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钟粤顿了顿, “是啊,我很闲。”
“佟青他们不是叫你?”周渝问。
“我这不是向你学习,决定脱离之前懒散的低级趣味么。”钟粤说, “所以今天的夜宵活动暂停一次。”
周渝挑眉。
“跟你吃饭就不一样,这是接受学神的熏陶。”钟粤说。
手工面这家店铺面很小,挤在里头,自然而然觉得亲热。
头顶的灯不大亮,碗里的面条在灯光下反射出让人很有食欲的晶亮光泽, 钟粤的表情也被洒上一层柔和的光影。
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小店,互相牵挂的朋友,这都是过去那些年周渝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突然全部拥有了。
这样一想, 有些受宠若惊.
“吃饭。”钟粤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把,“做题做傻了?”
周渝被视线里一晃而过的修长手指带回神,低头喝了口汤。
手工面的汤清却鲜,被钟粤带着吃了这么多次饭, 周渝也已经尝得出来,这是大骨高汤吊出的滋味。
小城的初秋夜湿热,手中的汤温热, 但两种热交杂一处, 给人却是清凉的感觉, 很奇妙。
小城的人吃东西最爱说的就是“清热下火”,起初周渝对这词很不理解, 现在好像也慢慢懂了。
“鱼丸我建议你试一个。”钟粤说,“非常好吃,而且海鲜味不是那么重。”
“好。”周渝舀起一只白白胖胖的鱼丸,“那我试一个。”
和后面那堆安利没关系。
纯粹因为钟粤说可以试,他就愿意试。
——
从这天起, 每天放学周渝都会去古老师那学物理。
钟粤开玩笑说的“学傻了”差不多成了真,因为古老师给的物理题确实很费脑筋。
周渝对自己的水平认知很清醒,他跟天才中间差了二百多个钟粤,能占的也就只有三分小聪明和九十七分刻苦。
从小到大,周渝都是信奉勤能补拙。
所以每当有人说他是“学神”,他心里其实不以为然,因为他根本不是那种天赋流选手。
每天古老师给他讲十个题,他就回去再做十五个。出来效果很好,古老师一直夸他。
周五下午参加物理竞赛的同学开会,古老师把第一天给周渝的题拿给宋辰他们。
这题周渝那天做了半小时才做出来。
——宋辰他们根本没做出来。
本来周渝还觉得,古老师只给他开小灶是不是不太合适,这天会开完他算是知道了,除了他之外,这七个根本就是去一轮游的。
宋辰还勉勉强强能冲复赛,其他人完全就做分母。
物理联赛的初赛定在11月初,复赛11月中旬,略晚于各校期中考试。
10月第四周,老师发下通知,每周四、五下午,所有参赛学生去怀远中学,参与赛前培训。
“怀远离的很近。”钟粤说,“就在向阳大道上。”
他贴心地递过来一张地图,上面用特别大的红圈标了附中的位置,又标了怀远的位置。
“……谢谢。”周渝把地图揣在书包里,其实他很清楚怀远在哪。
每天坐公交车上学,就是到向阳大道西口站下车,再走几步上八卦街,然后来附中。
这段路途中,他曾经看见过无数次坐落在大道上,坐北朝南的怀远中学校园。
“要我放学去接你吗?”钟粤笑了笑问。
“不,不用了。”周渝毫无缘由地结巴起来,“我还不一定几点放学呢。”
“那行。”钟粤说。
最近的自己有点奇怪。
对钟粤的反应特别大,好像从一起睡那个晚上开始,就有微妙的不对劲。
包括现在,钟粤要接他,这不是很普通的朋友行为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周四下午,按照安排,周渝去往怀远中学。
古老师和年级组长邵丰带队,附中的八个学生一块儿过去,按照要求他们穿了校服,戴了校徽。
“这次附中队的队长是宋辰。”邵老师微笑着说。
底下同学交换着错愕的眼神,有的人看向宋辰,还有的人瞬间看周渝,想看他什么反应。
周渝没反应。
“按照惯例,是让综合成绩最高的同学做队长。但周渝情况特殊,没有学籍,我们商议后觉得他做队长不妥,所以队长位置顺延到第二的宋辰身上。”邵丰继续解释,“希望周渝同学理解。”
周渝心里清楚邵老师就喜欢在这种细枝末节处搞事情,但这事情搞得他挺舒服。
他本来也只想装个逼就跑,对做什么“队长”毫无兴趣,反观宋辰,第一次见面就自称“实验班班长”“学生会长”,脑袋顶上能再加一重头衔,他应该高兴得很。
“我完全理解,而且宋辰同学是比我更合格的队长。”周渝笑了笑说。
邵老师依然面带微笑,但能感觉到一点气人失败的恼火。
当然,不排除是周渝自己脑补。
他们沿着八卦街,走上向阳大道,又顺着向阳大道走了几分钟,宽敞的大路南侧,一座学校巍然而立,庄重古朴的校门顶端,贴着金灿灿的“怀远中学”四个大字。
“一看逼格就比附中高多了。”周渝念叨了句,习惯性地一转头,才反应过来现在身边没有钟粤,也没有人会用普通话陪他聊天.
“怀远中学是本市历史最悠久的学校,校名取自《望月怀远》这首著名唐诗,因为诗人张九龄的家乡与本地相距很近。”邵老师介绍道。
“不过现在,怀远校名的释义是‘心怀远大’,怀远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学校,有最顶级的师资,你们很幸运,要抓住这个机会,自我提升。”
大家零零散散地鼓着掌,依然是邵老师和古老师带队,进入了怀远校园。
怀远的校园说夸张一点,有十个附中那么大,教学楼、另一个教学楼、宿舍楼、实验楼……完全透露出“我成绩很好所以我很有钱”的气息。
但学校整体气质又很内敛,赭石色墙体的教学楼坐落在墨绿的树木之间,给人书香门第般先入为主的好感。
进了校园周渝很快发现,这地方变成了古老师主场,古老师在怀远执教三十年,退休后才到附中工作,对这里每一寸土地都熟得像是自己家后院。
每个路过的老师都会跟古老师打个招呼,聊上几句,邵老师在这儿完全变成了背景。
这让周渝对怀远的好感增加了几分.
他们集训的地点在一个大阶梯教室,进门时阶梯教室已经坐了不少人。
六校联赛,周渝粗略看过去,得有百八十人,他暗暗咋舌。
按这个比例来看,附中参赛人数是最少的,之前他问古老师,附中往年进复赛的概率是多少,古老师拇指和食指指尖相对比成圈:“零。”
“……”
行吧,至少只要稍微取得一点成绩,就是历史性进步。
不过要这么说,邵老师逼他立军令状拿金奖,可真太不是人了。
现在就阶梯教室最左前方那一块有位子,附中校队的被带过去,周渝坐下,他前面一排居然就是老师,让人心里毛毛的。
更毛的事情很快出现了,坐在周渝前面的年轻女老师转过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辰,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游离了一会儿,最后锁定周渝的脸,问:“你就是周渝吗?”
什么?
周渝吓了一跳,茫然地点头:“是我,您是?”
“我是你班主任的师妹,我姓吕。”女老师笑了笑,“之前老听他提你,你做的物理月考卷他也给我看了,即使放在我们这儿,你物理成绩都是拔尖的好苗子。”
她小幅度地做了个握拳的动作:“师兄今年的业绩就靠你了,加油!”
周渝从听见“师妹”两个字开始人就傻了,虽然一直对这位遥远的怀远老师心怀感谢,但真的见到本人,还是毫无真实感。
一直到师妹说完加油过了快半分钟,他才反应过来,赶紧也做了个握拳动作:“我会的。”
师妹噗嗤一笑:“有什么事找我,别客气,师兄的学生就是我的学生。”
周渝立刻点头,老林和师妹的关系还真好.
很快开始上课,几个物理老师轮轴讲,最先上来的是个语速巨快的男老师。
老师先宣布六校联赛新赛季开始,然后大致讲了下规则,无非就是初赛进决赛一共一百进三十,决赛金奖可以获得千元现金奖励,以及第一名有一座奖杯之类的。
说完之后缓冲的机会都没给,直接进入正题。
课挺有难度的,周渝都要思考很久,必须一直跟着,余光瞟了眼宋辰他们,表情已经变成了“我是谁我在那儿我为什么要跟自己过意不去”。
物理大课每节一个半小时,第一个90分钟过去,老师宣布下课,周渝直接面条瘫在椅子上。
笔记记得都快得腱鞘炎了。
下课休息的十分钟,大家都在和左右聊天,周渝语言不通肯定插不进话,自然而然地摸出手机-
[鱼]:[累.gif]-
钟粤:[捏肩捶腿.gif]
画面是同一个系列,白色的小猫装死,黑色的小猫按摩。
两个人斗图斗了半天-
[鱼]:[扔猫.gif]-
钟粤:[打人.gif]-
[鱼]:[生气.gif]-
钟粤:[跪搓衣板.gif]
……
正斗得兴起,老林的师妹跟同事转圈回来,回到座位上,第一件事儿是转过头来问周渝:“今天的课感觉怎么样?”
周渝慌张地扣上手机屏幕,赶紧抬头看老师:“还,挺好的。”
师妹往他手机的方向瞟了眼,笑了笑:“每年电学和力学都是最大难点,有弄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我。”
“好。”周渝乖巧地点头。
师妹撩了把头发,饶有兴趣地又看了他几眼:“老林说你是他得意门生,要我多照顾你。他还说——你这孩子有点叛逆,这不是挺乖的吗?”
“以前挺乖的。”周渝说,想到钟粤,突然又决定补充一句,“但是跟我朋友学的没那么乖了。”
“朋友啊。”师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女朋友吗?”
“不是不是。”周渝慌忙否认,“就普通朋友。”
也没想着说朋友是男生,这话容易起反效果,有的人听说是男的,就不讲了,但还有的人一听是男的更来劲。
现在后面这种比较多。
“喔,好的。”师妹笑着说。
眼看着面前乖巧的学生慌乱地垂眸,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头也不敢抬。
又因为一个简单的问题,白净的耳朵瞬间红透。
师妹怀念地叹了口气。
青春真美好。
——
整个下午有四节大课,全部上完六点多了,周渝被竞赛题折腾得七荤八素,现在看什么都忍不住想给个受力分析。
等到老师宣布下课,同学们纷纷放松了坐姿收拾书包,但一时半会也没人说话,大家都一动不想动,只想原地放空。
每届学生头天下课都这样,老师们对这种情况见惯不怪,说笑着收拾东西走了,剩下一屋学生,横七竖八地瘫着。
缓了几分钟,宋辰冲过来,拉着大家要去认识其他学校的学生。
周渝以前也参加过类似的活动,知道总有人要带头开启社交模式,而且宋辰一来就热络地跟在他边上,显然是想把他当成附中的招牌推出去介绍。
周渝兴趣不大,但也没很抵触,跟着宋辰从阶梯教室往上走。
怀远学生坐在教室中后排,六所学校大概四分之一的参赛选手都是他们的学生。
怀远校服就很贵族,黑白相间,偏西装的款式,跟其他学校截然不同,坐在一片显得贼高贵。
一下课,其他学校的都往怀远那边挤,俨然一副众星捧月的架势。
怀远那群学生中间也有个明确的重心,第一排的某个位置被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围了个水泄不通,包括怀远本校的,注意力也都放在那边。
“那个是江神。”宋辰给周渝他们介绍,“江遇衡,怀远的物理之神,CPHO选手,拿过省奖,据说是有实力冲全国前50的。”
已经是竞赛选手,还有实力冲全国前50,那是真大神。
正因为此,簇拥着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显然宋辰所谓的“在怀远的人脉”,怀远的人并瞧不上。
他们被宋辰拉着在那呆了半天,也只是换来了呆在那的“江神”一个客气的点头,连脸都只是惊鸿一瞥。
好不容易从阶梯教室出来,感觉更累了。
之前是做题做得脑子累,现在心也有点疲惫。
周渝总算又想起来看手机,手机都快没电了,打开,钟粤半小时前发了条微信-
钟粤:我和佟青他们去吃饭,你要来吗?
还附了个地址-
[鱼]: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钟粤:…-
钟粤:来得及,快来吧。
周渝精神一振,步子都轻快了,没理会后面宋辰又在叫他,背上书包就往外走.
这家餐厅居然就在向阳大道上,走没几步路就到了。
跟钟粤他们平常去吃的小店小摊风格不太一样,餐厅墙外面用彩灯贴着“萤火虫餐厅”的字样,墙面上贴着仿欧式小木屋的贴纸,像是有点小情调,价格也会稍贵点儿的咖啡屋。
周渝走进店,头顶迎客的风铃悦耳地响,手机报了最后一次低电量提示,噌地黑了。
还好他已经一眼在店里看见了钟粤他们,跟过来迎门的漂亮服务员比了个手势,他径直走了过去。
脚下地毯很柔软,头顶悬挂着榭寄生编织的小花环,墙壁上还有仿制成壁炉外形的壁灯,火焰形状的灯芯一跳一跳地晃动。
钟粤他们坐了最大的一桌,座位是一圈U字型的长沙发,钟粤坐在最外面,胳膊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
周渝过来,他稍稍往里挪了点,给他腾出位置。
“辛苦了。”钟粤递过来一本棕色软皮的菜单,“看看你要吃什么。”
“我~也~很~辛~苦~粤~哥。”姚浩宇摇头晃脑地鬼叫,“快~问~问~我~要~吃~什~么~”
周渝:“……”
“不是请你吃饭了么。”钟粤看了他一眼。
姚浩宇抱着自己面前那杯橙色冰沙,乖乖闭嘴。
看起来他们是吃得差不多了,每人面前就剩下了饮料,还有桌子正中的一份小吃拼盘。这家店和周渝想得差不多,菜式偏向西餐,周渝这几天广东菜吃太多,看见西餐已经不知道点什么好了。
“有推荐的吗?”周渝问,“我有点儿晕。”
“我们也第一次来。”钟粤说,“佟青,你刚才是不是说你那个菜还行?”
“哦,对。”佟青翻了两页菜单,给周渝指,“这个烤鸡配土豆泥,还可以。”
“那我就要这个吧。”周渝又往后翻饮料,“再要一杯西瓜气泡水。”
小姐姐记下菜单走了,佟青嘬了一口他面前那杯看起来很像咖啡但又冒着泡的饮料,有气无力地瘫回座位:“粤哥你怎么想的,来这么一家店吃饭。”
周渝也挺好奇,钟粤的口味很广东,在店外面他都怀疑自己找错了,这不像是钟粤会选的店面。
“别的吃多了,换换口味。”钟粤说。
“离咱们学校齁远,菜还不怎么好吃……”佟青眨眨眼睛,突然坐直了,“离怀远倒是近,是吧。”
周渝一愣。
“二百米和七百米的距离还让你硬分出远近来了。”钟粤叹口气,“看看你那肚子,天天在苏晓泉那吃成什么样了,还不多走两步呢。”
他们班苏晓泉家里是开面包房的,隔三差五会带一堆点心过来吃。
佟青最近天天凑过去拿点心,大家有目共睹。
“闭嘴!”佟青哀嚎了一声,又使劲嘬了口他那杯暗黑饮料,鲤鱼打挺似的在位子上抽了抽,不动了。
闹腾半天,再加上刚吃过饭,多少有些累了。佟青瘫下去就懒得再动,其他人也困困地不讲话。
热闹骤然归于宁静,夕阳的斜晖映在桌上,把饮料杯的影子拉得很长。
黄昏的弧光里,钟粤侧过头,冲周渝笑了笑。
42. 考试【二更】 外面有个男生找你。……
“我们明天……”
钟粤轻轻捏了把周渝的肩, 小动作来得很自然。
和朋友没什么分别,却又亲昵得特别。
“明天下午要去步行街帮忙,晚上一起来吃饭吗。”钟粤说。
“好啊。”周渝说, 肩膀被钟粤捏得有点酥,“就是你们墙报上那个义工活动吗?”
“对。”钟粤说,“本来想喊你去,不过你要培训,就好好学习吧。”
“啧啧啧啧啧……”佟青和姚浩宇同时摇头晃脑, 发出怪声。
钟粤装听不见,周渝和苏志豪满脸茫然,陈安康闷头喝他的饮料。
——
转天下午, 照旧去怀远培训,今天老师没再组织大伙儿一块去,各人走各人的。
周渝刚出学校,就被宋辰截住。
“一起去吧。”宋辰热情地邀请。
几次接触下来, 周渝对宋辰虽然依旧好感不大,但也不像之前那么烦他,跟着宋辰一起去了。
“昨天怀远那几个朋友, 你还记得吗?”宋辰路上殷勤地说, “昨晚回去我和杨怡然聊了下, 到时候杜鑫、于文昌可以来和我们吃个饭,还有石菲菲, 他们都是怀远物理兴趣会的,要是有机会的话还能叫上江神。”
好家伙,这么多人名。
周渝一个没记住。
他就任由宋辰说着,偶尔点头嗯啊,做个合格的听众。
一直沿着小道走到怀远校门口, 宋辰已经说回学校的事情,好像是在拉周渝进学生会。
正午太阳升得很高,树叶都被晒蔫了,阳光毒辣的烤着眼睛,周渝抬手遮住前额,刚好听见宋辰说:“不过我们学校的同学积极性都不高,像今天本来应该有一场义工活动,但我号召……”
大概是被晒昏了,周渝听到这儿顺口接:“嗯,今天下午他们去义工活动,我昨天听钟粤说了。”
“……号召了三天,都实在是没有人报名。”宋辰的声音跟他重叠着说。
周渝:“。”
好像坏了.
宋辰愣了愣:“今天有人去做义工?步行街吗?”
周渝不想说话。
他一般不会犯傻,但刚才听见做义工,想到钟粤,心就飞了。
通常会等人说完,这次却脱口而出。
然后就翻车。
简直了。
“我也不太清楚。”周渝试图补救,“可能是我听错了,你也知道的,我粤语很差。”
“嗯。”宋辰笑了笑,“我理解,等你来了实验班,我教你粤语。”
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块薄荷糖,递给周渝一块:“一会儿上课会犯困,你吃块糖。”
周渝正心虚着,觉得自己好像伤害到了宋辰。毕竟作为学生会长,他号召做义工没人去,钟粤却轻松能组到人。
想想都挺虐。
所以作为安慰,他接过了宋辰手里的糖:“谢谢。”
路过垃圾桶,宋辰顺手把糖纸往里面一丢,没想到没有扔准,糖纸轻飘飘的,擦着垃圾桶的边沿落到地上。刚好有个环卫阿姨路过,冲宋辰嚷了一嗓子:“不要乱丢垃圾!”
周渝还没窃喜自己居然听懂了这句,就见宋辰头也没回地喊了声:“关你屁事!”
周渝:“……”
对这人的看法就不该变。
他对自己想结交的,看得起的人永远是如沐春风,但是对他看不上的人,就当做不存在一样。周渝甚至怀疑那天他说钟粤好话也不是发自真心,纯粹为了改变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
但面对环卫阿姨他连装都不肯装一下。
从心底里完全没有尊重别人的意思。
就很……
难以形容。
周渝叹口气,回身把糖纸捡起来,放在了阿姨随身的小簸箕里。
他做这些事时,宋辰在边上等他,到他回来宋辰很惊讶、很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自己去捡?你不去她也会捡起来的。”
“我突然想做个运动。”周渝懒得跟他多说,随便想了个借口,“对了,吃饭还是算了,我做题做不完。”
宋辰愣了半天。
——
到了培训教室,学生们吃了当头一棒。
刚进班,就有个绷着脸,神情冷冰冰,俨然是年轻版古东华的男老师指挥着所有学生,把书包放在讲台边的地上,手机关机放好,只拿文具回座位。
“一会儿做第一次随堂测验,当堂出成绩。”男老师面无表情地宣布。
好狠。
是省重点的风格。
周渝都快不习惯这种雷厉风行了,以前他还在这种重点校上过课,后来转学次数越来越多,好点的学校都不收他。
他把包放过去,草草给钟粤发了一条“上来就考试[泪目]”,在老师的死亡凝视下关了手机。
几分钟后考试开始。
题目不算很难,但也不简单,好做的题计算量都巨大,计算简单的题则必然烧脑。
考试时间一个半小时,也就是整节大课,周渝奋笔疾书卡着点写完,老师在台上喊“停笔”时,他手都在疼。
“从左向右传卷子,都不许动笔。”年轻版古老师在台上冷冷地说着,突然抬高了腔调严厉地喊,“思明第二排第三个,说了把笔放下,你的卷子没分!”
