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诸君对自己看见的可还算满意?”
宝座上,夜寄雨拍了拍手,立刻有捧着美酒的侍女们鱼贯而入, 为众人斟酒。他姿态随意地率先端起一杯, 朝众人举了举,豪迈地一饮而尽。
“满意满意。”
“之前听闻钟离仙尊在沙州鬼城差点嫁给鬼王, 还曾遗憾无缘得见常年一袭白衣出尘的仙尊着红衣会是何等绝艳模样, 不想今天竟圆梦了。”
“没想到啊,过去一剑杀一魔,威名赫赫的钟离仙尊, 有朝一日也会沦为我们魔域的阶下囚,哈哈哈……”
魔君们纷纷举起酒杯, 嬉笑着饮下。
黄金笼中, 钟离棠缓缓抬起了头。
明明被迫穿上羞人的女式红裙, 轻薄得胸膛都若隐若现, 稍稍动一下, 白皙的大腿就有可能不慎从红艳的裙摆间露出。
可他的神情却很平静。
没有屈辱之色,也没有惶恐不安。
真叫人不满。
啪啦。
有魔君把喝完的酒杯大力往地上一掷,不悦地盯着笼中的钟离棠。
“你该害怕!”
最好是瑟瑟发抖, 嘤嘤地哭着求饶。
钟离棠乌眸转动,视线落子他的身上,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忽然开口说道:“我记得你。”
那魔君一愣,没想到会被记住。
钟离棠歪了歪头,看着他,想起了更多:“你说家里还有八百岁的老母需要赡养,求我饶你一命, 回头必有重报。”
那魔君的脸轰的一下全红了。
“啧啧,闻人魔君,本君怎么不知道你家里还有个老母?”
“亏你当年还曾吹嘘从仙尊剑下逃生的事,哈哈,没想到原来是这样逃生的啊。”
“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感谢仙尊的不杀之恩?”
魔君们大肆嘲笑。
那闻人魔君险些恼羞成怒。
还是夜寄雨看不下去,适时叫停了他们,说起正事:“诸君是否还记得我魔域的约定?”
笑闹着的众魔君,顿时神色一凛。
他们当然记得。
前任魔尊被钟离棠一剑杀死后,魔域群龙无首,众魔君为了争夺那至尊之位彼此厮杀,令魔域势力大减,不得已,没争出个胜负的众魔君立下誓约,谁能杀了钟离棠为前任魔尊报仇雪恨,他们就认谁是下一任魔尊。
结果钟离棠实力太强,所有想杀他的都成了凤鸣九霄剑下的亡魂。
反而令魔域进入了一段诡异的和平期。
但是现在——
众魔君的视线重新凝聚在黄金笼中的钟离棠身上。
曾经强大无匹的仙尊。
此刻苍白、病弱、美丽,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
殿内的气氛陡然暗流涌动。
钟离棠却望着夜寄雨坐着的由兽骨和魔石打造的粗糙宝座,漫不经心地想,还是后来谢重渊重新打造的黄金宝座更好看一点。
夜寄雨误以为他在看自己,心情很好地笑了。
与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截然相反。
“我本可以直接杀了钟离仙尊,按照誓约的力量,届时,即便诸君心有不满,也得以本君为尊。”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众魔君眼神晦暗,思忖着他的目的。
“因为我虽为前任魔尊之子,却无意称尊。”
钟离棠沉默,那两次费尽心机潜入坐忘峰试图杀他的人是谁?
众魔君也露出不信的眼神,哪个魔不想成为魔尊,号令群魔?
