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下了整夜。
直到清晨时分,雨势才渐渐收了声。
沈晗黛这场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半夜退烧之后,病情便趋于稳定。
她在夜里半梦半醒时,恍惚的感觉孟先生好像一直守在她床边,不厌其烦的为她一遍遍量着体温、拭掉她的眼泪,可清醒之后,却发现床边空无一人。
是她想见孟行之想到魔怔了吧,昨晚在宠物医院遇到他,他都没肯现身见她一面,又怎么会屈尊纡贵守在她床边照顾她一整夜?
沈晗黛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望着空荡荡的床边,呆呆的愣神了好一阵。
搁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沈晗黛拿过来接起,“你好。”
“你好沈小姐,我是氹仔岛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打这通电话来是想告诉你,你昨晚送来救治的金丝雀暂时度过了危险期……”
沈晗黛握紧手机,“只是暂时度过危险期吗?”
工作人员为她解释,“是的,后面还要再继续观察治疗,但医生也不能保证它的病情会不会恶化。”
“那麻烦你们尽力治疗,好好照顾它,我有时间就会去看它的……”
“好的。”
挂完电话,沈晗黛的情绪又变得低落起来。
或许现在她和孟先生暂时不见面是最好的,否则那只小金丝雀如果真的去世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孟先生。
沈晗黛魂不守舍的在房间打理好自己,来到衣柜前选衣服时,又习惯性的停住。
旗袍他不钟意,小香风他好像反应也很一般,百褶裙他也没什么表情,修身的针织裙他更冷漠……
沈晗黛看着自己一衣柜的里的衣服,小声的叹了口气。
心想算了,反正她和孟行之现在就算同住一个屋檐下也见不到面,她在这里费心思猜他的喜好又有什么用?
沈晗黛随便挑了身衣服换上,出房间下楼打算吃早餐,刚到饭厅就愣住了。
男人右手边坐着小孟礼,伯侄俩正在一起用早餐。
察觉到沈晗黛的到来,两人一起向她投来视线,小孟礼惊喜道:“阿姐你醒了。”
沈晗黛点点头,站在原地没上前,余光却克制不住的往孟行之身上偷瞄。
他坐的位置刚好背靠落地窗,窗外雨停云散,天光大好。
薄薄的淡金色光晕透过玻璃窗,自上而下的落在孟行之身上,他深棕的发色被晕染成了浅棕,身上浅驼色的真丝v领衬衫露出他锁骨到胸口上的位置,上面的肌理分明,肌肉弧度明显,充斥着男性荷尔蒙带出的力量感。
偏偏配上他那张深邃似大理石雕像的俊美脸庞,异国血统的琥珀绿眸在浅色光的映照下,色彩被稀释变得更淡,好似澄澈透亮的琉璃珠,惊艳无比。
这样的一幕,没来由的让沈晗黛想起童年时代看过的希腊神话里,掌握光明的那位神祇——阿波罗。
外国的古代神话,没人见过神的真貌,但在此时此刻沈晗黛的心里,她却觉得孟先生比俊美之神阿波罗,还要再俊三分。
小孟礼关切道,“你感冒有没有好一点?”
沈晗黛回神,“嗯……好多了。”
“那阿姐你怎么一直盯着大伯看,不过来坐着一起吃早餐?”
沈晗黛的脸瞬间烧起来,“我、我没有啊……”
她刚才盯着孟行之看的很明显吗?
沈晗黛小心翼翼的抬眼,想去看男人的反应,发现他既没有不满,也没有责怪,一如往常的淡漠,看不出来任何情绪,仿佛她的举动对他来说构不成丁点波澜。
沈晗黛面上的热渐渐散下去,自觉的想要离开饭厅,佣人先一步为她先拿来了餐具,摆到了孟行之的左手边。
金丝雀还不知道能不能活,沈晗黛没有脸顺杆子往上爬,她想着与其被孟行之无视,不如她自己先自觉的离他远一点。
沈晗黛走到他身边,拿起那套餐具换了位置,坐到了小孟礼身边。
孟行之抬眸,余光似有若无的在女孩身上落下,见她面色还有些苍白,唇色倒是有了几分该有的血色,他移开目光,端起面前的咖啡轻抿了一口。
不一会儿,沈晗黛的早餐和感冒药一起送了上来,除此之外还附上了一碗中药。
药材的味道全被熬了出来,饭厅里一时间全弥漫着中药的味道,只闻一闻就能知道它有多苦。
沈晗黛疑惑的看向菲佣,“我看的应该是西医吧?”怎么会有中药。
菲佣说:“之前医生有给沈小姐检查过身体,说沈小姐身体不太好,需要喝一段时间的中药调理调理。”
沈晗黛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确实不太好,淋点雨受点寒就发烧感冒,但看着眼前一堆的药她还是觉得头疼无比。
她拿起餐具慢吞吞的开始吃早餐,习惯性的只食六分饱,配的水果是她最喜欢的士多啤梨,颜色漂亮果实也大,她吃了一个,味道清甜可口,可是她却不敢再多吃,安静的放下了自己的餐具。
孟行之拿起餐巾拭了拭唇,看见女孩的餐盘里的食物还剩了大半,水果也几乎是满的,唯一多喝的几口只有牛奶,食量还不如孟礼一个六岁小孩。
孟礼吃光了自己的早餐,看见沈晗黛的餐盘,说道:“阿姐,你都是大人了还挑食。”
沈晗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的饮食从小就被沈家严格管控,吃多一分都不行,而士多啤梨更是她最爱的水果,可是好吃的士多啤梨大多很甜糖分高,小时候因为贪嘴吃了她家姐沈媛心的奶油士多啤梨,被大妈周婉责骂许久。
后来她再想吃士多啤梨,沈家人就只给她买酸的,糖分低,加上小孩受不了酸,渐渐的她就再也不敢要求吃士多啤梨,因为酸的士多啤梨对小朋友来说就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再后来她再也不敢表现出喜欢任何一种水果,即便现在长大成人,吃士多啤梨对沈晗黛来说仍旧是一种警醒。
哪怕眼前的士多啤梨再甜再美味,就算她心里再喜欢,也不敢表露出一点她对士多啤梨的渴望。
沉重的童年记忆,没有必要告诉眼前阳光的小朋友,沈晗黛只能说出一句无力的解释:“我不挑食,就是饭量小。”
孟礼其实吃的也有点撑,看着自己餐盘里还剩下的半块鱼饼,考虑要不要学阿姐一样,说自己饭量小吃不了。
谁料头顶上方却传来大伯的一句敲打:“我不钟意剩饭的小朋友。”
沈晗黛听到这句话心跳漏了一拍,眼神情不自禁的向孟行之看去,发现男人的视线只停留在孟礼的身上。
不钟意剩饭的小朋友……应该不是在说她吧?
孟礼迅速的将剩下的半块鱼饼吃完,餐盘里干干净净的一点剩的都没有。
他歪头看见沈晗黛盘子里还剩下很多,小声的提醒她:“阿姐,大伯说了不钟意剩饭的小朋友……”
沈晗黛心头冒出孟行之这段时间对她的冷淡,有些自暴自弃的小声道:“他本来就不钟意我……”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把心声讲了出来,惊慌的抬头,对上了孟行之的那双眼。
孟先生的含情目,与其对望时总能让对望者在心里生出一种t含情脉脉,温柔四溢的感觉。
因此也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在心里产生荒诞的错觉,误以为孟先生眼中的自己是他钟意之人。
但沈晗黛深知,孟先生眼里的深情厚谊从来都只是假象。
因为男人率先移开了目光,丝毫没有因为与沈晗黛对视的这一眼而有半点的撼动。
孟行之是不动如山智如海,怎么可能会为她一个小女孩倾山又覆海。
错觉终归是错觉,沈晗黛默默的垂低了目光,听见他轮椅转动离开的声音。
视线被面前还冒着热气的可口早餐和新鲜的士多啤梨挡住,脑子里又想起孟行之刚才那句“不钟意剩饭的小朋友”,她不争气的重新拿起餐具,又给自己喂了几口。
自从上次节目改档之后,他们的工作时间也从每周六天班,改成了每周四天班。
毕竟是黄金档的时间,如果一直用来播娱乐体育,减少了生活日常新闻的输出,对广大听众来说有所不便。
沈晗黛整个节目组的人都乐见其成,能少上一天班谁都开心,但今天还是工作日。
她早早地出了门,先去宠物医院看了小金丝雀。
小金丝雀因为是呼吸道感染,对空气极为敏感,沈晗黛只能隔着玻璃罩看它。
它小小的身体蜷在一起,看见沈晗黛来了,费力的挪到玻璃罩前想离她近一点。
沈晗黛只能用手指隔着玻璃罩去摸它,有些哽咽的小声安慰它:“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等你好起来了我就带你回孟公馆,带你去晒太阳,给你放歌听……”
她待会还要播音,怕自己被悲伤的情绪一直影响,怕自己被悲伤的情绪影响。
去到电视台,专门写文稿的同事提前将今天要播的稿子给沈晗黛过目。
她有自己写文稿的习惯,但是文稿这一块有专门的职位来完成,她要是用了自己写的,别人写的那份就成了摆设,会让对方有被取代的危机感。
沈晗黛心里有分寸,自己写稿的习惯默默保持着,但播稿还是用的同事写的那一稿。
她提前在录音棚里试了试音,发现嗓子没有受感冒影响,喉咙里还有一股凉丝丝的感觉,舒服极了。
也不知道那碗中药里到底放了什么,竟然还治喉咙。
……
“以上就是今天所有的足球资讯,感谢收听FM122.5《足球之声》,我是黛黛,我们下周一晚上七点同一时间,不见不散。”
一小时的节目顺利播完,沈晗黛摘下耳机结束工作。
刚出录音棚,就被同事拉住,“晗黛,你收到消息没有?”
“什么消息?”
“就是今年的新年晚会,台里打算在你们新进的这一批新人里选一男一女,和章主播还有雷哥一起主持……”
新年晚会的含金量有多高沈晗黛心里清楚,可是现在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沈家那边的隐患还没解除,孟先生她又搞不定,她只能叹气又摇头。
“不知道谁能入选啊……”
“女生肯定是你啊!”同事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你长得这么靓,比台里之前说的台花章玉可靓多了,播音主持能力又强,你们这一批里我敢保证绝对是你!”
沈晗黛在心里叹气,“我不行的,我不打算报名。”
“为什么啊?这可是你们学播音主持的人一步登天的机会啊……而且你们这批新人是默认参赛的,不管报不报名都得去……”
沈晗黛心里惊讶了一下又很快缓过来,报名了又不代表内定了,如果需要她去走个过场,到时候她随便乱发挥一下,肯定会被第一个淘汰。
“沈晗黛,来三号会议室一下。”有人在门口叫她。
沈晗黛起身跟着过去进到三号会议室,会议室里台长总编都在,还有章玉和新闻主持人雷宗,剩下陆陆续续进来的就是沈晗黛同批进来的新人。
果不其然说了新年晚会的事情,叮嘱他们要好好准备,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台长讲完散场后,沈晗黛被章玉在走廊里叫住,“黛黛,等等。”
这么亲昵的称呼,不仅让沈晗黛愣了,也让和她一起出来的同期们惊讶的向沈晗黛投来了视线。
沈晗黛停住,“章主播,叫我有事吗?”
章玉笑容满面的走到她面前,亲和的牵起她的手,“我很欣赏你,这次比赛你一定要努力准备,别让我失望。”
同期十几个人,章主播偏偏只单独对沈晗黛欣赏又鼓励,又是当着众人的面。
加上沈晗黛这段时间在《足球之声》又改黄金档又独自主播的出彩事迹,很难不让人怀疑沈晗黛和台里高层关系匪浅,这场比赛或许只是将她名正言顺送上晚会主持人位置的幌子。
当下便有同期在走廊里向沈晗黛投去轻蔑的目光,沈晗黛察觉到了,不动声色的把手从章玉手里缩了回来,只淡淡的回了句:“谢谢。”
但章玉还是笑着看她,把喜欢她的态度表现的就差写在脸上了。
这让沈晗黛心里觉得怪怪的,如果她真的看好自己,在私底下说就行了,枪打出头鸟,表现在明面上只会为她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她自觉和章玉并没有过节,又想到她和孟先生认识,可能只是单纯想关照她吧。
不过归根结底,反正这场比赛沈晗黛没打算好好比,她也懒得费神去猜其中弯弯绕绕的心思。
下班后回到孟公馆,孟礼早早睡觉,孟先生不在。
沈晗黛一个人吃完晚餐后,菲佣又为她端来了和白天同样的中药。
她原本还有一点抗拒,但回忆起播音时喉咙里清清凉凉的感觉,捏着鼻子仰头一口气喝了。
她喝完后本打算去一趟书房,突然被钟伯叫住:“沈小姐。”
“怎么了钟伯?”
“先生一个白天都待在房间里不让人进,中餐晚餐也都没吃……能不能劳烦沈小姐去先生房间送一下晚餐?“
这么好的博好感机会,换做平时沈晗黛肯定点头就答应了,可现在孟行之对她冷淡如水,她恐怕都没进他的房间门,就先被他轰出来了。
沈晗黛老实说:“钟伯,我可能送不进去的……”
钟伯说:“我和阿坤试了都没用,但总不能让先生一天都饿着吧,还劳烦沈小姐试一试。”
孟坤和钟伯劝了都没用,沈晗黛心想自己劝肯定更没戏,可是钟伯语气里都有些恳求了,沈晗黛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好,我去试一试吧。”沈晗黛接过佣人递来的餐盘,“不过我不知道孟生住哪一间房……”
这话一出沈晗黛更觉得挫败,她来孟公馆这么多天,连孟行之住哪间房都还不清楚。
好在钟伯告诉了她,她一个人端着餐盘,坐上了到五楼的电梯。
走廊尽头处的公馆主卧,双开的雕花工艺大门,连门把手都镀了一层艺术感的金。
沈晗黛刚走到门边,清了清嗓正准备出声,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她立刻联想到孟行之的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教养,将餐盘放到一旁的陈列柜上后迅速的去了门把。
意外的没有反锁,她轻松拉开,看见房中景象。
孟行之赤着上身坐在地毯上,两根拐杖落在他手边,轮椅翻倒在他身后。
男人似乎是想借着双臂的力量撑着拐杖回到轮椅上,可是他现在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暴露在空气中的两条健硕手臂,上面的皮肤通红,肌肉充血,血管贲张,足见他刚才已经用了多大的力气,此刻已经筋疲力尽。
开门的声音敏感的刺激到他,他抬头,眸光冰冷的射向门口,摄人的眼神让人头皮发麻,足够将孟公馆的任何人摄退。
可偏偏此刻站在门口的人是沈晗黛。
孟行之眸中的冷意更盛几分,他压着喘息声,尽量稳了声线开口:“出去。”
沈晗黛是第一次被孟先生用这样骇人的眼神看着,心里的紧张和害怕一时间都到了极点。
谁会不惧怕孟先生呢?
可是沈晗黛觉得现在的自己,不能惧怕孟行之。
她走孟行之的卧室,反手帮他关上门,不想让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看见孟先生跌坐在地上的这一幕。
她迈着步子,慢慢的向他靠近。
“沈晗黛。”孟行之厉声。
叫沈晗黛全名,是男人的喝止,也是男人的警告。
沈晗黛怕的颤了一下肩膀,可还是向他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孟行之比她高上很多t,她一蹲下来,矮的那个便成了她。
离的近了她才发现,孟行之浑身都是汗,额头、脸颊、胸膛,汗珠如雨下,顺着他下颌、胸膛的肌肉纹理,不停的下落。
一个人怎么可以流这么多的汗?
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累成这个样子。
沈晗黛心里酸涩,捏住自己的衣袖胆怯的向孟行之的脸伸去。
他却像是看出了沈晗黛的意图,女孩的手还没触及到他半分,他便率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晗黛……”孟行之仍喘着,眸里的冷意丝毫未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面对面的姿势,两人的距离很近。
男人说话时胸腔起伏的弧度变得更明显,沈晗黛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热气和湿意都快要将她笼罩,男人身上那股独有的清冽的平静海洋香气,在此刻仿佛成了能将女孩吞噬的惊涛巨浪。
沈晗黛更加胆怯,心里的酸涩却也变得更重。
手腕被他掐着挣不动,沈晗黛只能试着用另只手再去触碰他,可她的意图在男人面前一点都不够看,手腕再次被他握住,制住了她动作。
像是要告诫沈晗黛,他们两人力量的悬殊有多大,孟行之将她两条细腕合拢在一起,用一只手便轻易桎梏住,无论沈晗黛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她只能委屈的求饶:“uncle别抓我手……”
孟行之却好似被她破坏了禁忌的兽,不复平时半点沉稳理智,身形向她压来,语气晦涩:“我刚才警告过你了。”
女孩娇小的身体很快便笼罩在他身体投下的阴影中,在孟行之手里挣扎的力气堪比幼猫。
他反将她腕子掐的更紧:“为什么不乖?”