接着视线都没换过位置,又面无表情地宣判:“三中第一排第四个,你也没分!”
三中和思明中学坐在阶梯教室两头。
……顶级教师都眼观六路。
因为这两桩死刑,交卷子的全过程,甚至包括拿回自己书包的全过程,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但也不排除是题太虐,周渝看他们学校那几个,一个个了无生气。
“怎么样?”有个半生不熟的面孔问周渝。
“凑合。”周渝说,“勉强写完。”
半生不熟脸都快变成灰色了:“完蛋,我第一面都没翻。”
周渝:“……”
卷子收齐,东西拿好,魔鬼培训第二弹又来。
本来以为,要不然卷子下周判,要不然剩下时间自习,结果年轻版古老师自己抱着卷子坐去了教室角落,现场开判,一直旁听的老林师妹,年轻美丽的吕老师则上了讲台。
一边判卷,一边学新课。
双重折磨。
第四节大课快下课时,师妹讲完一道热力题,年轻版古老师轻轻咳了声,抱着大本卷子站起来。
本来就很安静的教室里,连笔写在纸上的沙沙声都听不见了。
“卷子判完了。”年轻版古老师慢条斯理地说,“排出了前十名,叫到名字的举个手,让大家认识认识。”
六校联赛,金奖银奖一共评九个人,培训两次就初赛,再培训一次直接决赛。
所以除非有特别大的意外,不然这十个人至少进复赛是十拿九稳。
“买定离手。”刚刚就做了一面卷子那个兄弟已经恢复生机,拍拍周渝肩膀,“猜前十里有几个怀远的?”
周渝随口说:“十个?”
兄弟瞬间脸又垮了:“你们怎么都猜一样的啊!”.
讲台上,老师冷着脸宣布:“第十名,怀远中学,石菲菲。”
一阵礼貌的掌声。
“第九名……”
前面几个确实都是怀远的,到第六名那里,实验中学一个叫贺斐的杀出重围,实验那一块的掌声都快把阶梯教室的屋顶掀翻了。
五四三依然怀远包圆,周渝听着心里没太多波澜,他勉强做完都没检查,对自己分数并无把握。
而且,周渝知道自己只是“学习好”,并没有好得多么夸张。
怀远有江遇衡这样的竞赛大神,那综合实力就很强,单科水平这块儿,他们普通学生和竞赛生没得比。
“第二名。”老师顿了顿,“先说第一名吧,你们应该都知道第一名是谁。”
“江——神——”全班异口同声。
周渝第一反应是震惊。
他们都认识江遇衡?
老师点了点头:“第一名,怀远中学,江遇衡,基本满分,只有一处笔误扣了2分卷面。”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最热烈的掌声,所有人脑袋跟向日葵似的,往怀远那一堆看。
这次前面没有一大堆站着的人挡着,周渝总算看清了江遇衡的脸,他戴着眼镜,面相很嫩,因为穿着西服款的怀远校服,气质相当矜持。
鼓掌的同时,对第二名的猜测四起。
“第二是不是周昕然?”
“她第三。”
“林伟?”
“第五。”
“那怀远今年又有新黑马。”
“怀远哪年没有黑马?”
周渝更震惊了。
怀远有那么牛叉吗,这帮人怎么都认识。
“下面宣布第二名。”老师拖了个长音。
教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又集中过去,但也有人不停地回头在看怀远那一堆,像是在数有实力考前十,却还没有被叫到名字的是谁。
老师的目光却没看过去,他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接着就在周渝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时,视线“噌”地落了过来,在附中这一排停留了整整三秒,才慢条斯理地转回他手里的名次表。
“第二名,渔港附中,周渝。”
——
教室里瞬间炸了锅,窃窃私语声嗡嗡嗡地比捅了马蜂窝还响。
比刚才为江遇衡欢呼那会儿还要离谱。
“周渝是谁?”
“渔港附中?”
“附中的能考第二?”
周渝自己也难以置信,第二?
这么多尖子,他只输给了竞赛大神?
一面卷那个兄弟看着周渝,眼珠子都快震惊到掉下来:“第二?同学你谁?咱们是一个学校的吗?”
“都,安,静——!”老师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全班瞬间沉默。
“周渝是哪位。”老师又看向附中这一排,可怜兮兮的八个人,“站起来我看看。”
周渝站起来时,再次感到全班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那些视线仿佛在说“附中的也能考前二?”,让他有点不自在。
离谱的是他居然还听到有人说“好靓!”
……果然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本质还是颜控。
“有竞赛基础吗?”老师看了看周渝的卷子,又看他本人。
“没有。”周渝如实答。
“那做得非常好了。”老师说,“只错了一道填空,和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再接再厉。”.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第二,直到下课了,周渝还一直在被各种目光疯狂审视,那些眼神里面有好奇,有艳羡,也有一些不那么友好,他都并没在意。
下课,老师把他们几个前十的叫去又嘱咐了几句,尤其跟周渝说了很多,说他从附中杀出来不容易什么的。
没想到这一嘱咐,耽搁了十几分钟,外面竟然突降暴雨。
小城的天气说变就变,中午太阳还烤人,现在已经暴雨大作,其他人都拎着雨衣走了,就连老师们也走了,剩下周渝坐在阶梯教室发呆。
——他没带伞。
他有点心急,因为和钟粤约了晚饭,但也急不得,毕竟雨这么大。
刚才钟粤问他下课了没,周渝说还得一会儿。
钟粤就说好的,他先去忙了。
现在周渝又回复:下课了,但是雨好大,等雨停了我再去找你。
钟粤没回,他收了手机想再看会儿题,身后听到老林师妹的声音:“你没带伞吗?”.
周渝转头,师妹刚才明明都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
她和老林关系不错,这让周渝在陌生的环境里,无端生出些亲厚。
“是,忘带了。”周渝说。
“在我们这边身上得常备着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雨。”师妹说到这,笑着拍了下自己脑门,“害,我说什么呢,还不是自己也忘了。”
周渝不禁莞尔。
“我本来有伞,但是给你们班主任了,忘了拿回来。”师妹叹了口气,说话时却一直笑盈盈的,“刚打了电话喊他来接我,没想到你也在,我让他再带把伞给你。”
周渝知道老林没结婚,忽然好奇他和师妹什么关系。
“咱们去我办公室等吧。”师妹靠在墙边打完电话,冲周渝抬了抬下巴,“这儿一直开着灯,太费电了。”
“好。”周渝从善如流,跟着师妹往外走。
怀远的楼道宽敞明亮,其实附中也不差,但是和怀远一比,就天差地别。
进了办公室,师妹给周渝拉了张椅子让他坐,自己在屋子里踱步,时不时往窗外看,好像看一看雨就能小似的。
周渝坐下后,却乖乖地没抬头,钟粤没回消息,看来在忙,看窗外只会让他更着急相见——但这种着急无济于事。
“你从来没学过竞赛吗?”师妹问。
“没有。”周渝说,“我这动不动要转学的情况,学竞赛也没时间打啊。”
“说的也是,那怪不得老林说你是得意门生。”师妹说,“大题的倒二倒三都是竞赛题,虽然很初级,但你没学过能做出来,就说明思维很好——这破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真烦人啊。”
“是啊。”周渝深以为然地附和。
“好闷。”师妹说,“我出去打杯水,你一起吗?”
“不了,我歇会,谢谢老师。”周渝笑了笑,“刚考完试脑子还转不动呢。”
师妹乐了:“行,那你在这儿等我。对了,你要是有打竞赛的意愿,随时找我。”
周渝礼貌地点了点头,打竞赛的意愿暂时没有,做点师妹嘴里的“初级竞赛题”都能把他折磨死。
师妹出去了,周渝一个人呆在办公室,开始懊恼自己怎么没带伞。
虽然雨不小,但是只要拿上伞,还是可以出去,步行街离这儿并不远。
他迫切地想要看见钟粤,见到这个人,心情就会很好,所有烦恼都不萦于怀,快乐也想要分享。
可现在,他只能被场雨困在这里。
正这样想着,办公室门又被推开了。
“老师——”周渝抬头。
发现师妹瞧着他,神色有点惊讶。
周渝愣了愣。
“外面有个男生找你,姓钟。”师妹说,“是你朋友?我要带他过来吗?”
43. 我是谁? 我是周渝的……
钟粤。
周渝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
他为什么突然过来?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最主要的感觉就是惊喜,心跳砰砰的,像窗外打在玻璃上的雨声。
“是我朋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因为激动有点发颤。
师妹被他反应弄得一愣,笑了笑没多问:“好。”
周渝没等师妹把钟粤带来,他迫不及待地跳起来,跟着她一起出去。
在办公室门外,隔着长长的走廊, 他一眼看到钟粤.
灯光把地面分割成几何形状的斑块,窗外的雨声让楼道仿佛与世隔绝。
钟粤站在那,身形挺拔, 他右手拿着把长柄伞,握着伞柄的手指清瘦而修长。
周渝不自觉蜷了下手掌。
看周渝没动,钟粤快步走过来,一路他看的都是周渝, 但是走到两个人面前,他却先冲师妹笑了笑:“老师好。”
这人向来是这样,会笑也会说话, 第一眼, 总能招人喜欢。
“这是吕老师。”周渝介绍, “老林的师妹。”
接着又向师妹介绍,“他叫钟粤, 也是我们班同学。”
“哦——”师妹恍然大悟,“你们老林跟我提过,你就是那个副班长对吧,在班级管理上帮了他很多忙。”
“就一点小事。”钟粤笑了笑,“老师是没带伞吗?您去哪儿?我这把伞应该够用。”
“没事没事。”师妹豪爽地摆摆手, “我等你们老林来接,你俩先走吧。”
周渝望向窗外,外面天黑沉沉的,头顶滚了层乌云。
怀远的教学楼大而空廓,狭长的楼道两侧是一间间黑洞似的教室,就算天天生活在这里的人,在这种阴雨天气,也难免会发毛。
“我们等到林老师过来吧。”周渝说。
“嗯,行。”钟粤附和。
师妹:“……”
师妹看了看周渝,又看了看钟粤,有点想笑,但最后没笑:“那行,你们来我办公室。”
钟粤过来没什么事做,师妹给他找了张凳子,又拿了本物理书看。
接过书时钟粤脸上表情相当复杂,周渝很想照下来,让他看看自己现在这张写满厌学的脸。
之后师妹拉过周渝,给他讲题。
周渝那份卷子做的很不错,师妹的评价也高。
“热力学这道做的好。”她说,“你没学过竞赛能想到用这个方程,很有灵气。”
话锋一转,她又拖出道新的热力学题目:“看看这个?”
这题一看就是标准竞赛题,周渝一眼看去,毫无头绪,直接认输:“老师,竞赛题我做不来。”
“你真不考虑去打竞赛吗?”师妹看着他,“虽然起步晚了点,但是你很有天赋,成绩应该不错的。”
“可能在普通人里还凑合,但是跟竞赛生比就太平庸了。”周渝笑笑,态度依旧是婉拒。
“也是。”师妹想想,“那你校际联赛好好考,争取拿个金奖。我们学校那几个最近太飘了,得靠你刺激刺激他们。”
话音刚落,师妹手机叮里当啷地响起来,她看了眼,略带倦容的脸顿时容光焕发。她飞快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盒粉,在脸上扑了扑,又翻出支口红细致地补。
弄好之后,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唇,才冲着周渝和钟粤莞尔一笑,“走吧。”.
往外走,师妹在前头。
周渝和钟粤跟在后面,像左右护法。
老林站在和钟粤一个位置的楼道口,单手插兜,另一只手也拿着伞,看站姿是想耍酷。
他往师妹这边看了眼,笑逐颜开:“小吕……”
表情突然极尴尬地僵住,看向周渝和钟粤:“你们俩怎么也在这儿?”
“学生没带伞,他朋友来接。”师妹笑着接话。
“啊,哦。好。”老林的僵硬肉眼可见,揣在兜里的手拿出来挠了挠头,摸了摸鼻子,最后又无所适从地揣回兜里,满脸的不自然,“那你们路上小心。”
周渝:“……”
才发现,自己好像做了回电灯泡。
他没敢再赖在这儿:“老师拜拜。”
说完拉着钟粤一块儿,两个人做贼似的踮着步,急匆匆下了楼。
一直到楼外,钟粤撑起伞。
他的伞是透明伞面,抬起头看见烟雾似的雨砸下来,又顺着弧度滑落,有种喧嚣之中,寻觅到宁静小世界的安稳。
细想想,这种安稳可能不是伞给的,是人给的.
“我才反应过来。”钟粤说,“老林和那个老师,是……一对儿?”
“好像是,但也可能不是。”周渝思索了下老林和师妹的状态,“我感觉应该是还没成。”
钟粤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挺有研究。”
“那没有。”周渝说,“但是你不觉得老林看着就像没什么恋爱经历的宅男么。”
“……靠。”钟粤笑得不行,伞都差点没拿住,周渝赶紧帮他扶。
世界又安静了,只剩满耳雨声.
“谢谢。”周渝低声说,“下这么大雨,还过来找我。”
“还行啦,跟台风天比不算大。”钟粤满不在乎地笑笑,“这不是答应了叔叔,得罩着你么。”
“嗯。”周渝应了声。
钟粤笑时眼尾弧度很好看,带着飞扬的神色。
周渝并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回答。
“你以后记得带着伞。”钟粤说,“我们这边多雨,随身没把伞,说不定下楼买瓶水就回不去了。”
“好。”周渝笑了笑。
却暗下决心,下个周也不带伞。
——
可惜,第二周并没下雨。
第二周培训,周渝一进教室就懵了,好多人拥过来找他,哪个学校的都有。
宋辰热情地挡在前面帮他联谊,但又有无数个很像宋辰的外校学生努力想跟他一对一,周渝晕得不行,体会到江遇衡的痛苦。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粤语。”他客客气气地解释,希望大伙别再围着他。
一部分人散去了,另一部分人没有,周渝清楚听见有人嘟囔了句“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看了眼那张脸,有依稀的印象,是上次模拟考里,杀进前十的另一个外校生,实验中学的,名字忘了。
培训后直接进行初赛,初赛就在阶梯教室里进行。
周渝做完卷子,故意改错了两道题.
隔一周出结果,广播响彻附中各个班级。
“祝贺我校高二2班周渝同学,以初赛排名第16的好成绩进入物理校际联赛复赛。”
进初赛30人,18位怀远的,剩下五所学校,零零散散进了11人,排名最高的是实验中学的贺斐,总排名第8。
至于附中的宋辰等其他7个选手,自然而然,全军覆没。
成绩一出,老林焦急地把周渝叫到办公室,鹰……古老师也在。
“古老师说你这次初赛跟之前模拟考比,水平差距有点大。”老林担忧地问,“最近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吧?”
“你这次错的题,除了最后一题最后一问外,其他两处都不应该。”古老师说,“是因为和邵老师的约定影响了心态吗?”
“吱呀”一声,钟粤推门进来,抱着一摞本子。
“梁芸胃疼,我帮忙送作业。”他解释。
老林敲了敲桌面示意他放那,没在意他,继续跟周渝说:“压力不用太大,你能考好固然好,拿不到金奖也没关系,不要因为这个影响心情。我们会和邵老师说,你能进决赛,已经是附中的历史性突破。”
周渝本质心软,看不得别人为他担心。
本来想扮猪吃虎,顺便惊艳一下恩师,到这地步,他只能委婉地说:“老师,我其实是在控分。”
“控分?”老林愕然。
周渝点点头,含蓄道:“树大招风。”
又顺口报出了故意做错那两题的答案。
老林紧张地看了眼古老师,在古老师点点头表示答案正确后,两人紧张的表情同时放松下来。
古老师举起巴掌,作势要挥过来:“你小子……吓死人。”.
校际联赛的复赛在怀远地下礼堂举行,各校有100个学生观赛名额。
周渝本来以为,以附中学生的积极性,能有二三十人去就谢天谢地,没想到乌泱一下几乎全高二的都报了名。
“这可是我们附中的荣耀!”隔壁班有人嚷。
“周渝能推下微信么!”门口女生大喊一声,脸都没好意思露,笑着跑了。
周渝吓了一大跳,才发现不知道哪天起,他桌子上开始出现各种零食和巧克力。
最后,老师优先把名额给了2班的,外班学生抽签决定.
复赛前还有最后一次培训,卡在期中考试前头,这么一算,时间还挺紧。
依然是周四中午,周渝动身。
钟粤正趴在桌上睡觉,被他的动静惊动,看了他一眼:“去这么早吗?”
“早点去找找状态。”周渝说。
“学霸。”钟粤嘟囔了句,继续睡了。
这次独自一个人往怀远走,熟门熟路地到了阶梯教室,推门进班,才发现班里已经有十几个人。
实验中学的贺斐,还有一帮怀远学生,正聚在一起说话。
看见周渝,有人冲他招了招手,巴拉巴拉喊了一串话。
说的粤语,语速很快。
周渝虽然能懂一些基本粤语,但是这种……似乎不太想让他听懂的程度,他确实是听不明白。
“不好意思。”他客气地说,“我不是很懂粤语。”
回应他的又是一串粤语。
懂了。
意思就是“在孤立你”.
这场面周渝不是第一次碰到,在小城确实是第一次,他甚至心里都没什么波澜。
爱孤立不孤立,你们算什么东西。
周渝转过去,很淡定地准备自己学自己的,等上课。
贺斐又大声跟周渝说了一串,语气挺嚣张跋扈,周渝当他在狗叫,懒得理。
却突然听到自己身后响起个熟悉的声音:“不懂粤语凭什么不能考得好,怎么,物理课本是用粤语写的?”
周渝震惊地回头。
钟粤站在高他两个台阶的位置,斜靠在桌子边,双手抱着臂,神色淡淡地看着下面那群人.
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怀远?
周渝有点懵,更多是惊喜。
不光周渝,以贺斐为首,搞事情的这几个人也都愣了。
没给贺斐说话的时间,钟粤嗤笑:“会说粤语很牛逼?那你会说重庆话吗?你在优越什么?”
他往下走了两阶,站到周渝身边:“我还以为你们学霸有什么过人之处,原来就是在排挤人这块儿,实在是高人一等,学不来学不来。”
那帮人本来就是被贺斐撺掇着搞事情,现在被戳破,脸色一个个阵红阵白。
贺斐瞪着面前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人,恼羞成怒:“你知道我们是谁?”
“你们是谁?不就是几个物理成绩好点就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的中二病。”钟粤笑了笑,“我看也不是所有进复赛的都跟你们这么缺德,劝你们有这功夫孤立人,不如好好学习,别到时候一根绳穿蚂蚱,全员垫底。”
这话就扎心了,其他几人都是晋级赛考得不怎么好的,各个不敢再说话。
“说我们垫底?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贺斐咬牙问道。
“我是人,不是东西。”钟粤搭上周渝肩膀,淡淡笑了下,“我是周渝的随身翻译。”
44. 物理决赛【二更】 小周怎么看都特别好……
“随身翻译?”贺斐表情都裂了, “随身翻译是什么东西?”
“要你管。”钟粤说,“你又是什么东西?”
要说贺斐会不会吵架,也许他会。
但钟粤这不是吵架, 是瞎几把讲,贺斐就算长八根舌头,也说不过。
何况他还不占理。
最后贺斐气得一句话都不说了,扭过头又跟怀远的说话。
怀远这几个刚才孤立周渝孤立的起劲,现在突然多出来个人, 他们话都不敢多说一句,默默地开始做研究物理题小能手。
周渝懒得跟他们计较,现在注意力完全不在那边。
他惊喜地看着钟粤:“你怎么来了?”.
“闲的没事, 过来看看。”钟粤笑了笑。
他的解释永远是这样:闲的没事、举手之劳、我得罩你。
周渝倒是隐约猜到原因,他想起老林和古老师拉他在办公室心理疏导时,钟粤借口送作业进来了一次,多半是那时候听见他说的话, 担心他被欺负。
但周渝不敢去证实。
如果钟粤不承认,他会因为自作多情而尴尬。
假如钟粤万一承认了,他好像……更会因为要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把自己陷进更艰难的境地。
钟粤以前对周渝就很好了, 现在更是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
就因为好得太夸张, 以至于现在,周渝常因为他的体贴, 感到不该有的脸红耳热.