“自钟离仙尊修为尽失后,仙门再无实力可碾压一切的存在,值此良机,我魔域未尝不可继承前任魔尊的遗愿大展宏图——我们需要一位英明神武的魔尊,而诸君无论是能力、见识,还是修为、境界,都远胜于我。所以我甘愿退出尊位争夺,请诸君于今夜公平决出最强者为下任魔尊。”
夜寄雨知道,他若是不为自己讨点好处,众魔君定还会心怀疑虑。
便又道:“不过必须得封本君为少主,并立誓不可更改。”
言下之意,他要下下任魔尊的位置。
然后他从宝座上起身,对着众魔君,朝着殿下的黄金笼做了个请的手势:“仙尊就在这里,诸君谁先杀了他,谁便是魔尊。”
话音未落,群魔乱舞。
桌椅四分五裂,杯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激荡的魔气如大风刮过,扬起黄金笼中钟离棠如雪的长发和艳红的衣袂。
钟离棠收回视线,神情依然平静。
像正在受难的神祗。
不过因为想当魔尊的魔君很多,一时半会,钟离棠反而安然无恙。众魔不是你想飞往黄金笼我就拖你后腿,就是我想暗中偷袭他反手保护。
钟离棠:“……”
看着不断落在笼子里保护他的珍稀法宝。
他垂下了长睫。
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
钟离棠倏地掀起眼帘,看到刚刚还在为了杀他互相使绊子的众魔君瘫倒了一地,而夜寄雨施施然走下宝座,随手就近抓起一个魔君吞吃入腹。
“本君想了想,做少主还是不如做魔尊好。”
众魔君目眦欲裂。
“夜寄雨!你竟然在我们的酒里下毒!卑鄙!阴险!”
“放我一马,我不做那劳什子的魔尊了。”
“早知今日,当年就该吃了你!”
夜寄雨不以为意,在惨叫声、痛骂声和求饶声中,吞噬了一个又一个无力反抗的魔君,感受到修为的飞速提升,他身心舒畅。
“走!”
倒在黄金笼边的闻人魔君,忽然暴起,挥出一道魔气,把黄金笼劈开一道口子,又斩断了悬着钟离棠的锁链,然后转身朝夜寄雨攻了过去。
他不爱喝酒,从来没想过做什么魔尊。
连成为魔君,都是多年来勤恳修炼的成果。
他曾为了活命满嘴谎话,但也是个有恩必报的魔。
可惜他不是夜寄雨的对手,一个照面就被夜寄雨吞噬,化作他修为的一部分,并未拖延出什么时间。
“仙尊真是魅力非凡啊。”夜寄雨走到黄金笼边,不无感叹道,“陆君霆看你的眼神不清白,鲛皇妖王为你与人族修好,佛子鬼王独独对你与众不同,传闻中的灭世凶兽与你有不少香艳故事,我魔域一个不起眼的魔君愿意为你去死,就连我,都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不惜杀光我魔域众君。”
现在魔域只剩他一位魔君,就算不杀钟离棠,魔域也得以他为尊。
锁链一断,钟离棠跌落在地。
手腕上看似轻巧实则重达千斤的玄铁镣铐,坠得他抬不起双手,上身伏在地上。
“阁下分明是以我为饵,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
钟离棠抬眸。
夜寄雨却被他匍匐仰望的姿态取悦到了,不仅不生气被他揭穿了真实面目,还心情很好地俯身,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细细欣赏。
美到无可指摘的一张脸。
尤其一想是这张脸的主人曾经强大到无人能敌,就更觉得美丽了。
“只拿仙尊做饵未免太可惜了。”夜寄雨总是盛着野心的鹰目暗光浮动,“我还有欲望迟迟未得满足,仙尊不妨行行好,替我一并满足了?”
钟离棠蹙起了眉。
就在这时,一块红盖头忽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钟离棠的头上,垂下的红布,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
紧接着,一团漆黑不详的火焰直冲他捏着钟离棠下巴的手。
还没有被那火焰碰到,夜寄雨便感到后背发凉,猛地松手躲开。
黑焰扭曲蓝几下,化作身着织金玄衣的男人,高大不输于魔族,身材比魁梧的夜寄雨更为精壮,异域深邃的眉眼间,此刻正氤氲着杀气。
“你就是那凶兽?”夜寄雨问。
谢重渊皮笑肉不笑道:“是又怎样?”