沈晗黛仰起细长的脖,孟行之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热气味道都在这一刻混杂在一起。
孟行之握在沈晗黛细腕上的手,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他就好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她:他能轻而易举的将她想怎样就怎样。
委屈顷刻之间漫过她心头,沈晗黛颤着睫毛哭出了声音,“我不是不乖,我就是想给你擦汗……”
“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这样……”
她哭的可怜极了,声泪俱下的模样,任谁听了心头都要跟着她的哭声颤一颤,更何况她字里行间想要维护的人只有他。
孟行之喉结滚动,覆在喉结上的那滴汗珠因他的动作落下,砸到女孩的裙摆上。
他不动声色的垂眸,长睫跟着垂下盖住眼底情绪,过了好半晌,声音发沉的开口:“不需要。”
沈晗黛闻言,泪珠更凶的溢出眼眶,她啜泣着将头埋进男人的胸膛。
孟行之身形僵了一瞬,反应过来要将怀里的女孩推开,听见她靠在自己胸口呜咽的喊:“我需要……我需要行不行……”
Uncle
冬夜万籁俱寂,窗外月色冷如钩,女孩细弱的啜泣声是男人卧室里唯一的声音。
羊毛地毯上,沈晗黛蜷缩着身形把头靠在孟行之的胸膛上,少女与男人的身形差距早就一高一低的轮廓,远远看上去,好像一对耳鬓厮磨的亲昵恋人在相拥。
沈晗黛的眼泪落在孟行之胸口,他身上汗珠还没干透,浑身上下的体温很高,但此刻滴在他胸膛皮肤上的泪,却让孟行之觉得比他身上的温度还要滚烫。
孟行之垂眸,看见沈晗黛脸颊两侧的发丝被他的汗珠沾染,变湿变粘腻,连带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浅淡的柔媚甜香,也似乎被他的气味所浸透。
他垂在身侧的手情不自禁的抬起,想要为女孩别过那缕发丝,指间在即将触碰到沈晗黛发丝前却又停住。
孟行之阖上眼,再睁开始眼中又恢复成从前的无波无澜。
他克制的将手收回,嗓音低沉似长夜:“……起来。”
沈晗黛从他胸口抬起挂满泪珠的小脸,呜咽的说:“那uncle先松开我的手……”
孟行之卸了力道,松开女孩的手,瞥见她瓷白细腕上多出了两圈红印。
他眸光微暗,下一秒沈晗黛却又抬高手腕,用袖子擦拭他额头上的汗。
她今天穿了身棉布的连衣长裙,袖子是荷叶边,胸口是娃娃领,既不显身材也不露曲线,很稚气的少女款,符合她19岁的稚嫩年纪,纯洁美好,理所应当的该勾不起异性任何的遐想。
但孟行之眼底却印着她娇俏动人的脸和那双盈满泪水的狐狸眼,她是艳丽的媚态长相,哪怕年龄还小,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意横生,美丽精致的像个瓷娃娃。
“别擦了。”孟行之别过脸,“脏。”
女孩的袖子却紧跟着他的脸庞贴上来,还是那副委屈哭音:“uncle不脏……”
有关孟行之,沈晗黛听不了一个不好的字眼。
孟先生在她眼中应该永远风光霁月,不染尘埃,哪怕他现在跌坐在地上,他也理应高高在上不受任何人的桎梏与染指。
沈晗黛有些固执的替孟行之擦干他脸庞上的汗,顺着他紧致的下颌线一路往下,在要触碰到裸露的胸膛时,手腕再次被孟行之擒住,“够了。”
沈晗黛委屈的望着孟行之,还没喊疼,对方这次又先一步松开,“去浴室里拿毛巾。”
“嗯……”
沈晗黛听话的照做,从地上站起来时,没有触及到男人看她的眼神,深邃似渊海,面上是平静,眼底却仿佛藏着涌动暗流。
孟行之就用这样的眼神一直在沈晗黛背后看着她,见她找不到他的浴室,进错了好几次房间又慌乱的退出来把门关上,像只受惊的小狐狸一样宁愿硬着头皮乱闯,却就是不敢再出口问他。
她很怕他,却还是要边哭边靠近他。
女孩的矛盾都表现在了明面上,孟行之看的透,却难以抑制内心的蠢蠢欲动。
沈晗黛终于找到浴室,双手抱着一块干浴巾向他小跑而来,沈晗黛想为他披在肩膀上,他先伸出手拿过,自己随手搭在了肩头,“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孟行之的态度没有丝毫松动,沈晗黛一言不发的绕到他侧后方,拽住那架轮椅,想把它从地上扶起来。
可轮椅比沈晗黛想象中要重的多,她蹙着眉用力的拉了几下只拉到一半手就没力,轮椅被拉动了位置又要摔回地面,摔回去的角度离她的脚很近,她自己还没反应,裙摆便被身后男人猛的一扯,连着退了数步摔在了地毯上。
羊毛地毯软绵绵的,沈晗黛没摔疼,一仰头却对上孟行之含着冷意的眼,“脚不想要了?”
“我只是想把它扶起来。”沈晗黛被他的眼神吓住,睫毛害怕的止不住发抖。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事。”
沈晗黛握紧自己的手,头一次质问:“……是不是我在uncle面前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想靠近他,可她好像无论换怎样的方式得到的都是他的拒绝和冷漠。
孟行之闻言一滞,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找回自己平稳的声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沈晗黛,我和你的关系,到叔侄就点到为止了。”
沈晗黛怔愣:“只做叔侄?”
“是。”
沈晗黛和孟行之,只到叔侄。
他不会再进一步,也不会再纵容她进一步。
孟先生第一次将他们的关系挑破到明面,这说明他已经做了决断。
沈晗黛听懂了,她深知自己没有反驳的权力,这场追逐游戏从头至尾主导权都不在她手里。
她呆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像是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太过狼狈,点了点头,僵硬的从地上站起来,“我知道了……”
沈晗黛落荒而逃的跑出男人的卧室,在门口遇到了孟坤,她假装镇定的说:“孟生在里面摔到了,我扶不起来他,麻烦你去扶一下他,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孟坤在门边已经站了很久,看见沈晗黛满脸是泪,同他讲完便小跑着离开。
孟坤拉开半掩的房门,看见孟行之的眼神一直追随在那女孩离开的背影上,直到女孩消失在转角,他看见孟行之才收回目光。
“先生。”孟坤斟酌着开口,“沈小姐走的时候,在哭。”
孟行之没答话。
孟坤走到屋内,替孟行之扶正轮椅。孟行之拉下身上的浴巾丢在地毯上,孟坤扶着轮椅,孟行之双手把住轮椅两边扶手,用双臂的力量抬起自己整具身躯,坐回了轮椅上。
孟坤这才看清他眸色,沉闷压抑到如同即将冲破阈值的海流。
孟坤跟在孟行之身边多年,头一次见他t因为一个小姑娘,情绪难抑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鲜少多言,但他心系孟行之,忍不住多说一句:“先生如果真的喜欢,何必为难自己。”
“放纵的结果最后由谁来承担?”孟行之眼底闪过自嘲,“是我?还是她?”
孟行之可以纵了自己和她开始,可沈晗黛又才几岁?
她19,他28,她尚且是佳期年华,而他身上却还背负着血亲留下来的沉痛往事。
往事没有了结,贪图一时放纵的开始,他给不了女孩任何的结局。
孟坤对孟行之的执念心知肚明,“难道找不到杀害三公子的凶手,先生就打算一辈子都不放过自己吗?”
孟行之握紧扶手,沉声道:“阿坤,你逾矩了。”
他在动怒边缘,孟坤有心想劝,也知道现在的时机不对,只能闭上嘴缄默不言。
沈晗黛回到房间后,窝在沙发上抱着枕头哭了一场。
被异性当着面毫不留情的点破窗户纸,无疑是最惨痛的拒绝,沈晗黛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一个男人这么对待,女孩的自尊心受损,她以为她会哭的撕心裂肺,结果哭到最后却越来越冷静。
她没有退路可走,孟行之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她没有打算放弃。
孟行之说止步于叔侄关系,那就证明孟行之对她根本没有丝毫男女之间的感情,可是没有男女之情,不代表没有别的感情啊。
她能让他住进孟公馆,沈晗黛就觉得自己在他心中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分量,既然过界的男女情爱在孟行之那里是条死路,那她为什么不换一条呢?
就做叔侄,做被他照拂的晚辈,如果得他欢心,不是一样也有机会得到沈晗黛想要的吗?
就跟那个男歌手许韩一样,他认孟行之当契爷,孟行之在他演艺道路上肯定提携不少。
而沈晗黛要的也不多,她只要那么一件,所以只要她足够乖巧孝顺,孟行之他也会把她当成许韩同等对待的吧。
孟先生的情爱和他的人一样高不可攀,难以俘获。沈晗黛使劲浑身解数也得不到半分他的垂怜,她只能放弃这条路,改走另一条。
她在心里说服了自己,放下被她哭湿了的抱枕去浴室里泡澡,换下那条沾染了孟行之身上气息的裙子时,她又莫名的有些想哭。
沈晗黛在心里骂自己不争气,用力的将那条裙子丢进衣篓里,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在擦洗到自己手腕的时候,看见上面两圈男人留下的红印,她又变得挫败。
孟先生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她这段时间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换不来他一丝半毫的怜悯。
感性在发散,可是理性却又在耳边告诉她,她本来就是抱着自私的目的来接近孟先生,他不钟意她,拒绝更是理所应当。
所以不管是委屈还是悲伤不甘,这些情绪沈晗黛都没有资格向孟先生发泄,她只能自己默默吞回肚子里。
夜深人静,整座孟公馆的人已经入睡。
走廊沿途的夜灯一路明亮,孟行之坐着轮椅停到一扇房门前,踌躇几秒,拉了拉门把手。
意料之外的轻松打开,让孟行之眉心微蹙,住在一个和她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男人家里,竟然这么没有防备心。
孟行之操纵轮椅进到屋内,原本想轻轻关上门格挡屋外的光亮,却发现她屋内竟然还亮着一盏落地夜灯,亮度比走廊外的夜灯还要高。
睡觉要亮灯,像个小孩子一样。
轮椅在地毯上发出极细微的声音,孟行之来到她床边,看见女孩陷在柔软的被子里,规规矩矩的平躺着,睡相和她醒着时的仪态一样好,只是眼尾和眼睑下一圈都泛着红,足见她醒的时候哭的有多厉害。
孟行之就这么静静注视她安静的睡颜,片刻后,他才仿佛回神一般,轻轻掀开她被子一角,露出她那节瓷白的细腕,上面他留下的红痕还没消退。
怕他的小女孩,被他掐伤了也不敢喊一句疼,更不懂怎么照顾自己。
孟行之将带来的软组织损伤外用药滴到掌心,然后抹到她手腕上,用虎口动作很轻的揉搓着。
但或许是他虎口有茧,女孩的肌肤又太细腻,不那么柔软的触感让她精致眉心微微蹙起。
孟行之停下动作,等她眉心的褶皱消失,他又才轻轻的继续刚才的揉搓。孟行之给她一只手擦完药,又不厌其烦的为她另一只手,重复刚才所做的一切。
人前永远被仰视的孟先生,何曾做过这样隐晦之事。
孟行之清楚的知道自己对沈晗黛已经有过太多的例外、太多的特别,如果再继续放任这些例外和特别生长下去,对他们两个人而言,或许都不是什么好事。
小女孩所求的不是他孟行之,而他孟行之也不能再有过多的情感牵绊。
孟行之把她的手腕重新放进被子里,又为她理了一下被角后,从她房间里退了出去。
悄无声息的没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Uncle
沈晗黛第二天早上起床照镜子,发现自己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又难看又显眼。
怕在孟公馆被人撞见她这幅难堪模样,尤其是不想被孟行之看见,他肯定会觉得自己是因为他才哭的这么狠,沈晗黛不想自己面子里子在他面前全都丢完,出门前特地戴了幅墨镜挡住眼睛。
结果果不其然,她在走廊上和孟行之狭路相逢。
沈晗黛虽然已经想好和他只做叔侄,但昨晚被男人冷漠拒绝的事情她还历历在目,这么陡然遇见,她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便呆在了原地。
而孟先生似乎对拒绝女人这件事早已经驾轻就熟,见到沈晗黛后,视线也不过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钟便移开,风轻云淡的很。
相对无言,轮椅直奔沈晗黛而来,她以为要撞上,吓的连连后退,结果孟先生的轮椅在即将撞到她之前,椅子上的红色指示灯及时绕过她,改道走了另一边。
她这才反应过来,孟先生的轮椅不仅全自动,还带有绕开障碍物的智能系统。
她刚才被吓的后退的样子实在是很丢人,沈晗黛为了扳回一局,故意冲着孟行之背影淡定的叫:“uncle早上好。”
孟行之连个正脸也没给她,冷淡的回:“早。”
沈晗黛本以为他不会回应,现在他回了,就衬的沈晗黛像个在耍小性子的小孩一样。
她心中的那点好胜心瞬间被冲散,越在意的那一方才会越要表现,孟先生潇洒如风,纠结踌躇的她则显得更好笑。
晚上去到电视台播完节目,从工作中抽离出来后,沈晗黛慢吞吞的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同事觉得奇怪:“晗黛,你平时回家不是动作很快吗?怎么今天这么慢?”
平时快是因为急着回家在孟行之面前博好感,但现在她要改走亲情路线,好像也没必要表现的那么主动殷勤,免得让孟行之又误会她想进一步。
她随口回:“没什么,就是不着急。”
刚收拾好东西,就又被叫去开会,领导们还没到,沈晗黛同期的实习生倒是来的很齐全。
沈晗黛一进会议室,就感受到他们向自己身上投来的轻蔑目光,这种目光她太熟悉。
她不是沈家正房所生,讲难听点就是妾生的孩子,因此港圈里正统的名媛从来瞧不上她,后来因为和何嘉泽退婚,那段时间在港城她更是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她早就习惯了被人这样看,他们把她当假想敌,觉得自己挡了他们的大好前途,但实际上沈晗黛根本不会参与,她也更懒得和他们解释。
章玉一进来,就看见同期生们三三两两的抱团,而沈晗黛一个人被孤立站在角落,她想要的目的达到,面上不动声色。
总编带着章主播和雷主持,关心了一下他们准备比赛的进度,挨个询问的差不多后,总编轻咳一声正色道:“到时候比赛我们会请一位资深的行业大佬来当评委,就算最后竞选不成晚会节目主持人,但是要被这位大佬看重提携,以后也是一路平步青云啊……”
他说完看向身旁的章玉,“这件事,章主播最有发言权。”
章玉笑着点头,“我刚毕业时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持人,后来幸亏偶然结识了那位先生,才有出头的机会。”
沈晗黛听章玉这么说,猜她口中提携她的那位先生不出意外应该是孟行之。
这么看来孟先生还是位天使投资人,愿意对有才华的人慷慨伸出援手,沈晗黛如果能在他面前多表t现自己的能力,说不定也能得到青睐。
亲情牌要打,她的能力也要想办法表现,但是这次的比赛她有意放弃,可如果孟先生真的要来当评委,她敷衍了事的参赛,岂不会让自己专业方面的能力在他面前变得大打折扣?
沈晗黛正心里纠结着,刚好章玉三言两语讲完自己被提携的经历,向她笑意盈盈的投来一眼。沈晗黛礼貌的回以一笑,在心里却觉得这个章主播对她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她看上去表现的亲和,但实际上也没有真正对沈晗黛做什么亲和力的事情,唯一的一句看好她,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为她侧面引来了现在在同期里的被孤立。
不是沈晗黛想用恶意揣测人,她只想顺顺利利的在电视台工作,免得惹出一些莫须有的麻烦最后被孟行之知道,丢了他颜面,他会更加不待见自己。
下班后沈晗黛先去了一趟宠物医院看望小金丝雀,但她去的不凑巧,正碰上小金丝雀把头埋在羽毛里睡觉,她没能看见它的脸。
回到孟公馆时将近九点,这个点平时小孟礼早早就睡了,但今晚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不仅没睡,还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一个人晃来晃去。
“你怎么还没睡觉?”
沈晗黛走到小孟礼面前问,小孟礼见是她,板着一张小脸说:“寒假作业里有一项要家长陪着小朋友看《泰坦尼克号》但是我妈咪今天跟我打电话,说她今天不能来大伯家接我。”
家长失约了,所以小朋友不高兴了。
这让沈晗黛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她妈咪那时候正是炙手可热的港星,邀约不断,但却没有因此放下沈晗黛不管,而是无论去到哪里工作都会把她带上。
那是她童年仅有的美好时光,如果那时候小小的她也像孟礼一样被放在亲戚家里,恐怕她会比孟礼现在更伤心吧。
“那我陪你去看吧。”沈晗黛向孟礼伸手,“阿姐也算家长吧?”
小孟礼牵住沈晗黛的手,飞快的从秋千上下来,“算!”
一大一小牵着手来到二楼的影院,这还是沈晗黛第一次进来,小孟礼熟门熟路的清了清嗓:“开灯。”
他一说完,漆黑的天花板上忽然亮起了银白的星辰,细细碎碎的星光落下来,照亮了整间屋子。
星空顶影院,真皮卡座,一整面墙的巨幅电影荧幕,装潢延续了巴洛克式的复古风格,奢华格调,品味不俗。
孟先生这座孟公馆,没有一处是不烧钱的。
菲佣为他们送来观影的点心和饮料,沈晗黛放电影前有些踌躇:“一定要看泰坦尼克号吗?”
这样的片子她感觉对孟礼来说还有点早。
孟礼认真说:“这是很经典的灾难片,一定要看。”
他这么坚持,沈晗黛只好找了部删减版的泰坦尼克号给他放。
这部电影沈晗黛看过很多遍,今天再看没来由的想起那晚在永利皇宫时,邵洁对她所说的那番话。
她说邵洁不够清醒,而邵洁却说她幼稚。
现在回忆起来,似乎正是因为青春萌动期看了泰坦尼克号,她的爱情观或多或少受到了这部影片里男女主人公的影响。
落魄的穷小子和贵族千金,这样的悬殊身份、阶级差距,好像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两人之间不会有结局。
但男主Jack却一直在用自己的那颗赤子之心爱着对方,在赌博中赢得船票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因为登船让他遇见了他的此生挚爱,所以只要他的挚爱能够活下来,他心甘情愿的泡在冰冷的海洋里,为挚爱的存活去赴死。
爱情似乎本就该如此,愿为其生,亦愿为其死。
荧幕里,失去生息的Jack再也没有支撑挚爱浮板的力气,身体坠入了大海死去。
“为什么他会死。”孟礼突然开口,“他们不是互相喜欢的恋人吗?恋人不应该在一起吗?”