埋头在题海中,时光总匆匆如流水。
附中期中考的氛围和平时月考并没什么分别,只是挨在一起的两组桌子被拉开了。
期中考试间隙,周渝照旧见缝插针学他的物理,钟粤也勉勉强强坐在边上陪着学, 距离“学生的平均水平”还是相去甚远,只不过和之前从不看书的钟粤自己比,算是稍微提高了一点。
等到期中考试结束,离复赛还有三天时间,周渝眼睛更是几乎没从物理习题册上挪开过。
要刷题、要对答案、要订正,他时间匀不过来,就抓了钟粤一起,在佟青家网吧楼上学习,每天学到晚上十点多,再打车各回各家。
也可能所有理由,都只是他想抓着钟粤一起的借口。
钟粤也很配合,陪在边上,热了给打扇,下雨冷了给关窗,变着花样准备夜宵,考个试周渝都快吃胖了。
复赛前,复习的最后一天,钟粤问周渝:“紧张吗?”
“说不紧张是假的。”周渝笑了笑,“可控范围内吧,希望别考砸了给学校丢人。”
“丢人不会。”钟粤说,“你用Q/Q吗?”
“有。”周渝愣了愣,“不怎么用。”
“加我。”钟粤说.
周渝一头雾水地搜了钟粤发来的号,搜出名字时吓了一跳。
钟粤的昵称依然是很简单一个月亮,但是月亮后面跟了红橙黄绿青蓝紫一排钻,是各种高贵会员。
周渝看着自己朴素的,等级都只有两位数的小破号,愣了半天:“大哥这么有牌面吗?”
“……别人给我充的。”钟粤说。
“噢哟。”周渝心里突然被拧了一把,“好羡慕哦。”
钟粤抬眼看了看他,眼里浮起一丝笑意。
他慢悠悠地通过了周渝好友申请,顺便把他拉进了一个群里:“是么。”
“是啊。”周渝说。
这应该是钟粤佟青他们几个的小群,他点开佟青他们看,也都是一排高贵红名会员。
心里还是拧巴着,不是滋味。
“当学校大哥真好,我也想有人……”
周渝话没说完,手机突然一连串弹了好多提示消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切出去看-
红钻开通提示-
黄钻开通提示-
绿钻开通提示-
粉钻开通提示
……
“你也想有人什么?”钟粤笑了笑问。
周渝:“……”
“小学生行为。”他评价。
白净的耳朵却微微红了。
“不给你充几个钻,怕你跟不上我们节奏。”钟粤把自己手机递给周渝:“你看这个。”
周渝愣了愣,眼前是个Q空间的界面,空间名字是“渔港附中心事墙”。
最近一条投稿是:
#3677#家人们明天周渝宝贝要去复赛了!有没有能去现场的,帮我要个签名!我永远爱周渝宝贝!
这必然不是钟粤的语气,钟粤也不是会往公号投稿的人。所以是其他人投的,然后……周渝宝贝?
周渝瞳孔地震.
“这什么?”他惊得手都发抖。
“你往后看。”钟粤笑了笑说。
周渝于是继续往后面翻,整个人处于震惊的状态,今天表白墙发了大几十条说说,其中八成都跟他有关系,各种姿势表达了对他的祝福,其中还有“周渝老公”这种让他地铁老人手机的称呼。
不过那条投稿下面,评论是整整齐齐的一排“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我的天哪。”周渝起初是惊讶,一条条看下去就变成了感动,但又有点难以置信,“这些不是你让别人投的吧?”
“我有病吗。”钟粤失笑,“你在我们这人气现在真就这么高。”
周渝依旧满脸的震惊:“为什么?我怎么没感觉到。”
“他们说粤语,你又听不懂。”钟粤叹气,“你不是也看到自己桌上多那么多零食吗。”
“……哦,对。”周渝这才想起来,那些零食他都分给钟粤、佟青、田圆他们了。
知道了这些,实在是很感动。
周渝顿时觉得明天战斗力翻倍,原本的紧张感也没了。
至于压力,压力肯定是有的,但他从来是压力越大动力越强的类型。
“大伙给你应援也不是给你负担。”钟粤又说,“就是好不容易有人进一次决赛,可着劲儿撒欢,你也不用非逼着自己考到什么成绩,怎样大家都会支持你的。”
这几天来,这样内容的话周渝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但知道不管钟粤、老师还是其他同学,说这个都是好意,所以心情还是暖的。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你就为了给我看这个?”
“嗯。”钟粤愣了愣,“看这个还不够吗?”
“够是够了。”周渝说,“那还特意加个Q干嘛。”
“啊。”钟粤顿了顿,微微笑了下,“因为想加。”
周渝突地说不出话来,心跳一阵不自然地加快。
“那……”他结巴了下,“那就勉为其难给你加吧。”
钟粤笑了笑。
微风吹过,窗外树枝摇曳.
新的清晨,周渝照旧六点起床,洗漱换校服。
今天是物理校际联赛的决赛日,一早起来他干脆利落地关闭所有社交软件,昨晚睡觉后钟粤又给他发了次加油。
最后看了一个小时物理题之后,周渝动身前往赛场。
比赛场地是怀远中学的地下大礼堂,三十个参赛选手会在舞台上参赛,来自六个学校的一共六百名学生可以现场观赛。
为了确保比赛节目效果,考试题目是一道一道发出,每题限时几分钟,做完举手示意,允许提前交卷。
三十个学生全部交卷后,现场判卷,优先按照准确度排名,准确度一样的,就按照交卷顺序再排。
最后所有人依次获得30分到1分,根据选择、填空、解答题难度不同,分数还有一定加权。
总之最后总分排名前三的获得金奖,4到9位获得银奖,10到18位获得铜奖,每题做完都会实时公布单题排名和总排名,免得现场太过沉闷。
周渝到现场,吓了一跳,本来以为六校联赛就是个小比赛,没想到排场很大。
大礼堂墙壁四周挂满了拉花,正面贴着巨大的赛事条幅,关键是两边还有很多摄像机,甚至有地方广播台还是电视台的小记者在讲话。
周渝背着包进来,先去报到,刚报到完就被一个记者抓住要采访,关键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好在报到处现在管事的是老林师妹,她帮他解了围,又带他去后台歇着。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陆陆续续的,参赛选手都到了后台。
实验中学那个贺斐进来跟他对了下目光,冷冷“哼”了声,估计是因为复赛周渝考了16而他是第8,他又觉得自己行了。
周渝没理他。
很快,外面传来嘈杂声,吕老师进来说:“各校参赛学生都到了,一会儿你们叫到名字的就出去打个招呼,放松点,别紧张。”
——
“靓仔什么时候出来?”佟青兴奋地搓手。
“快了吧,好像要叫名字。”钟粤专注地盯着下面舞台,酒红色天鹅绒帷幕随风微动。
佟青热情地挥了挥手中条幅:“怎么其他学校的都不给他们学校选手加油啊,真没牌面。”
钟粤看了看,他们附中这一块,几乎人手一个应援手幅,上面写着“周渝加油”。
他们甚至还做了一张很大的条幅,印着“渝渝放心飞,附中永相随”,老林和古老师一人揪着一边,坐在最后面。
其他学校都没有这些玩意,错愕地看着附中这边。
“确实,还是咱们气派。”钟粤深以为然地点头。
“下面有请选手入场——”主持人小姐姐甜美的声音把钟粤注意力拉回场上。
登场顺序是按初赛名次叫的,钟粤看着一个个参赛选手走上台,小声跟佟青交流。
“这个不行,个矮。”钟粤说,“看着就打不过周渝。”
“这个也不行。”佟青附和,“他的气质完全没有靓仔那么学霸。”
“这个不行,长得不如周渝好看。”钟粤说,“肯定考不过他。”
……
就这么不带一点公正,全是倾向性的点评了半天,终于听到主持人喊:“渔港附中,周渝!”.
附中的学生在一瞬间开始欢呼和挥手幅,惊得兄弟学校的学生纷纷回头,钟粤乐在其中,完全无视,眼看着酒红色帷幕再次掀开,周渝走出来。
少年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身形清瘦挺拔,气质沉静,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
灯光下,他清隽漂亮的五官让人移不开眼。
其他人站在这儿或多或少有些局促,但周渝没有。
他从容地走到讲台中央,笑笑鞠了个躬,场上再一次响起掌声,第一名那个男生出来时,现场也就差不多这样。
钟粤戳了戳佟青:“哎,你觉不觉得,小周怎么看都特别好。”
45. 考试开始 时间还剩最后五分钟。
周渝抬眼看见附中的看台时, 整个人懵了一瞬。
因为在六个学校的六组扇形看台里,就只有附中的看台花花绿绿。
感觉别人都是来参加严肃会议,只有附中这帮人, 跟看演唱会一样。
这个距离其实看不太清,但是周渝还是瞧见了看台最高处,那条大红横幅上,究极醒目的“渝渝放心飞,附中永相随”。
……
如果不是因为在投屏上注意到镜头在怼脸拍, 需要保持靓仔气质,他一定会捂脸的.
“觉不觉得靓仔怎么看都特别好?我要是说没觉得你会揍我吗?”佟青一脸震惊地看着钟粤。
“不会啊。”钟粤笑了笑,“我就跟你抒发抒发感想。”
“其实我觉得小周是挺好的。”佟青压低了声音说, “但你是不是对他太好了点。”
钟粤横了他一眼:“你的欢呼不够积极。”
“……日。”佟青愤怒地举起手里小旗,疯狂挥动了几轮,“你就是对他太好了点。”
“人家一个人在外地上学,咱们不得尽地主之谊么。”钟粤边说边摇自己的手幅, “我是学校大哥,我当然得带他,更别说我爸跟他爸还认识。”
“啊?你爸跟他爸还认识?”佟青愣了愣。
钟粤才想起来, 这事还没跟佟青他们说过。
“是啊, 认识。”他简单讲了讲。
“哦——所以说, 你之前见的那个学霸弟弟就是周渝?”佟青听后,恍然大悟。
“正解。”钟粤打了个响指。
不自觉用上炫耀的语气。
“那你微信号是不是白改了?”佟青问, “义薄云天123?”
钟粤:“……”
还好这时,主持人小姐姐宣布比赛开始,把钟粤从突如其来的崩心态中解救出来.
为了确保每人同时拿到题,比赛题目以投屏的方式给出,老师先发下答卷纸, 做完题目即可直接举手示意。
挨个桌子发草稿纸时,比赛的紧张气氛总算上来,其他学校也开始有人给自己同学呐喊。
镜头经常给到怀远的一个男生,那男生估计是水平很高,每次镜头给到他就一阵欢呼声。
另外摄影师也挺偏爱周渝,大概是因为脸,周渝的大头近景每次出现在屏幕上,钟粤就盯着看,佟青疯狂地摇头叹气。
“你罩人也不带这么罩着的。”佟青说,“哥,我跟你说认真的。”
“怎么。”钟粤挑了下眉。
“我肯定是没什么问题,我还挺喜欢靓仔的。”佟青压低了声音,“但是阿康就不太能理解,跟我们私下里抱怨过好几次,觉得你偏向。”
“哦。”钟粤想起陈安康私聊他几次,觉得他对周渝太好忽视了兄弟,语气是隐隐的怨怼。
他也知道,周渝是陈安康不太喜欢的那款,漂亮受欢迎的优等生。
钟粤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想跟他玩,还不能跟他玩了?”
“也是。”佟青想了想,不无担忧地说,“但阿康他……”
“他自己想得通就想,想不通我也没办法。”钟粤说,“我对他也够意思了不是么。”
“是啊。”佟青叹了口气.
“第一题——”屏幕上短暂地闪过倒计时,接着,一道巨长的题目出现在投屏上。
现场发出“哇”的一阵惊呼,比赛的30人同时低头计算,钟粤试着看了看题,发现他连题里的特殊字母都读不全。
“哎,靓仔在这里面水平怎么样?”佟青问。
“不知道。”钟粤说。
现在关于周渝的水平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他平均水平挤进决赛,另一种是其实在之前的一次内部考试里他拿了非常高的分。
两派人都信誓旦旦,钟粤去问周渝,周渝还是一如既往地卖关子说“我也不知道。”
至于钟粤自己的判断力……
这种难度的题他可能有判断力吗?
“没关系,靓仔怎么样我们都……哎举手了举手了!”佟青大喊一声,几乎是同时,看台上所有观众都发出一片惊呼。
那个拿了很多镜头的怀远学生和周渝,几乎同时举起了手。
老师上去答题卡,对了下答案,接着题目右边的分屏区,30个人名次序瞬间发生了变化。
1.江遇衡,得分30*0.05=1.5
2.周渝,得分29*0.05=1.45
答对了,钟粤舒了口气,附中的看台上疯狂摇旗呐喊,镜头里,周渝还是一脸淡定,目不斜视,摄像机斜照的角度引着礼堂穹顶的灯,在他小巧的鼻尖上落下一抹光晕。
“厉害啊!”佟青抓着周渝胳膊狂摇,“就比那个人慢了几秒吧!”
说话间,终于第三个人举起了手,那是个实验中学的学生。
老师过去收了卡,同样是过了数秒,分数刷新。
3.贺斐,得分0
“估计是做错了。”佟青小声说。
钟粤点点头。
镜头里,贺斐满脸懊恼,实验中学的看台上鸦雀无声,旁边的思明中学和实验一直是竞争对手,这会儿掀起一阵起哄似的声浪。
“这个乘以0.05什么意思?”佟青没懂。
“好像是加权。”钟粤说。
“加权什么意思?”佟青又问。
钟粤也说不清楚,只能说“你就看总分吧。”.
选择四道题过完,江遇衡平稳地排在第一,6分,周渝在第二,5.8分,因为选择题加权之后其实分差很小,大家都清楚,重头戏还在后面。
“得亏是这种赛制。”佟青感叹,“要不谁看得懂啊。”
“嗯嗯。”钟粤回答得极敷衍,视线还是一直在周渝身上。
等到进入解答题,因为要看步骤分,就没法像选择填空这样随做随判,所有人卷子收上去之后,统一发下一道,同时老师们集体判前一道。
收卷子时,做出来和没做出来的人表情就很明显,不过周渝……看不出他做没做得出来,那张小脸一如既往冷冷淡淡的,钟粤觉得他肯定是做出来的。
解答题第2道,钟粤还是一直盯着周渝看。
看台的角度很高,看不见正脸,周渝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栗色,看起来毛绒绒的,还隐约能看见一点小巧漂亮的鼻尖。
他做题时坐得也很端正,腰板笔直,薄薄的肩膀微沉。
“厉害!”佟青又大叫了一声。
钟粤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往分屏那边看,才看见解答题第一题已经出分了。
大屏幕上,周渝的排名顺位来到了第一,拉了第二名的江遇衡0.1分。
但这是他在落后0.2的前提下反超,所以说这道题周渝做得很好,但估计也是那个第一失误了。
“强!”钟粤立刻跟着已经在欢呼摇旗的众人喊了起来,喊完才看见佟青一脸古怪地盯着他。
“合着你刚才没第一时间瞧见计分板啊?”佟青问。
“啊。”钟粤说。
“那你一直盯着那边看什么呢?”佟青问。
钟粤顿了三秒:“你管我。”
周渝领先一道题,怀远那边就跟死了似的,一片沉寂。
不过紧接着下一题,江遇衡又把分数拉平了。
江遇衡反超过去,怀远又开始沸腾,不过附中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穷开心。
每次周渝的分数刷新,别管他在第几,只要他的名字还在那个大屏上,看台上就是嗷嗷一片喊声。
但其实周渝一直是第二,金奖的位置卡得很死.
周渝自己没太注意分数的事,不过他有往大屏幕上瞟。
江遇衡在第一,他在第二,后头是两个怀远的,跟他咬的挺死,第三那个差了他0.3分。
趁着老师发答卷纸的功夫,他忙里偷闲又找了眼贺斐,全部30个人里贺斐现在26,周渝开心了,活该。
马上是最后一题,这题的加权巨高,有0.6,也就是12个选择题的分值。
他们现在的小分差距都是零点几,后排的甚至分差是零点零几,最后一题要是答得好,完全有可能一举反超。
对周渝来说就是得稳住。
他的物理并没那么好,最后一题的难度他没把握完美做出来,所以哪怕前面一直跟江遇衡咬得很死,也完全没起过竞争的心思。
怀远竞赛生不止一个,最后一题他做好了掉排名的准备,希望自己最后能卡在前三。
题目打在投屏上,周渝看了眼,一片空白。
这是一道电磁加力学加热学的综合题,周渝读了两遍题才读明白,更别说后面的构建方程了。
他深呼吸,让自己沉下心,不去听外面愈演愈烈的呼喊声,也不在乎旁边人奋笔疾书的动作,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只有物理。
他回忆着师妹教给他的方法,又回忆古老师跟他讲过的刁钻入手角度,尝试了几种方式设方程,但都不太对劲。
“嘀——”报时钟长鸣。
时间还剩最后五分钟.
“靓仔是不是被难住了。”佟青焦急地拧着眉,“我看他一直擦擦写写的,没落笔。”
“嘘。”钟粤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渝,没说别的。
佟青立马也闭了嘴,附中这片看台现在来到了整场比赛最安静的时刻,他们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生怕打扰了场下独苗的思路。
和他们一样安静的还有怀远,以及同样有人在前列的思明和三中。
至于其他学校,有人不敢出声,也有人可劲起哄,想尽办法为赛场再掀起一些波澜。
大部分人都在跟题相面,或者毫无头绪地随便写写,大家都被难住了。
倒计时还有2分46秒时,周渝突然在草稿纸上划了一道,然后翻起一直被压在底下的答卷纸,开始奋笔疾书。
“想到了!”佟青激动地喊。
“嘘!!”钟粤喊。
周渝飞快地写了好几排,接着回到草稿纸上验算,但好像卡了壳,笔尖突然停了下来。
钟粤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还有1分钟。
所有人都在写,不管会做的不会做的,想尽办法拿最后一点步骤分,脸几乎埋在卷子上,手完全没停过。
周渝也继续写,钟粤相信他是有思路的,但计算过程好像很复杂,他一排排的过程都写在草稿纸上,又狠狠划了重来。
镜头给过去,他漂亮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焦躁表情,只是微微抿了浅红的唇,别管是做对了还是做岔了,他手上一刻也没停过,瘦白纤瘦的手背上,透出淡淡蓝色的血管。
45秒。
44秒。
43秒。
……
他好像终于确定了步骤,回到答卷纸,开始飞快誊抄。
不知道能不能写得完,钟粤听着自己的心跳几乎和大屏幕上的计时声同步,急促猛烈地嗵嗵响着。
周渝笔尖移得飞快,一行行小字在雪白的答卷纸上行云流水,但到了最后几步,他又开始停顿。
或许是计算,那算式看起来很麻烦,大屏幕上看依稀还有一堆没有代换出确切值的未知数,写得完吗?钟粤不知道。
3秒,2秒,1秒……
钟粤不知道周渝是怎么做的,只知道在最后时刻那列冗长的算式突然变成一个精简的等式,笔尖写出娟秀的“=”,停顿短短一瞬——
“嘀——”
象征计时结束的钟声悠长地响起。
同一时刻,周渝举手。
答卷完毕。
46. 答卷完毕 时间说他值得。
“我丢。”佟青像条咸鱼一样瘫在座位上,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因为过度紧张已经失去了普通话功能,“真没想到, 有一天我会因为看物理比赛紧张成这样。”
“谁不是呢。”钟粤说,心脏还在砰砰地狂跳,他很久没体会过这么紧张的感觉了。
就像自己在场上一样。
……哦,自己在场上根本不会紧张,直接就躺平了。
参赛选手的卷子都交了上去, 有的人一看就是没做出来,垂头丧气、面红耳赤,都快哭了。
周渝应该是做出来了, 应该……吧?.
“你说靓仔会不会交上去然后答错了?”佟青忧心忡忡地问。
“我听说他们这种难题只要做出来了,基本就不会错,不过我也不知道。”钟粤说,“不是, 就算做错了又怎么着?”
“不怎么着!”佟青吼,“你怎么跟护食似的!我就担心一下!”
钟粤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笑笑拍了拍佟青的肩, 以示歉意.