他吞下龙血变成一枚蛋后,是有意识的,也能感受到外界发生的一切,只是无法回应而已。被传送走后,因为担心钟离棠,他心急如焚,竟比前世更早与龙血完成融合,一破壳,他便立刻找来,幸好没有来迟。
夜寄雨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不知道吃了你,我能增长多少修为。”
“你尽管来试试。”
谢重渊冷笑,前世他能杀夜寄雨一次,今生就能杀第二次。释出一团异火护住钟离棠所在的黄金笼后,他便与夜寄雨打了起来。
夜寄雨很强,又刚刚吞噬了那么多魔君,就更强了。
但在谢重渊面前就不够看了。
当年谢重渊能被仙门一众前辈成功封印,还是因为他经历了位面转换受了重伤的缘故,如今的他融合龙血突破了血灵珠最后的限制,几乎完美复刻了本体巅峰期的力量,又有上古异火加持,完全能直接杀死夜寄雨。
然而他偏不。
非要慢慢玩i弄,故意让夜寄雨以为他实力稍逊一筹,吊着他一直打,用人身和巨龙姿态把夜寄雨这个皮糙肉厚的魔族暴揍了一顿出了气。
才在夜寄雨逐渐意识到不是他的对手,想要逃跑的时候。
喷一口异火。
把刚刚还春风得意的夜寄雨骨肉神魂都烧了个干净。
然后他一挥手,收了护着黄金笼的黢黑异火,从笼子的破损的缺口处大步走了进去,踢开一地乱七八糟的法宝,在钟离棠身前单膝跪下。
捏住红盖头的一角,忐忑地掀起。
却见钟离棠眸光涣散,双颊绯红,肌肤汗涔涔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两瓣微启的薄唇偏偏干得过分,吐出的气息热得惊人。
第62章 发作之后 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凭借前世伪装成魔宫侍从, 贴身照顾钟离棠时积累的丰富经验。
谢重渊一眼看出,他是火毒发作了。
“钟离棠?”
钟离棠被汗水打湿的眼睫轻轻眨动,涣散的目光用了好一会儿, 才艰难地缓缓凝聚, 看见谢重渊担忧的眉眼。
想安慰他,说“没事”。
一张嘴, 却发出痛苦的低吟。
痛, 太痛了。
身体在痛,神魂也在痛,无一处不痛, 无一刻不痛。
即便前世已经经历过一回,这可怕的痛苦, 对他今生尚未习惯火毒发作痛苦的身体和神魂来说, 依旧很难捱。
“是不是很痛?”
谢重渊捏碎钟离棠腕上的玄铁镣铐, 扶起他无力的身上, 拥进怀里, 施法令自己本是火龙的身体温度变得极低,只为了让钟离棠能好受一点。
前世,在他把人抢回魔宫之前, 钟离棠体内的火毒就发作过数回了。
等到魔宫。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再发作时。
钟离棠已经能表现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生了一场寻常的病罢了。
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以为钟离棠并不怎么难受。
“嗯。”
钟离棠向来坚忍, 即便是在身娇体弱的幼儿时期, 磕磕碰碰受了伤,也不会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哭泣。
后来随师尊习剑修行,再苦再累,他都能坚持,切磋和历练的时候受了再严重的伤能眉都不皱一下。
可现在, 在谢重渊冰冷却宽厚的怀里,在他认定的伴侣心疼的询问下。
他想,他或许可以诚实一点。
也可以脆弱一点。
“有一点痛。”
谢重渊心都要碎了。
尤其是感受到怀里削弱的身躯因为疼痛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栗的时候。
更是恨不能以身代之。
“我该怎么办,”谢重渊拥紧了钟离棠,喃喃道,“才能让你的痛苦少一点?”
哪怕代价是要付出他的命也行啊。
心中忧急至极时,他蓦地想起前世抓来的那些没用医修说的话。
“火毒发作,实为火毒蓄积过多后的一次爆发。”
那么想法子减少会不会让钟离棠好点?