沈晗黛捧着脸看向小孟礼,见他眉毛都快皱在了一起,想了想,说:“很多时候,不是互相喜欢就一定能在一起。”
“可是他都喜欢到她愿意为她去死了。”
“所以这是电影啊。”沈晗黛觉得自己有些幼稚的清醒,“现实里,大概是不会有人爱另一个人爱到付出生命的程度的。”
她说完又觉得这番话似乎不该讲给小朋友听,连忙补道:“当然,你的妈咪肯定是非常爱你的。”
孟礼还是不懂,握紧小拳头叹了口气:“你们大人谈恋爱真复杂……”
沈晗黛不知道他怎么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听的愣了一下。
小孟礼自己从沙发上跳下来,“我要去睡觉了,明天要试给爹地看的衣服,阿姐晚安。”
“等等……”沈晗黛及时拉住他,“阿姐陪你看一晚上电影了,你帮阿姐一个小忙行不行?”
“什么忙呀?”
沈晗黛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他疑惑:“为什么阿姐不自己去问大伯?”
沈晗黛心里还有点别扭,怕自己去问了孟行之又要多心,“因为你大伯不钟意阿姐,我去问了他会不开心的。”
孟礼若有所思,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孟礼记着沈晗黛交待给他的事情,醒的比平时还早,一个人去敲了大伯的书房门。
“大伯,是我。”
“进来。”
得到了准允,孟礼才进去,走到孟行之面前,说:“阿姐让我来问大伯,会不会去他们电视台当评委。”
孟行之放下手里的钢笔,转头看向他,“她怎么不自己来问?”
孟礼老老实实说:“因为阿姐说大伯不钟意她,她来了会让大伯不高兴。”
孟行之闻言眉心微动,默了片刻开口道:“告诉她,不去。”
“知道了,我出去了,不打扰大伯了。”
孟礼刚要走,又被孟行之叫住,“今天有人上门来给你选衣服,你记得选你喜欢的。”
孟礼疑惑道:“我不应该选爹地喜欢的吗?”
孟行之为他解释:“你喜欢的,你爹地才会喜欢。”
“好,我记住了大伯。”
孟礼走后,孟行之接到了特助林子豪的电话。
“先生,上次调查齐航的事有结果了,他会针对沈小姐的确是受人指使……”
孟行之敛目听着下属汇报的调查结果,听完后他面无表情的吩咐:“先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比赛当天,本是在新人的小范围之中举行的一场选拔,但不知道这个消息怎么就在整栋楼传遍,整个澳区电视台都陷入一种锣鼓喧天的热闹气氛中,甚至还有员工在私下坐庄,摆了一个赌局,将这次比赛的所有候选人放进去,发出来让大家投注。
沈晗黛从同事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不由得在心中惊叹:不愧是赌城人民,什么事情都要赌上一把。
“晗黛,我们组的人打算全买你了,你可得好好表现,别让我们血本无归了。”
“我打算在晗黛身上押一个月的工资……”
“别押我呀……”沈晗黛有苦难言,“你们换别人押吧……”
从孟礼口中得知孟行之根本不会来当评委,沈晗黛就完全没准备,她有意放水,而她那些同期为了这场比赛不知道多费心准备,沈晗黛虽然自觉自己专业能力不差,但也没有自傲到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能比过所有人。
“为咩啊?”同事把手机拿出来,翻出投注的页面,“你看看……你现在在新人里可是大热门,你要是没选上,起码我们台一半人得赔到裤衩都没了!”
沈晗黛往同事手机上看了一眼,她的赔率是所有人里最低的,这就意味着押她的人是最多的。
这可不行啊,到时候结果公布出来押她的人岂不是真的得赔的血本无归?
沈晗黛良心不安,比赛马上开始了,她打算去找一趟总编直接退赛,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同事:“你们不想输钱就别押我。”
她刚离开,同事拿着手机的投注页面,她的那一栏赔率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到只剩一个点。
“叼!是哪个大佬在晗黛身上押了9000万葡币……”
沈晗黛急着去找人,在走廊上和迎面来的人撞了一下,对方手里拿着的一杯咖啡全泼到了她身上。
“对不住啊,你没事吧?”
对方连忙掏出几张卫生纸给她擦衣服,可根本擦不干净,“你要不要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这幅样子肯定是不能去见领导的,沈晗黛急匆匆的走向洗手间,她前脚刚进去,洗手间大门便被t躲在外面的几个人关上上了锁,挂上了清扫中勿使用的牌子。
这几个人显然是沈晗黛新人里的同期,见计划完成,互相各看一眼,“还想让我们给她当陪跑,现在让她参加不了比赛,我看上面还能找什么借口内定她……”
他们做完事情就溜走了,章玉和助理在拐角处刚好看见这一幕,章玉满意的笑了笑,引起同期新人的不满,让他们对沈晗黛群起而攻之,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抬头,看见走廊上方的监控器,在心里叹了口气,吩咐助理:“年轻人做事还是不谨慎,你去趟监控室,把刚才那段监控解决掉。”
“好的玉姐。”
沈晗黛在洗手间里清理干净衣服打算出去时,发现门从外面被反锁上,冷静的想了一下这段时间自己在电视台里发生的事情,就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差不多想清楚了。
明显的关照和刻意的赞许,让同期把她当成有后台的内定之人,为了不让她有机会去比赛,索性用这么低端的方式把她关在这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他们看来,他们的利益被沈晗黛侵占,所以反击她还算有原因。
但是那位章主播……
沈晗黛边思考边在手机里编辑消息发送给主编,说明自己要退赛的事宜,消息刚发出去,面前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拉开。
“沈小姐?”
沈晗黛抬头,看见一名面目清秀,西装革履的男士,对方朝她温和笑道:“初次见面,我是孟先生的特助林子豪,是来带沈小姐去参加比赛的。”
比起这么快被人找到,沈晗黛心里更惊讶的是被孟行之的特助找到,“孟生……他来当评委了?”
林子豪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沈小姐还是快去现场,别耽误了比赛。”
沈晗黛心中的纠结在这一刻被推到了顶峰,到底是好好表现还是弃权,两个念头在脑子里不停的转,几乎是下意识的跟着林子豪抵达了演播厅。
比赛已经开始,选手主持的气息不稳喷了麦,把沈晗黛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她一仰头,就看见了评审台正中席位坐着的那个男人。
为了聚焦在舞台上的人,镁光灯毫不吝啬的全部投射在舞台上方,台下的光线因此暗了不少。
他身形陷在昏暗阴影中,又是背对着沈晗黛,既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穿着,可是就凭着这样一个模糊的背影,沈晗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负责引选手上场的工作人员急匆匆的跑到沈晗黛面前,拉着她小跑到台下,“马上就到你了,怎么现在才来啊!”
上一个选手主持完从另一边下台,话筒塞进了沈晗黛手里,“快上去!”
沈晗黛半推半就的走上台,几束镁光灯唰的一下同时打在她身上,浅紫色毛衣和白色针织半身长裙上的咖啡渍便显得格外明显。
坐在下方的台长和总编见她这幅样子,都忍不住向旁边主位上的男人谨慎的投去目光,考虑是不是该给女孩换衣服的时间,却见男人面上表情极淡,看不出丝毫波澜。
台长向总编投去眼神,总编会意,冲台上人说:“可以开始了……”
沈晗黛不自觉握紧话筒,她还在纠结,乌黑眼珠转了转,视线下落的不经意间与下方的男人撞上。
孟行之身处在昏黑中,这样的光线以沈晗黛的眼睛其实不太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在看自己,但就是这不确定的一眼,忽然就让沈晗黛心中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她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女孩嘴角的弧度先翘上来,绽出微笑,眼睛含笑抬起,注视面前的镜头。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春节好。这里是中国澳区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现场,瑞雪兆丰年,辞旧迎新春。感谢电视机前的你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准时收看春节联欢晚会,今夜我将与你共同迎接新年的到来……”
女孩嗓音温柔却不失端庄,咬字清晰,吐词干净,气息平稳无比听不出丝毫换气声,可见在基本功这一块是下过苦功的。
而镜头里的她淡妆浓颜,五官精致如画,肌肤细腻清透,白的如同上好玉瓷,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浅笑容,一颦一笑都令人如沐春风,表情管理绝佳,挑不出一点瑕疵。
章玉看着舞台上的女孩,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她忍不住去偷看一旁男人的表情,见他面无波澜,眼神冷淡,视线却是没有丝毫避讳的落在台上女孩的身上。
孟行之静坐在席位上,脊背笔直不动如山,双手搭在扶手上,下颌微抬,将一副上位者的审视姿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但却又不尽是,只是他长睫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真实的情绪,无人察觉到他此刻注视台上的女孩时,真正在想的是什么。
直到女孩的声音在他耳畔消失,孟行之才倏然回神握紧了掌心下的扶手,他随后又向不远处的孟坤看去,对方接受到他的视线,走过来将他推离评审席位。
台长小声喊:“孟先生……”
孟行之头也未回:“今天就到这里。”
沈晗黛还没来得及下台,就看见孟先生退场的身影,她几乎愣在原地,哪怕是才不久刚被人恶意关在洗手间里,她心里都没有在这一刻来的更委屈。
是她表现的太差了吗?
在她讲完他就迫不及待的离开,没有一句点评,也没有一个眼神。
还是说……他已经讨厌她到连和她说话都不愿意,用仅存的绅士风度自己离开,保留给她的一点体面?
沈晗黛想要追出去,却看见章玉先她一步跟随孟行之走出了演播厅。
章玉为什么要推她去做那个“出头鸟”,沈晗黛好像找到答案了。
男女之间,抛开外界种种,不外乎只有那一个原因了。
章玉喜欢孟先生,沈晗黛现在追出去挡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又算什么呢?
演播厅外,章玉踩着高跟奔着孟行之小跑去,好不容易跟上想要好好跟孟先生说说话,却看见自己节目《今日财经》的LOGO被拆下,从隔壁她的录影棚里搬出来。
不止节目LOGO,紧接着还有里面她无比熟悉的设备、摆件全都被一件件拆出来……
经纪人和助理苦着脸从里面走出来,“玉姐,我们拦不住……”
章玉气的面目狰狞,怒吼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拆我的节目!”
经纪人抱住她,小声说:“是孟先生……”
章玉怒容僵住,她推开经纪人,再次追上男人的轮椅,一改刚才的气焰,弯着腰抓住他的轮椅扶手,哭着说:“为什么孟先生……我是您一手提携起来的,为什么您要这么突然的……”
轮椅停下,男人侧目,眼神平淡的扫在章玉脸上。
可他越是平淡,越让章玉心头发怵,害怕的一下子缩回手,“您……是不是都知道了?”
拿钱堵齐航的嘴,还是没堵住吗……
“只有一种人能永远闭嘴。”孟行之漫不经心的反问她,“章玉,你知道是哪种人吗?”
这背后的答案让章玉吓的瞬间跪坐在了地上,她哭的妆容全花,看上去哪里还有半点平时意气风发的样子,“所以您……就是为了那个女孩吗?她在您心中就这么重要吗?”
“为了她……您就要狠心的收回我的东西吗?”
“你的东西?”孟行之居高临下,余光轻扫地上的章玉,眼神既无轻蔑也无嘲讽,可说出的话却让章玉遍体生寒,“你恐怕记错了,你拥有的一切东西,都是我给予你的。”
“现在,我要收回来。”
Uncle
主编办公室内,主编看完手机里的信息,又看了看面前站着的沈晗黛,忙道:“你先坐下,坐下聊。”
沈晗黛依言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我在上台之前已经给您发过退赛的消息了,所以我希望我的表现不计入成绩。”
主编面露难色,“可是我和台长的意思从一开始就打算定你了……”
沈晗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成了内定人选,所以这场比赛真的就是为了让她顺理成章入选的幌子。
“为什么?”她不明白。
主编和蔼笑道:“你是孟先生推荐的人,之前是我们体察不当让你在齐航手底下吃苦了,刚好这次新年晚会,我和台长都想让你去历练学习。“
他话说的还算委婉,但字里行间不透着的只有一个意思,会内定沈晗黛登上一步登天的舞台,是因为她背靠孟先生。
这不是沈晗黛想要的,“主编先生很抱歉t,这次机会我真的不能要,还希望您和台长先生能考虑其他人。”
主编为难道:“可是孟先生那边……”
“孟生那边我会自己去说,绝对不会因此连累到电视台。”
听她语气如此坚决,主编只得暂时松口,“好吧,我会先去和台长说一说。”
“麻烦您了。”
沈晗黛走出主编办公室,替对方带上门后,她那张昳丽小脸上是藏不住的失落。
原以为是章玉的刻意而为她才会被误当成内定的出头鸟,现在了解真相后才知道,章玉和同期新人们的确一点都没有冤枉她。
即便沈晗黛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这个名额,但从整件事上来看,她好像无法完全让自己置身事外。
易地而处,如果她费心费力想要争取的位置结果被内定,而她的努力也只是为了让那个内定的人更能名正言顺,她也会不甘心的。
但是孟行之在这件事上是怎么看她的呢?
他是不是也觉得她不堪重任,需要借他的势才能登上新年晚会的舞台?
沈晗黛虽然是为了《绿茵之夜》这档节目才想接近孟行之,可是在没被沈哲破坏之前,她是已经靠着自己的能力拿到了offer和认可,但这一次事情的性质显然是不同的。
她不想在孟先生眼里,只当个事事需要攀附他的花瓶。
她想要他的认可,也想要他的肯定。
但是现在好像一切都搞砸了,他在听完她的主持之后冷漠的离开,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晗黛回来了,结果怎么样?”
“宣布了吗……”
回到工作间,同事们三三两两的围上来想问结果,有女同事看见她衣服上的咖啡印,“你衣服怎么弄脏成这样了,你不会是就这么去上台比赛了吧?”
沈晗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和裙子,又脏又狼狈。
“我退赛了,没名次。”她从自己的柜子里拿了条备用的连衣裙出来,“我去换件衣服。”
同事们有心想问细节,但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好开口,“好,那你换完衣服记得下班,我们先走了……”
“好。”
电视台大楼下,侧后方的街道角落里,银灰色幻影在这里已停了许久。
这位置极其不显眼,从电视台正大门出来的人,这里就是他们视觉的死角。但与之相对的,坐在车上的人却刚好能将电视台大门的人来人往,尽收眼底。
半分钟后,女孩提着小包从大门里走出来,身上换了条干净的裙子。
坐在副驾驶的特助林子豪,见状提起女式衣袋包要拉开车门下车去,后方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制止他:“算了。”
林子豪询问:“那这件衣服怎么办?”
孟行之目光放远,见沈晗黛坐上了接送她的车后,才将视线收回,淡道:“扔了。”
看完沈小姐的节目后孟先生就立刻让林子豪去买女装,他开了几条街好不容易买到,现在不仅不送出去还让他丢掉。
林子豪欲言又止,但上级的吩咐又只能照做,“好。”
他下车,将崭新的女装连着包装袋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沈晗黛回到孟公馆后,有心要找到孟先生谈一谈,却被管家钟伯告知孟先生还没回家。
她拿出手机想要给孟先生打电话,又想到自己今天最后一眼见他,是章玉追着他离开。
年纪相当的成年男女单独相处,晚归很正常,沈晗黛现在打电话过去又算什么?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越变越多,之前她还问过孟行之对方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他说不是,可是今晚过后会不会就是了?
孟先生要是交了女朋友,即便她以后只把他当成尊敬的叔叔,可他们毫无血缘关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她更没有颜面继续留在孟公馆。
沈晗黛心情沉重的坐在客厅沙发上,想要在这里等孟先生回来。
可她等到将近凌晨还是没有见到孟先生的影子,她心中那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孟先生今晚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沈晗黛放下怀里的抱枕,慢吞吞的拖着步子,魂不守舍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夜,澳区下了一场雨。
雷声轰鸣,大雨如注,直到天微亮时分,雨势才渐小。
孟礼今天起的尤其早,穿上干净整洁的小衬衣和背带裤,在镜子前照了足有一分钟,才满意的下楼出门。
玄关处站着一个神情冷淡的女人,她穿一身黑色,黑衣黑裙,长相清秀,留一头利落短发,看起来十分干练。
孟礼迫不及待的走向她,“妈咪。”
谢理脸上冷意消退,笑着向孟礼伸出手,“妈咪来接你了。”
孟礼把手递给她,一大一小交握在一起往外走。
钟伯守在一旁要为他们母子两人撑伞,谢理笑了笑,“不用了钟伯,我给他撑就行。”
她撑起伞,看见孟礼往四周看了看,“大伯今年还是不和我们一起去看爹地吗?”