现在比赛已经结束了, 但等待结果时, 所有选手还是得在底下坐着,老师们在另一边, 判卷子。
这会儿选手们可以说话了,几个怀远的开始交谈,怀远那个叫江遇衡的特有大佬风范,直接往桌上一趴,开始睡觉。
有人已经捂着脸在哭了, 也有人试图跟旁边的说话。
只有周渝,还是端正地在那儿坐着。
既不找人说话,也没人找他说话,安安静静,孤零零的。
即便看台上所有附中学生都在给周渝加油,但那些声音并没法传递给他,也没有人能在这时候陪他说话。
这副孤军奋战的模样,突然让钟粤很心疼。
老师们可以去后台接学生,眼看着老林和古老师站起身,钟粤心里挣扎了半秒。
心里知道不合适,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
周渝自己倒是没什么情绪,刚考完试,状态还在里面出不来。
最后一题应该是做出来了,好险。
多亏最后时刻灵光一现,想到从热学的角度先切入。
做这种题就像穿针引线,找好了线头才可能解开,不过后面也有不少麻烦,好在手速够快,卡在结束时间的最后一秒落笔了答案。
他往附中那边看了眼,大伙儿还是热烈地挥着手幅挥着小旗。他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对不起这些加油了,挺开心的。
镜头刚好这时候扫过来,周渝就冲着镜头弯了弯嘴角,比了个剪刀手.
15分钟之后,音乐声响起,这是即将宣布最终成绩的信号,随着音乐声看台上再次热闹起来。
周渝倒是挺平静,他对自己的分有大概把握,第二到第四之间吧,大概率是二三名的样子。
公布排名依旧是倒序,只公布获奖的。
铜奖过去,没有周渝的名字,还好,说明没发挥失常。
然后银奖,当听到也没有自己的名字时,周渝长长出了口气。
90%稳了。
但还有最后一丝的提心吊胆,生怕万一是自己哪里出了失误,整题分数全丢……不过那样好像也能够上铜奖,所以——
“第二名,渔港附中,周渝!”
名字最后一个字在礼堂里落下长长的回音,满座鼓掌和唿哨声,镜头转过来,周渝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随后被巨大的狂喜淹没。
突然意识到所谓的平静都是骗自己的。
他赢了,他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金奖,他比所有人都激动。
这不光是对他这次比赛的肯定,也是对他从初中到现在,居无定所这五年的肯定。
即使换了这么多学校,走了这么多城市。即使没有朋友可以交流,没什么老师能够请教,没有家长当做后盾,大半时间只能靠自学。
他还是能战胜省重点的对手。
他还是能拿到金奖.
兴奋和苦尽甘来般的心情像浪潮,奔涌着淹没了周渝,一层高过一层。
他胸口滚烫,喉咙却发酸,想大喊,想大笑,想哭,甚至想跳到桌子上跳舞。
在镜头面前,周渝勉强压抑着不能失态,他往附中看台那边瞧了一眼,“渝渝放心飞”的标语迎风猎猎飘着。
“请选手到后台休息,准备颁奖。”
还好可以休息一会儿,能够平静下情绪。
指引声中周渝起身,跟着志愿者回到后台,他的腿还因为激动在发颤,要不是有偶像包袱,他一定会再缓一会儿才起来。
掀开酒红色的帷幔,后台现在聚着不少老师,他们或来祝贺、或来安慰自己的学生。
周渝在其中,一眼看见笑得满脸开花的老林和古老师。
——还有钟粤.
本来轻快走过去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钟粤不该出现在这儿,却就在这儿。
他站在老林身边,静静看着他。他的眼睛好亮,带着微微的笑意,和压抑不住的喜悦与骄傲。
时间仿佛短暂停滞了。
沉默的空间里,周渝听到自己心跳猛地加重。
开心、兴奋、激动、难过……好不容易冷却的种种心情,在看到这个人时又开始翻涌。
钟粤的存在本身就像个开关,“啪”的一声,打开了他拼命压抑着的全部情绪。
周渝踉踉跄跄向前跑了两步,胸口不知道什么情绪滚烫地烧,他不敢抬头,生怕被人看到现在的表情。
钟粤也适时地往前走了一步,他知道他想做什么,配合地伸开双臂。
周渝飞扑上去,一把抱住钟粤,把脸深深埋在了他肩头。
——
感觉到古老师在轻轻拍着他的背。
听到老林的声音打着颤:“周渝,你太棒了!我为你骄傲!”
周渝不想抬头,现在也没办法抬头,他紧紧搂着钟粤。
钟粤也轻轻拥着他,大概是感觉到了肩膀上来自眼泪的潮湿,钟粤安静地任由他把自己当抱枕,一句话也没有说.
也不清楚时间过了多久。
三分钟,五分钟?
总之周渝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听到古老师说:“去洗把脸吧,准备颁奖了。”
周渝这才用力吸了吸鼻子,抹着眼睛,怪不好意思地从钟粤怀里站起来,安静地点了点头。
“我陪他去吧。”钟粤说,得到了两个老师的一致同意.
穿过后台去到洗手间,一路上钟粤都挺谨慎地挡在周渝前面,免得别人看到他哭红的眼睛。
就连钟粤自己,为了防止周渝不好意思,也几乎没回过头。
周渝皮肤白,稍有点情绪变化就很明显,现在鼻头眼眶都红了一片,连耳朵和脖子根都有些泛红,镜子里显得楚楚可怜。
他赶紧冷水洗脸,想快点儿把这点颜色褪下去,可惜洗了几回,眼眶和鼻头还是带着点微微的红。
只能说,万幸眼睛没肿。
“这怎么办啊。”周渝开始苦恼,使劲又揉了几下眼睛,这点红也没褪下去。
“没事。”钟粤笑了笑,“挺好的现在,我看网上不就流行这种妆面吗。”
“……”
周渝想打人。
但是在镜子里看见钟粤笑意盈盈的眼睛,想着自己之前在他怀里……哭了一场,他突然又半点儿打人的想法都没有了。
反倒是耳朵开始烧得有点烫,赶紧又洗了一把.
“谢谢。”往外走的时候周渝小声说。
“谢什么?”钟粤笑笑,“谢我带你来洗手间吗?”
“不是。”周渝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直说了,“谢谢你来陪我。还好有你在,要不我肯定憋坏了,总不能真扑老林怀里去哭啊。”
让他意外的是,向来能说会道的钟粤,这次居然没说任何俏皮话。
走廊上偶尔有别人擦肩而过,成了余光里的虚影,后台暖色的灯光影斑驳。
钟粤偏开视线,避开周渝的注视,淡淡笑了笑:“小事,不是答应了你爸要罩着你。”
47. 庆功宴2.0 那个是你朋友?
对周渝来说, 钟粤出现之后,本该是重头戏的颁奖典礼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当然,站在领奖台上接受大家祝贺还是很开心的。
金奖第一有个奖杯, 周渝没有,不过他拿到了一个奖牌和一束花,还被地方台来报到的记者拉着,跟一群怀远的合了张影。
比完赛是下午,大家各自回学校, 按理说还有课,但是2班学生肯定是没那个心思上课了。
回去正好轮到数学,大伙在教室里坐定, 数学老师抱着课本和尺规进班,一进来就笑眯眯地问:“听说我们班有人物理比赛拿奖了?”
“老师上道!”佟青大声嚷。
最后全班都在用打牌打麻将打手游的方式欢庆周渝得奖,只有得奖的周渝自己乖乖听了整节课。
哦,还有他旁边的钟粤。
钟粤回来之后就总在莫名其妙发呆, 于是周渝拿笔杆敲他手背:“听课!”
“喔。”钟粤回过神来,开始记笔记。
这反倒把周渝搞蒙了,钟粤很少有这么乖的时候.
下午下课后, 邵老师又把参赛众人叫去他办公室开总结会。
大概是宝贵的回家时间被挤占, 到场的不管老师同学, 表情看起来都不是很好。
“这次物理联赛总体来说非常成功。”邵老师微笑,“周渝回去准备一份演讲稿, 下周一升旗仪式你做个演说。”
“当然了,这次也有些不足。”他话锋一转,“如果你在初赛也全力表现的话,初赛排名就不会只有第16那么糟糕,你……”
“邵老师你省省吧。”古老师脾气火爆, 一个没忍住,原地开喷,“初赛成绩又不计入排名,别说第16,就是第30进了决赛都一样,附中好容易能拿个奖,你就别得了便宜卖乖了。”
说完他又吧啦吧啦讲了大串粤语,大概是普通话没办法充分表达心境。
古老师是退休返聘教师,邵丰虽然是年级组长,论资排辈,也管不到古老师头上,现在被抓住输出,他只能认怂听着,周渝垂眼看着地,免得自己笑得太明显。
被喷完邵老师也失去了磨叽的心气,草草说了几句,众人就散了,周渝回班,进班门他吓了一跳,钟粤、田圆还有四兄弟都还在班里坐着等他。
“你们这是?”周渝一怔。
“等你来庆功宴。”钟粤笑了笑说,“庆祝我们小学霸物理联赛得奖,还有期中考试第一。”
“……怎么又庆功宴。”周渝忍不住吐槽。
前几天运动会完了就庆功宴,今天又是。
“这叫好事成双。”钟粤说,“走吧。”.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下楼,周渝跟钟粤肩并肩地在C位,佟青、姚浩宇和田圆挨着周渝,陈安康和苏志豪挨着钟粤,走到校门口,远远看见老林的背影。
“去打个招呼吗?”姚浩宇问。
“嘘。”周渝想起之前当了回明晃晃的电灯泡,决定还是不要让兄弟们也过去闪老林眼睛,抬手拦了姚浩宇。
他刚刚抬手,就瞧见师妹拎着个小挎包,从林荫道拐出来,站到老林面前。
“哎!”姚浩宇捂着嘴低呼,“这不是今天怀远的老师么!”
“这你都记得?”田圆惊讶道。
“要不能是万事通么。”姚浩宇骄傲回答。
“这是老林的师妹。”钟粤说。
佟青啧啧啧啧了半天,在老林和师妹外圈用两只食指画了个心型的圈:“爱了爱了,好甜。”
老林和师妹在校门口聊了两句,肩并肩离开了。
几个男生虽然没什么恋爱经历,恋爱剧还是看过,遇到这种八卦,兴致勃勃开始讨论。
“你们说他俩在一起了没?”佟青问。
“肯定没有。”陈安康斩钉截铁。
“为什么?”钟粤问。
“站那么远,一看就不是在一起的样子。”陈安康说。
“我也觉得,应该是还没表白。”姚浩宇说。
“你们谈过恋爱的都这么懂么?”佟青愕然问道。
“我们没谈过恋爱的也懂啊。”周渝说。
那天看见老林和师妹,跟钟粤讨论的时候,他也做出了一样的推论,这还挺容易判断的。
“你没谈过恋爱吗?”姚浩宇满脸震惊。
“没啊。”周渝愣了愣。
“这小脸,这身段,不应该啊。”姚浩宇说。
“人家是学神,学神是不谈恋爱的。”田圆说。
“要不在这儿谈一个吧。”佟青说,“我们这儿人还挺不错的。”
周渝心里噌地被火燎了一下,应激反应般的紧张瞬间回来了,“你说什么?别开玩笑。”
佟青无辜地眨眨眼睛。
“你能不能别老吓唬人家。”钟粤叹气,“跑题怪。”
“得得得。”佟青瞪了钟粤一眼,“我不跑题,老林和师妹非常般配。”
“确实般配。”姚浩宇附和,“相当门当户对。”
“是啊。”钟粤笑了笑,“门当户对。”
“今天吃什么?”姚浩宇总算想起了正题。
“喝粥吧。”钟粤说,“去坛哥那。”.
周渝愣了愣,喝粥?听起来是不是太清淡了点儿。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几兄弟对钟粤这个提议都没有任何异议,热情地嚷着“喝粥!”“喝粥!”,冲出了校门外。
“坛哥的店得八点以后才开。”佟青说,“要不先去我们家玩会?”
“行啊。”钟粤说。
佟青他们家,说的就是那个网吧,周渝跟着他们过去。
十一月份,两广的气温依旧挺高,晚上最多外面套件薄衫,但天已经黑得早了。八卦街和七庙街上,路灯街灯次第亮起,一片人间烟火的热闹。
佟青家的网吧在两街交界处,那边是一个三岔口,人流量挺大。
这次过去,周渝最先注意到的是网吧边上,一座古牌坊的轮廓。
其实这间古牌坊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上回来网吧它就立在那儿,但是白天它灰突突的,藏在一排崭新的建筑之间,很不起眼。
夜幕降临,城市的颜色褪去,古牌坊依然立在楼宇之间,笔直梁柱和精致飞檐的剪影在夜色中古色古香。
“好漂亮啊这个。”周渝感叹。
“这么一说确实。”钟粤说,“以前从没注意过。”
“这是古建筑吧?”周渝说,“什么朝代的?”
“这还真没人知道。”钟粤说,“这片儿主要的古建筑都在步行街,这么孤零零一个牌楼,没人看的。”
“好吧。”周渝有点遗憾,夜色里的牌坊有种撕破次元的美.
到网吧,本来佟青他们还想拉着钟粤打英雄联盟,但是忽然想起今天是周渝的庆功宴,就拉着他一起玩闯关游戏*。
周渝一脸懵地被拉进游戏,钟粤帮他登了游戏账号,他们组队进图,游戏内的画风非常欢乐,一百个彩色胶囊似的,胖胖的小人在各种奇怪的地形竞速闯关,每关淘汰一部分人。
周渝第一次进图那轮,第一关就被淘汰了,因为他平时从不玩游戏,用了一分多钟才学会操作,那会儿他已经追不上前面的人。
钟粤看着几兄弟都被淘汰之后,就自己从蹦床跳进虚空,重开下一局。
第二局开始,周渝就稍微会了,他成功地进到第三关,这时候学艺不精小田圆和开局失误苏志豪都被淘汰了。
钟粤侧眼看看周渝屏幕:“挺厉害啊。”
“你以为呢。”周渝骄傲道。
学霸的学习能力是跟你开玩笑的么。
周渝第一次玩这类游戏,打的好胜心起,玩了不知道多久,总算有一次杀出重围冲进最后一关。
可惜最后一关有两个开挂的,游戏规则是在地板慢慢碎掉的炼狱池上面尽可能通过跳跃和位移存活,结果这两个挂一开局就飞到天上去了,镜头里就剩下两个小点。
“卧槽,这太离谱了。”佟青说,“出去就得举报他俩。”
“你这已经算赢了。”钟粤说,“这两个挂能打到地老天荒,没办法。”
“那我退了咱们吃饭去吧。”周渝心情很不错地建议。
切出来一看,居然已经三个小时过去,八点多了。周渝震惊,学习的话三小时绝对不会这么没有存在感。
这也再次让他坚定决心,高考完之前绝对不能打游戏。
打游戏时间过得也太快了.
今晚去“喝粥”,周渝猜应该是砂锅粥,跟着钟粤他们又溜达到七庙街上,虽然不是节假日,这街上人还是很多。
他们转转悠悠,到了一家名叫“老坛大排档”的露天店铺,钟粤拎了一提塑料椅子过来,围着一张空房桌摆好。
“你想吃什么?”他问周渝。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周渝说,“你看着点吧。”
“行。”钟粤笑了笑,点菜去了。
——
坛哥正在一排塑料白盆边上刷螃蟹,盆里装着海水打着氧,里头有螃蟹、虾、血蚶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鱼和贝壳。
之前在海鲜市场碰见过后,坛哥就嚷着要钟粤到自己这儿吃饭,但前段时间黄金周,坛哥忙飞了,他们就一直没过来。
“来了?”坛哥看了眼钟粤,继续专心斩他的螃蟹。
“晚上好。”钟粤笑了笑,“还是老样子点吧,加份脆皮鸡,其他的你看着配点,我们有个朋友不吃海鲜。”
“不吃海鲜还来我家,去隔壁喝糖水啊。”坛哥往他们那桌看了眼,“那个是你朋友?”
钟粤愣了愣:“都是我朋友啊。”
“我就问新来那个。”坛哥把螃蟹码在盘子里,橙红的蟹膏和近乎透明的蟹肉在灯光下娇嫩欲滴。
说的是周渝。
钟粤转头看过去,周渝正微微笑着跟田圆说话,神情温温软软,皮肤比小城绝大部分人都白,漆黑的眼睛和浅红的唇在灯光下都亮晶晶的。
“是。”钟粤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怎么了吗?”
“没事。挺好。”坛哥勾唇,笑得特别春天,“非常好。”
48. 糖水【二更】 那这次呢。
菜一道道上来, 周渝发现自己被骗了。
说好的喝粥,端上来却是整盘的螃蟹,整盘的虾, 整盘的贝壳。
而且全是生的。
虾壳是新鲜的青灰色,蟹对半斩了露出丰腴的橙黄蟹膏和透明的肉,贝壳有几种,有普通的花甲、青口,肉质雪白雪白, 还有种贝壳上面有黑色条纹,里面是鲜红色腮状的肉。
海鲜上浇了大勺酱油色的汁,铺着满满的香菜、蒜末和辣椒圈, 咸香酸辣的味道扑鼻而来。
“粥呢?”周渝难以置信。
“这儿呢。”钟粤从店头转上来,手里拿着大托盘,托盘里一人一大盒白粥。
周渝:“……”
“别急别急,我们这儿确实管吃这东西叫喝夜粥。”钟粤看他脸色不好, 立刻又哄,“有专门点给你的菜。”
周渝倒不是生气自己没得吃,就是想跟钟粤作, 搞不清自己什么心情。
钟粤倒也配合, 乖乖地从店主那又端了好几个炒菜来, 众星捧月地摆在周渝那碗粥边上.
生腌是潮汕特色,生的虾蟹贝类洗净切块, 放进料汁里腌制,口感冰鲜滑嫩,口味酸辣咸香,配上冰啤酒和夜粥,是消夏的完美夜宵。
——以上是且仅是钟粤等人为周渝做的介绍。
“来一口, 靓仔。”田圆用盘子接着块蟹腿,递到周渝面前,小米辣和蒜厚厚地裹了一层。
周渝疯狂战术后仰:“不了,谢谢。”
“好吃的!”佟青不死心地劝。
“那你们一定多多享用。”周渝毫不动摇。
“别逗他了你们。”钟粤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谁先逗的。”苏志豪指出真相。
钟粤默默吃虾装死。
他们几个喝酒吃海鲜,周渝吃炒菜喝可乐。
“碰一个。”钟粤说,“祝贺我们小周拿下金奖,还有期中年级第一。”
所有人把手里的杯子碰在一块儿,田圆踮起脚,单手把手机举得很高,从上往下拍了一张。
起初还是克制的吃饭加闲聊,后来海鲜下酒,越喝越上头,他们几个也越来越亢奋。
杯碰了一次又一次,生腌加了一盘又一盘,钟粤看起来还好,苏志豪明显是喝大了,脸上两团红,本来话很少的人,越来越能说,而且客家话、粤语、普通话混着说。
佟青喝得也不少,扯着嗓子跟他聊。
“再碰一个!”苏志豪喊,“敬我们的兄弟情!”
大家配合地举杯。
苏志豪把几个人轮流扫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周渝手里的可乐上:“靓仔你……换!换成酒!”
“换成酒!”佟青附和着,拿起啤酒瓶。
“别闹。”钟粤笑着挡了一把,“他那杯我喝。”
苏志豪直眉瞪眼地盯了钟粤半分钟,“行,那你喝!”
然后又碰杯。
这次喊的词儿就离谱不少。
“敬青春年少!”苏志豪嚷。
“敬光辉岁月!”佟青喊。
“友谊地久天长!”姚浩宇用粤语喊。
酒喝上来,就算没醉,兴致也远比平时高。姚浩宇这么一喊,大家都跟着用粤语喊:“友谊地久天长!”
周渝没喝酒,但试着学了下这句:“有一……呃,友一……”
算了。
“友谊地久天长!”他用重庆话喊.
吃那么多海鲜要清清口,生腌店边上是个糖水铺,这边时兴喝糖水,种类特别多。
“绿豆海带、西瓜菠萝水、百合南瓜薏米、芝麻糊、双皮奶。”钟粤对着上面的小板板点菜,反正他们人多,点了好几个花样。
糖水铺店主是个很年轻的小哥,看起来也就和周渝钟粤他们差不多大,小平头,皮肤白白的,娃娃脸,笑起来有卧蚕,面相特别招人喜欢。
果然,小哥也跟钟粤认识。
“粤哥!”他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喊,“我最近在拍短视频,你跟这靓仔给我拍一个吧。”
“你拍什么短视频?”钟粤好奇地问。
“平时做什么就拍什么啦。”小哥笑着说,“给他们拍些帅哥靓女主顾,还有靓糖水啦。”
说着他翻出自己的某音账号,给钟粤和周渝炫耀。
他们俩都不玩这些,但是看到小哥居然有快十万粉丝,都觉得很厉害。
小哥给周渝和钟粤放了两个自己平时拍的,跟他们说:“你们走过来接个糖水就好啦,然后喝一口,其他台词我来说。”
周渝有些犹豫,他不太想出镜,钟粤倒不在乎,小哥也很好说话:“那靓仔你不露脸,露个手说句话行不行?”
