现在,天兵拦截大军的行为就像是一颗火星,终于将这个炸-药桶点燃了。
“打就打!真当我怕了天兵吗?”王佖越想越气,直接站了起来。
他之前一直没有行动,一是因为要观望朝廷的态度,二则是被就在隔壁做夏绥银宥节度使的表兄李愿压着,不许他轻举妄动。
如今天兵挑衅到脸上来了,他哪里还能忍?
“王兄!”负责率领夏绥军的窦缓连忙把人按住,“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不是我不愿忍让,你也看到了,他们挡住去路,存心要跟我等过不去。若是贻误军机,朝廷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王佖义正言辞道。
窦缓心想平日里朝廷想要调动藩镇的军队,大家不也都是能糊弄就糊弄吗?这回皇命还没到,急什么?
王佖自恃勇武,想要争抢战功,但窦缓却是不想跟回鹘人打的。
被天兵拦住了不是正好?到时候照实说便是,陛下和朝中诸公也怪罪,就让他们去找天兵。
不过这些心里话,他当然是不敢说的,只能赔笑道,“道理我自然知晓,只是出来之前姐夫有交代,天兵必然也会有所动作,令我不得与他们冲突。”
他的姐夫就是李愿。
这位大表哥的话,王佖还是要听的。
于是他又坐下来,语重心长地道,“不是我要跟天兵作对,是他们不给我等活路啊!”
“他们到了朔方,又是清点人口,又是清查田亩,这是要干什么?就是朝廷清税司的官员,到了朔方也不敢如此无礼。这天下,究竟是朝廷的天下,还是天兵的天下?什么都由着他们,哪里还有你我的容身之地?”
窦缓不说话了。
天兵毕竟带了个兵字,他们出现之后,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各地驻军。
本来他们才是朝廷不得不倚仗的对象,仗着军权在手,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敢提,什么不要脸的事都敢做,朝廷还只能容让。如今一朝被人替代,别提有多憋屈了。
这也就罢了,反正窦缓也不是很想打仗,天兵毕竟跟朝廷不是一条心的,为了制衡他们,朝廷一定会保留部分驻军,尤其是边军,他也就能继续在夏绥这一亩三分地上作威作福。
但天兵的手却伸进了边镇,看那个意思,恐怕不只是想让他们交税,还想将屯垦的产出分给地下的士兵。
这不是拿着他们的东西做人情吗?
窦缓头一回在传单上看到河北的官员集体控诉天兵鱼肉官吏时,也只觉得好笑,现在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难受。
官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王佖见状又道,“大兄不许你跟天兵起冲突,但这可不是你招惹他们,是他们来找茬。我等以国事为重,便是大兄,又能说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窦缓也不再遮遮掩掩了,直接道,“不是我不想动手,是……只怕我们打不过天兵啊!”
“胆小如鼠!”王佖鄙夷地道,“天兵就算能复活,也得回长安去,有什么好怕的?”
窦缓不说话,他又不是什么名将,全靠裙带关系才能坐上这个位置,自然不会像王佖那样自视甚高。虽然还没见过天兵作战,可是西域、河北都是前车之鉴,为什么还要亲自去试一试天兵的刀锋不锋利?
王佖其实也不是真的盲目自信,之前只是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而已。
天兵只能回长安复活,那也是复活啊!耽搁这几天,可能赶不上对付回鹘人,但对付他们却不用选日子。
所以虽然嘴硬了这么一句,但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那你说该如何?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咱们头顶上耀武扬威吧?”
“我倒的确有个想法。”窦缓说。
王佖直起身,往前凑了凑,“说来听听。”
窦缓道,“天兵拦着我们只是顺路的,回鹘人才是他们的目标。既如此,我等按兵不动便是,天兵动了,我们再动。等遇上了回鹘人,天兵就顾不得我们了。到时候选个好时机加入战场,不也一样能立功?”