“嗯。”
“但是我觉得大伯是想和我们去看爹地的,他跟我说让我穿我喜欢的衣服,我喜欢爹地才会喜欢。”
谢里把儿子伞内拉了拉,“大伯说的是对的。”
“那我可以给大伯打个电话吗?”孟礼向妈咪伸手,“我有事情想要告诉大伯。”
室外射击馆,大雨滂沱,靶子摆放在雨雾中,靶中的红心几乎看不见。
百米之外的屋檐下,落雨如柱。
孟坤守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孟行之坐在轮椅上,表情阴沉,单手握着一把直径5.6mm的格罗客手枪,对着前方连开数枪。
几秒钟后,孟坤佩戴的蓝牙耳机指示灯闪了闪,守在枪靶处的人传来话,他转述结果:“先生,十环。”
在能见度极低的雨雾天,还能每发必中的正中红心,可见他的射击能力有多么强悍。
孟行之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动容,好像这样的成绩对他来说完全就在情理之中。
他把手枪丢进孟坤怀里,“换步枪。”
孟坤正要依言照做,放在身上的手机突然振动,他拿出来递给孟行之,孟行之接过看一眼来电人,顿了几秒钟后接听。
“大伯,我是孟礼。”
“嗯。”孟行之缓和声线,“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就是想跟大伯说我昨晚梦到爹地了,爹地让我跟大伯说,他不怪大伯……”
小孩子用稚气的声音一本正经的同孟行之讲话,和着屋外雨滴,仿佛有千丝万缕的情绪浸透在这几个字中。
过了很长时间,孟行之淡淡的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雨势骤急,他坐屋檐下,有雨珠砸到地上后飞溅到他的脚下,他却屹然不动。
孟礼是遗腹子,三弟孟原霖死的时候,他还在谢理的肚子里。所以孟礼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父亲对他来说的记忆,只有冰冷的照片和隔着电视屏幕的往日影像。
但孟礼原本是机会见到他父亲的,如果六年前的那天晚上,孟原霖没有死在毒贩手里,或者他孟行之没有失手,一切结局都会不一样。
射击馆的人将步枪拿了上来,孟坤拿过后检查了一下再双手递给孟行之,“先生。”
孟行之面无表情的接过,熟练的拉保险栓上膛,一手扶枪身瞄准雨雾中的靶心,扣动扳机。
这场射击练习,从清晨持续到了徬晚,精神力、体力、专注力十几个小时的不间断,像是在挑战人体的极限到底在哪个边缘点。
射击结束完,雨还没停。
孟坤推着孟行之的轮椅到射击馆门口,一直停在路边的宝马等到了想见的人,章玉迫不及待的下车,走到孟行之面前,孟坤还没来得及拦,她便先朝孟行之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章玉声泪俱下:“孟先生,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动任何的歪心思……您要抬那位沈小姐,我一定全力帮衬,拿我在圈子里这么多年的所有资源和人脉为她铺路,只求您原谅我这一次……”
孟行之最忌讳外人查他行踪,章玉犯了忌讳是其一,而今天又恰逢是孟原霖的祭日。
他心情差到极点,平日里与人说话还留有几分绅士风度的余地,但此时此刻他语气里只有寒意:“我要想抬她,你手里的那些东西配入我的眼吗?”
“是我失言……可是我会这么做,完t全就是因为……”章玉仰起头,有些声嘶力竭的望着孟行之说:“孟先生,我仰慕您……我从很早之前就仰慕您!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仰慕的男人,走向另外一个女孩?!”
章玉想图谋的不止是事业,她更想图谋的是孟先生的青睐与爱慕,哪怕只有半点也好,“节目我可以不要,主持人我也可以不当了,只求您让我能留在您身边,无名无分我也愿——”
“章玉。”孟行之毫无所动,“我和你,从来都是投资人和被投资人的关系。从前我认为你有几分可用,所以我愿意在你身上投入一些东西,与之相对的你能给我产出回报。但现在的你既具有可代替性,产出时带来的风险弊大于利,我没有必要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男人陈述的声线平静到几近冷漠,似乎对他来说,投资章玉和投资一件商品并没有任何区别,不受他控制的商品,具有可代替性的商品,没有让他继续再投资下去的必要。
及时撤资止损,方为商人本目。
章玉听懂了,脸色惨白的跌坐在了地上,都说孟先生冷血无情,偏她以为自己能有特殊入他孟先生的法眼,可到头来,她在孟先生眼中不过是一件随时可以撤资的“商品”而已。
她坐在原地又哭又笑,看见孟行之逐渐远去的背影,她狰狞了面目站起来向追上去,“那沈晗黛在你眼中是什么?她也是商品?她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像我一样被别人替代?!”
孟坤向暗处的保镖打了手势,他们会意,出现在章玉面前挡住她。
将孟行之送上车,孟坤坐上驾驶位,从后视镜里看见孟行之面沉似水的脸,知他此刻情绪已经到了冰点。
他踌躇着开口:“先生,是否要回孟公馆?”
孟行之抬手抚眉骨,没有言语。
孟坤又补上一句:“钟伯白天给我发了消息,说沈小姐昨晚在客厅等先生等到了凌晨。”
孟行之闻言抚眉骨的动作稍顿,随后将手机拿出来翻了翻,没有收到那女孩的未接来电。
反倒是多了一条未读的短信,他随手点开。
【您尾号1024卡已存入90000000澳门元】
Uncle
沈晗黛心里藏着事,失眠了一晚上,到了凌晨快三四点的时候才睡着。
第二天一觉清醒已经是中午,她着急见孟行之问事情,醒来后立刻奔着孟先生而去,可问到孟公馆上下,得到的答案都是孟先生彻夜未归。
她脑子里那个冒犯的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心中冒出难以言说的酸涩感。
孟先生不在,小孟礼也被母亲接走,偌大的孟公馆,沈晗黛找不到一个可以言说这股酸涩的人。
压抑的情绪埋在沈晗黛心里越变越大,她忍不住埋怨孟先生,明明说了只做叔侄,可现在他做的事情恨不得要将她以他用蹩脚的侄女身份,留在他身边的借口也要抹杀。
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孟先生难道也要骗她一个小女孩玩吗?
沈晗黛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待了一整天,情绪低落没有胃口,菲佣送来的餐食她也只草草的吃了几口便放下。
到了平时该上班的时间点,她下意识的要出门,结果一看日期,发现今天休假。
她又把衣服脱了换了睡裙,稿子也不想写,什么都不想做,蜷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睡到半夜口渴的厉害,她又不得不找了一件披肩披上,出房间找水喝。
手机电筒照明的能见度有限,沈晗黛偶然发现自己房间摆放的一盏巴洛克式风格的手提灯,打开后非常明亮,后来晚上有需要出房间,她都会用这展精致的手提灯代替照明。
下到一楼喝完一杯水后,沈晗黛更觉得清醒,在床上躺了一天,便想要去外面花园走走。
孟公馆夜晚不闭灯,花园依旧有夜灯照明,配上沈晗黛的手提灯,她还算能看清路。
刚走到花园没多久,沈晗黛耳畔边传来一阵极远的乐曲声。
正是夜深人静时,这乐曲声显得格外突兀,沈晗黛不自觉握紧手里的灯,却又克制不住的想要听的更仔细些,脚下的步子情不自禁的往这声音靠近。
一路来到那间玻璃温室前,门只开了一点细缝,里面没开灯漆黑一片,但那音乐声已经近在咫尺。
沈晗黛咽了咽喉,还是没抵住好奇心走进了温室。
黑暗的环境下,沈晗黛什么也看不见,手提灯是她唯一可以倚仗的东西,她慢吞吞的往里走,乐曲的声音变得更清晰。
绕过那片藤本月季,露出了花墙后的真容。
今晚夜色浓,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温室之中。
孟行之坐在轮椅上,怀抱萨克斯,头微垂几分,阖目吹着一首沈晗黛从没听过的乐曲。
冷白月色尽数倾注在他身上,衬的他深邃眉目都变柔和,他神情极淡,吹奏的这首萨克斯曲悠长舒缓,整个人几乎要与月色交融在一起。
宁静又内敛,如梦似幻的一幕,哪怕最顶尖的画家也难以构造出这幅光影画。
可沈晗黛却莫名觉得忧伤。
连同他吹奏的这首舒缓的萨克斯曲,都让沈晗黛觉得忧伤。
她脚下的步子情不自禁往男人的方向踏了一步,却没发现脚下的树藤,她被勾住脚摔在了地上,手里的手提灯摔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吹奏的男人。
萨克斯的声音停了,沈晗黛的视野陷入一片焦灼的昏暗。
手提灯停在了男人脚边,孟行之没去捡,眼神精准的投落在摔倒在花墙边的女孩身上,见她迅速的在地上坐起,手慌乱的往灯所在的方向摸索着。
孟行之顿了顿,单手将萨克斯放在一边,身体微微前倾,用另一只手勾起那盏灯,轮椅往前进几分,来到她身边停下,橘黄灯光照清她泪眼朦胧的脸庞。
沈晗黛仰起小脸呆呆的望着他,他垂眸和她对视,沉声问:“摔疼了?”
她以为他的眼泪是因为摔跤而流。
沈晗黛摇了摇头,有些懵懂的开口:“uncle的曲子让我觉得很忧伤。”
不仅是曲子,还有今夜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也让沈晗黛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忧伤。
孟行之没答话,将那盏灯递回到她手里,要抽离之时却被她突然抱住,“uncle,我也给你唱首歌吧。”
她清了清嗓,“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你在唱什么?”
“七子之歌啊。”沈晗黛认真同他解释,“我小时候不开心我妈咪就会唱我喜欢的歌哄我开心,uncle是澳区人,我给uncle唱七子之歌啊。”
此情此景,她大可唱首缠绵悱恻的情歌来达到她想达到的目的,可她却没有,而是唱了一首连澳区三岁小朋友都会唱的歌唱给孟行之听,只因为他是澳区人,她觉得他一定听过。
简单又纯粹的逻辑,让人连想要去探究深意的余地都没有。
手提灯散发的光映照在他们两人之间,孟行之那双琥珀绿的眸底被照亮,里面印着女孩身影,“为什么要唱给我听?”
沈晗黛不假思索,“我在哄你开心啊……”
她见过孟先生坐云端无所不能模样,此刻再见他忧伤落寞模样,就让沈晗黛无法接受。
她发自内心的希望孟先生永远都好,永远都开心,而他现在在她眼前,她就想力所能及的让他变得开心一些。
孟行之闻言长睫翕动,掩在其下的眸色暗涌晦涩,仿佛一片即将掀起波涛的海域,深沉的让人难以窥探。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无人敢来靠近他,更无人会敢造次的说要令孟行之开心。
但眼前突然闯进来的女孩,却偏偏想用一首澳区三岁小童都会唱的七子之歌来哄孟行之开心。
方式幼稚又浅显,用哄小孩的手段来哄孟先生的,她是唯一一个。
沈晗黛从未见过孟行之这样看自己,以为是自己刚才又哪里做的不好触怒了他。
可她自认已经足够努力想让他开心,压在心头一天的失落和委屈一起爆发出来,“我是不是又没做好让uncle不高兴了?电视台的事情也是,住在孟公馆的事情也是,我是不是在uncle面前没有一件事是做对的……”
她声音哽咽,眼泪断线珍珠一样下坠,砸在紫色睡裙上印出深色水t痕。
“我没有不高兴。”孟行之垂下目光不去看她,脑海里名为克制的弦尚存,“你在电视台和孟公馆也都表现的很好。”
沈晗黛却像是有些不信,她从地上跪坐起来有些急切的抱着他手臂,娇俏美人面上的神态楚楚可怜,“可是如果我表现的很好,为什么uncle最近都对我很冷漠……uncle是不是还想把我从孟公馆赶出去?”
孟行之喉结滚了滚,想要说些什么解释,最后又咽了回去。
无所不能的孟先生,也有回答不上来小女孩问题的一天。
他不说话,沈晗黛便更加认定自己的猜测,她心头涩意加重,“……是因为章主播吗?uncle钟意她,所以我应该避嫌离开是不是?”
“不是。”
“如果不是那uncle为什么要出尔反尔?”沈晗黛泪眼婆娑,“是uncle说的我们要做叔侄的,可是现在uncle连做叔侄的机会都不愿意留给我了……”
眼泪顺着她白皙的下巴尖滴落到孟行之的手背上,明明只是温热的触感,他却觉得那块被她眼泪触碰过的地方,好似有火在灼烧,连着心头也好像跟着被灼伤了一块。
孟行之的手情难自已的向女孩的脸庞伸去,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泪,连嗓音也不由自主的放轻:“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沈晗黛的泪珠落到男人指尖,声音哭的有些发哑,“我希望uncle能……能让我留在uncle身边……”
名为理智的弦一直紧绷着到达临界点,在孟行之的脑海中断裂。
她是蓄谋接近也好,心怀不轨也罢,在这一刻孟行之都不想再去探究。
撤去所有的理智清醒,放纵的感性主导了男人的大脑。
孟行之单手捧起女孩的脸抬高,含情目中印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头为她发软,唇边却泄出一声似无奈又似自嘲的笑。
沈晗黛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她窘迫又难受的松开他的手臂,要从地上站起来离开时,却突然感觉头一阵眩晕,身子跟着摇晃站不稳眼看要倒地。
男人有力的臂膀及时扶住她的腰,她被带的身形往前扑,以一种被男人半拥入怀的姿势将头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下一秒,沈晗黛听见孟行之那口醇厚嗓音,在她耳畔轻笑着说:“沈晗黛,是我输了。”
Uncle
万籁俱寂,被月光笼罩的玻璃温室内,水流潺潺是这四下唯一的声音。
沈晗黛扶着孟行之的肩膀起身,规矩的在他面前站好,对他刚才的话感到有些困惑:“uncle什么……输了?”
孟行之唇畔笑意犹在,他缓声答:“我会让你如愿。”
如沈晗黛的愿,让沈晗黛留在孟行之身边。
沈晗黛感觉自己连日来受到的委屈和冷待,瞬间被孟行之这几个轻描淡写的字抹去,她怔愣的望着对方,“真的吗?”
“嗯。”
“uncle这次……会说话算话吗?”
“会。”孟行之给她想听的话,“说话算话。”
孟先生的保证能打消女孩所有的顾虑。
沈晗黛终于破涕为笑,提着灯殷勤的去把孟行之放在一旁的萨克斯拿起来,双手抱在怀里,“我送uncle回房间休息。”
孟行之抬眸看向她哭花的跟个小猫似的脸,明明看上去惨兮兮的,但那双湿红的狐狸眼却是微弯着的在笑,看样子开心极了。
他那双一向淡漠的含情目里,也像是受到女孩笑容的感染,不自觉漫上一丝笑。
“萨克斯抱得动吗?”孟行之问。
沈晗黛又把萨克斯往上抬了抬,“抱得动……”
孟行之笑着单手从她怀里把萨克斯拿回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回去了。”
手上的重量一轻让沈晗黛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孟先生已经操纵着轮椅到了她前面。
沈晗黛想用手提灯为他照亮前路,可是四周太黑,她的步子又不敢迈的太大,只能在男人背后唤他:“uncle……”
男人的轮椅停下,余光扫到女孩靠着那盏手提灯,慢慢的走到他身侧来,“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沈晗黛被问的猝不及防,有些难堪的脸将别入阴影中,“我就是视力不太好。”
一到晚上没了光就成了瞎子,这是她的缺陷,她不想告诉别人。
今夜月光明亮,玻璃温室四面透明,加上有不远处花园的夜灯映照,里面并非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正常人一旦进入,过不了多久是能够适应这样的黑暗的,而沈晗黛显然到现在都没有适应。
孟行之斟酌道:“夜盲症?”
孟先生显然不好糊弄。
沈晗黛抿着唇极轻的“嗯”了一声。
“是后天的,还是先天的?”
沈晗黛垂下羽睫,声音更细小:“先天……”
后天的夜盲症还能通过目前的医疗手段治疗,但先天的除了控制病情外,还没有完全根治的方法。
先天的缺陷是沈晗黛不想告知别人的小秘密,她从小到大都藏的很好,孟先生是除了沈家人外第一个知道的。
沈晗黛心里有些忧虑,她不确定这个缺陷会不会改变孟先生才对她缓和的态度,正独自在脑子里苦思着,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沈晗黛蓦地抬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许是橘黄灯影落入男人眼中,琥珀绿眸色泽比平时更浅,里面的冷意被暖光融化,剩下的就只有温情脉脉。
女孩的心跳没来由的漏了一拍,像是受到这双含情眸的蛊惑,沈晗黛把手慢慢的伸向孟行之的掌心,指尖刚触碰到他的皮肤,上面温热的体温漫过沈晗黛指尖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像是被烫到似的立刻将指尖从男人掌心收回,转而抓住他袖口的一点衣料。
他们现在是叔侄,沈晗黛谨记本分,不能逾矩更不能让孟先生误会她。
男人掌心里的柔软一触即逝,他眉骨微动,眸光不动声色的看向沈晗黛捏着他袖口的两根白皙手指。
沈晗黛说:“这样就可以了,谢谢uncle.”
避开肢体接触,保持距离的只抓男人袖口。
孟行之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没说什么,由着沈晗黛拉着他袖口。
从玻璃温室到别墅,沈晗黛想要先送孟先生到房间,却被孟先生带着回到了她的房间。
他明明行动不便,还绅士的将沈晗黛送回房,让沈晗黛心中被暖意包裹。
但之前的事情她还仍心有余悸,在孟先生要离开时,她没有及时松开对方的袖子,试探着问道:“明天我可以和uncle一起吃早餐吗?”
孟行之不答反问:“你想和我一起吃早餐吗?”
“想。”沈晗黛不假思索,话出口又觉得孟行之这句反问有些像是在捉弄她,“uncle明明知道我想的……”
邀约是她提的,知道她想还要反问,沈晗黛感觉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在孟行之面前,一点都藏不住。
孟行之无声笑了笑,没有直接答应她的邀约,“如果你明天早上能起来的话。”
“我当然能起来!”沈晗黛立刻顺杆子往上爬,“uncle我们明早见!”