“好。”这要求并不过分,周渝痛快答应了.
小哥跟钟粤和周渝简单说了下剧本,直接开拍。
他先把镜头对着自己,身后虚化的背景里是夜市吵吵嚷嚷的热闹:“大家好,我是糖水铺阿亮。今天出摊又遇到帅哥客人,点了绿豆海带糖水。”
他一手拿着镜头,平移到盛着糖水的大缸边,把手机放在旁边的镜头架上,“好多外地朋友说绿豆海带是黑暗料理,其实完全不会啦,喝起来甜甜的,口感也好。”
他盛了一大碗绿豆海带糖水递过去,镜头转向站在旁边的钟粤。
钟粤个子高,身形瘦又挺拔,夜色和灯光成了天然滤镜,映得他五官更清隽分明。
“这帅哥是我老朋友。”阿亮递过糖水去,“你们觉得帅不帅?”
明知道有这句台词,钟粤听到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他还没说话,镜头外伸进来一只白瘦修长的手,接过阿亮手里的糖水碗,框外少年的声音自带几分冷感:“谢谢。”
钟粤往手的主人那边看了眼,又笑了下.
“完美!”阿亮一拍巴掌,“太棒了,这次绝对万赞!糖水不要钱了,你们自己端走吧!”
“确定吗?”周渝有点犹豫,“他最后看我那一眼会不会太浮夸了?”
“不会!”阿亮说,“演技巨自然,特别甜,看你那眼跟真的似的,我在镜头里都嗑起来了,要不你自己来看看?”
周渝本来想看的,但听他说什么“特别甜”、“跟真的似的”,突然心跳一阵加速。
别说是看视频,就连看钟粤都不好意思了。
“没事,不看了。”周渝说,“相信我粤哥。”
钟粤看了他一眼,这是他第一次喊“粤哥”。
周渝突然有点心虚,他也不知道怎么这个称呼突然就来了嘴边,不过钟粤也没纠结,笑笑又寒暄了几句,端着糖水回去了.
没过多一会儿,大家都差不多了,就剩下陈安康、钟粤和周渝三个比较清醒,小田圆已经趴在桌上睡得呼噜震天。
于是散席,钟粤跟周渝送田圆和佟青回去,陈安康跟姚浩宇和苏志豪顺路,他送这俩回去。
两拨人分开打了车,司机一开始都不愿意拉人,最后钟粤表示吐车上赔三百,才算是坐上了车。
送完田圆再送佟青,然后送周渝。
本来还要坐车,但是晚饭吃的很饱,车里酒气又重,周渝有点晕,就跟钟粤建议,下来转转,顺便消食。
“还有一公里多呢。”钟粤说。
“走走就到了。”周渝说。
“那行。”钟粤让司机师傅停车结账,两个人下了车.
不是第一次跟钟粤肩并肩了。
最开始一起溜达,周渝有点别扭,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但现在习惯了,就觉得很舒服。
小街是让人心安的静谧,头顶,街灯和月色都正轻盈,还沉浸在兴奋中的情绪正需要这样的宁静去中和。
周渝甚至觉得,这条路就算没尽头,要一直走下去他都乐意。
他们走路,顺道闲聊,晚风吹着,很温和。
“看不出大哥势力这么大。”周渝说,“连七庙街的摊主都认识你。”
“大部分都不认识,就刚好他们俩。”钟粤笑了笑,“坛哥是在海鲜市场认识的,我们老一块儿逛,阿亮以前是附中的,跟咱们同届。”
糖水铺的店主小哥看起来确实很年轻,但周渝以为只是面嫩,没想到真这么小,他有些惊讶:“那他不读书了吗?”
“家里开了分店,出来看店了。”钟粤说。
“喔。”周渝应了声。
可能是看出来这个话题让周渝有些许低落,钟粤没再提,转而说生腌:“其实你真该尝尝,吃了一次想两次,好吃的。”
周渝知道他在开玩笑,淡定地回:“行啊,下次试试。”
“啊?”钟粤一愣。
“开玩笑的。”周渝笑起来,“这你也信?”
“我……”钟粤看着他卡了半天壳,最后乐了,“我主要是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
“我为什么不会开玩笑。”周渝有点懵,“我很严肃吗?”
“那倒没有。”钟粤说,“就是平时没见你这样过。”
“那是因为我跟谁都不熟。”周渝说,“换成你在一个地方呆两三个月就得走,跟谁都熟不起来,想开玩笑也没地方开啊。”
他说话时就觉得钟粤毫无来由地沉默了,就是一种很隐约的感觉。
这让他有点奇怪,等到话音落下,钟粤突然问:“那你这次呢?”
“我这次?”周渝没懂。这和他刚说的话题也不挨着啊。
“你这次……”钟粤沉默了下,抬头看向月亮,“也会呆两三个月就走吗?”
——
“我……”周渝愣了愣,突然发现,他已经来到这边两个多月了。
不过他爸最近都没流露出要走的意思,也说过“你都高二了尽量不再转学”这样的话,所以他应该至少还能再呆一段时间。
“目前看应该不至于。”周渝说,“我爸之前答应过我尽量不再换地方了,我也希望尽量别转吧。”
“嗯。”钟粤看着月亮点了点头,“我也希望你别走。”
周渝突然很开心——他本来就没惆怅,因为如果他会被离愁困扰的话,现在估计早就抑郁了。
而且,钟粤这么说,说明钟粤不想他走,钟粤舍不得他,这让从来没有被人挽留过的周渝特别幸福。
因为是钟粤,这种幸福更是超级加倍。
“放心啦。”周渝笑着说,“至少这几个月我走不掉,我爸数钱数得都手软呢。”
钟粤这才也笑了笑,转回头看着他:“说的也对,走吧,先回家。”
这个点呆在外面,别的倒无所谓,主要蚊子太多,他们就肩并肩往周渝家溜达。
等到了小区外,周渝回头说:“拜拜。”
钟粤却没动:“我送你到家门口吧。”
“啊?”周渝愣了愣,“没事,我自己……”
“我送你。”钟粤轻轻拍了把周渝肩膀,“走吧。”
周渝被他这么一拍,人都酥了,话也不好意思说,乖乖地走了。
他们两个穿过小道到了楼下,周渝本来觉得送到这儿就行了,钟粤居然坚持要送他上楼,这很夸张,但周渝觉得和钟粤呆一块儿还挺好的,就也任由他跟着上来了。
下了电梯,钟粤还跟着,周渝忍不住逗他:“都快到家门口了,你不会还想直接把我送到床上吧。”
“你让吗?”钟粤问。
啊?
周渝没料到会收到这个回答,夸张的是,本来只想表达“你要送这么远么”的他,在被这样回复过后,居然瞬间想歪了。
更夸张的是他居然因为这个想歪,脸噌地烧了起来,好在楼道暗,看不见。
“进屋还得换鞋,我送你到家门口就行了。”钟粤又说。
周渝:“……”
才想起来这人喝了不少酒,现在估计一根筋,问什么答什么,才会来这么一出.
“嗯,行。”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带着钟粤走到自己家门口,“我到了,你也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回家说一声。”
“好。”钟粤笑了笑,转过脸来看着他。
周渝不明就里,两个人相对发了会儿愣,钟粤突然抬手轻轻摸了摸他头发,“你比刚过来那时候长高了。”
然后转身走了。
周渝:???
我长高了?
是你喝高了吧。
49. 没你可爱 钟粤突然变得很黏人。
周渝确实比钟粤矮一点, 但绝对没有很多。
一米七八和一米八五的区别吧,而且他最近长高了,应该有一米八……
好吧。
确实是长高了。
没说错。
但这人怎么看出来的?
周渝站在楼道里, 听着钟粤上了电梯,还是半天没回过味来。
别人碰他头他会生气的。
可是钟粤的手掌轻轻压在他发顶,带着身上淡淡的酒气,并不讨嫌,甚至还挺……喜欢。
这感觉很奇妙, 他闭上眼,楼道四周的黑暗温暖地将他包裹.
刚进家门洗漱完,钟粤就发消息过来-
钟粤:[墨镜兔子.jpg]
周渝愣了愣, 他们两家离得近,但也有十来分钟的距离,钟粤这是飞回去的?-
[鱼]:这么快就到家了?-
钟粤:还在路上
这样啊-
[鱼]:那别看手机了啊-
[鱼]:小心看路-
钟粤:喔-
钟粤:那好吧
结果过了两分钟,他又发消息-
钟粤:[墨镜兔子.jpg]-
钟粤:[图片]
照片是从公交车窗随便向外拍的一张, 浓重如墨的夜色和星星点点缀在上头的灯火是最完美的背景板。钟粤的侧影映在窗上,鼻梁的弧度很好看-
钟粤:我坐公交车,可以聊天啦。
献宝的语气。
周渝:“……”
他们家离钟粤家只有两站地, 这还是公交线路绕了远。
周渝好无奈, 可心里又软软的, 像小爪子轻轻地搔,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鱼]:那你想聊什么?-
钟粤:不知道-
[鱼]:。
周渝现在基本可以确定, 钟粤的反应里有酒精作祟。
老爸还有他那些朋友喝多后,很让周渝头疼,但钟粤现在这样子,却完全不讨人厌,就像条摇着尾巴绕着人腿转圈的大狗勾, 几乎要改变周渝对酒精的恶感-
[鱼]:原来你喝多了是这样-
钟粤:我喝多了什么样?-
钟粤:你喝多了比我更可爱-
[鱼]:???-
[鱼]:我说你可爱了吗?-
钟粤:那你喝多了很可爱-
[鱼]:……
天知道他这辈子就喝多过……就喝过那一次酒。
周渝飞快摸了把自己脸,好烫。
心里有只小鹿横冲乱撞,惊起森林里满地细碎的草屑和花瓣。
让他惴惴不安,却又让他暗自欣喜。
——
这顿宵夜之后,钟粤突然变得很黏人。
虽然这个词用来形容学校大哥很不合适,但……确实是给周渝这样的感觉。
比如那天晚上,他在公交车上给周渝发消息,回家之后又给周渝发消息,说的话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但就是一直一直找他。
后来周渝说他要做会儿题,钟粤就乖乖地不打扰,但还是十几二十分钟就发个表情包。
墨镜兔子、坐在凳子上发呆的兔子……周渝都想不通这套兔子表情包怎么能这么符合钟粤心境。
等到再上学,事情就变得更离谱。
第二天周渝一到学校,发现自己桌上摆着两瓶饮料,一瓶矿泉水,一瓶他之前跟钟粤出去逛,说过好喝的当地水果茶。
因为最近送零食给他的人太多,周渝开始只当这些也是别人的好意,正想分给田圆,旁边钟粤突然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周渝疑惑地看着他,“你感冒了?”
“有一点。”钟粤面不改色。
“就跟你说不该喝那么多酒吧。”周渝叹气,“喝酒吹风,走路回家,活该着凉。”
钟粤:“……”
周渝想了想,把本来要递给田圆的矿泉水递给钟粤:“那你喝吧,润润嗓子,去火。”
说完愣了愣,怎么自己也天天把“去火”挂在嘴边了。
钟粤表情复杂地接过这瓶水,又盯着那瓶饮料:“这个呢?”
“这个给小田圆呗。”周渝说,“我又喝不完。”
“多辜负别人心意啊。”钟粤说。
“哦嚯。”周渝挑了挑眉,“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说。”
钟粤没理他。
周渝愣了愣,突地反应过来。
他挥挥手把眼巴巴看着的田圆挥走了,坐下来小声问钟粤:“这不会是你买的吧?”
“……”钟粤专注地拧开瓶盖,沉默地喝了口水,然后反问,“不行?”
钟粤不情不愿地承认,周渝突然就特别想笑。
他忍了半天,最后打开饮料猛灌了一口才把这个笑憋回去,“突然给我买水干嘛。”
“罩你。”钟粤一如既往地答.
到了中午,佟青他们又喊钟粤出去吃饭。
“你去吗?”钟粤问周渝。
“不了。”周渝说,“我吃食堂。”
周一到周五,他一般都吃食堂,节省时间,而且老呆在外面,心也会飞,不能这样。
周渝拿着饭卡到食堂排队,等着等着,后面一阵小小骚动。
他回过头,惊讶地看见钟粤在他后面不远处。
在食堂,没错.
虽然钟粤独自一人并且努力表现的低调,但没什么用,大家看见他还是热情地招呼他:“粤哥!”然后纷纷给他让开了路。
钟粤站到周渝身边,周渝瞬间觉得所有目光都冲着他投射过来,那些目光毫不掩饰地带着“他为什么跟粤哥这么好”的探询。
其实物理联赛之后,大多数高二的都认识周渝了,但别人的“认识他”止于看见了知道是谁的程度,不会主动去撩拨他,钟粤就不一样,谁都想要跟他说话。
这让周渝有些窘,但又有点开心,他稍微往后躲让了让缩到钟粤身后,这样就不用承受那些死亡凝视。
“你怎么来吃食堂。”他不自在地看着地面。
“附近这几家都吃腻了。”钟粤说,“换换口味。”
“我们……”周渝想了想,拽住钟粤袖子边,“我们站后面吧,不能插队。”
“哎。”钟粤顺从地跟着往后走,结果很离谱,他们往后走一步,后面的人就跟着后退一步,总之就是死活不让他俩跑去队尾。
拉扯了两回合队尾的人都快撞到食堂墙上,周渝没办法,只得放弃了。
他不好意思看周围的人,也不太好意思看钟粤,别别扭扭地问:“佟青他们呢?”
“他们暂时还不想换口味。”钟粤看着食堂菜单板上那几个看起来都不太友好的菜,脸僵了僵,“食堂有什么推荐的吗?”
周渝想了想:“都差不多。”
“那你给我点菜吧。”钟粤说。
周渝愣了半天:“我给你点?”
钟粤点点头。
那也行。
周渝回忆着钟粤平时爱点什么,差不多地去食堂刷了份饭,又被钟粤拉着坐到食堂角落,面对面吃。
“你到底是怎么了。”周渝蹙眉看着他,“怪怪的。”
“有么?”钟粤一脸无辜地说,“找我同桌吃饭而已啊。”.
钟粤其人,生动地诠释什么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虽然他可以在环境很差的小摊吃饭,但是对食材口味要求挺高,周渝不止一次在探讨吃什么的场景听见钟粤说类似于“这家白切鸡不够稳定,有时候皮太韧,隔街那家更好”这样的话。
附中的食堂则生动地诠释什么叫饭不在香,能吃就行。
但钟粤居然把整盘饭都吃完了,虽然吃得有点慢。
周渝靠着窗台玩着手机,等了他十几分钟。
钟粤则边假意吃饭,边看着周渝靠着窗台玩手机,看了十几分钟。
——
周渝脚踩在凳子和饭桌连接的那根钢条上,靠着窗台,人缩成小小一只。
他小巧的鼻尖把脸分成明暗两侧,神情很放松,轮廓明晰漂亮。
他在那儿就是岁月静好,看着他就让钟粤的心止不住的,不正常地乱跳。
钟粤是在昨天晚上才清晰认识到这点,之前也感觉到了,对周渝那点儿心疼早就变了质。
越是认识周渝,钟粤越觉得他好,长得好,成绩好,体育好,脾气好……总之就是越看越沦陷。
只不过,他一直不敢把结果引导向某个明晰的答案。
可是昨天,想着周渝可能随时就会走,钟粤突然懵了,他居然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着。
一直被苦苦压抑着的情绪,也总算随着酒意和不舍冒头,再也没法收拾。
钟粤借着酒劲给周渝发消息,黏着他说话。
第二天酒劲过去也都记得很清楚,完全没尴尬。
他本来想着时间还长,能跟在周渝边上他就知足。可突然头上悬了一颗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的倒计时,他就绷不住了。
想每时每刻都跟周渝呆在一起,想把自己能给的什么都给他。
这样就算他真的走了,也能记自己久一点。
钟粤并没奢望任何回应,因为小学霸要学习,根本不会想这些事情。
就算真的要想也轮不到他,应该是某个可爱的小姑娘,比如梁芸。
但他本来也不期待回应,实际上真要让他告白,他还没那个胆量。
他是那种在自己舒适圈里能呼风唤雨,但是半步都不想踏出圈子的性格。
能让周渝把他当成个好朋友,能时时刻刻留他在视线,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么多追周渝的人连跟他说句话都没轮到呢,是吧.
“Hello?”周渝的手晃过来,钟粤才猛地回过神。
“你真的怪怪的。”周渝说,“怎么了,有心事吗?”
“心事。”钟粤怔了怔,“没有心事。”
“那你又在发什么呆?”周渝疑惑地看着他。
钟粤知道,这会儿他得解释。
小学霸好糊弄,但那是因为他实在。他本人很聪明。
钟粤不敢也不能让他发现不对,小学霸心里估计都没有“男生可以喜欢男生”这种概念,要真被他瞧出什么,可能钟粤直接就被抬走了。
“就,突然很想学习。”钟粤急中生智。
“学习?”周渝疑惑地皱了皱眉,“认真的?”
“认真的。”钟粤话说到这儿,灵光一现,干脆把周渝的课余时间也预定了,“我突然觉得学习才是实现人生价值的最好方式,话说,你有没有兴趣这周末自习带我一个?”
周渝愣了愣,点点头:“行啊。”
50. 陪你自习 我们也加入你俩?
虽然自习本质上是一个人的活动, 多一个人更大可能性是降低效率,但中午要是有人能一起吃个饭,休息时有人能聊聊天——那个人又刚好是钟粤的话, 周渝还是很乐意的。
于是他们真就一起自习了。
先是周一到周五放学之后,钟粤跟着周渝去自习室。
晚饭他死活不能接受在食堂解决,但也没再像平常似的,出去吃个饭喝个茶两三个小时过去。
现在钟粤都先打给饭馆老板,让他帮忙把饭做上, 他们到了地方就吃饭,一二十分钟搞定,回来自习。
第一次去自习室, 碰到了宋辰,宋辰震惊地看着他们两个,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
之后再碰面, 宋辰就装死,他们俩也装死,互不相干地路过。
不过周渝也发现, 他每天是真心学习, 钟粤却很多时候在发呆, 要不就被他发现在偷玩手机。
非得周渝敲敲他手背,他才赶紧低头看书。
周渝有些不理解:“你每天花两个小时坐自习室, 又不专心看书,那是来干什么的?”
“我要找找学习的氛围。”钟粤说,“先端正态度,才能好好学习,懂吧。”
周渝不懂。
在他看来学习这玩意, 在附中这么宽松的环境下,如果不是极有主动意识,很容易就放羊了,钟粤枯坐在这儿并不会有太大用。
不过想着他呆在这里总比出去玩好点,就算坐两个小时只学半个小时,那也比一晚上在外面玩要强,周渝就没再说什么.
周末,钟粤还是出来找他学习,又问:“晚上要来我家吃饭吗?”
“方便吗?”周渝问。
“当然。”钟粤说,“我妈可希望你来了。”
周渝超想见钟粤妈妈,当然欣然答应。
周六就没有去自习室了,还是在佟青家网吧的小单间学习,就跟之前复习物理一样。
下午五点多,他们动身去钟粤家,路上周渝突然想起来,问钟粤:“附近有水果店吗?给阿姨带点水果。”
钟粤听了莫名地开始笑,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
“有。”钟粤笑着说,“这边。”
周渝被他笑得一头雾水,跟着他绕过半条街,看到水果店。
应季水果一排排放在塑料泡沫纸箱里,灯光下亮晶晶的,像表皮外面裹了层糖霜。
周渝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转向钟粤:“你会挑水果吗?”
“不会。”钟粤说,“我会挑海鲜。”
周渝:“……”
“那怎么办?”他有点担心,因为听说过很多黑心小商贩故意把不好的水果卖给他们这些不懂行客人的故事。
“安啦。”钟粤笑笑,“他们看你跟我一起,肯定给你挑最好的。”
周渝愣了愣,想起来这是在八卦街上:“哦,对。”
他们挑了几个杨桃、几个苹果还有芦柑,装了三袋,钟粤自然地拎起来,周渝跟着走了两步发现不对,伸手去拎袋子。
“干嘛?”钟粤缩手。
“我来拎吧。”周渝说,“好沉。”
“没事,我拎。”钟粤说。
“我给阿姨送的东西,还是我来吧。”周渝坚持。
“那你拎一袋,我拎两袋。”钟粤稍微让步。
“我拎两袋,你拎一袋吧。”周渝说。
要是佟青在这儿肯定会嚷,这是小学生讲价么!