王佖立刻就听懂了。
报功的文书都是他们自己写的,只需稍微春秋笔法一下,他们自然就是有功劳、而且是有大功的了。
与其在这里跟天兵计较,不如让天兵去打头阵,他们在后面捡便宜,岂不更妙?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
“女子武馆门口有天兵说书了!”
这一嗓子,立刻将路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有人好奇地问,“说书是什么?”
“就是俗讲,只不过讲的不是佛道故事,而是真人真事。”
“真人真事?”长安人是想玩会玩的,对于这种热闹,自然不能不凑,连忙问道,“不知讲的是谁?”
“不是谁,讲的就是天兵迎战前些日子南下的回鹘大军!”
这一下,众人都按捺不住了。
要知道,自从知道回鹘大军南下之后,整个长安城都人心惶惶,一想起这事就吃不香睡不好的。虽然知道如今有天兵在,但过去战争带来的创伤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
连省试放榜,新科进士跨马游街都没心思去看热闹了。今年的曲江宴会,应该是从有这个习俗以来最冷清的一年。
要是这说书讲的是别的,大家还要考虑去不去听,既然是天兵对战回鹘,那就非听不可了。
不过也有人好奇,“天兵跟回鹘已经打完了吗?这样快?”
“那倒没有,听说这回是直播!知道啥叫直播不?就是那边打着,这边说着,等他们打完了,结果咱们也就知道了!”
“还能这样?”
“那有什么不能?这可是天兵!他们自然有法子传递消息。”
“这个好,这个好,不然叫人天天提心吊胆的,也不知道到了那里,开打了没有,又要打多久……”
很快女子武馆附近就挤满了人,堵得水泄不通。
好消息是武馆这回还是搭了高台,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得见台上的人,而且也不知道天兵怎么弄的,在台上架了一个巨大的喇叭,人对着喇叭说话,声音就能传出去很远,半个长安城都能听到。
不过这会儿还没开始说书,正在介绍武馆这将近一年的成果——第一批学员已经可以出师了,欢迎所有需要请护卫的女性前来登记申请。
然后还让出师的学员挨个上台展示。
女性的护卫,在大唐还是挺新鲜的。但仔细想想,对于女性雇主来说,女护卫确实要比男护卫方便得多。至少后院和闺房都可以进去,出门也能同乘一辆马车。
虽然第一批的学员里,有很多本身就是出身不俗的富家小姐,但这项服务还是颇有市场的。
不过普通人也就看个热闹,还能分心去议论,“不是说讲天兵对战回鹘吗?”
“这还用问,还没打起来呗!总不能瞎编吧。”
“这倒也是,就是等得人心焦。”
“那我也愿意在这儿等,好歹有个音信,人也多。自个儿呆在家里,那才叫难熬。”
“可不是嘛!”
议论纷纷中,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忽然有人上台,赶走了正在对战的武馆学员,然后走到大喇叭前面,“最新消息,我军已经找到了回鹘大军的踪迹!”
其实回鹘人的行踪一直都在玩家的掌控之中,要不然怎么知道今天肯定能直播上呢?
但为了节目效果,还是要这么说。
果然下面“哄”的一声,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好在大喇叭的声音不会被压下去,依旧清晰而嘹亮,“回鹘人还没有发现我们,指挥官决定分兵包围,打一场突袭战!”
然后就是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部署,也不知道听的人领会了多少,但反正听起来很厉害就对了。
其实玩家讲的与其说是说书,不如说是实况解说。对于看不到画面的人来说,多少会损失一些体验感,但因为这在大唐还是第一次,听众也无从比较,只觉得比一般的俗讲更加惊险刺激。
毕竟一切都是未发生的、不可控的。
比如现在,包围圈已经完成了,正当指挥官准备派遣其中一支去突袭时,旁边忽然冲出了另一支军队!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天兵的部署之前都已经说过了,这支军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的,我这边拿到了最新的资料,原来刚刚冲出来的,是朔方灵盐节度使和夏绥银宥节度使派出的联军。他们之前跟在天兵后面,看来是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虽然台上的人说的很委婉,台下的听众已经想骂人了。
这不就是想抢功劳吗?