她眉开眼笑的松开孟行之的袖子,推开房门进到卧室后,又似乎记起来什么,从门背后探出半个身子,眉眼弯弯的对门口的男人说:“uncle晚安。”
他道完晚安也不急着关门,就用那双潋滟的狐狸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孟行之,小心思就差写在脸上。
孟行之如她所愿回:“晚安。”
沈晗黛这才慢慢将门关上,可她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背靠着房门,整颗心都被和孟行之重归于好的喜悦装满。
他不会赶她走了,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她视而不见了。
少女那张娇媚脸庞,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雀跃,整个人看上去像只明媚的小鸟。
“锁门。”
男人低沉嗓音隔着门冷不丁响起,沈晗黛立刻站直身体,听话的去锁了门,“锁好了。”
轮椅在地毯上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孟先生离开了。
沈晗黛的确不常有锁门的习惯,不过孟先生是怎么知道的?是因为没有听到她锁门的声音吗?
正心里疑惑着,仰头看见挂钟上的时间,都快三点了。
她再不睡明天就真的起不来和孟先生一起吃早餐了,她换了条干净睡裙,调好闹钟,倒进自己的床上,这一次没再失眠,顺利的很快睡着。
四小时后,七点整,孟t公馆外的天空乌云散开,泛起鱼肚白。
闹钟滴滴滴的响起,沈晗黛被吵醒,困倦无比却还是要强迫自己清醒。
在选衣服时随意挑了件,反正她已经不打算对孟先生动歪心思,做个乖巧孝顺的侄女就好。
怕孟先生等自己,她收拾的很快,打着哈欠来到一楼饭厅时,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了。
孟行之还是坐在靠窗位,戴着蓝牙耳机,手里拿着ipad,像是在处理公事。
沈晗黛不敢打扰,悄声走进去,离近了才听清孟行之在讲的话,既不是粤语也不是英语,她细听了几句才分辨出来,是葡萄牙语。
这是沈晗黛第一次听见孟先生讲葡语,他讲起来语速比平时要快一些,但男人嗓音醇厚,好似渊海回响般浑厚,极具魅力,听到沈晗黛耳朵里只觉得酥酥麻麻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听几句。
若孟先生做播音主持,恐怕明年粤港澳十佳男主持榜首地位不保。
沈晗黛坐到他右手边的位置上,保持安静,等他处理事情。
孟行之花了大概十分钟处理完,摘了耳机放下平板后,才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身旁的女孩身上。
她坐的端庄,背挺的笔直,若非她闭上了双眼,这幅仪态谁也猜不到她睡着了。
浓密眼睫像两对蝴蝶翅膀在女孩眼睑下投出阴影,她呼吸声浅浅,明明困倦不已,却还是准时准点的出现在了饭厅。
孟行之凝视她睡颜,眸光不自觉变柔和,在她小脑袋往前点了一下时,及时伸出手扶住她额头。
沈晗黛也因此惊醒,睫毛在孟行之掌心里眨了几下,让孟行之望着她的目光不由得变深几分,“困了就去睡。”
沈晗黛强打起精神坐起来,“那也要先和uncle一起吃完早餐再去。”
孟行之收回自己的手,让佣人上了早餐。
沈晗黛哪怕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可对眼前能和孟行之一起吃早餐这件事,仍忍不住弯了弯唇。
孟行之瞥见她那抹笑,“就这么开心?”
“开心……”沈晗黛歪头看向他,“因为这就证明昨晚我没有做梦,uncle这次没有对我出尔反尔。”
孟行之闻言,心中涌出一股难言情绪。
将她推远,和她疏离,他做的果断决绝,没给她留一点商量的余地。
所以他在她心里搭建起的信任,也因此受到了冲击。
“你没做梦。”孟行之把手伸向她脸颊,“以后都不会出尔反尔。”
沈晗黛眼角因为困倦生出的泪意被他徒手抹去,温柔的让沈晗黛感觉不真实,“uncle……”
“嗯。”
“uncle……以后也不会跟章主播交往吗?”
孟行之闻言眉梢微挑,手顺势捧高她的脸颊往他的方向靠近几分,“一直提她干什么?”
“因为、因为她喜欢你。”沈晗黛被迫仰高天鹅颈,对上男人的视线,心不受控的提了起来,快速说完:“……但是我不喜欢她!”
“是吗?”孟行之眯了眯眸,像是被女孩勾起兴致,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兴味,“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因为章玉的刻意而为,害的沈晗黛在电视台的同期里被孤立、被泼咖啡、被关洗手间。
工于心计的女人,在沈晗黛心里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又怎么能和孟先生相提并论。
想起那些事情,女孩的狐狸眼里漫出一点委屈:“因为我觉得她配不上你……”
却换来眼前男人一声轻笑。
沈晗黛不明所以,紧接着听见孟行之似笑非笑的向她发问:“所以你觉得,谁能配得上我?”
Uncle
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孟先生。
如果沈晗黛还在对孟先生动歪心思的话,她现在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向对方暗示自己。
可现在她的身份只是个晚辈,孟先生是叔叔,什么样的女人能做她的婶婶,和孟先生出双入对举案齐眉,沈晗黛第一次认真的思考。
孟行之倒也没催促她,一副颇有兴致的模样,静等着她给出答案。
十秒钟后,沈晗黛组织语言,严谨的开口:“要有不能逊色于uncle的外貌和身材,还要有旗鼓相当的家世,人品贵重,兴趣相投,能力出类拔萃,待人接物大方得体……”
她滔滔不绝,几乎将一个人身上可能拥有的所有优点和长处全部集中在一处,似乎打从心底的觉得,只有这样哪里都完美的女性,才能与孟先生相配。
可这些条件常人但凡能拥有个一二已经算难得,她一口气搬出这么多条条框框,简直挑剔无比。
而孟行之听后却也没有因此表露丝毫的情绪,眸中兴味反而渐渐淡了几分,见她那张不断启合的樱桃红唇终于闭上,他才开口:“讲完了?”
沈晗黛思索几秒,没有再想补充的了,点了点头,“嗯。”
但她忘了自己的脸还被男人捧着,点头时带出的幅度让自己脸颊的肌肤更加贴合男人的掌心,下巴尖的位置碰到他有茧的虎口,带出的粗粝感让她睫毛不自觉的颤了颤。
被孟行之捕捉到,他自上而下审视女孩的脸,“你忘了一个最重要的。”
“什么?”
“我若不钟意,其他都是空谈。”
沈晗黛怔怔,“我忘记了……”
她讲了那么多,独独忘了这一条最重要的,孟先生久坐云端,事事向来都以他为尊为先,又怎么可能在情爱一事上委屈自己。
孟先生若不钟意,天仙都难顶。
孟行之提醒她:“现在记住了?”
“嗯。”沈晗黛认真记下,“以后都记住了。”
她乖巧做保证,男人这才收回捧着她脸颊的手。
沈晗黛重新坐好,伸手摸了摸刚才被孟行之捧过的地方,心里生出几缕说不上来的感觉,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这么亲近。
不过沈晗黛没感觉他对自己的举动,有包含那些男女之间的暧昧,反而更像是体贴小辈,亲近的为她擦眼角困出的泪水。
她见过孟先生对孟礼也是这般亲和的摸过头,而她也有被长辈红姑这么温柔待过的体验,沈晗黛在心里坦然接受,毕竟谁会不喜欢孟先生对自己温柔呢。
吃完早餐,沈晗黛主动谈起了主持人比赛的事,讲了自己退赛的原因。
孟行之听完后,只问了她一个问题:“既然不想参加,为什么还要上台?”
“因为我不想在让uncle觉得丢脸,也不想让uncle觉得我是一个除了靠uncle外,什么能力都没有的花架子。”
孟行之听到这里,便弄懂当时沈晗黛在齐航手下又累又被打压,却还是咬牙坚持不肯向他开口求软。
她想向他证明,她借了他递去的敲门砖就一定不会辜负,不会埋怨,不让他失望。
眼前的小女孩,娇弱的只有外表,她在她认定了的事情上,她的心性比孟行之想象的要坚韧的多。
“随你。”孟行之缓声说完,又添一句:“放手去做。”
她有自己的思想,他不会去束缚桎梏她,要求她必须去走什么样的前路。
即便往后她走的路上会有荆棘坎坷,她自己若能跨过去,他替她庆功;她若扛不住受了伤,他替她摆平。
清晰明了的一件事,无需他再多说那些天花乱坠,却落不到实处的漂亮鼓励话。
但孟先生说的“放手去做”,对沈晗黛来说就像是给了她无比大的底气,不用再战战兢兢瞻前顾后,有孟先生在,她可以无忧无虑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被庇护的感觉,沈晗黛自母亲离世后极少体验到,她贪恋且依赖这种体验,心里也忍不住萌发更多的贪图欲望,如果孟先生能一辈子都这样庇护她就好了。
可是她只是个和孟先生毫无亲缘的蹩脚侄女,她清楚这照拂只是一时的。
这让沈晗黛不得不有些羡慕小孟礼,血浓于水,孟先生待小孟礼哪样好,然而她既不姓孟,更和孟先生攀不上半点亲戚。
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可以名正言顺的让孟先生愿意照拂她一辈子呢?
这个问题,成了沈晗黛接下来几天都在思考的问题。
而孟公馆也这几天频繁有医生和复健师出没,开始辅助指导孟先生复健。
沈晗黛这几天休假原本想陪同孟先生一起复健,结果孟先生给整个孟公馆的人都下了严令:复健室除了医生和复健师谁也不准进入。
沈晗黛别说陪同复健了,就算待在孟公馆白天也难和孟先生见上一面,如何长期得到孟先生的照拂这个问题更是没有得到t推进。
晚上到电视台时,她工作的这层楼人头攒动,挤的水泄不通,沈晗黛一出电梯就被人群堵着,根本迈不了一点步子。
她转头问一旁和她挤在一起的女同事,“出什么事情了?”
女同事背着单反,一脸激动,“许韩来我们台宣传新歌录节目了啊!”
她说完就越过沈晗黛,努力举高相机往前挤,“许靓仔从出道开始我就钟意啊,劳烦各位哥仔姐仔给我个见意中人的机会啊!”
她声音吼的大,听的整层楼的同事哈哈大笑,倒也有松动的为她让路。
内娱炙手可热的当红顶流男歌手,有这样的狂热粉丝牌面不算稀奇。
沈晗黛乌黑的眼眸转了转,若有所思。
人流聚集的太多,有些同事的工作都没办法正常展开,很快保安上来疏通人流维持秩序,沈晗黛这才得以回到录音棚。
同组的同事也被挤的够呛,气喘吁吁的说:“这人气也太高了吧!我记得他才出道没几年吧,怎么这么火啊……”
另一个同事立马接嘴:“签的经纪公司强啊!人家背靠的是华臻娱乐啊,那规模的经纪公司放眼全国能有几家能比?”
“就是孟氏家族华臻集团旗下的那个华臻娱乐?那也难怪了,前几天咱们那个很不得了的章台花,不就是因为得罪了那天来的大佬,节目被停了不说,人也直接在电视台销声匿迹了……”
沈晗黛听到这里一愣,“她节目被停了?”
“晗黛你这消息也太慢了吧,停好几天了,连她工作的录影棚都给拆了。”
“她犯了什么错?”
“我不是才讲嘛,就是得罪了那天出席你们比赛当评委的那个大佬。”同事压低几分声音,“上面的人虽然没明说大佬身份,但是华臻集团每年可给我们电视台投不少钱,能让台长和总编都低声下气的陪着当小弟,我猜他肯定是孟氏家族的某位大佬……”
同事猜的很准,但沈晗黛却在忍不住感到忧虑,章玉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得罪了孟行之沈晗黛不清楚,但章玉从前是被孟先生看重过,得以提携这一点是做不了假的。
那天在会议室,章玉讲到孟先生提携她这段经历时也是带着感激之情的,提携之恩加上爱慕之情,孟先生仍旧毫不留情面的将人封杀掉。
沈晗黛倒不是想置喙孟先生行事,毕竟是章玉做错了事,只是这让沈晗黛很难不联想到自己的处境。
她是抱有目的接近孟先生的,表现能力受提携拿到自己想要的是她所想,但有章玉这个前车之鉴,说明只被孟先生看重提携也无法保全自身,还得需要加固一层更紧密的关系,这和她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晗黛,你最近可要好好做事,之前和你一起进来的几个同期新人上周也被开掉了……估计是上面在严查你们。”
沈晗黛心不在焉的答一声“好”,又问道:“你们知道许韩是在哪个演播厅录节目吗?”
“在三号,怎么了你也追星?”
“不追。”
“那就是看他长的帅啰?”女同事打趣她,“不过要我说,他真没那天给你当评委的大佬帅,虽然坐着轮椅,但那个气场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见过他之后我感觉我这辈子见到过的靓仔都变得黯然失色了!”
有女同事也有同感,“对对对,我也觉得!怎么能有男人长成那个样子,晗黛你有没有近距离看他?是不是长的靓绝人寰?”
沈晗黛点了点头,不自觉抿着唇角往上翘了翘,学着孟先生那副风轻云淡的口吻,点评道:“全澳最靓。”
晚上八点整,节目准时录完。
沈晗黛和同事告完别,提着包到三号会议室门口等,拿出手机给接她的司机发了短信,让对方今晚不用接她。
随后又把页面滑动到孟先生的号码上,纠结几秒后,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他。
【uncle,今天我会晚归,不用担心】
孟先生现在充当的是照拂她长辈的角色,她今晚晚归,理所应当给对方发个消息。
消息一发完,演播厅的大门正好打开,许韩经纪人率先走出来,他把沈晗黛当粉丝,连忙笑着说:“我们许韩录到现在,连晚饭都还没吃,你当粉丝的也心疼心疼他……”
“我就是来请他吃晚饭的。”沈晗黛向他身后的许韩挥了挥手,“还记得我吗?”
许韩推开挡在他们中间的经纪人,笑着说:“孝顺的靓妹妹,我怎么会不记得?”
沈晗黛也微笑,“我在这里上班,听见你在这里录节目,好像还没吃晚饭?你晚上没约的话,要不我做东?”
“行啊!”许韩爽快,“我都快饿死了……”
经纪人见沈晗黛和许韩年龄相仿,一开口又是熟人的口吻,忍不住拉了拉许韩衣角,小声提点:“别见了靓女就走不动道。”
“瞎说什么呢!这我妹妹!”
许韩从经纪人手里接过口罩和墨镜,“私人行程,你们今晚别跟着了。”
沈晗黛等许韩吩咐完,才带着他一起离开。
一出大楼,沈晗黛就把准备好的口罩先给自己戴上,又把披散的头发放到胸前,尽力遮住自己的脸。
许韩不解其意:“你这是?”
沈晗黛解释:“你太红了,我怕和你一起被狗仔拍到,给你造成不好影响。”
许韩哈哈大笑,“你心真细啊,不过你放心我敢保证今天没有狗仔!你可以把口罩摘了。”
狗仔无处不在,沈晗黛的妈咪当年就吃过这个亏,她还是没把口罩摘下来。
问了许韩喜好,两人一起去了家粤菜馆,沈晗黛让人安排了间私密性好的包房,等菜上桌动了一轮筷子后,许韩笑着放下筷子,开口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沈晗黛的确有事,“有一件事还想要请教一下。”
“你说。”许韩性格敞亮,“我那天在契爷面前说让你有事找我,可不是动动嘴皮子。”
沈晗黛开门见山,“我想问问,你是怎么当上孟生契仔的?”
许韩一愣,“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是啊。”
粤港澳地区对拜契爷这件事上极为看重和讲究,一旦契爷肯认下契仔或契女,那就会真的将对方当做儿子和女儿看待,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受任何影响。
如果孟先生能当沈晗黛的契爷,她乖乖听话做个懂事的契女,往后一辈子孟先生都会是她的避风港,孟先生往后若要需要,她也愿意孝顺他,为他养老送终。
可有在港城被拒绝过一次的经历,沈晗黛这么贸然去提,孟先生肯定还是不会同意,今天偶然遇到许韩,想到他孟先生契仔的身份,所以才想来请教。
许韩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沈晗黛体贴道:“是不方便说吗?”
“也不是不方便……算了,告诉你也没事。”许韩轻咳一声,“想把孩子拜给我契爷的人很多,但我契爷那样的人话怎么可能随便收契仔,包括我在内啊,契爷会收我也是因为契爷欠了我家一个人情。”
“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就是契爷以前在五台山的时候,把我哥说的当场出家了。我哥是我家从小当继承人培养的,他出家当和尚了我们全家上下都疯了。我爷爷找孟老爷子要说法,人情就欠下了,现在又还到我身上了。”
他说完又觉得不严谨,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错了错了,我契爷那不叫把我哥说出家,用他们佛家的用语,那叫度化。”
沈晗黛听的有些懵,“孟生又不是和尚,怎么度化了?”
许韩一副“你又不知道吧”的表情,“契爷以前被孟老爷子送到五台山去修身养性过,严谨来讲,现在契爷算是还俗了。”
沈晗黛见孟先生,永远都是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模样,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需要被送去佛教修身养性呢?沈晗黛无法想象。
不过也让她算弄明白了一件事,要做孟先生契女,除非像许韩一样家里让孟先生欠了他们人情,不然根本不可能。
许韩看出来她的心思,“你难道想拜孟生做契爷?”
沈晗黛点头,许韩纳闷:“你不是孟生侄女吗?”
“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
许韩一点就透,看沈晗黛明显有些失落的模样,他想了想说:“你也不要这么想,契爷从不让外人进孟公馆的,你现在能暂住就说明契爷足够看t重你,你只要好好表现,孝顺乖巧一点,说不契爷就破例收你了。”
沈晗黛一听心中又燃起了几分希望,“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孟生有哪些喜好?”