不过最后周渝如愿以偿,一手拎着苹果,一手拎着芦柑,回到钟粤家.
这是第二次来钟粤家,上次喝多了,脑子里的弯弯绕都被酒精填平,所以毫无顾忌,这次跟着钟粤上楼时,周渝突然开始紧张。
紧张的原因很单纯,又要见到钟粤妈妈了。
想去钟粤家最大的原因不是钟粤,而是钟粤妈妈,他们俩在哪儿都能见,和阿姨却只有在这里能见到。
到了钟粤家一进门,浓郁的胡椒香气和酱香味扑鼻而来,周渝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一闻到这种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钟粤看了他一眼,周渝瞬间尴尬到不行,显得他跟来蹭饭的一样。
不过钟粤笑了笑,凑过来小声说:“没事,我也快饿死了。”
他凑的太近了,嘴唇不经意擦过周渝耳垂。
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周渝过电似的麻了下,愣了两秒才回过神,点点头:“嗯。”.
钟粤妈妈在厨房里忙活,周渝在钟粤的授意下推门进去,吓了一跳。
两口灶四个炉子居然全部开着火,两只锅两只砂煲都在咕嘟冒泡,阿姨本人则在一边的熟案板前,大刀阔斧地剁白斩鸡。
这种厨房十项全能王的场面,周渝属实之前没见过,震惊地发了会儿愣,才试探着喊:“阿姨……”
钟粤妈妈闻声回头,看见周渝,愣了一下,旋即灿烂地笑开,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宝贝!”她高兴地喊了一声,用的普通话,虽然很塑料。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小跑着颠过来,看架势是想捏捏周渝的脸,又因为满手的鸡油只得做罢。
虽然碰不了周渝,但阿姨看他的眼神慢慢的都是疼爱,她温温柔柔地说了一串粤语,周渝大概听着意思是让他先去外面等,说完之后她就看着钟粤等他翻译,果不其然,确实是这个意思。
“走吧,我妈让咱们出去等。”钟粤说,以前类似的场合,他都会搂着周渝肩膀直接把他拖出去,不过这次,他只是拉着周渝胳膊。
往外走时还叹了口气:“她就把我当成翻译工具人,没爱了。”
钟粤妈妈闻言回了句什么。
钟粤满脸震惊:“她又说我说她坏话!她不是听不懂普通话么!”
“知子莫若母。”周渝笑盈盈地说。
“这日子没法过了。”钟粤叹气.
虽然阿姨开了电视,意思是让他们自己玩,但周渝在外面不好意思干坐着,决定帮忙做家务。
刚拎起扫帚,就看见钟粤拿着簸箕过来了。
周渝愣了愣:“你玩去吧,我自己扫地就行,就当感谢阿姨了。”
“我能看着你一个人弄吗?”钟粤说,“一起吧。”
钟粤爸爸今天不在,应该是和他老爸出去应酬了,所以周渝过来蹭饭,还显得家里热闹点。
钟粤妈妈每次做菜都按双倍的量,等他们把地扫完,菜也满满摆了一桌,。
胡椒猪肚鸡汤、炸鱼块、炸鸡翅、蒜蓉青菜、白切鸡拼白切粉肠,配的蘸料不光有白切鸡常见的酱油,还有一碟调制辣椒酱,显然是给周渝特殊准备的。
另外还有一份砂锅煲猪手,钟粤妈妈特别介绍,这个叫“蚝豉花生煲猪手”。
“在粤语里是谐音。”钟粤说着,用粤语念了遍这个词,“‘蚝豉花生’跟‘好事发生’音调差不多,我们这边就爱玩谐音梗。”
钟粤妈妈也不知道听没听懂钟粤的解释,反正笑眯眯地夹了一大块猪手,放进周渝碗里。
——
这样的日子很快过了两个星期。
周渝周末去钟粤家蹭饭,平时又天天跟钟粤一块儿自习,对佟青他们来说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钟粤不跟他们一块玩了,最后他们实在忍不住来问。
“要学习啊。”钟粤解释。
“有道理哦。”苏志豪若有所思,“高二是该开始学习了。”
“拉倒吧阿豪,你个不学习的货。”佟青说。
“要不我们也加入你俩?”姚浩宇问。
钟粤拒绝得很干脆,理由是“你们一块儿来就没办法专心”。
周渝深以为然,要是他们几个凑一块儿,场面就跟去赶集没区别。
不过后来佟青、田圆和姚浩宇还是一起去自习了,不过他们很懂事,各自坐得分散,根本上杜绝聊天发生。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谈话过后,第二天钟粤到教室,桌上居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教辅书.
钟粤脸都绿了,震惊地看着周渝。
“跟我没关系。”周渝超无辜地摆手,那里面有几本编得稀巴烂的教材,他就算真要给钟粤买,也不可能买这些。
“粤哥,这是兄弟们孝敬你的。”佟青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个脑袋,诚恳地介绍,“大家说希望你的学习路上,也有我们出过的一份力。”
钟粤:“……”
最后把这堆教辅书全部推给周渝,让他想留的留想丢的丢,它们才算找到自己的归宿.
时间慢慢进入12月,天气也总算配合的有了点凉意。
有天,钟粤被老师叫走帮忙做事,周渝在班里学习,那会儿教室已经没什么人了,陈安康凑过来找他。
陈安康虽然是钟粤好兄弟,但是在几个人里,算是跟他话最少的。
周渝有点意外,问他:“什么事?”
“靓仔,你会写情书吗?”陈安康问,“特别能打动人的那种?”
周渝愣了愣:“你要追女生?”
“嗯嗯。”陈安康频频点头,“你能帮我写封情书么?”
“等等。”周渝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先闭会儿嘴,自己动了动脑子。
虽然毫无恋爱经历,但他很确定追女生成功与否和情书关系不大,而且……情书?说实话,以他们幼稚的文笔,起反效果的概率比较高。
他把自己的分析给陈安康说了,陈安康想了想,觉得也是。
“那我买个礼物吧。”陈安康说,“当圣诞礼物,靓仔,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女孩子会喜欢的礼物……
周渝也不懂,闭眼冥想,试图把自己代入“给心上人买礼物”的环境中去。
结果脑海中冒出来的,居然是钟粤抱着他送的一大盒广式点心跟他说谢谢的画面。
靠。
周渝一激灵。
这都是啥。
51. 礼物 是我自己不对劲。
“女生是不是都喜欢毛绒玩具。”陈安康说, “粉色的东西怎么样?”
“啊。”周渝被他的自言自语拉回神,“我觉得也可以吧。”
陈安康盯着周渝研究了一会儿:“我怎么感觉你不太靠谱。”
周渝有点无奈,他是学霸又不是情场浪子, “我本来就不太行啊。”
陈安康叹了口气,焦躁地绕着桌子转圈:“完了,这可怎么办,输在起跑线了……”
周渝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看他这热锅上蚂蚁一样的劲儿, 置之不理又于心不忍。
想了想,他提了个建议。
“要不这样。”周渝说,“你晚上约钟粤他们一起, 咱们去商场逛逛,大伙儿一块想。”
“有道理。”陈安康拳头一砸自己手心,大受启发,“不愧是学霸!”
周渝:“……”
你说是就是吧.
于是晚上放学后, 几兄弟凑在一块儿出门,周渝原本没有很想去,架不住钟粤拉着他说“这可是兄弟的感情大事”, 佟青、姚浩宇、田圆他们也一块儿劝。
周渝虽然平时话不多, 内心深处早把他们几个当成好朋友, 被人这么一拉,也就半推半就地去了。
陈安康给妹子买礼物, 那就是他的主场,他来决定去哪里。
出了校门钟粤问:“咱们去精品店吗?”
八卦街上有几家小精品店,卖玩具文具礼品,中学女生喜欢这种blingbling的玩意儿,生意还不错。
“去天鹅广场吧。”陈安康说, “想给她送点好的。”
“噢哟——”佟青起哄地拖长声,“阿康很宝贝人家嘛。”
陈安康素来混不吝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羞涩,“毕竟是学委……”
话开了个头,他意识到说漏嘴,猛地闭嘴,但几兄弟已经齐齐看了过来,脸上露出少年人遇到发生在身边的八卦时特有的兴奋神情。
“你跟梁芸好了?”佟青率先问。
“看不出来啊!”姚浩宇说。
“没有!”陈安康脸一下涨红了,“差得远呢,我就是想……给她送个圣诞礼物而已!”
也就是还没追到。
梁芸真人就像小绵羊似的,乖乖软软,话很少,陈安康剃个光头,打了耳洞带着大耳环,脾气也不怎么好。
据周渝所知,梁芸还挺怕陈安康的。
没想到陈安康居然心底里喜欢梁芸,有点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那个范儿了.
少年少女的世界被圈在校园的一方围墙里,所以钟粤这样在外面很吃得开人缘好的,在他们眼里就是无所不能的“大哥”。
而生活中最重要的,除了学习之外,大抵就只有喜欢的男孩女孩,所以被说中心事,也就格外在意。
陈安康眼看要恼羞成怒,钟粤上去拍了拍他肩:“快想想要送什么礼物吧,天鹅广场店可太多了。”
陈安康的思绪立刻被转移,开始在毛绒、小饰品、摆件里面认真地挑。
周渝愣了会,发现钟粤好久没搭过他肩了。
之前钟粤动不动会做这种动作,圈着周渝肩膀搂着他走,十月过后好像就没有了,蛮怪的。
他们打了两辆车去天鹅广场,这是小城最大的商业街,之前中秋节,周渝和钟粤一起来过这儿。
工作日晚上天鹅广场人没那么多,小摊也就出来了一部分,几兄弟对视了一眼,轰地全冲过去买凉茶,把周渝彻底震惊。
而且他们看着周渝那瓶甜癍痧,还纷纷摇头叹气,一副周渝背叛了信仰的模样。
周渝:“……”
你们搞什么.jpg
天鹅广场有很多楼,最后面那栋外墙就贴着驴牌和香奶奶大logo的楼显然不是他们的领地,最后他们从电玩城那个商场进去,直接上到二层。
还真叫陈安康瞎猫碰见死耗子,是个小饰品的大卖场。
整个楼层被淡雅的白色和奶油粉笼罩,一眼望去,香薰、手工皂、小饰品、草帽、毛绒……周渝都快被勾起少女心了。
陈安康满脸“虽然看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表情,径直冲进第一家店铺,佟青他们在后面参谋。
这活儿一开始很有意思,走的店多了就开始变得无聊,周渝最先退居二线,落在队伍最后面划水。
后来陈安康进了一家毛绒店,他看到旁边有一个魔法帐篷一样垂着藏蓝色帷幔,上面还点缀着几颗星星的店,有点好奇,就走了进去。
店员妹子戴着一顶小尖帽,大框圆眼镜,跷着二郎腿靠在角落的凳子上玩手机,周渝进店时她抬起眼皮瞧了眼,周渝看着挺乖,她就低头继续玩了。
周渝四处看了看,这家店像个杂货铺,东西不贵也不便宜。
和其他店铺不一样的是它没有明确的售卖什么,但全店都是星空月夜主题的小物件。
木制的架子上挂着星星月亮的吊坠,边上的柜子上摆着缀满繁星的水晶球、月亮造型的小夜灯、星星流沙的桌面摆件……
周渝看得正入神,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发现是钟粤过来了。
“在逛这家吗?”钟粤问,也四处看了看。
“嗯。”周渝说,“挺好玩的。”
钟粤说:“那看看你喜欢什么,我送你个礼物吧。”
周渝一愣,“不用,我就随便看看。”
“没事。”钟粤笑了笑,“快过节了,就当送你圣诞礼物。”
“啊……”周渝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那行,我也送你一个吧。”
他俩正说着,突然间佟青探了个脑袋进来,看着他俩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不是给康康挑礼物吗?粤哥,你俩干嘛呢?”
佟青这大白嗓,唰的戳破了周渝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他突然觉得自己脸烧了起来,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我给我同桌也送个圣诞礼物。”钟粤淡定地回答,“你们先挑着。”
佟青愣了愣,“好吧,你们慢慢挑,我先爬了。”
佟青确实是走了,但闹完这么一出,周渝也不好意思再安之若素地呆在这家小店里。
他满心想着赶紧挑完礼物出去跟陈安康他们会合,但也不好意思让钟粤看出自己的局促。
他随手拿了一盒星星蜡烛:“要不就这个吧?”
“别急,阿康那边咱们去了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建议。”钟粤像看穿了他想法,带着笑安抚他,“我可是翘了自习出来陪你买礼物,你挑认真一点。”
周渝咬了咬嘴唇,觉得幸亏这店里光线很暗。
他不知道为什么,钟粤这样花言巧语,他居然有点害羞.
最后周渝挑了个五角星形状的毛绒坐垫,因为他太瘦了,坐久了会硌得骨头疼,这东西很实用,钟粤选了条很简单的手链,上面有一个小鱼尾和一牙月亮的挂坠。
结账时小姑娘看了眼手链,又看了眼钟粤:“帅哥,这个是女款的。”
“没事。”钟粤说。
于是买了,买完之后,小姑娘本来要把手链装个礼品盒,钟粤没要,直接把手链戴上了.
周渝看他这次手上没带东西,突然想起刚认识那会儿,钟粤也戴着条黑色手链,最近没再戴。
他突然就很在意。
并肩往外走时,钟粤还抬着手腕欣赏自己的新手链,甚至递到周渝面前问:“帅不帅?”
“帅。”询问的机会送到眼前,周渝顺水推舟,装作无意:“我记得之前你还戴过一条手链?”
“猫猫头那个吗?”钟粤说,“对,一个妹妹给我做的。”
妹妹。
给做的,也就是确实是别人亲手给钟粤编的。
周渝好想再问一句,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吗?但他觉得再问下去要招人烦。
而且客观来说,他也没太懂,自己为何会有这么一问。
熟悉的有点拧巴的心情,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晚上他们一块儿吃饭时,周渝尚且还好,等回了家,看完钟粤的朋友圈,那股拧巴劲儿算是彻底绷不住了。
因为周渝满心以为,按照钟粤以前每次出门恨不得发个vlog的脾气,必定会把自己送的那条手链也出个镜,结果这人只发了一张白天鹅塑像的夜景,还有一成不变的美食图,简单配了句“很开心”。
那条手链连个影子都没有。
反倒是周渝自己,破天荒的发了朋友圈,没有配文,图片是钟粤送的那个星星坐垫,瞬间收到一堆点赞,包括钟粤本人的。
周渝更气了,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大概心情是“你送我礼物我发朋友圈,但我送了你你屁都不放一个”的憋屈,可是他又觉得自己不至于因为这种事儿就生气吧,所以不肯承认。
他气得想把朋友圈删了,但又觉得那样格局太小,最后满心不爽地去做题,反倒做着做着题把不爽给忘了。
睡觉前钟粤又发了消息过来,周渝勉勉强强回了几句,想起这人能搂陈安康不搂他,有妹妹给做手链,最可气的是还不发朋友圈,就不想理他。
躺床上了还气鼓鼓地想,钟粤最近怪怪的,然后抓过放在床头那只娃娃机里抓的小兔子,掐了它好几下脸.
第二天一早本来周渝都好点了,等到了学校一看,钟粤手腕上空空的,没戴他送的那条手链,烦躁的感觉像潮热的海风,无声地卷土重来。
之前妹妹给的钟粤愿意戴,他送的就不戴,而且款式还是钟粤自己挑的。
算了,爱戴不戴。
周渝也觉得自己火气来的莫名其妙,还是做题装死。
结果平时体贴的钟粤,居然也没时间体会他的心情,因为今天来了艺术节的通知。
学校新年艺术节要举办不少活动,钟粤是副班长又是学生会成员——周渝还是第一次知道——手里接了一堆活儿,从上第二节课开始就忙忙碌碌,手没停过。
“艺术节有个话剧,需要个帅哥男主角,你想去吗?”钟粤看了周渝一眼,“算了,你别去了。”
“?”周渝一晚上加一早上的不爽突然炸毛,“你意思我不够帅是吗?”
“不是。”钟粤愣了愣,“怕耽误你学习。”
“……哦。”周渝瞬间就像漏了气的皮球,态度和情绪一块儿泄了下来,“抱歉。”
“道歉干嘛。”钟粤笑了笑,“没事,你忙。”.
他态度太波澜不惊了,波澜不惊得像是完全没把周渝当回事,周渝自问平时绝不会是因为这种事就矫情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还是一直别扭。
情绪低潮来的莫名其妙,却又像窗外因为冬天到来而渐渐稀少的虫鸣一样自然。
放学后钟粤问:“今天自习去吗?”
“不了。”周渝那股低落劲儿还没过去,“你忙你的吧。”
“别啊。”钟粤说,“我可以去自习室忙,我就看看活动计划什么的。”
本来周渝铁了心今天要单独行动,可钟粤一这么说他心又软了。
正准备说那好吧,老林突然从门口晃出来:“周渝,来我办公室一趟。”
“啊,好。”周渝愣了愣,跟着老林上去了。
上楼时钟粤发了条消息:我等你回来去自习。
周渝心情这才好了点:嗯。
没想到,进了老林办公室,等待他的是一个密封袋,还有一台放在摄影架上的手机.
“这是什么意思?”周渝愣了愣。
“怀远寒假有一个尖子班,冲刺清北华五这些顶尖学校,师妹帮忙给你破格提交了申请。”老林说,“但是得考试,怀远学生自己也需要考试才能去,如果你有意向的话,把这套卷子做了,我连同考试录像一起发给怀远,分数过线的话,给你一个名额。”
周渝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感动地点头:“谢谢老师。”
“没事。”老林冲他比了下座位,“坐吧。”
开考前,周渝给钟粤发了条:我得在这考个试,你先回吧。
然后急着考试,没等他回复就关了机。
怀远这套卷子题量不大,但难度基本是理科试卷后三题,考试时间是三个小时,全科都考到了。
前面语文英语化学生物这些都还好,后面数学物理各五个大题,还都不简单,周渝做的脑汁都快干了。
多亏他前面很有忧患意识,题目做的很快,才勉勉强强在交卷时把自己会做的都写完。
老林收好卷子,拍了拍他肩膀:“加油。”
周渝晕得头重脚轻,浑浑噩噩地点头:“谢谢老师。”.
交完卷子是八点多,下楼时外面天都黑了,楼道也漆黑一片,只有拐角处的应急灯亮着,像海上渔船寂寥的灯火。
周渝一个人下楼,听到楼道里,自己脚步清晰的回音,好在他已经做题做晕了,孤独也孤独的不明显。
他得先回班去拿书包,忘带了,希望钟粤没锁门,然后再去找个地方随便吃点东西……
周渝突然愣了愣。
教室的灯亮着.
困顿的精神猛然一振,心跳也突地加速,周渝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推开门。
2班教室空荡荡的,大半隐在阴影里,课桌椅整齐地站着,融入窗外清凉如水的夜色,只有最后一排开了组灯。
钟粤正坐在那组灯下,周渝的座位上。
他单手托腮,腕骨有好看的突起,靠着墙,安静地翻着书。
听到动静,他抬眼看过来,与周渝视线交汇时笑了笑:“回来了?”.
橙色的灯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像海上的灯火明了又暗。
夜色在无声中盛放。
钟粤在晚上八点的教室里等他。
周渝站在那,呆呆的,不自禁蜷起手指,又害怕钟粤看到悄悄把手背到身后去。
他心里很乱,像海风吹得潮汐浪涌。
却说不出任何话.
朋友等自己到很晚,这应该是个很令人感动的场景,在钟粤这儿却显得寻常。
但这样一个在他俩之间很常见的场景,周渝现在的心情却很不一样。
仔细想想,也许那种“不一样”早就存在,只不过他一直怕别人发现,甚至连自己也不敢去发现。
取代简单开心情绪的,是某种从左侧胸腔汹涌而起的,过电般的悸动,那种滋味顷刻流遍全身,让他连指尖都一阵不听话的微麻。
周渝怔怔地看着钟粤,看着他被灯光映得晶亮的、好看的眼睛,薄薄的带着笑的嘴唇,黯淡光线下分外明晰的漂亮轮廓,还有他身后教室柜子上时针已过八点的石英钟。
又听到自己在看到那一瞬间就开始,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平息迹象的,胸腔里近乎失控的横冲直撞的心跳。
他突然明白了。
他不得不明白。
不是钟粤不对劲。
是他自己不对劲。
52. 情书 忘记定时存稿箱了抱歉!