至于该怎么减少……
谢重渊想起今生的自己来荒域的目的。
“我、我想为你双修渡毒,可以吗?”
听到他不太自信的请求。
钟离棠从他怀里抬起了头。
然后看到他在自己的注视下,蜜色的脸庞逐渐变红,变红,变红。
疑惑地眨了下眼。
谢重渊吞噬龙血后,异火蜕变成完全体,在腐蚀力之外又有了毒性,身为主人的他自然不会再被火毒所伤。
渡毒不再伤他,钟离棠没有理由拒绝。
但谢重渊却像是怕他会拒绝一样,还不等他回答或者是给出同意的反应。
便一低头,拿唇堵住了他的嘴。
轻薄的红衣,被汗湿后,紧紧贴在了泛红的肌肤上。
勾勒出优美的线条。
也令一切毕露。
含苞待放的茱萸,亭亭玉立,仍像今生的他记忆里那般美好。
繁复的红裙,不需褪去,轻轻一拨。
便能望见雪山明月。
那么高,那么圆。
只一眼。
就令人心驰神往。
浮沉间。
钟离棠透过黄金笼,看到殿上悬珠宝灯迷离的光芒下,庞大狰狞的影子。
耳畔濡湿。
仿佛有人贴的极近,狞笑着唤他“仙尊”。
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
他没有听见。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喂,醒醒。”
怀里忽然一重,钟离棠睁开了眼。
入目是满树盛开的白海棠花,然后被凑过来的火红狐狸脑袋挡住。
“前辈怎么来了?”
钟离棠把红狐狸轻轻推开,手在榻上一撑,坐起身,微风掠过池塘带来的潮意,扑在他泛着病态薄红的脸上。
“自然是来救你的。”
钟离棠一怔。
有种前世重演的诡异感。
尤其是这几天,谢重渊忙里偷闲把魔宫逐渐改成黄金宫的模样,还把他居住的小院也修建的与前世几乎一样的情况下。
“被魔头抓来的这些天,你受苦了。”
胡十四嗅到了他身上浓郁的兽味,却因为谢重渊蜕变至完全体味道变了些,而没有认出是谢重渊留下的。
以为就像魔域近来流传的故事那样。
夜寄雨吞噬了魔域众君,又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杀了,而新魔头品味低俗的和某头小兽不相上下,金屋藏娇了本是夜寄雨抓来的钟离仙尊。
“唉,都怪我道心不坚,轻易便被龙血的力量诱惑,起了贪念。否则也不会害你沦落至此,被那魔头百般折辱。”
见胡十四如此愧疚。
钟离棠出言安慰:“事出有因,非前辈之过也。至于折辱……”
他觉得你情我愿的事,谈不上折辱。
然而不过是停顿了一瞬的功夫。
却令胡十四产生了误会。
“你放心,我们妖族不像人族那样看重贞洁,纵使你被魔头欺负了,在我心里,你依然是天下最好的存在。”
钟离棠微微睁大了眼。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
“前辈也心悦我?”
胡十四自动忽略了他话中的“也”,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
就在这时。
钟离棠听见头顶的树冠传来细微的簌簌声,不由地抬起了头。
前世,胡十四溜进魔宫,想带他走的时候,谢重渊忽然从这树上出现。
今生——
看着空无一人的树冠。
又想起这几天谢重渊除了双修渡毒,几乎不会出现在他眼前的躲避状态。
只当自己多心了。
或许只是风吹得树叶作响罢了。
钟离棠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
“所以你随我走吧。等回了妖域,你吃了上古水麒麟精血,兴许病就好了,到时候我们便能繁衍,可以生一窝小麒麟,或者是小狐狸和小人儿……”
“你做梦!”
谢重渊倏地从白海棠树上跳下来,瞪着红狐狸的墨绿竖瞳,几欲喷火。
“水麒麟精血早就已经被我吃了!”