许韩很上道,“行啊,我慢慢跟你讲……”
孟公馆,客厅醒目的位置放置着一座半人高的立式巴洛克钟,上面的时间指向十一点半。
复健室的门打开,孟坤将孟行之从里面推了出来。
高强度的复健训练,男人赤着上身,脖子上挂着浴巾,身上的汗迹还未干。
他抬眸看一眼钟上的时间,压着声音沉声问:“沈小姐回了吗?”
“还没回。”
在言行上她向来规矩懂事,不让人操心,日常作息也是两点一线,到点便回孟公馆,甚少有这样到现在这个时间点还不回家的情况。
孟行之将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撩到脑后,“手机。”
孟坤依言照做,替孟行之拿来手机时,还同时带了一份档案袋,“许韩今天在电视台录节目,被拍到了。”
孟行之接过手机,单手拆了档案袋,从里面随手拿出一张照片。
一对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女,从澳区电视台大门肩并肩的走出来,男孩全副武装什么也模样特征看不见,但孟行之认得。
而他身边站着的高挑女孩,穿浅紫色香风套装,裙摆不过膝,露一双白皙长腿,口罩乌发虽然遮住脸,但身材气质难掩艳丽。
孟行之也认得,更认得女孩身上这套紫色小香风套装,还是他挑的。
他将档案袋里的照片全部倒在地上,每一张里的景象,毫无意外的是这对年轻男女的同行。
孟行之一一扫过后,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却让一旁的孟坤察觉到几分风雨欲来的感觉。
沈晗黛回到孟公馆将近凌晨,许韩很绅士,亲自送她到了门口才回。
她生物钟又恢复了以前规律的时候,这个时间已经让她觉得困倦。
好不容易抵达卧室,正要用手机照清墙上的按灯开光,卖出去的脚却不知撞到了什么,让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摔去。
女孩的腰被一只手强势的握住,预料之中的倒地没有到来。
黑暗中,男人低沉嗓音抵在女孩耳畔,“还知道回来?”
Uncle
沈晗黛失手将手机摔在地上,脚下有地毯,没砸出声响,手机却摔的翻了个面,唯一照明的光源被遮挡,屋内一片黑暗。
女孩的视觉处于瘫痪状态,她不自觉伸出手抓紧面前的人,企图获得一点依靠,“……uncle?”
她听出来男人的声音,试探着叫一声,男人却没应答。
许是视觉受阻,她的嗅觉和触觉就变得异常敏感。
清冽的似海洋气息的香气丝丝缕缕进入沈晗黛鼻尖,她轻嗅,还感受到一点潮湿的水汽,他似乎刚沐浴过,身上那股携带的气息也比平时更厚重。
凭着这股味道,沈晗黛更加笃定男人的身份。
她不知道他们现在在黑暗里保持着什么样的姿势,可沈晗黛怕黑,而孟先生对她来说又等同避风港一般的存在,她情不自禁的往这股香气的方向又凑近了些,“uncle你别不说话,我害怕。”
握在女孩腰间的大掌收紧几分,男人终于出声:“怕什么?”
他声线沉缓,极具磁性,听进女孩耳朵里只觉酥麻的厉害。
而男人说话时的声气和呼吸又在这一刻尽数喷洒在女孩脸颊上,温热中透着他身上独有的宁和气息,在这昏暗卧室内,竟透出些许暧昧的氛围来。
沈晗黛往后缩了缩,“怕黑……”
女孩细腰上禁锢的力道变的有如实质一般,阻了她退后的动作。
“怕黑还敢现在才回?”孟行之语调淡漠,口吻像是在教训不懂事的小女孩,“我看你一点都不怕。”
沈晗黛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他语气比平时更凉几分,她心里有些发怵,声音变得更细小:“我有提前跟uncle报备发过短信了。”
提前说过会晚归,所以男人现在揪着她这点不放有些不讲情理。
可情理二字对孟先生来说,只有他想讲时才算。
“所以你认为报备过,哪怕彻夜不归也无所谓?”
“当然不是。”沈晗黛立刻否认,“我本来打算十点钟就回来了,但是今晚遇到的人很健谈,所以就多聊了一会儿。”
“和谁聊的?”
“许韩,就是uncle的那个契仔。”
“都聊了什么?”
具体内容沈晗黛当然不能说,本来就被孟先生拒过一次,现在事情都还没成就暴露她的目的,肯定还是会被他无情拒绝。
她随口道:“就随便聊聊啊。”
孟行之轻笑了声,不仅晚归,现在胆子还大到敢随便敷衍他了。
沈晗黛捉摸不透男人这声笑是喜是怒,只是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再在黑暗里和他一起待下去会更不安,“uncle,你把灯打开好不好?”
女孩温柔似水的嗓音又刻意放软了语气,恳求男人时还抓着对方的一点衣料捏了捏,哪怕看不清模样,只这样听着被她捏着,也让人不由得对她心生怜爱。
孟行之却屹然不动,丝毫未被女孩柔软语气所折服。
他另一只手准确无误触上沈晗黛颊边发丝,为其勾到耳后,“既然这么怕黑,下次还敢不敢晚归?”
“不敢了。”沈晗黛被男人勾耳发的动作弄的痒痒的,脸不自在往旁边挪了挪,“我以后都不会晚归了,这次是例外……”
孟行之原本就只是想让她长些教训,听了她的保证,也并不想继续拿她反感的黑暗来让她害怕。
“开灯。”
男人话音刚落,女孩卧室里的灯便全都亮了起来。
沈晗黛习惯性的想要闭眼,害怕被突然的明亮刺激到敏感的眼睛,一只温热的大掌却比她自己更快的遮住了她的眼睛。
细碎的柔和光从男人的指缝中泻入沈晗黛的眼中,她的睫毛在他掌心里轻颤着。
“适应了?”孟行之低声问。
他这么细致入微的体贴沈晗黛,只让沈晗黛此前埋在心里的种子发芽的更快。
她有些贪心,她想要孟先生往后能一直对她这样温柔,待她好。
沈晗黛轻轻嗯,男人的掌心从她的眼睛上离开,让她得以看清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的确才沐浴过,头发微干还有水汽,比起他平时半扎发的模样,此刻发丝全散下来,配着他精雕细琢的深邃五官,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贵气慵懒。
沈晗黛目不转晴的盯着孟行之,孟行之由着她看自己,唇角勾出一点上翘弧度,“这个姿势很舒服吗?”
沈晗黛懵懂的眨了眨眼,男人握在她细腰上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她被刺激的更加用力捏住孟行之身前的衣服,低眸往下一看。
她整个身体几乎贴在孟行之的怀里,腰的位置如果不是被孟行之握着,恐怕马上就要坐到对方的腿上。
这姿势是在太过暧昧,沈晗黛的双颊瞬间就烧了起来,她松开抓着孟行之衣服的手,想要起身,“uncle我可以自己站起来……”
孟行之瞥过她绯红脸颊,收了手,女孩立刻后退了一大步,和他拉开距离规矩的站好。
和之前又撒娇又装乖想要顺杆子往上爬的反应,大相径庭。
孟行之若有所思的审视着沈晗黛,口吻似教导不懂事的小女孩,“你是个妹仔,深更半夜和一个成年男性在外面逗留到现在才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晗黛又不是才上中学的妹仔,当然能听懂孟先生没说出口的言下之意,她也明白孟先生会和她说这些,是担心她的安全。
“uncle,我会和许韩晚上一起出去吃饭,是因为他是你的契仔啊。”沈晗黛认真解释,“如果他和契爷没关系,我怎么可能和他单独出去?”
虽然沈晗黛是想从许韩嘴里了解孟行之的消息,但能让她主动约一个并不相熟的男生吃饭,完全也是因为她坚信孟先生看重的人不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物。
孟行之似是被她这句话取悦到,再开口语气缓和不少,“不管他和我有没有关系,你以后都不准再和异性单独出去这么晚。”
沈晗黛点点头,又问:“这是孟公馆的规矩吗?”
孟行之轻飘飘扫她一眼,“这是我的规矩。”t
孟先生的规矩自然比孟公馆的规矩要大。
沈晗黛哪儿敢不听话,忙不迭答应:“我知道了。”
聊完这件事,孟行之没有着急离开她的卧室,他四下打量一阵后,说道:“缺东西找钟伯。”
“不缺不缺,我很满意现在的房间。”
沈晗黛脸上挂着笑,见孟先生似乎还不打算走,“uncle还不困吗?”
孟行之收回打量房间摆设的视线,回头对上她有些羞赧的眼,“我才回来还没洗澡呢……”
孟先生虽然是长辈,但也是一位成年男性,他守在这里,沈晗黛也不方便去干女孩子的事情。
孟行之操纵轮椅离开,沈晗黛立刻去拉开房门,笑意盈盈的送他出去,“uncle晚安。”
男人回她:“晚安。”
送完孟先生离开后沈晗黛开心不已,许韩说的果然没错,uncle在心里一定是看重她的,不然怎么可能因为她和许韩出去吃了个饭,uncle就屈尊纡贵的守在她卧室里等她回来。
孟先生是担心她的,她在他心里是有那么一点分量的,看来做他契女这件事是很有希望的。
沈晗黛拿了睡裙进浴室,正要换衣服时忽然感觉腰上一痛,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刚才被孟先生揽过的侧腰上,红了一片。
他也太用力了吧,沈晗黛在心里娇嗔。
可是孟先生单手抱她,不用力的话她就要摔倒了。
沈晗黛又在心里埋怨自己娇气,得了便宜还卖乖,一点小伤而已,怎么值得和孟先生对她的关心相提并论?
忽略掉那点小伤,沈晗黛从浴室出来后心情特别好的奔向自己的床,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太敏感还是孟先生刚刚才来过,她总觉得自己的卧室里还萦绕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香气。
怪好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男士香,闻的沈晗黛甜甜入梦。
翌日,许韩原本在澳区电视台录完节目就要紧接着回京赶下一个档期,不过来澳区不见长辈不是他们许家的家风,而且他昨晚从沈晗黛口中得知了孟行之在复健的事情,他忧心长辈,掐着时间自己开车亲自到孟公馆拜访。
刚开上主教山,孟行之的电话就来了,他笑着接通,“契爷,我正在去孟公馆的路上呢,您这电话来的也太是时候了吧!”
孟行之叮嘱了句好好开车便挂断电话,十五分钟后,许韩抵达孟公馆。
虽是冬天,但澳岛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今天日头高照,气温直逼三十度。
许韩热的脱了外套挂在手上,直奔孟行之书房敲门,“契爷,我。”
“进。”
许韩开门进去,见孟行之并没有坐在书桌前处理公事,而是在书架前翻找着书籍。
他有眼色的连忙跑过去,“契爷您看哪本?我帮您拿?”
孟行之随口道:“三行四列倒数第二本。”
许韩找到后恭敬的给拿下来,孟行之接过后拿到手中也没翻看,“昨晚是你约的沈小姐吃饭?”
“不是啊,她约我的。”许韩冷不丁被突然一问,“契爷你怎么知道我和她去吃饭了?”
孟行之瞥了眼许韩身后,许韩会意,转身拿起桌上拆开的档案袋,里面全是昨晚他和沈晗黛同行的照片。
他暗骂了句脏话,要不是孟行之的人替他拦下来,今天头条就是他和沈晗黛了。
“契爷您真是我亲契爷……”
孟行之道:“你和沈小姐很熟?”
许韩从唾骂狗仔中回神,答道:“不熟啊……一共就见过两面。”
孟行之眼光自上而下扫过许韩,“不熟她会请你吃晚饭?”
他眼神极淡看不出喜怒,但他久居上位,即便不带情绪扫视一个人的时候,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场便在不知不觉中发散。
许韩又敬重又畏惧孟行之,本来身上热得很,被孟行之这一眼看的瞬间觉得自己凉意四起,连忙老老实实的招了:“契爷,她约我吃饭就是为了向我打听您的消息……”
孟行之眉骨微动,“我的消息她为什么要从你嘴里打听?”
“因为她想当你契女。”许韩嘴一快顺口就把沈晗黛卖了,但说完又觉得这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想到昨晚沈晗黛那女孩恳切的模样,他又继续说:“他知道我是您契仔,所以来向我打听怎么才能当您契女,我看她好像也不是有坏心的样子,估计就是心底敬重又尊重您,想要有个顺理成章的身份得到您的庇护吧……”
难怪她这段时间乖的很,既不玩那些明目张胆的钓男人手段,也不顺杆子往上爬的装乖卖乖,原来是打从心底要和孟行之拉开距离,做他的晚辈,做他的侄女,还要荒唐的做他的干女儿。
孟行之意味不明笑了声。
许韩听的瘆得慌,打了个寒颤,“怎、怎么了契爷?”
“你有告诉她我为什么会破例收你做契仔吗?”
“说了……”
“那她打消念头了?”
“没……”
本来要打消的,但许韩还说了鼓励沈晗黛努力在孟行之面前表现的话,但此情此景,他敏锐的觉得自己这话不能说。
孟行之抬手抚了抚眉骨,似乎是在思虑什么,“以后她再找你打听这些,知道怎么做吗?”
“她再问我,我一定马上跟契爷您说!”
孟行之颔了颔首,许韩见这情况,自己再留下来说不定会被沈晗黛牵连,关切了几句孟行之的状况后,便借口要离开。
他正要出书房,孟行之突然又在他背后开口:“你的经纪合同上,签署的保证是几年不准谈恋爱?”
许韩立刻答:“五年!”
孟行之语气稍显满意,“记得就好。”
这么重要的事许韩哪儿敢忘,要是违背了,华臻就再也不是他的庇护伞,他肯定会被契爷毫不留情丢回许家去。
走出书房,许是没有契爷那股气场在旁边加持,许韩思路一下子清晰不少。
不对啊,契爷什么时候管过他私事啊?狗仔拍他私生活契爷从来都是第一时间帮他解决,也很少会告诉他。
但这次哪儿哪儿都和平时不一样啊,他正在思考不合常理在什么地方,就听见楼梯上响起轻快的脚步声。
许韩仰头,就看见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扶着楼梯慢慢走下来,见到他后,那双潋滟狐狸眼弯弯一笑,“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许韩咽了咽喉,不合理就在这儿了。
他咳嗽一声把眼神别过去,才刚在孟行之那里把小姑娘卖了,他心虚的很,“来一会儿了,就来看看契爷哈哈……不过我还得赶通告,就先走了!”
“好,再见。”沈晗黛对许韩挥了挥手,“对了昨晚的事情谢谢你啊。”
“不客气不客气……”许韩心虚的离开。
沈晗黛眼角眉梢挂着的笑还没消失,因为今天刚起来她就收到了宠物医院的电话,说她的金丝雀已经康复,今天就可以把它接回来了,她迫不及待的想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孟行之。
“uncle,是我。”
她轻轻拉开半掩的书房门,看见孟行之坐在窗前,面前的小桌上放了本《某晚当我外出散步时》,他听见她的声音后回头瞧她。
两人视线撞上,她抿唇微微笑,“uncle,你的金丝雀康复了,我现在去医院把它带回来。”
那只是死还是活的金丝雀,孟行之早就抛在脑后,偏她还记得。
孟行之望着她笑容明媚的脸,想到许韩对他讲的那些话,回以她一笑:“好,我陪你一起。”
沈晗黛受宠若惊,但能劳驾孟先生陪她,她心里更加欣喜。
孟坤驾车,送他们到了氹仔岛的宠物医院。
小金丝雀已经从玻璃箱里转移,被放到了以前的金丝笼子里。沈晗黛一出现,它就飞到笼子边上,用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一直盯着沈晗黛看。
沈晗黛被它看的心生怜爱,忍不住打开笼子,把手放进去,示意小金丝雀站在她手上。
孟行之提醒道:“放出来,它或许会飞走。”
“我相信它不会飞走的。”
小金丝雀果然听话的站在了沈晗黛的食指上,沈晗黛转身亮给孟行之看,“uncle你快看!”
孟行之看了一眼站在沈晗黛手指上的金丝雀,又看了一眼沈晗黛。
她今天穿了件浅金色的蕾丝bm风上衣,下搭白色百t褶裙,浑身上下写着青春靓丽,色系几乎和金丝雀一模一样。
而金丝雀对男人的吸引度,不及女孩对他的万一。
交完费,沈晗黛雀跃的提着鸟笼出了宠物医院,要上车时,孟坤帮她把鸟笼放在了后备箱。
孟行之先上车,沈晗黛在车下见孟坤将金丝雀安置妥当后,她才准备上去。
孟行之在车里用余光瞥着她,她今日上衣短裙摆也短,弯腰上车时,衣摆往上卷了几公分,露出一节细腰肢,盈盈一握,瓷白颜色,以至于侧腰上那块红印便异常明显。
男人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眸,这个位置,似乎有些眼熟。
“沈晗黛。”
女孩刚坐上车,便被叫了一声名字,她忙回头应:“怎么了uncle?”
孟行之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她腰上,“你的腰,是怎么回事?”
沈晗黛怔怔,下意识用手捂住自己腰,又觉得自己这反应太过激,想要回答,却发现孟先生眼神直勾勾停在她腰肌。
女孩的双颊霎时染上云霞,那些可以直言的话也变得吞吐:“是、是……”
孟行之慢悠悠抬高视线,欣赏着女孩那张泛出羞赧泛红的娇颜,不紧不慢的开口问:“我弄的?”