夜色渐浓。
周渝有些怔忡。
“你怎么这么惊讶。”钟粤笑了笑, “我给你发消息说了我在这儿等你的啊。”
“啊,我刚才关机了,没看手机。”周渝缓过神来, 解释了句,“不好意思,我先去下洗手间。”
“你去吧。”钟粤愣了愣,“还说不好意思干嘛,怪客气的。”
周渝没接话, 转身就走,近乎于仓皇逃窜。
当然不是真的内急,只是在刚刚意识到自己对钟粤心怀不轨时就要去跟钟粤1对1, 难度系数有点高。
得去冷静冷静.
12月的小城,总算有了些许凉意,男厕所的窗开着,凉凉的风送进来。
刚下飞机时周渝就觉得小城的风里有淡淡的海腥味, 慢慢他习惯了,但突然刮来阵风,大海的气味还是很明显。
就像他以为自己习惯了和钟粤相处的方式, 心却不愿安分地又掀起波澜。
周渝打开水龙头, 在办公室里闷了三小时考试, 再加上刚才的突发情况,脸烫得要起火了, 用凉水冲了会儿脸,感觉才好一点。
心里挺乱的。
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了喜欢的人,还是个同性,这是挺大的冲击。
但到现在都还没失态,某种程度上也说明, 他其实早就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心事,只不过不敢、也不愿意细细探究。
他现在心里像有几列呼啸着飞驰的火车,载着不同的喜悲交错而过,有因为钟粤在等他而感觉到的开心,也有对自己心事的震惊,还有隐隐的失落。
这点失落正慢慢占据心里的主导地位。
因为周渝渐渐回过味来,他的所有拧巴,所有别扭,所有“寻衅滋事”,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对钟粤心怀企图,而钟粤一无所知。
这感觉总会让人不太开心的.
情绪差不多缓下来了,周渝才出门。
还是有隐隐的失落,就像渐渐萧瑟的秋意,不是人为能控制得住。
走在楼道里,周渝步子慢慢的,他最后也没想好要怎样面对钟粤。
大概还是和以前一样,难点在于心理调节。只把钟粤当朋友,会觉得他很体贴,很温柔,可要是真的动了心,就会有不该有的期待。
周渝推开教室门,才发现钟粤居然还买了饭,放在保温盒里,在桌子上摆了一排。
“来。”钟粤冲他招了招手,“吃点东西再回去吧,你肯定饿了。”
“……嗯。”周渝让自己别多想,快步走了过去。
钟粤正坐在周渝的座位上,把饭盒一个个打开,简单的炒牛河和炒粿条,还有两个小菜。
因为在饭盒里闷着,菜稍有点发潮,但闻起来还是很香,对饿到现在的周渝来说,毫无疑问是珍馐美味。
他闷着头吃东西,现在心还是乱七八糟,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粤倒是谈兴蛮好,聊了几句艺术节的事,又扯回他们俩:“老林找你说什么?怎么还单独给你考试?”
“寒假怀远有个拔尖班,师妹帮我争取了名额,但是要考试测水平。”周渝说,“刚才就是去做他们的卷子。”
“嗯。”钟粤笑了笑,“那挺好的,好好上课。”
“你这个垫子挺舒服的。”钟粤又说,“你眼光不错。”
说的是昨天他给周渝买的这个星星坐垫。
“那肯定不错啊。”周渝说。
钟粤主动提到这个话题,他忍了又忍,告诉自己别问那么多,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我送你的手链呢?”
“我今天想戴来着,但是那个东西设计有硬伤。”钟粤说,“那个月亮吊坠,戴起来扎手,但是我又不想卸掉,所以只能摆在家里看着了。”
这答案出乎意料,让周渝心里扬起一阵轻飘飘的愉悦。
他是因为没办法戴才没戴,不是因为不想。
周渝都不知道自己微微扬起了嘴角:“确实,要完整点才好看。”
“是呢。”钟粤也笑了笑。
“对了。”钟粤又说,“明天放学我要去找个朋友,艺术节需要弄些小东西让他帮忙,你愿意一起来吗?”
“嗯?”周渝一愣。
为什么要带他去?
“不会耽误太久。”钟粤说,“然后咱们一起吃个饭,我再回来陪你自习,好不好?”
……
钟粤这样说,再问原因就没意义了。
心里泛起一阵软绵绵的滋味,让人身上都没什么力气,周渝避开钟粤目光,尽量轻描淡写地答:“当然可以。”
最大的烦恼是因为这个人而起。
但即便这样,呆在他身边还是永远觉得安心和开心。
这真是很奇妙的感觉。
——
第二天,周渝上学路上遇见事故,路堵得水泄不通,比原定的晚了十几分钟到学校。
一进教室,就看见佟青、姚浩宇他们围在他座位边上,当然还有钟粤。不过这次他们不是在跟钟粤聊天,而是在看着他桌子上的某样东西啧啧称奇。
周渝很疑惑,因为他不会在班里放什么东西,快步走过去看,才发现自己课本底下,压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信封露出一角,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桃心。
“靓仔来啦!”佟青热情洋溢地冲他打招呼,“看不出啊!你小子有情况!”
“?”周渝一头雾水,“我有什么情况?”
“你说呢?”佟青指指那露出小角的信封,笑得满脸八卦,“这是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啊。”周渝更茫然了,他在班上都不怎么跟人说话的。
“估计是其他班的小姑娘偷偷告白。”姚浩宇说,“粤哥之前不是也收到过这种东西吗。”
“喔,对哦。”佟青说。
周渝放下书包,其他人自觉给他让开条路,他拿开课本,底下是一个浅粉红色的小信封,上面印着星星点点的漂亮桃心。
“谁给你的?”陈安康好奇道,“要不问问来得早的,有没有人看见是谁放进来的?”
“别做这种事。”钟粤说,“女生脸皮薄,肯定不想被人知道。”
姚浩宇啧了声:“粤哥真是贴心。”
“万一靓仔喜欢这姑娘呢?”陈安康问,“不还是得知道他是谁?”
“那也是他自己的事,用不着咱们掺和。”钟粤说着,看了周渝一眼,“是吧?”
周渝从刚才就一头雾水,整件事他都在状况外,唯独钟粤这问题,他不太喜欢,他没多想就答:“我没兴趣。”
钟粤愣了愣,笑了:“对,你得好好学习。到时候我给你在表白墙上发个声明,就说小姑娘们不要来追你了。”
这提议挺离谱,周渝却听着意外舒服,点了点头:“好啊。”
钟粤对这个反应更意外了,满脸惊讶的表情,但笑得却很开心.
周渝坐下之后把这封信拆开看了,其他人默契地回避,果然是封表白信,对方是个高一的学妹。
本身周渝对恋爱就没兴趣,现在有了喜欢的人,看旁人更是味同嚼蜡,他默默地把信折起来放回信封:“我要把它退回去吗?”
“不用,退了对方会伤心。”钟粤说,“你不回复就行了。”
“粤哥你好懂啊~~~”佟青拖着长声起哄。
“搞siao,我们粤哥好歹是附中校草。”田圆说。
他们这么一说,周渝倒突然好奇了,运动会以来,每天偷偷给他放零食的都有三五个人,但是钟粤好像从来没有过桃花。
“所以追他的人呢?”周渝问佟青他们,“怎么我都没看到过?”
佟青神神秘秘地笑,“因为你来晚了啊。”
周渝一脸懵。
“粤哥是大家的粤哥。”苏志豪说,“高一那会儿写情书的太多了,桌洞里面全是,跟闹蝗灾似的,但是后来明白这点之后,就没人再表白了。”
姚浩宇直接哼了一句很有名的歌:“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唱歌是挺好听。
就是明白这句歌词什么意思的周渝心情有点复杂,开开心心聊着天的大伙谁能想到,这儿就坐着一个觊觎“富士山”的人呢.
“得,越说越离谱了。”钟粤叹了口气。
“说实话,粤哥,你也该谈个恋爱了,要不多无聊啊。”苏志豪说。
“是吗?”钟粤问。
苏志豪起了个头,小弟们立刻热络起来。
“当然啊,一直单着也不好吧。”姚浩宇说,“我们学校的小姑娘们队都排到怀远了,之前外校那几个跟我一块儿唱歌的还说,他们那边也有女生想要你联系方式,哦对,王天娇好像也对你有点意思,你要不考虑考虑?”
“有个人陪你说话,陪你出去玩,陪你吃饭,陪你学习,多好啊。”佟青附议。
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很多因为想尝试恋爱的滋味而恋爱,有个受欢迎的恋爱对象更是仿佛脸上有光。
王天娇是2班班花也是校花,追她的很多。
周渝本来听着这些还没什么反应,人名一出来,心里突然又被拧了一把。
但小弟们不愿意大哥一直单身好像也是人之常情,他不开心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什么都不说.
“陪我说话,陪我出去玩,陪我学习。”等到小弟们都没再说话了,钟粤这才抬头,重复了遍佟青的话。
然后在佟青茫然的点头附和里,钟粤拍了拍周渝肩膀,笑了笑:“我有他就够了,懂吧?”.
“卧槽?”陈安康愣了半天,“能这么算吗?”
姚浩宇一脸茫然:“听起来好像对,但又好像不对。”
佟青起哄:“靓仔快反驳他啊!他对你图谋不轨!”
周渝说不出话。
有时候真不能怪他。
实在是钟粤这个人……
太容易给人错觉。
53. 妹妹 小太阳的暖风吹得他脸上发热。……
“你们别再闹啦!”小田圆站出来当和事佬, 抓着周渝的肩膀,“靓仔快要被你们吓坏啦!”
周渝确实一脸懵,但不是被吓坏, 是不由自主因为钟粤说的话出神。
他就随口那么一说。
却让人心里一阵阵起波澜。
真是过分.
又是照常的一整天课,下了一整天雨,放学后按照说好的,周渝要跟钟粤去见个朋友,但是钟粤临时又被叫走, 说是艺术节排话剧的事。
“能等我一会吗?”钟粤问,“大概半个小时左右。”
“好。”周渝说,“我去帮你买个饭吧, 有什么想吃的?”
昨天钟粤帮他买饭,所以今天也想给钟粤做同样的事情。
钟粤正在看剧本,闻言抬起眼,惊讶地挑了下眉:“对我这么好吗?”
“不可以吗?”周渝说。
“可以。”钟粤笑了笑, “我想想,吃砂煲怎么样?”
“行啊。”周渝说。
下雨天气阴凉,吃份热气腾腾的砂煲, 舒服得很。
“那你先去买吧。”钟粤说, “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钟粤说的那家砂煲在街上生意很火爆, 铺面不大,排队的人很多。
旁边就是泰发烧腊店, 两家店主私交很好,位置不够的时候可以交个粥位费,带着砂煲去烧腊店里吃,烧腊店会给上粥。
周渝去点了一份走地鸡煲和一份马蹄羊肉煲,砂煲做得慢, 要小火慢慢咕嘟,老板给他拖了张凳子,让他在边上等。
周渝坐了一会儿,看到隔壁泰发烧腊店的发弟从店里出来,他本来没当回事情,直到发弟左顾右盼地偷偷过来,溜到他面前。
泰发烧腊店是家族店,老板叫泰叔,他儿子叫发弟,很年轻,在店里干活,周渝跟他们见过几次,但是不熟。
看见发弟冲自己走过来,周渝有些意外,发弟好像也挺犹豫的,腼腆地冲他笑笑,憋了半天才用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你是阿粤的朋友?”
周渝点了点头。发弟这样喊他,叫他心里多出几分亲近。
“阿粤说你是外地来的。”发弟问,“那你会坐高铁吗?”
“我当然会。”周渝有点迷茫,“怎么了吗?”
“我……想跟我爸妈出去玩。”发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从小没出过城,也没用过这个软件,你能教我怎么买票吗?”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上面是电子购票软件。
“你要去哪儿?”周渝接过手机问,虽然知道跟他没关系,但他还是出于关心问了一嘴。
“很近,就广州。”发弟说。
“哦,这个简单。”周渝示范着在对话框里输入目的地,给发弟看,“你这样选日期,然后买票,到时候带上身份证去高铁站,问工作人员怎么弄就行了。”
发弟挠了挠头:“工作人员会帮我吗?会不会瞧不起我。”
“当然会帮你啊,怎么可能瞧不起你。”周渝笑了笑,“放心吧。”
“那就好。”发弟很高兴地接过手机摆弄了一阵,“谢谢你。”
“别客气。”周渝说.
发弟走后没多久,砂煲和钟粤一块儿出现在周渝面前。
寒气被缭绕的热气驱散,再加上看见钟粤明亮的笑容,周渝心情都跟着灿烂起来。
“饿死我了。”钟粤从老板前台那拿了两把一次性筷子,又去自助米饭那盛了两大碗米饭,把其中一碗放在周渝面前,然后又夹了块煨得软烂红亮的羊肉,放到周渝碗里。
“饿死了你倒是自己吃啊。”周渝有点不好意思。
“这不得先把你伺候好了。”钟粤笑笑,从周渝面前的煲里夹了一块鸡肉,“然后才能抢你吃的么。”
周渝:“……”
好一出峰回路转。
吃上饭后,身上暖了,话也就多了。
“你刚才都在弄话剧的事儿吗?”周渝问。
“对。”钟粤说,“不过就弄到今天,之后我就不管了,当甩手掌柜的。”
周渝有些惊讶:“这不像是你风格啊。”
“本来他们想让我主演,但是我不想去,就把男主位置让给宋辰了。”钟粤说,“宋辰说我来导演的话跟他想法不合,演不出那个味,我就干脆把导演位置也让给他了呗。”
之前虽然看过佟青发朋友圈骂宋辰,周渝还是不太理解他俩为什么会有过节,因为他俩看起来都不是会有交集的人。
但自从那天宋辰说自己组织义工活动没人去,周渝又不小心说漏有一波人跟着钟粤去做义工后,他突然从宋辰眼里看到很明确的名为嫉妒的情绪。
后来又听佟青说八卦才知道,本来学生会长这位置,钟粤也要参加竞选,但是竞选前一天突然年级组长邵丰发布新规定,要年段综合成绩在平均分以上,起到榜样带头作用才能参选。
钟粤直接被刷掉,宋辰才能当上,这也是那天佟青气到骂人的原因。
“宋辰好像一直挺针对你的。”周渝说,“什么东西都非得跟你抢抢。”
“有一点吧。”钟粤说,“不过刚好我也省事了。”
“那你就不想争回去吗?”周渝问。
“他这么有热情,让他去做不是刚好。”钟粤笑笑,“反正他也没抢到我真正重要的东西。”
“真正重要的东西。”周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比如呢?”
“不告诉你。”钟粤又给他夹了块羊肉.
他们继续吃饭,钟粤说:“一会儿带你去见的是我一个妹妹,手工做得很好,这次艺术节需要弄一些小装饰品,我们去找她订。”
这一连串的关键词顿时让周渝想起些东西:“是送你手链那个妹妹吗?”
“对,她做的不错吧。”钟粤说,“这个妹妹佟青他们我都没介绍过,他们太咋呼了。她挺可爱的,但是有点可怜,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能跟她做朋友。”
周渝听钟粤这么说,心里既为钟粤把他当成亲近的朋友而高兴,又酸酸的。
因为钟粤这几句话里,对那个“妹妹”又欣赏又呵护,让他不禁想多。
他甚至想问“你不谈恋爱是不是也跟这个妹妹有关系”,可他实在想不到用什么语气问,最后只能把问题憋回心里.
吃过饭他们就去找那个“妹妹”,出乎意料的是居然还在八卦街上。
钟粤带着周渝,绕了半圈居然绕回了芳姨煲仔饭,这是周渝第一次出来吃的店面,印象很深。
煲仔饭店边上是一家“老孙肠粉”,钟粤直接拐了进去。
周渝没懂为什么会到这儿来,肠粉店他来过,来的次数不多,店主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自然就是老孙,跟妹妹好像没半毛钱关系。
老孙正在扫地,看见钟粤进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我来找靓靓。”钟粤冲老孙笑了笑说。
“知道,她跟我说了。”老孙说,“她在后院呢,你们过去就行。”
钟粤转过头冲着周渝笑了下,然后掀开店铺后墙的小围帘,推开一扇门,进了后院。
肠粉店的后院居然是个小花园,里面停着自行车,种着花,有一小块菜地,还有片小鱼池,就是地面铺得特别平,和花园的野趣很不一样,甚至有点违和。
花园另一边应该就是老孙的家,小平房,三间房子挨在一起。
这地方充满了生活气息,外侧的窗台上摆着几个半透明的绿色、白色喷壶,横在院子上的晾衣绳还挂着粉红格子的女生穿的外套,为了躲雨衣服被拽到了房檐下。
窗上贴着剪报,因为画面是冲内侧的,看不清贴了什么。
周渝正四处看,“咔嗒”一声,一扇房门开了。
他闻声看过去,猛地愣住。
门边是个大概十四五岁,很秀气,很可爱的女孩子,撑着把小花伞,有双泉水一样的漂亮眼睛。
可就是这么个如花似玉、鲜亮活泼的女孩子,却坐在一张轮椅上.
“阿粤哥哥!”女孩子用力地挥了挥手,笑起来唇边有浅浅的酒涡,“周渝哥哥!你好!”
周渝愣愣的,赶紧冲她也笑,心里又疼惜又懵,不知道她怎么叫出自己的名字。
钟粤转向他,笑了笑说:“我跟她提起过你,她吵着嚷着想见。介绍一下,这是孙雅靓,老孙的侄女,我们一般叫她靓靓。”
周渝刚刚那点微妙的醋意,在看到靓靓本人时早已烟消云散。
这里地都铺平了,显然她长期都行动不便,再加上钟粤说她是老孙的“侄女”,现在,周渝对这个女孩子剩下的只有心疼。
他有点拘束地冲靓靓打招呼,她看起来很脆弱,他生怕哪里伤到她。
但靓靓本人倒是开朗,开着轮椅过来,把伞交到钟粤手里,然后一手拽一个袖子,拉着他们俩进屋。
这间屋子应该是她的书房,里面有张桌,摆着书本,还有个开着暖风的小太阳,旁边是一架看起来像缝纫机又不完全一样的机器,地上还有个羊皮纸色,上了锁的大箱子。
有只小狸花猫趴在小太阳边上,懒洋洋打着哈欠。
“要找我编东西是吗?”靓靓问,“这次要弄什么?”
“想弄一个大幅的,类似于手编的条幅,上面写‘祝附中同学新春快乐’,然后弄点鞭炮、雪花之类的图样。”钟粤说。
钟粤又给她报了个价格,比某宝上的同类价格贵出30%,周渝心里清楚,多的这部分应该是他自己补贴的。
“可以吗?”钟粤问。
“可以呀,不用那么多其实。”靓靓说,“你说的这种看起来工程量大,但其实不怎么精细,不难做。你去帮我选下颜色。”
钟粤应了声,走向靓靓那个大箱子。
靓靓则转向周渝,笑了笑:“周渝哥哥,我送你条手链吧。”
周渝一愣,眨了眨眼看着她.
“我给他编过一条,不知道你见过没,我编的东西还可以。”靓靓指了指钟粤,“我挺喜欢你的,也想送给你一条,想要什么装饰你自己挑,我这儿有好多坠子还有花色。除了你们俩之外我没给人编过手链,要珍惜喔。”
周渝点了点头,有些惊喜。
靓靓要送手链给他,是挺喜欢他的意思吧。
他也挺喜欢这个小妹妹。
而且,他和钟粤一人一条的手链,某种意义上……情侣手链?
“哎!”钟粤从箱子边直起腰,插嘴道,“这就不对劲了啊,你当时都没让我挑花色。”
“你有周渝哥哥帅吗?你还想挑。”靓靓反问。
“这话说的,你可别起歪心思啊。”钟粤警惕地跳到周渝身边,“这我的人,你别乱来。”
周渝一激灵,偏头看着钟粤.