他们抢功劳不要紧,却打乱了大家听直播的氛围。更糟糕的是,因为他们就这么冲出来,立刻就被回鹘人发现,开始备战了。
“可惜了。”解说员叹息一声,“本该是非常完美的一场包饺子大战,现在馅儿要跑了。”
大唐之前只有面片汤,玩家来了之后,包子饺子馄饨这种将食材包在面皮里的做法,立刻就风靡开来。
这会儿众人听到这个比喻,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但笑完了,对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就更不满了。
找路的时候没你,发现敌人的时候没你,部署包围圈的时候也没你,准备一举建功的时候你冒出来了?
接下来的发展也大快人心。
抱着捡便宜的心态冲上来的唐军,对上已经明白了当下处境,只能背水一战的回鹘军,双方第一次冲锋,唐军的阵型就被回鹘的骑兵直接撕开了。
“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啊……”解说员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好在天兵及时补位,依旧按照原本的计划完成了这场战役,取得了无可争议的大胜——说包饺子就是包饺子,一个回鹘人都没让他们逃出去。
当然大唐人也一样。
玩家冲上去收拾残局的时候,那是不管回鹘人还是唐人,都一视同仁的。
先打了再说。
毕竟是战场上嘛,当然是对付敌人最重要。再说你们这突然冲出来,到底是来抢功劳呢,还是来给回鹘人提醒呢?是不是早就私下跟回鹘人勾结在一起了?
中受降城的镇守使李进贤就在私底下跟回鹘人做生意,你们是不是也一样?
玩家可不会给他们留面子,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秃噜出来了。
顿时又让在场的听众震了震。
这就是大唐的边镇吗,不修武备、不练士卒,强迫地下的士兵种地放牧,再把产出卖到回鹘去,所得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就是他们的全部作为了。
如此治军,难怪大唐越来越弱,谁都打不过。
见台下议论纷纷,玩家才满意点头。
呵呵,居然想跟在玩家后面捡漏,以为他们会跟上去当保姆,随时准备救人吗?他们是来玩游戏的,又不是来受气的。居然想占玩家的便宜,这是有多想不开。
抓住的回鹘士兵算是他们的俘虏,大唐士兵也一样。
反正不管是朔方、夏绥两镇还是朝廷,相信都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替他们说话。
哦,朔方不用考虑了,因为节度使本人也在俘虏之列呢。
不知道让他家人拿钱来赎的话,能要到多少赎金?
……
大明宫里,李纯又摔了镇纸。
李进贤虽然还在路上,但账本玩家已经先给他送来了。一想到对方的官职是自己自己收了钱授予的,李纯就感觉脸上一片火辣辣的。虽然没有人会当面嘲笑他,但这脸已经丢到了天兵面前。
要不是天兵,他甚至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但李进贤本来就不是领军的材料,这一点李纯早有准备,所以虽然恼羞成怒,但还算能够克制。
现在又告诉他,朔方和夏绥也没比李进贤好到哪里去?
朔方和夏绥可是对战吐蕃的第一线,所以才会让王佖、李愿这样的宿将在当地驻守,李纯也给予了他们最大的信任,并没有像其他方镇那样频繁地调动,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当地好好经营。
结果他们就是这么经营的。
如果只是跟天兵争抢功劳,李纯非但不会责怪,反而会嘉奖。
他可以容忍他们争功,可以容忍他们恃功而骄,甚至都能容忍他们轻启边衅,又养寇自重……武将嘛,都是这样的,小节有亏,皇帝反而更能放心地任用。
但不修边备,反而把军卒当成佃户来用,谋取私利,却是李纯绝对无法容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