胡十四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了。
没有水麒麟精血,他的伴侣就无法接纳他,也就没办法繁衍生小崽儿了。
“我要和你拼了!”
胡十四没见过他的人身,一时没认出他,闻着他身上与钟离棠一样的陌生味道,只当他是强取豪夺的大魔头。
“呵,这次我要把你的尾巴全烧光。”
谢重渊一想到前世今生,这头死狐狸都想拐跑钟离棠,就恨得牙痒痒。
一狐一人当场打了起来。
“重渊!”钟离棠出声阻止。
但谢重渊还是眼疾手快地把胡十四胖揍了一顿,不过并没有像所说的那样,去烧胡十四九条狐狸尾巴。
他又不傻。
前世,胡十四被他打成重伤,最后反而得了好,被钟离棠护着,抱在怀里上药喂食,殷勤照顾,温柔呵护。
而他,却被当成洪水猛兽提防。
今生他才不会重蹈覆辙。
打一顿,出口气,便把红狐狸丢出魔宫。
“我还会回来的——”
说到做到,隔天,胡十四竟又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魔宫。
看出钟离棠眼底的惊讶与好奇。
胡十四嘿嘿一笑。
“那魔头吩咐手下魔族开采附近的金矿,用来重建魔宫。而我正好有一法宝,可以令我伪装成死物不被发现。”
于是他装成一块金子,被带了进来。
钟离棠恍然,怪不得魔宫防守加强后,胡十四还能进来,原是这样。
“我打听过了,那魔头一大早就出魔宫,收拾不服他的魔去了。所以你放心,我这次定能成功带你离开。”
钟离棠如前世一般拒绝了他,只是前世今生他不走的理由不再一样了。
前世,他是为了凌霄宗的安危。
今生则只为谢重渊。
“多谢前辈的好意与厚爱,只是我的心上人在这儿,我是不会离开的。”
胡十四感觉他的天彻底塌了。
“谁?”
“重渊。”钟离棠道。
胡十四拧起眉,似乎昨儿,钟离棠便冲着那魔头喊了一声“重渊”。
“你怎么会喜欢上那魔头?”他大为震惊,“你才认识他几天啊!”
钟离棠隐约意识到双方认知的不一,于是解释道:“重渊便是雪团儿。”
胡十四又是一惊。
合着搞了半天,他以为是未来养子的人,原来是他意中人的心上人啊。
缓了会,艰难接受了沉痛的现实后。
“我可以做小!”胡十四不死心地说,“我们妖族向来崇尚自由,一夫一妻有,一夫多妻和一妻多夫的家庭也不少。”
“……”
“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
在钟离棠沉默的注视下,胡十四终于讪讪地收敛了几分,不再胡说八道,叹了口气:“唉,看来我们有缘无份呐。”
明明他们遇见的也不算晚。
偏偏动心的只有他。
“唉,反正水麒麟血也没了,就算你喜欢我我也给不了你幸福,这样也好。”
提到水麒麟血。
钟离棠不免歉疚:“对不住,之前重渊遇险,为了救他,我便用了。”
“哎,没事儿。”胡十四想开了,“就当是我这个前辈给你们小两口的贺礼。”
就是心里还有点酸。
谢重渊那小崽子的命也忒好了吧。
被无数人仰望和爱慕的仙尊,偏偏青睐于他,真叫人羡慕啊。
既然钟离棠不走。
胡十四也就不急着离开了。
“这魔宫我能溜进来,说不定别人也能,谢重渊那厮不能时刻在你身边,索性我留下小住一段时间,顺便在他不在时保护你,你不会不欢迎吧?”
实则是担心钟离棠的病情。
怕他这一走,再见便是一座坟冢了。
钟离棠正是心怀愧疚的时候,对这种小事,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而得了他的首肯。
胡十四便有了底气,哪怕是面对能压着他打的谢重渊暗含杀气的眼刀,也不怯:“你敢对我动手,小心我向钟离棠告状。”
谢重渊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然后在晚上与钟离棠双修,为他渡毒的时候,多使了些力气。
结束后,天还未亮,谢重渊就悄然离开。
留钟离棠在榻上满心困惑。
怎么还在躲他?