Uncle
一晚上过去,沈晗黛侧腰上那块红印早就不痛了。
可孟先生同她讲话时,声线比平时压的还低几分,封闭的车内仅他们两人,男人醇厚嗓音吐出来的那几个字,就仿佛是贴在沈晗黛的耳畔在讲。
沈晗黛脸颊烫的厉害,艳丽的狐狸眼里满是懵懂怔愣,望着眼前的男人答不出来话。
偏偏孟先生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将她的羞赧神态尽收眼中,还要追问一句:“是不是?”
孟先生这双含情目,从来淡漠平静,温情只是假象。
但此时此刻,沈晗黛却觉得孟先生的眼好像一把勾魂的刀,哪怕她现在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腰,孟先生的视线也能化作实质的刃,轻描淡写的就能割开那几片衣料的束缚。
她在孟先生这般勾魂摄魄的视线下,宛若透明的豪无遮挡,脑海里的思绪都因此乱糟糟的,只能被孟先生牵着鼻子走:“是……”
女孩脸颊连着耳朵尖红成一片像是滴了血,娇艳欲滴的仿佛熟透了的士多啤梨,让人心生采撷之意。
孟行之唇角勾出个似笑非笑弧度,“抱歉。”
孟先生嘴里说着道歉,语气却没几分歉意。
“没、没关系……”对沈晗黛来说孟先生能为她道歉已经让她受宠若惊,她哪还敢去辨别孟先生的语气里有多少真伪,“我知道uncle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已经不疼了。”
孟行之闻言,眼中笑意淡去不少。换作之前,她估计已经开始扭着这点伤,在他面前边撒娇边装柔弱的不放了。
这又让他想起许韩同他讲,眼前这女孩一心一意要做他契女的事。
“今天许韩来我书房时,把你和他昨晚出去谈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了。”孟行之调子漫不经心,“听说你想给我当契女?”
沈晗黛没想到许韩这么快就把自己卖了,霎时从刚才那股有些旖旎的氛围中抽离出来,既然已经暴露,索性坦诚步公,“是。”
孟行之眸里漫出一点沈晗黛看不懂的笑意,又听他反问自己:“我看起来,很缺契女吗?”
孟先生身居高位,谁不妄想攀附,出自粤港澳这片家族圈子里的孩子,他们的家长恐怕都恨不得将他们送到孟先生身边认个干亲。
而沈晗黛所在港城的沈家早已落寞,而她更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二房女,她与孟先生身份差距悬殊,哪怕自降辈分做他的契女,其实也是不够格的,更何况初见时他已经拒绝过自己一次。
孟先生这一句话,让沈晗黛心中生出许多低落念头,她浓睫微垂着,答他的话:“不缺,我也知道uncle不会轻易答应认我当契女。”
孟行之不知她心中所想,但敏锐的察觉到她情绪变低落,就好像是因为不能做他的契女而感到失落。
他敛了笑意,陡然发问:“沈晗黛,你和我差几岁?”
沈晗黛愣了一下,“九岁……”
“差九岁,不是十九也不是二十九。”孟行之注视她尚且懵懂的双眼,一字一顿清晰吐出:“你凭什么觉得,你够当我的契女?”
九岁的年龄差,孟先生当不了小女孩的干daddy,当uncle已是他能接受的最大底线。
沈晗黛听懂了孟先生的意思,但她将他认作uncle还妄想认他做契爷,这和年龄本就无关,是孟先生的身份和辈分摆在那里,她深知自己与孟先生的天差地别,根本不敢造次把对方当平辈一样平起平坐。
孟先生拿出这套说辞来,沈晗黛只觉得当他契女这件事更无望,心里有些委屈:“可是许韩比我还大,uncle为什么还是愿意收他做契仔?”
“他没同你讲,是因为我要还他们许家人情?”
“讲了。”沈晗黛小心翼翼抬起眼看面前男人一眼,“uncle是真的因为人情吗?”
她这样问,显然是有些不信的。
孟行之见她那双狐狸眼底有狡黠一闪而过,明白这只小狐狸是认为他拿人情当借口搪塞她。
他索性将这件事与她说透:“不止是人情,还有别的。”
“什么呀。”
“许韩有个哥哥和我年纪相仿叫许晏舟,当年我被我们家老爷子送去五台山时,许晏舟正好出了点事,也被许家人一起送去了五台山。许晏舟和许韩不同,他从小是被许家当成继承人培养的,但是他在五台山那段时间,剃度出家了。”
继承人出家,许家上下肯定全都疯了。
沈晗黛在许韩嘴里只听个大概,“许韩说,是uncle把他哥哥度化出家的……uncle去五台山还当过和尚吗?”
“我是带发修行,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出家。”孟行之讲起往事云淡风轻,“许晏舟也不是傻的,怎么可能听我几句话就真的出家。”
“那他为什么要出家?”
“喜欢上了一个女人,许家不同意,他为了那个女人情愿放弃继承人的位置甘心做个普通人……”孟行之说到这里,余光似有若无落在沈晗黛面上,“结果那个女人,对他只有利用。”
沈晗黛心口突突跳了下,像是为了不让孟行之看出她的异样,她翘了翘唇角抿出一个微笑,“所以……他是受了情伤才会心灰意冷出家的?”
“是。”孟行之回以她一笑,“许家和我们家交好,他们平白无故失了一个继承人,所以要找我讨个说法。”
但孟先生绝非善类,许家硬要将许晏舟出家的事情算到孟行之头上,他认了这个人情,转头许韩吵着要进娱乐圈,就把人收了当契仔。
原本许晏舟和他平辈,现在因为许韩的关系,愣是让所有的许家同辈都在孟行之面前矮了一头。
所以孟先生收许韩,一为人情,二为自己,不然他才不想招惹这些麻烦事。
沈晗黛听完来龙去脉,情绪变好不少,可是这也代表她想做孟先生契女这条路是彻底堵死了。
她不自觉偏头打量孟行之,其实他能同她讲这些,还一点没有因为她的小心思觉得被冒犯,这就说明他待她已经很有耐心了。
是沈晗黛自己没有安全感,贪心的想要他更多的耐心和庇护。
孟行之问:“现在还想做我的契女吗?”
想肯定是想的,可是事实就是做不了。
沈晗黛认清现实摇了摇头,“uncle为什么会被送去五台山修身养性?”
她印象里的孟先生永远都是温文尔雅的端方模样,情绪稳定,待她温柔体贴,他这样的人又哪里需要修身养性。
回到车门处的孟坤恰好听到沈晗黛这句问话,清咳了一声,阻止的意思明显,“沈小姐,要开车了。”
沈晗黛会意,她本就是随口一问,但孟坤这幅反应显然是她的话触碰到了孟先生的忌讳。
她忙道歉:“对不起uncle,我说错话了,你就当没听见我的问话吧……”
“问都问了,又怎么当没听见。”孟行之神态一如平常,喜怒让人无法揣测,倒还是答了沈晗黛的话,只是惜字如金:“因为血统。”
男人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提及,而沈晗黛更是极有眼色的没再问,但心中却开始忍不住猜测。
孟先生是孟家大房所出,论嫡论长他的出身都是孟家最上乘,若非要提及血统,无外乎是他的血脉里流有一半葡萄牙人的因t子。
“先生,四公子管理的会所出了点问题。”
沈晗黛的思绪被打断,她抬头看向孟行之,见孟行之面色从容,“他处理不了?”
孟坤看了看会所的人发来的消息,“谢家和曾家的两家公子一向不对付,今天两个人又看上了同一个包厢,现在两帮人在会所里闹的不可开交。四公子的个性一向和顺,碰上这种事恐怕连话都插不进去。”
孟行之听完很快就有了决断,看向沈晗黛,“你先回孟公馆。”
圈子里的公子哥为了争场子搏面子大打出手的事情沈晗黛见过不少,严重的一时上头拿命搏的都有。
“uncle还是先去处理事情吧,我没关系。”
她说没关系,但孟行之也不可能真的就让她一个人在这里下车,“待会儿到了地方,跟在我身边。”
沈晗黛听话点头:“好。”
孟家旗下产业众多,如今孟四公子孟谦习受孟行之授意,管着澳区许多的娱乐产业,私人会所是其中之一。
而谢曾两家的公子不睦已久,争包厢一事不过是两人为了争个高低的说辞和由头而已。
从电梯出来,抵达孟家的会所。
孟坤为孟行之在后推着轮椅,沈晗黛亦步亦趋的跟在孟行之身边走着,远远的便听见走廊里传来两个男人的对骂声。
“我叼你老母,今天不是你扑街就是我扑街,谁敢拦我一个叼死他!”
“顶你个肺,你个死衰仔嚣张什么……”
粤语脏话对骂起来脏到不堪入耳,沈晗黛听的忍不住蹙了蹙眉。
而那位孟四公子孟谦习,正如孟坤所言,站在那两个闹事的人中间,左一句右一句的安抚劝架,但那两个人喝了酒正上头,根本听不进他一句劝。
两帮带头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先眼尖发现了来人。
“孟先生来了……”
孟家子嗣众多,但这一辈能在外被尊称为孟先生的,只有一个。
堵在走廊的两拨人立时退到了墙壁两侧让开了路,露出后面的景象。
孟行之坐轮椅上,面容平静,眸色淡漠,论视角论高度,他此刻无疑是在低处,可在场众人没人敢因此轻视他分毫,他仅是出现在此处,已经充满了威慑。
离他近的人,不自觉的俯身弯腰低头,恭敬的不敢正视他的尊颜,“孟先生……”
这样的架势排面,让站在孟先生身旁的沈晗黛也忍不住屏了屏呼吸,孟先生果然如传言中一样有份量。
而夹在谢曾两家的孟谦习见到孟行之,眼神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大佬……”
“孟先生,您怎么来了?”
“孟先生,什么事劳您大驾……”
孟行之面无表情扫了孟谦习一眼,再看向谢曾两家公子时,眼中有了点似有似无的笑:“我听手下的人说,你们两位在这里发生了口角,这家会所虽然是谦习在看管,但他却是受我这个做大哥的指派才来,现在这里既然出了事,我自然该来看看。”
他讲到这里,眼中笑意更盛,“不知道是家弟哪里管理不善,让你们二位不顾风度,要在我的会所里闹的如此难堪?”
孟先生字里行间拿足了主人派头,乍听上去是想要客人提一提会所哪里招待不周。
可在场的人都不是不懂规矩的没眼色东西,孟先生的场子谁敢提意见,谁又敢在孟先生的场子闹事?
为首的谢曾两家公子一改刚才气焰,做点头哈腰状:“孟先生哪里话,四公子招待的一切都好,是我们两人喝多了酒有些上头,这才出了丑……”
“叨扰孟先生了,还请孟先生不要怪罪,我现在就带人离开……”
“会所打开门做生意,没有让客人还没坐下就走人的道理。”孟行之大手一挥,吩咐下去,“我送两间包房给二位,来人,请谢公子和曾公子入坐。”
会所的侍者立刻上前,引谢曾两人去了不同的包房。
“多谢孟先生,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谢孟先生,让孟先生费心了!”
剑拔弩张的场面,孟先生只用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轻易化解,谢曾二人也不再执着于争抢一间包房,在孟先生的吩咐下诚惶诚恐的进了两间不同的包房。
沈晗黛看向孟行之的眼神都难免带上了几分憧憬仰慕,更何况孟谦习。
他走到孟行之面前,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大佬。”
而孟行之看孟谦习,目光好似恨铁不成钢,“今天我要是不来,你打算怎么解决?”
孟谦习张口欲言,瞥见一旁站着的沈晗黛,又不开腔了。
沈晗黛极有眼色,“uncle,我去把金丝雀拿出来透气,不然它在车子里闷坏了。”
孟行之颔首,还不忘叮嘱她一句:“拿了就回来。”
“好。”
沈晗黛离开后,孟坤推着孟行之的轮椅就近进了包房,孟谦习低眉顺眼的跟着进去,顺手带上门。
四下再没外人,孟行之也不给他再留面子,“回话。”
孟谦习在心里叹了口气,“大佬不来,我就打算让人来劝架。”
孟行之冷笑,“你亲自去劝了,有用吗?”
“没用……”
“既然知道没用,还劝什么?”孟行之厉声指出,“就是你这幅脾性太软,所以他们才敢在你的场子上闹的这么难堪。”
孟谦习自然清楚自己的性格,更清楚孟行之会将这个场子交给他,就是想历练他的脾性,他自暴自弃:“我没大佬你的魄力。”
孟行之道:“你姓孟,你的姓氏就足以让谢家和曾家的那两个人不敢造次。”
孟这个姓氏,足以让冠以这个姓的人在澳区游走在任何圈子里的金字塔尖。
而孟谦习性格太温和,现在都让旁人险些忽略了他的姓氏。
“你是否觉得今次这件事处理不好丢的只是你一个人的脸?”
孟谦习的想法被大佬洞悉,他也只得点头承认,“是……”
今天谢曾两家敢在孟谦习的地盘公开大闹,若无人约束,或许改天这两家的人就敢在孟家面前蹬鼻子上脸。
家族与家族之间,需要镇压,需要忌惮,更需要威慑。
而孟谦习这幅不成熟的思想,显然让孟行之瞧不上。
但他这个四弟是个外软内硬的性子,这些敲打只能令他不痛不痒,他索性一针见血的激他:“也不怪那位羊城的颜小姐选年鹤声不选你,你看你从头到脚,有哪一点比得过年鹤声?”
孟谦习眉心皱起,显然被激怒,“颜小姐和鹤声哥已经结婚了,大佬也不用说这些陈年旧事激我!”
“我说实话罢了,眼睁睁看着自己钟意的小姐被别的男人抢走,这不是窝囊是什么?”
“她都是年太太了,我还能怎么办?!”
“她结婚了又如何?当了别人太太了又如何?你不会去抢吗?”孟行之轻描淡写的讲,“我若是你,只要我钟意,无论她在谁的身边,我都会把她抢回来。”
孟先生的行事法则,随心而为,不讲规则。
孟谦习显然被大佬这番话惊的目瞪口呆,他做事保守,性格又温和,一时之间哪里能接受这样的铁腕手段。
他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冷静的说:“我知道大佬对我说这些……是想多多磨砺我,希望我能成事,但家中只要有大佬在,孟氏家族一定能长盛不衰,也没人敢轻慢。”
孟行之自接任孟家话事人以来,无论是华臻集团的业绩还是孟家在澳区的名望声威,他都做到了极致,把其他家族远远甩在身后。
所以他孟谦习能不能成事,一点都不重要。
孟行之闻言却默了几息,“倘若我有一天不在这个位置上了,你待如何?”
孟谦习猛的仰头看向孟行之,“大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打比方罢了。”
孟谦习在心里松了口气,语气却坚定:“在我心里,孟家话事人的位置除了大佬谁也不能坐。”
他不行,他亲生哥哥孟愈成不行,其他旁支的那些孟氏子弟更加不行。
他说完又恢复成最初的温和模样,“大佬说教我肯定渴了,我去让人泡茶来。”
孟坤目送孟谦习走出包房后,说道:“四公子会不会真的去年少手底下抢人?”
港城年家那位当家掌权人年鹤声与孟行之私交甚好,如果孟谦习真去抢了对方太太,按照那位年少对他太太的喜爱程度,恐怕孟年两家势必交恶。
孟行之却丝毫不惧,“他若是有那分血性敢去年鹤声手底下抢人,我倒还高看他一眼。”
孟坤点头:“四公子的确差了几分男儿血性。”t
孟行之捏了捏眉心,抬头扫视一眼四周,没见到那抹娇俏身影,“沈小姐还没回来?”
沈晗黛知道孟行之和孟谦习有兄弟之间的话要谈,她一个外人不好打扰,从车子后备箱里抱出金丝雀后重新回到会所,也没急着回去找他们,自己在大厅里的沙发上坐着,逗着金丝雀玩打发时间。
见时间差不多了,她才提起金丝笼打算回去找孟先生,哪儿知刚从位置上站起,正对面的电梯门正好打开,何嘉泽从里面走了出来,和沈晗黛碰了个正着。
两人具是一愣,沈晗黛先反应过来,转头就要走。
何嘉泽却在后方追着她不放,两人一前一后追逐,最终何嘉泽在走廊里一把拽住沈晗黛的腕子拉住了她。
“为什么要躲我?”何嘉泽追问,“我在你上班的电视台等了你很久,都没有等到你。”
沈晗黛的节目改了时间,何嘉泽再用之前的时间去等候,自然是等不到沈晗黛。
可沈晗黛确实不想再见他,她挣扎,“我们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为什么要见你?放手……”
何嘉泽好不容易见到沈晗黛,又怎么会轻易放开,“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吗?退婚是你们沈家擅自决定的,我不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当自己是我未婚夫吗?”沈晗黛忍着厌恶,“何嘉泽你不要太幼稚了,我和你早就说的清清楚楚,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是不是因为孟行之?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所以变心了?”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还谈什么变心……”
沈晗黛费力的挣脱何嘉泽的手,顺手推开一旁的包房门正要反锁,看见里面几乎坐满了人,手里锁门的动作一顿,何嘉泽便掐着这点空隙闯了进来。
在坐的人群里立刻有人吹了声口哨:“嘉泽,难怪来这么慢,原来是带了这么靓的妹仔来啊!”