第63章 借酒消愁 侍从低头,在他唇上狠狠亲了……
等天一亮。
钟离棠便去寻胡十四, 想向他了解更多关于妖族吞噬精血进阶的事。
结果压根找不到人。
还是问了魔宫侍女们才知道,胡十四向她们问过酒窖的位置,可能在那儿。钟离棠体弱不宜饮酒, 谢重渊又不好喝酒, 最后反倒是便宜了他。
“呃,好喝, 嘿嘿嘿……”
看到酒窖里, 左手一坛,右手一壶,喝得狐狸眼迷离, 本就雌雄莫辨的脸染上酡红后,愈发妖孽的胡十四。
“……”钟离棠陷入了沉默。
不禁怀疑他坚持留下的目的, 到底是想保护他, 还是为了魔宫美酒。
胡十四不知喝了多少酒, 醉得厉害, 听到钟离棠的询问后, 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打着酒嗝,嘟嘟囔囔, 简直是梦到哪句说哪句。
“呃,你说精血啊, 嘿嘿, 是个好东西……吃,呃,吃比自己血脉弱的,能补身体涨修为,呃, 吃比自己强的,便、便如毛虫破茧成蝶,能脱胎换骨……呃,就是不能吃和自己血脉差不多的,否则,呃,就会一直互相排斥冲突……你问,呃,你问对性情的影响啊?呃,其实,呃,我当年事骗你的,压根,压根没什么影响,我就是,就是贪恋,呃,嘿嘿……”
钟离棠再次陷入沉默:“……”
犹记得当年,胡十四吞噬上古火麒麟精血,成功融合后,并未急着离开巩固修为境界,而是选择与他结伴继续在荒域历练。期间,胡十四没少借口他被精血影响了性情,特别想黏着人,求他摸摸抱抱顺顺毛之类的。
原来都是骗他的么……
既然吞噬精血不会影响性情,那么看来,这几天谢重渊躲他,便是另有原因了?
钟离棠心事重重地离开酒窖。
然后在又一次夜里被按在榻上,开始双修渡毒前,偏头躲开了谢重渊落下的唇。
谢重渊眸光一暗,最终落在钟离棠脸颊上的唇张开,露出锋利的犬齿,在那泛着病态红晕的肌肤上轻轻咬了一口,无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有话问你。”钟离棠想推开他,坐起来好生说话,但双手刚一抬起,就被抓住手腕,反扣在脑袋两侧,只好就这么说,“这几天你来去匆匆,总不见人影,可是在刻意躲我?”
谢重渊一僵,眼中的晦暗顿时消散,心虚地从他身上移开,连眼睛都不敢看他:“没有啊,我怎么会躲你?我只是最近太忙了,你知道的,我一直在忙着收服魔域那些不愿臣服于我的魔族。”
钟离棠不信。
如果谢重渊真的忙到连和他相处的时间都没有,就不会在胡十四第一次溜进魔宫对他表露心意的时候,忽然如前世一般从白海棠树上跳下来。
而且过去谢重渊一向黏他,几乎到了恨不得与他整日形影不离的地步。这几天却一反常态,怎能不令人感到奇怪呢?
“是不是你当初离开凌霄宗的时候,陆师兄对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或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你一直耿耿于怀,才会如此躲我避我?”
除此之外,钟离棠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见他说罢,谢重渊骤然低落的神色,心里不由地又确定了几分。
“可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比悬珠宝灯散发出的光芒更柔和的,是钟离棠此刻询问的眸光,含着心疼与愧疚,仿佛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重渊心头微动。
其实没什么,陆君霆的指责也好,威胁也罢,今生的他都没有放在心里,只在乎钟离棠的安危,离开也为了想办法救钟离棠。
而他……
“我都理解,”谢重渊抬手,摸了摸前世曾被钟离棠一剑穿过的心口,比疼痛更先回忆起的是悲伤,“你向来以天下为重,为了天下,你可以付出一切。”
钟离棠蹙了蹙眉。
想起那天陆君霆后来有些刻意引导的询问,再结合谢重渊所言。
他几乎可以推出陆君霆做了什么,谢重渊又误会了什么。
只是误会他对他好是为了天下?
不,应该没那么简单。
电光石火间,不慎窥见谢重渊眼底流露出的怅然与伤心,钟离棠恍然明白了他真正的心结所在。
“你说的对也不对,我可以为天下付出生命,但绝不会为天下付出我的心。”
果然,听到他这么说,谢重渊立刻转悲为喜。
“真的?”
语气却还是有些不确定,就像他因为喜悦疯狂想要上扬的唇角,一直在被拼命压下,如此谨慎,如此克制……
钟离棠定定地看着他。
不知怎的,想起火毒发作那天,谢重渊唤他“钟离棠”,而不是亲昵的“棠棠”,请求为他双修渡毒时似乎很怕他会拒绝,而不是任性地直接开始,还有双修时仿佛第一次的青涩与莽撞。
“谢重渊?”
谢重渊神色一僵,眼神闪躲:“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
“站住。”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成功让谢重渊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这才是你一直躲我的原因吧?”钟离棠疑惑不解,“可是,为什么?”
他又不是才知道谢重渊也重生了。
“你喜欢的是今生的我,又不是前世的我。”谢重渊转过身来,幽幽地说。
钟离棠:“……”
似乎某人化形后,也曾质疑地说他更喜欢雪团儿?
钟离棠问:“你想起前世的全部记忆后,今生的记忆出现缺漏了?”
“那倒没有。”谢重渊摇了摇头。
钟离棠:“……”
所以就是自己吃自己的醋。
行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没有前世的铺垫,今生我未必会喜欢上你。”
谢重渊眼睛一亮。
可惜他没能开心太久,很快,钟离棠迎来了第二次火毒发作。
比前世间隔要短,发作的也更严重。
谢重渊慌了神。
如前世一般满天下地抓丹修药修,凡是会治病救人的,几乎都被他或是他手下的魔掳来魔宫,为钟离棠看病。
其中就包括凌霄宗的丹峰峰主。
“好久不见,小师叔。”
作为最了解钟离棠病情的人之一,他在望闻问切后,率先给出了结论。
“是因为双修渡毒!此法只能在火毒发作前用,发作后用,虽然可以减少火毒发作的时间和痛苦,但是就如修行耗空灵力后下次会充盈更多一样,火毒会因此更快积累至爆发点。”
其他人的诊切也佐证了他的说法。
不能再双修渡毒没问题。
谢重渊再重欲,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你们有没有医治的办法?”
然而和前世一样,包括丹峰峰主在内的医修们,都给不出什么好办法。
“一群废物!”
谢重渊骂完,转头把净心也抓来了。
说是抓,其实一照面,净心便说“走吧”,主动来了。
“阿棠,我可以向我佛起誓,如果我泄露了谢重渊的秘密,便叫我——”
神魂的伤势尚未痊愈,他看起来苍白又倦气,没比病重的钟离棠好多少。
“吾友慎言!”钟离棠阻止他继续往下说,“我从未怀疑过你。”
且不提他相信好友的为人,便是在去灵州找胡十四的船上,洛如珩手下的洛氏族人就追查到凶兽传闻最初出现的地方,是御兽宗所在的星州。
那里唯一与谢重渊和书中剧情有关的人物,只有江潮生——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追踪香的红雾最终却缠在了已经死去的夜寄雨身上。
而钟离棠的信任,并没有令净心好受多少,因为没有保管好彼岸的愧疚,几乎压垮了他。
“寺内常年开着护寺大阵,没有通行令,外人入内必会惊动阵法。但那贼人却不知如何闯入,竟未被发现……”
不仅如此,对方还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让寺内的人至今没有查到。
谢重渊不想听他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救棠棠?”