包房里清一色全是男人,陡然闯入一个女孩,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全都集中在了女孩身上。
雪肤乌发,眉目精致如画,蕾丝贴身小上衣短款百褶裙,露出的四肢纤细无比,模样看着不大,但身段出落的已经玲珑有致,腿细腰也细,明明还是青涩少女年纪,那双潋滟狐狸眼,却艳的让人心痒难耐。
这样的靓丽姿色,绕是包房里这群自认见过无数靓女的公子哥们,也被迷的有些目不转睛。
此情此景,无疑是羊入虎口。
沈晗黛尽力忽视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露骨打量,想要转身离开,何嘉泽却挡住了门,反手上锁,低声跟她说:“放心,我在这里不会让你有事。”
他说完也不顾沈晗黛意愿,拉着沈晗黛就往卡座坐下,沈晗黛被拽的根本挣扎不了,“何嘉泽你放开我……”
她手里的金丝笼也被拽的在半空中晃,里面的小金丝雀受到了惊吓,在里面惊恐的乱飞。
有人看见,嘲笑道:“这鸟怎么回事,被吓到了也不叫,难道是个哑巴?”
沈晗黛被何嘉泽强硬的拖在卡座上坐下,听见那人说她的金丝雀是哑巴,她看了对方一眼。
她这一眼有几分怒,看在人眼里却只觉得娇嗔无比,曾廷被看的心痒痒,起了故意逗弄的心思,“嘉泽,这位是?”
何嘉泽直言,“我未婚妻。”
沈晗黛反驳,“我不是。”
曾廷笑了笑,“这是和你闹脾气呢?”
何嘉泽道:“她年纪还小,让各位见笑了。”
沈晗黛听何嘉泽一副还把自己当她未婚夫的口吻,心里又气又憋屈,手里提着的金丝笼一空,被曾廷抢了过去。
她立刻索要,“还给我!”
曾廷就是故意逗弄她,摇着笼子不撒手,里面的小金丝雀被晃的惊恐不已,慌乱的扑腾着翅膀,逗的一众公子哥哈哈大笑。
其中有一个细细打量了沈晗黛几眼,在曾廷耳边小声说:“我刚才好像在孟先生旁边看到她了……”
曾廷到包房后又喝了几瓶酒,此刻早就飘飘然,更何况孟行之从来洁身自好,身边出现女伴这种情况只能出现在传言里,他压根没把同伴的话听进去。
沈晗黛看小金丝雀被曾廷这么折磨,急的红了眼眶。
何嘉泽见状,皱眉道:“曾廷,过分了。”
曾廷不甚在意的笑笑,“让你未婚妻坐我旁边来,我就还给她!”
包房里又是一阵轻佻口哨声,“坐旁边有什么意思,要坐就坐大腿上哈哈……”
何嘉泽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沈晗黛手腕得到自由,她即刻站起小跑到曾廷面前,伸手捉住笼子往回抢,“把你的脏手拿开!”
曾廷近距离盯着沈晗黛的脸看,竟看的有些出神。
他故意用了最大的力气抢夺,随后又把笼子往远处一抛,想让沈晗黛摔进他怀里,结果沈晗黛却在他脚上狠狠踩了一脚,随后转身直奔那只金丝鸟笼而去。
曾廷被踩的倒吸了口凉气,引起身边人大笑。
沈晗黛没有理会那群人的笑,捡起地上的金丝笼,发现笼子已经被摔扁,里面的小金丝雀也似乎在刚才被撞到了,眼神都变得有些涣散。
沈晗黛眼泪无声下落,曾廷被她当众驳了面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要来寻她麻烦。
紧闭的包厢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猛的踹开发出一声巨响。
沈晗黛泪眼朦胧的看向门口。
孟行之端坐在轮椅上,面容淡漠,他十指交叉搭在腿上,姿态从容,左手大拇指上的黑金属戒指在灯下迸发出一点冷光。
他视线毫无偏差的落在跪在地上的女孩身上,见她抱着摔扁的金丝笼唤他:“uncle……”
Uncle
一屋子轻佻的口哨声,起哄声像是被按了静音键,霎时安静。
女孩细声啜泣的声音,在这一刻就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男人和女孩隔着一段距离,见她眼尾泛红,脸颊挂泪,平时潋滟灵动的狐狸眸里此刻盈满委屈的泪水,一个人无助的抱着变形的金丝笼。
她身后站着满身酒气,一脸凶神恶煞的曾廷,看这情形,似乎是想对女孩动手。
孟行之将视线慢悠悠从沈晗黛身上抬起,停在曾廷身上,倒也不阻拦他,反而笑着道:“继续。”
众所周知孟先生有双看谁都温情的含情目,但这双含情目背后所蕴含的温情与笑意,不会有人真蠢到将其当做是温和与平易近人。
曾廷咽了咽候,纵使酒喝的脑子都有点木了,也意识到了此情此景危机即将来临。
身后有同伴拉了拉他的袖子,“都跟你说了那妹仔刚才在孟先生身边……”
沈晗黛那句uncle虽然叫的小声,可包厢里的人却都听的清清楚楚。
曾廷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忙摆手道:“不、不不……”
孟行之那对琥珀绿眸中的笑意更盛,“既然你不继续,那我就继续了。”
孟先生行事有条有理,乍看上去是给足了对方面子,可实际上谁又敢在他面前造次?
在场的公子哥们都心知肚明,若刚才曾廷继续对那妹仔下手,恐怕今日曾廷难走出这家会所的大门。
孟先生随手一抬,孟坤会意将他推到沈晗黛面前。
孟行之向沈晗黛伸出手,长睫压眸情绪难辨,语气却是柔和的:“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沈晗黛堆积在心里的情绪就像一堵墙,孟先生温声细语几个字就能轻易将她心墙推倒,所有的委屈和无助都紧跟着倾泻而出,展露在他面前。
她把手伸向孟行之掌心,指尖刚触碰到对方,孟行之的大掌就先一步包裹住她的手,她感受到他有力的紧握和温热的包裹,女孩霎时被一种名为孟先生的安全感所笼罩。
一旁的何嘉泽见状,咬牙站起来要拦着,被孟坤悄无声息的挡了回去。
孟行之抽出随身携带的墨绿手帕,细致擦净沈晗黛脸颊和眼角的泪,“在我回去之前,不准再哭了。”
沈晗黛才获得一点安全感,听他说这话的意思是又要让她离开,她下意识的反握住男人的手,“我不想离开uncle.”
孟行之闻言微怔,随即俯身将她拉近自己,“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能看。”
他偏头,含着清冽气息的温热呼吸洒在女孩耳畔,声线压低到只他两人能听见,轻轻唤她:“乖女……”
沈晗黛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小巧耳朵因为男人这句似哄似慰的“乖女”霎时间升温烫的厉害。
她懵懂的望着孟行之,见他薄唇边勾勒t着一抹笑,她只觉这一刻耳上的烫传遍她浑身,还带出一股让她难以抗拒的酥麻电流,刺的她心尖都在发颤。
孟行之抬手,孟坤会意,让会所的两个侍者进来。
孟行之吩咐:“把沈小姐带到隔壁房间,让你们老板亲自做陪。”
“是,先生。”
包厢的门已经损坏关不上,沈晗黛被送出去之后,两个穿着黑西装人高马大的保镖一左一右站在了门边,这场景已经很明显,即便没门,里面的人想走也过不了保镖这一关。
这样的阵仗,加上刚才孟先生又毫不避讳在他们面前对那个妹仔温柔呵护的样子,一包厢的公子哥都知道要大祸临头了。
孟先生还没发话,他们便率先开口把自己摘干净。
“孟先生,这事情跟我们可没关系啊!”
“系啊系啊,那个妹仔自己误打误撞的闯进来……我连句话都没和她说……”
孟行之敛了唇边笑意,“既然她是误闯进来的,那她为什么哭,你们又为什么要锁门?”
他眼覆寒霜迅速扫视包厢内所有人,“还弄坏了她的笼子。”
坐到孟先生这样高的位置上,行事只需抬抬手吩咐下属,亲力亲为是极少的,情绪外泄更是难得一见。
但今时今日,再没眼色的人也能看出来——孟先生动怒了。
为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妹仔,只因她哭了、鸟笼坏了,孟先生在人前头次动了肝火。
“是何嘉泽把她带进来的……还锁了门!非说那妹仔是他未婚妻!”
何嘉泽感觉自己脸上像是被扇了一个无形的耳光,沈晗黛是他的人,现在却要他最怨恨的男人来帮忙找回场子,“她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我和她的事情用不着外人来插手!”
未婚妻三个字听的孟行之很是刺耳,他余光瞥了眼何嘉泽,孟坤心领神会。
他一把扯下领带走向何嘉泽,何嘉泽被孟坤高大身形逼退到沙发角,“你想干什么!”
他四周的公子哥怕被牵连,立刻起身逃向两边,给孟坤腾出了位置。
孟坤人狠话不多,擒住何嘉泽手腕用领带捆住迅速打了一个结,随后又将何嘉泽的领带扯下来以同样的方式绑了他的腿。
何嘉泽整个人倒在沙发角里,不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他怒火中烧正要叫喊,孟坤从桌上随手拿了块擦手巾塞进了他嘴里。
“唔唔唔……”
杀鸡儆猴,这样的铁腕手段看的这群纨绔子弟倒吸了口凉气。
孟行之耳边总算清净,将目光重新放到其余人身上,再次一一扫过后,又有人不堪孟先生的威慑目光,战战兢兢的把曾廷供了出来。
“是曾廷……要那个妹仔坐他旁边,还故意抢了那个妹仔的鸟笼扔到地上……”
曾廷暗骂一句死衰仔,见瞒不住只好舔着脸先求饶:“孟先生,我今天喝的有点太多了,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那个妹仔是您身边的人,对不住!我自罚三杯……”
他开了瓶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三杯一口气干了,以表诚意。
曾廷自诩他们曾家在澳区也不算无名之辈,他都拿出了最低声下气的谦恭态度,他不信孟先生还要为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妹仔要他难堪。
孟行之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戒指,“还不够。”
曾廷脸上堆满歉意,“孟先生觉得几杯才够?”
孟行之余光轻扫桌面,声线无起伏:“全部。”
曾廷面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他们这群人聚会向来铺张高调,酒能不能喝完都是其次,但排名却是不能小。
一桌上满打满算有将近二十来瓶酒,其中还多数是酒精度高的洋酒,喝完一瓶都不容易,这么多瓶下去谁能扛得住。
一屋子的公子哥们没一个人敢替曾廷讲话,他们都在屏声静气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唯恐惹恼孟先生,引火上身。
曾廷咬牙:“孟先生……您这是要我今天横着从这里出去吗?”
孟行之不甚在意的笑了声,“你既然认为我是在为难你,大可一杯都不用喝,现在就从这扇门里走出去。”
他语气轻描淡写,好似真不会阻拦曾廷走出包房一步。
可曾廷面色却霎时变得更加难看,他今天要是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出这扇门,不用等到明天,恐怕他们曾家今晚就要出事。
而孟行之显然不打算给他考虑时间,“做不出来选择,我帮你选。”
让孟先生亲自选,曾廷的下场只会更惨,他二话不说转头抱起桌上的瓶子往酒杯里倒,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一个何嘉泽被堵了嘴,一个曾廷开始灌酒,但孟先生看上去却似乎还不打算就此罢手。
他又审视了一圈剩下的人,吩咐道:“把这间包房里的监控给我调出来。”
“是。”
余下的公子哥们吓的打寒颤,这是要一个一个彻查他们啊。
“孟先生,我们真的没有对那个妹仔不敬啊……”
孟行之抬手抚了抚眉骨,漫不经心道:“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来确认。”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包厢内,孟谦习陪同沈晗黛。
金丝笼供小鸟进出的门已经被摔的变了形,难以打开。
孟谦习让人拿了工具,花了半小时才把笼门重新打开,里面的金丝雀才得以放出来。
沈晗黛原本还担心小金丝雀撞到了头受了伤,所幸小金丝雀只是被晃晕了,沈晗黛把它放在抱枕上躺了一会儿,小金丝雀便恢复过来,眼睛也不再涣散。
只是小金丝雀显然受到了惊吓,孟谦习想逗它,它谨慎的飞到沈晗黛的肩膀上,把头缩进羽毛里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一点都不给碰。
孟谦习悻悻收回手,“胆子这么小,不像大佬会养的鸟。”
沈晗黛心疼小金丝雀,“它今天才从宠物医院里出来就被吓到了,现在肯定不会随便亲近人的。”
“抱歉啊沈小姐,让你也跟着受惊了。”孟谦习致歉,“不过你放心,有大佬在肯定会帮你摆平的。”
孟先生进那间包房都快一个小时了,孟谦习一直在陪着沈晗黛,旁边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晗黛一概不知。
她忍不住问:“孟生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孟谦习摇摇头,再细细打量了一阵沈晗黛,突然问道:“沈小姐过完寒假就要回港城吗?”
“嗯。”
能出动他大佬亲自去解决这样的乱子,除了孟家人外,沈晗黛是孟谦习见过的第一个外人。
他笑着问:“我听过沈小姐主播的《足球之声》很不错,沈小姐有考虑以后留在澳区发展吗?”
沈晗黛思忖道:“我还要回港城念书。”
“那大学毕业以后呢?是否有考虑离开港城来澳区呢?”
这段时间在澳区,沈晗黛过的比在港城舒心千倍万倍,如果有可能她也想在这座城市里留下来。可是沈家不会放任,她也还没有拥有可以脱离沈家桎梏的力量,她根本没有办法脱离港城来到澳区生活。
“不知道。”沈晗黛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以后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
“也对。”孟谦习认同,“以后的事情的确谁也说不准。”
两相无话,孟谦习安静作陪,守着沈晗黛既不让外界打扰,也不让沈晗黛轻易离开,谨遵孟行之的吩咐。
半小时后,包房门被人从外敲响。
“四公子,先生出来了。”
沈晗黛连忙把肩头的小金丝雀放到一旁的沙发上,迫不及待的从位置上站起跑向门口,一拉开门,孟行之的轮椅便出现在她视野里。
端坐在上面的孟先生毫发无损,连神态似乎都和沈晗黛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见到她,开口道:“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等我?”
“我担心uncle.”沈晗黛半蹲在孟行之身前,细细的打量他,“uncle有没有事?”
孟行之闻言,眼底还没来得及褪去的一点冷意瞬间消散。
“我没事。”
他情不自禁伸手触碰她的眼,这双潋滟的狐狸眼睛虽然没有再流泪,但眼尾却还是有些微红,“我不在的时候哭了吗?”
“没哭。”沈晗黛眼睛被男人摸的有些痒,她却并不想躲,“我没有那么喜欢哭……”
孟谦习在门后见到这样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咳一声:“大佬……”
孟行之收回触碰沈晗黛眼睛的手,抬眸看孟谦习一眼,“后面的事情你去处理。”
“是。”
他说完又看向沈晗黛,“你的金丝雀去哪了?带上,我们t走了。”
这个会所沈晗黛一分钟也不想多待,她点头,回房去找金丝雀。
孟谦习掐着这空隙问:“大佬现在钟意沈小姐了?”
孟行之闻言眼帘也未抬,“你有眼睛不会看吗?”
孟谦习被噎了一下。
孟行之从门里看过去,见女孩薄削的肩头上停着那只金丝雀,一手护着那只雀,一边向他小跑着过来。
周遭带起的风拂过她洁白裙摆和乌黑发丝,衬她明媚动人如灵动精灵,那双黑珍珠般明亮的双目里,满心满眼印着孟行之的身影。
男人见状,眉目难得温和,与孟谦习吩咐的话却是与之相反的冷酷:“以后别让我在孟家的场子里,见到和隔离那群包房里有任何关联的人。”
不止是涉事的本人,连带着与他们相关的人物,也一并被孟先生驱逐。
孟谦习恭敬答:“明白。”
沈晗黛跑回到孟行之身边,孟行之带她离开。
路过那间坏了门的包厢时,里面有条半开的门缝,沈晗黛又怕又好奇,视线控制不住的往里面看去时,男人出声叫住她:“听话。”
沈晗黛立刻垂低眼睛,不敢再多看半分。
重新回到车上后,金丝雀从沈晗黛肩头飞下,停在了孟行之旁边的车窗边。
她怕它跑出去,伸手要去捉回来,手刚伸出去,就被男人握住。
沈晗黛不解,“uncle?”
孟行之垂眸盯着她手腕上的两圈红痕,印子比他上次无意间留下的还要重还要深。
“谁做的?”
皓白的细腕上留有这么明显的痕迹,就像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细腻羊脂玉上有了杂色,十分有碍观瞻。
沈晗黛往回缩了缩手臂,“何嘉泽……”
孟行之没卸力气,他控制着力道没将女孩抓疼,“他欺负你?”
但沈晗黛还是不足以把自己的手从孟行之手里缩回来,只能说:“我在门口遇见他,他一直纠缠我,抓我手腕不让我走,我扭不过他,所以才躲到包房里想避开的……”
但实在是时运不济,遇上了一群纨绔子弟,然后就有了后续一系列的麻烦事情,最后还要孟先生来为她善后买单。
沈晗黛情绪变得有些低落,“uncle,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不是。”孟行之不假思索,“是我没照顾好你。”
沈晗黛有些发怔的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孟行之温声与她说:“我应该让你一直都待在我身边。”
因为过去十几年的生存环境,发生事情,沈晗黛早已习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沈家也善于用这样的方式来训斥她、掌控她。
而孟先生不仅不怪她,还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他自己身上。
这样的温柔体贴,不让沈晗黛的内心产生一丝一毫的内疚之情,这让沈晗黛鼻尖有些发酸,眼中也不自觉冒出热意。
而她心中那个念头也不自觉的变得更加强烈:她想留在孟先生身边。
“不是说不喜欢哭的吗?”男人却好似比女孩自己更了解她的情绪,在她流泪的那一刹那,他指尖已经抬起擦拭掉她那颗泪珠。
继而用那醇厚嗓音,语调缓和的哄她:“乖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