净心摇头苦笑,便是需以彼岸为药引的那个古方,未曾试过,也不知最终效果如何。
“你也是废物!”
谢重渊骂完他,火急火燎地出了魔宫,加快收服魔域众魔的速度,然后把他们全都派出去,满天下地寻找新的彼岸做药引,虽然说是沙州的特产,但是万一别的地方也会有呢。
谁知还没有找到,便先引起了天下人的恐慌。
本来凶兽的传闻就闹得沸沸扬扬,谢重渊成为魔域之主,在世人眼里俨然成了他恶的佐证。明明是夜寄雨设计杀了众魔君,传着传着,也变成了谢重渊大开杀戒,更别提他大肆掳医修,还抓了佛子,简直是“丧心病狂”。
就连钟离棠,在最初的传闻里,他是与凶兽为伍的伪君子仙尊。
现在却说他是被凶兽所迫。
还要打着营救他这个仙尊的旗号联合起来,意欲攻打魔域。
谢重渊前世不惧,今生亦不会怕。
钟离棠却担心剧情的惯性太大,还是会令谢重渊走上前世的结局。
“重生以来,我有研究阵法……如果最终找不到新的彼岸做药引的话……便设传送阵,送你回到原来的世界可好?”
钟离棠说得忐忑,吞吞吐吐。
然而谢重渊听了,却未像他预料的那样出现什么过激反应。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自那天起,借口忙碌,再未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他腰间的兽纹烙印,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微微发烫。
昭示着谢重渊并没有他想象的平静。
钟离棠在榻上辗转反侧。
平生第一次,起了借酒消愁的心思。
魔宫的美酒醇厚浓烈,他又许久不曾饮酒,一时不慎,便被酒水呛的伏在院中的石桌上直咳嗽。
“咳咳咳……”
就在这时,一只手落在他颤抖的脊背上,轻轻拍打,再辅以灵力顺气。
“重渊?”
钟离棠抬起通红的脸,眼眸不知是咳,还是被烈酒辣的,泪盈盈的。
“小的是君上派来伺候您的侍从。”
来人是相貌陌生且丑陋的低等魔族,可他嘶哑难听的声音,听着却有几分熟悉。
依稀是前世谢重渊伪装成魔宫侍从时用的声音。
为了验证心里的猜测,钟离棠装作醉酒的样子,叫他去拿解酒药。
然后在侍从离开后,摇摇晃晃地起身,脚上踩着的木屐掉了也仿佛不知,赤脚踩在地上,明明地上有石子和枯枝,可他走过时却如踩在柔软的云里,连尘埃都未沾上一点,若不是地面被施了术法,实在难以说得通。
从院子回屋有三步台阶。
钟离棠在第二步到第三步的时候,脚步一错,往一旁倒去。
“小心!”
理应离开了的侍从现身,接住了他。
低等魔族可不会阳奉阴违,让他离开去拿解酒药,就不该在此刻出现。
会出现,会永远接住他的,只可能是谢重渊。
“头好晕。”
钟离棠卸了力气,身体顿时一软,往下滑,想把他扶好站着便松开手的侍从,不得不打横抱起他,送他回屋。
“重渊……”
察觉到被放在榻上,侍从想起身离开,钟离棠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不放。
“别走……”
侍从拉下他的手臂,冷硬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君上。”
钟离棠眨了眼,眼眶里的泪潸然落下。
“……”侍从。
认输地把他手臂拉起放回自己的脖子上。
钟离棠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于是破涕而笑。
他向来情绪淡淡,再开心的时候,嘴角微扬便是情绪外露的极限。
可这一刻,他却笑得那么明显与纯粹,被泪洗过后格外澄澈的眼眸弯成月牙,闪烁着细碎地光芒,嘴角高高地扬起,依稀可见贝齿和红舌。
看得侍从一怔。
“你醉了?”
钟离棠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嗯”。
“那便好。”
侍从低头,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钟离棠:“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