“咿。”靓靓啧了啧嘴,“这什么哥哥,居然跟一个单纯的小女生说这种话。”
钟粤笑了笑:“哥哥说什么要你管,编你的手链去,单纯小女生。”
“我这不正要编吗。”靓靓一瞪眼睛,奶凶奶凶的,“选你条幅的颜色去,多事的甲方哥哥。”
“喔,好嘞。”钟粤吹了声口哨,走回箱子那边,“凶悍的乙方妹妹。”
周渝摸了把脸,小太阳的暖风吹得他脸上发热。
一旁的小猫咪打了个哈欠,舔舔爪子,奶声奶气地叫:“喵~”
54. 鲸鱼 把天空和大海滤成深深浅浅的玫瑰……
靓靓的箱子里是各种颜色的线团, 让周渝想起以前市场里卖十字绣的店家。
箱子一打开,小狸花噌地站起来,箱子和毛线团都是吸猫石, 小猫杏核眼锃锃发光。
钟粤拿出一卷红线团。
把跳进箱子的小猫咪抱出来。
拿出一卷黄线团。
再把小猫咪抱出来。
拿出一卷白线团。
“……你来拿吧。”钟粤双手抱着小猫,看向周渝,叹了口气,“再拿两团红的。”
周渝忍着笑过去拿。
小猫咪龇牙咧嘴四爪乱挥,吱哇乱叫以示不满.
靓靓编这些饰品是用类似手摇的编织方式, 钟粤和周渝就留在这儿,钟粤时不时帮她调整下上机器的线团,周渝就安静地看书。
靓靓做这些时并不用特别专心, 小声用粤语跟钟粤聊天,大概是怕影响周渝。
但周渝没忍住竖着耳朵听,大概听到她问“哥哥学习一直这么刻苦吗?”“哥哥好厉害”之类的话。
还挺有成就感的。
不过这么讲来,他发现靓靓的普通话说的真不错, 按理说一个腿脚不方便很少出去走动的小姑娘,不接触外人,普通话不应该有这个水平, 除非是特意练过。
他们帮忙靓靓到晚上八点多, 临走时靓靓把他们送到院门口, 挥挥手又跟周渝喊:“哥哥,有空过来玩!”.
之后几天, 就每天放学到孙雅靓这里来,周渝看书,钟粤有时候看书,有时候帮靓靓整理她编织用的线。
结果她对周渝的兴趣比对钟粤还大,经常一边编东西, 一边问他问题。
“哥哥你成绩特别好是吗?”靓靓问,“那有空能帮我讲几道题吗?”
“寒假再说,现在他要复习期末考。”钟粤插嘴。
“喔,好吧。”靓靓说,“那你也要跟着复习,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积极向上,别又浪费了。”
“你们俩心倒是挺齐。”钟粤叹了口气。
偶尔钟粤不在房间,比如出去给他们俩买饭,靓靓还会凑过来,问周渝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哥哥,你是重庆人吧。”靓靓问,“你们那边吃饭真的必须要吃辣椒吗?”
“也不都是,不过整体口味偏麻辣。”周渝说,“像我自己就更喜欢辣一点的。”
“那你们那儿真的像视频里那样,小区的一楼跟隔壁小区的十七楼一样高,窗子外面就是立交桥吗?”靓靓问。
“是啊。”周渝点头,“山城嘛,地势就错落不平的。”
“听起来好厉害。”靓靓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憧憬,“好想去看看。”
“以后会有机会的。”周渝说。
说这些话时难免会想到她的腿,有点心疼。
“我也觉得。”靓靓笑着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活儿,推着轮椅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厚本。
她打开之后周渝愣住了,居然是一个错题本。
在附中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错题本”这种东西了,而且靓靓写得非常认真。
她问:“哥哥,我能加你微信吗?我这个样子在学校找老师太不方便,如果你有空的时候,我问你点问题可以吗?”
“好的。”周渝翻着那本错题本,看着上面红、蓝、黑三色整齐娟秀的字迹,心里有点感动,“你随时都可以。”
——
天气慢慢变冷,新年和期末考试都渐近。
新年和艺术节是钟粤最近主要要准备的内容,期末考试则是周渝唯一关注的东西。
周文晖最近工作还是忙,父子俩的关系在日复一日重复的生活里变得和平而融洽。他问过周渝寒假要不要出国玩,有个朋友邀请他们一起去阿尔卑斯,但要玩的话最近得回重庆办签证。
周渝当然拒绝了。
那天他隐约觉得空气中有点要吵架的火/药味,但双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朋友的邀请盛情难却,周文晖最终决定自己去了,于是在忙碌的工作间隙,跑回重庆去办理各类证件。
钟粤偶尔还会去海边,听说随着年关将近,最近码头上也很忙。
不过在周渝每天在他面前宣读一次期末日程之后,算是稍微踏实了点,常常跟在周渝边上学习。
虽然他不学的时候就是不学,但学的时候也不走神,所以学习算是有点效果,至少这次及格有望。
但感觉得出,他就是为了哄周渝开心,才象征性地学一学,再拔高的内容,就算劝他也劝不动.
周六下午,两个人自习完后去喝糖水,最近天气阴冷,据说糖水铺出了新的热饮。
依然是去上次拍过短视频的那家“阿亮糖水铺”,下午来美食街逛的人不多,糖水铺那也没什么人。
阿亮正搅着糖水锅发呆,一眼看见他们,特别热情地挥手:“粤哥!靓仔!你们来啦!”
接着瞬间举起手机:“既然来了就再给我拍个视频吧,上次那条短视频起飞,20多万赞,我粉丝涨了一倍,太牛逼了。”
周渝:“……”
这数字对周渝和钟粤来说都特别遥远,他们俩凑到阿亮边上去看,那条视频的数据确实比他之前的暴涨了几十倍不止,连带着阿亮之后的流量都大了点。
原视频下面的评论全都是“嗷嗷嗷嗷嗷”“啊啊啊啊”“kswl”之类的嗑cp内容,周渝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看的心里一跳一跳的,偷偷看钟粤的表情。
钟粤挺淡定的,就认真翻评论,既没觉得他高兴,也没觉得他厌烦这些。
那就还好。
随便点开阿亮后面一条视频的评论,就看见上面最热评是:-
之前那两个帅哥又来了没?
楼中楼还在讨论,他们俩是不是阿亮请来的模特,以及只露了手没有声音那个男生到底真人帅不帅。
周渝:“……”
啊,这个看脸的世界.
“来嘛粤哥,再拍一条,以后你俩来我这喝糖水都免费!”阿亮继续加大价码。
大家都是朋友,当然可以再拍一条。
于是就又来了一条,就连拍摄内容都没什么区别,唯一变化可能是那天钟粤穿的短袖,今天穿的是件黑色立领卫衣,领口那有个机能风的皮质搭扣,让人视线情不自禁落上他修长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
周渝也没懂他们拍的这个到底有什么好赞的,不过配合着拍了。
拍好之后阿亮给他们盛了鲜奶炖蛋、莲子百合红豆沙和木瓜银耳汤,坐在里面喝。
糖水铺旁边是坛哥那家生腌店,白天不开门,他们正喝着糖水,看见坛哥牵着两条狗散步过来。
坛哥瞧见他们俩,抬手招呼,自动切换成普通话:“出来玩吗?”
“是啊。”钟粤答,“带学霸出来晒晒太阳,天天在自习室都快发霉了。”
“你才发霉!”周渝奋起反驳。
几个人一通乐,笑过之后坛哥说:“你们闲的没事去海边啊,金龙湾据说最近有条大鲸鱼,不去看看吗?”
“鲸鱼?”钟粤一下坐直了,“确定吗?咱们近海哪儿来的鲸鱼?”
“货真价实的鲸鱼。”坛哥说,“骗你干嘛,科研队的都来了,咱们这儿平时有科研队的吗?”
钟粤攥了把周渝的胳膊,周渝抬眼看时一愣,他从来没在钟粤眼里看见过这么热切的神情。
他已经知道钟粤会说什么了,也清楚自己会给出什么答案。
“我想去看看。”钟粤说。
“走。”周渝说,“我跟你一起去。”.
刚好坛哥闲的没事,载着他们俩去海边。
钟粤从听说有鲸鱼时就很兴奋,路上一直拉着坛哥问:“是什么鲸鱼?大型还是小型的?就在金龙湾上吗?什么时候观测到的?”
“我哪知道啦,我又不是科学家。”坛哥被他问得一愣一愣,“你想知道这些,自己过去看啦。”
钟粤的朋友圈里有很多海洋生物的小视频,各种鱼、贝壳、软体动物,他画的画同样有很多鱼,虽然他画的小人也很好看。
现在钟粤明显很兴奋,完全没有平时大哥式的沉稳,他不想打扰坛哥,就拉着周渝讲,金龙湾这边有什么什么鱼类,鲸鱼出现在这儿有多么不寻常……
周渝不太听得懂,尤其钟粤说的很多名词,比如“大洋性”、比如“洄游”,他都不确定具体意思,但听得很认真。
周渝第一次看到钟粤对什么东西表现出这样甚至有些失态的热忱,即使他对身边所有事物态度都很主动,但跟钟粤相处久了他慢慢发现,那些主动里面多少带着“我是大哥所以我必须这样做”的责任感。
钟粤只是习惯性的让身边每个人都觉得舒服,有安全感,就像艺术节的话剧,他真正是不是那么想做,仔细想想,其实不然,比如宋辰要当导演,他顺水推舟就让了出去。
钟粤这种“因为我想,所以我这样做”的热情,基本就存在于三件事上。
这条鲸鱼。
每天和兄弟们干饭。
还有……
拉着他跑东跑西,做这做那。
周渝突然有些出神.
车子已经开到海边,身边的钟粤望着窗外,手机停留在浏览鲸鱼的相关页面。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干净修长,窗玻璃上依稀可见脸庞轮廓清晰的剪影。
车窗贴着暗色防晒膜,把天空和大海滤成深深浅浅的玫瑰色,音响里是轻佻又情深的粤语情歌,这条路像能一直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要周渝说,这种感觉很矫情。
也很喜欢。
55. 海鸥 在海鸥盘旋的地方
小城的海岸线拉得很长, 沿着城市曲折的边界。
金龙湾在渔港和旅游区之间,是一片风光绮丽的海湾,沿岸在修建面向外地富豪的别墅区, 但又因为开发商的问题一直在烂尾停工边界危险地摇摆,所以那一带整体没什么人。
今天天气还可以,摇下车窗,熙熙日光铺在海平面上,洒出一条细碎珍珠般的光路。
远远的能看见坛哥说的科研队的人, 他们穿着同款的红黑相间冲锋衣,大概有六七个人,站成两小堆, 望着海边说着话。
车停在海滩上,钟粤急急地冲下车,没忘了拉上周渝。
这会儿下一波潮还没涨上来,海水位置靠后, 地上有零星水洼和小滩涂,沙里缠着墨绿色的海藻和碎石。
科研队的队员们站在离海边很近的位置,钟粤拉着周渝往那边跑了几步, 但是离他们还有十几米时, 突然站了下来。
“?”周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回事?”
“我突然觉得。”钟粤摸了摸鼻子,“还是别打扰人家了吧?”
“这不算打扰吧, 他们看着也挺闲的,而且不去问他们你怎么能看得到鲸鱼?”周渝诧异地问,“不是,你的社交牛逼症呢?”
“那仅限于熟悉的环境。”钟粤顿了顿,“他们可是科学家啊。”
周渝:“……”
这人怎么到关键时刻还怂了。
有点儿可爱。
“那得了。”周渝说, “给你欣赏下我的社交牛逼症。”
说着,他不由分说拉起钟粤衣袖,在钟粤错愕的神情中,拽着他往科研队那边走了过去。
周渝不爱说话,因为从小四处漂泊,性格比较自闭。
但同样是因为跟着老爸走南闯北,很多事儿是自己做,真要让他去跟谁说话,他也不会怵。
而且这不是为了给钟粤实现小愿望吗。
钟粤罩了他这么多次,也该他罩着钟粤一回.
他观察了下,选定了一个染着小黄毛,看起来挺好说话的姐姐,周渝管理出一个自己最乖巧的表情,拉着钟粤走过去,他们靠近的时候科研队的人也发现了,那个小黄毛姐姐往这边看了看。
这种互相靠近但还没开始说话的时刻,是周渝心里最尴尬的场景。
他硬着头皮顶过去,冲小黄毛姐姐笑了笑,乖巧地欠身:“科研队的老师们好,我们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听朋友说金龙湾最近有条鲸鱼,我同学对这个很感兴趣,我们来问些问题可以吗?”.
有一副好皮囊在破冰时分就像开了挂,周渝人长得乖,笑起来更甜,这点钟粤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就算不说话都让人天生对他好感度up,更别说主动搭话。
小黄毛姐姐看了看他,转向身边的高个子,高个子收到示意,友好地伸手:“我姓郭,是这次活动的副组长,你们有什么问题问我就行。”
周渝乖乖地过去握了手,转向钟粤时嘚瑟地挑了下眉,那意思是你上吧。
这个小动作得意的很,跟他刚才乖巧的架势判若两人,钟粤失笑。
机会摆到眼前,钟粤不会再错过了.
“出现在金龙湾的是头灰鲸,我们给它起名叫小金。”郭哥介绍,“初步判断是未成年的雄性个体,灰鲸很少出现在近海,我们推测可能是这片地区海域气候适宜,水面平静而且食物丰富,它才被吸引过来。”
“它已经在这儿呆了至少三天,是海洋执法队的巡查人员率先发现。”小黄毛姐姐补充,“我们是长期呆在福建实验室的鲸类研究团队,得到消息立刻过来,这几天观察到过几次,它应该还在金龙湾海域。”
“那它现在安全吗?”钟粤急切地问,“我有可能看到它吗?”
“灰鲸的健康状况不错,体外没有明显伤口,精神状态正常。”小黄毛姐姐说,“你们当地也很配合,发现它之后不管渔船还是海上作业船都没有靠近这片海域了。”
郭哥像是想说点什么,被小黄毛姐姐掐了把手背,憋了回去。
“你想看它的话,可以到那上面试试。”小黄毛姐姐指了指旁边的高处。
她指的是海岸边一块高大、形如盎然盘曲的金龙的岩石,名为“金龙岩”,一些渔民到这里捕捞佛手和藤壶,这块巨岩也是海湾得名的由来。
她把脖子上挂的望远镜拿下来,递给钟粤,笑了笑,“去找海鸥盘旋的地方,鲸鱼就在那里。”.
周渝陪着钟粤坐在金龙岩上,从午后一直坐到日落,万家灯火在海岸线上次第亮起。
去找海鸥盘旋的地方,这话听着玄的像箴言。
但钟粤真就盘着腿坐在那,盯着远方看了一下午。
周渝对海洋生物这块儿一窍不通,也帮不到什么,就坐在钟粤边上看书。
等到太阳下山,夜幕取代晚霞,一寸寸熄灭天空,钟粤才拍了拍他肩:“走吧,天黑了,今天应该看不到了。”
周渝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坐在这一下午,坐的他肩膀酸痛,不过在教室里也差不多,至少这儿他还能极目远眺看看海。
“明天你还来吗?”周渝问。
“想来。”钟粤说。
“嗯。”这是周渝意料中的答案,他活动着自己肩膀和腿,“我明天也跟你一起。”
钟粤偏过头看着他,海风吹得他头发乱糟糟的,钟粤突然开始笑。
“?”周渝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咱俩跟海尔兄弟似的。”钟粤说。
周渝:“……”.
他俩从金龙岩爬下来,正好科研队的那群人也准备收工。钟粤把望远镜还给小黄毛姐姐。
“没事儿,你先拿着吧。”小黄毛说,“我们得在这儿呆一段时间呢,我先用郭哥的。”
“那谢谢。”钟粤说,“能加你个微信吗?”
“没问题。”小黄毛扫了钟粤微信,翻了翻他朋友圈,“你对海洋生物兴趣很大啊。”
“……嗯。还凑合。”钟粤别扭地看着地面说。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小黄毛姐姐笑了笑,“好好学习,争取以后加入我们团队。”
周渝去看钟粤的表情,钟粤随意地笑了笑,这个笑容的含义周渝挺明白,是不置可否的意思。
他也没着急.
第二天,钟粤一大早就拉着周渝来金龙湾,海湾的清晨很漂亮,日光劈开云雾,潮汐心跳般起伏,跟钟粤肩并肩坐在海边上,那感觉更是惬意。
今天传说中的灰鲸还是没有消息,钟粤倒也耐心,他说:“想看到这种野生动物,有时要等很久很久,科研队的人还在,就还有看到它的希望。”
周渝搓了搓发寒的膝盖:“你觉得昨天黄毛姐姐说的怎么样,好好学习,以后加入科研团队。”
“挺美好的。”钟粤笑了笑,“但对我来说太远了。”
“那你就不想靠得再近一点吗?”周渝问。
钟粤偏过头来,看着周渝笑了笑。
猝不及防地,他抬手理了下周渝被风吹得凌乱的鬓发。
指尖划过面颊,周渝猛地一怔。
“想啊。”钟粤的视线在他脸上一晃而过,又回到远处的海平面,“但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美好的东西,我只要能在这儿远远地看着,就知足了。”.
海风萧瑟,吹得周渝心里乱糟糟的。
钟粤这样的想法,周渝无论如何不能理解,如果换做是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一定会得到。
就像这些年他一直拼了命在做的,把自己的成绩保持在不管哪个层面的顶尖,无论如何也要去到自己梦想中的大学。
但钟粤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他从最开始就说,自己属于这座城市。
也许这种“属于”不仅代表着爱,也代表着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离开。
周渝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
小城是一张古老、美丽、甜蜜的,笼罩着浅金色帷幔的四柱床,它给了少年美好的回忆,大家庭般的温馨,和回头时永远有后盾的安全感。
可某种意义上,也囚禁了少年的梦。
——
星期一,钟粤还是要去看鲸鱼。
他连着两天的热情劲儿也感染到了周渝,而且按照钟粤说的,鲸鱼轻易不会来到近海,就算是渔民,如果不出外海,也可能一辈子没机会见鲸鱼一次,灰鲸更是极少在近海出现的种类,这样一说,就让周渝也跟着想看看。
他人生第一次翘了课,跟老林请的是每个月三天的“祭祀假”。
老林看到他交假条时眼镜都惊掉了:“你?祭祀假?你祭祀什么?”
周渝装无辜。
“……”老林叹了口气,“行吧,准了,好好学习啊。”
周渝书包里还背着今天打算在海边学习的书,点了点头:“老师放心。”
他们从周一坐到周三,都没有看到灰鲸的影子,小黄毛姐姐他们三人一组,三天一次出海观测,说是最近在距离海岸线一公里的位置,从鱼群的状态判断灰鲸可能还在附近,不过一直没有观测到它本体。
“运气不好的话它可能每天晚上才出来换气。”小黄毛姐姐说,“在那种光线环境之下,就很难观测到了。”
“我们等到周五吧,实在没有缘分就算了。”钟粤对身边的周渝说,“不能耽误你更多时间了。”
“嗯?”周渝懵懵地从正在做的数学题前抬起头,看了眼大海又看看钟粤,“喔,好。”
周四,周五,时间好像一转眼就过去。
这一周天气倒是每天都很好,太阳高高的,海景很漂亮,就是那条被命名为“小金”的灰鲸,再也没在金龙湾出现。
周五下午三点多,钟粤坐在岩石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看他神态挺潇洒,甚至还哼着歌。
周渝心里有点遗憾,钟粤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之前看有人在雨林里拍陆龟,拍了三年才见到,咱们这才几天,跟你天天出来晃也挺开心的。”
“嗯。”周渝应着声,拉过钟粤脖子上挂的望远镜,自己往远处看了看。
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映着明亮的日光,一眼过去看不见船,只有细碎珍珠铺成的水路。
还有聒噪的海鸥。
……海鸥?
周渝心里猛地一跳,他飞快地把镜头挪回去。
金红灿烂的日光之下,他看到了几十只海鸥。
它们盘旋在海平面上,反常地聚集成一团。
就好像海面之下,有什么他们等待了很久的美丽生灵,即将破水而出。
56. 阴天 我不做你生意!
水面上海鸥集群盘旋着, 像在揭示着某种预言。
周渝立刻想起小黄毛姐姐说的那句话:去找海鸥盘旋的地方,鲸鱼就在那里。
他心跳一阵加速,一把将望远镜塞到钟粤手里, 手指着海鸥成团簇拥的方向:“看那边!”
钟粤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飞快地把望远镜凑到眼前,也就大概两三秒的功夫,他噌地站了起来。
看到了吗?
周渝心里也突然跟着激动起来, 钟粤拿下望远镜冲他做了个“起来”的手势,周渝站起身,他搂过周渝的肩膀, 递给他半个镜筒。
周渝会意地凑上前,两个人肩挨着肩,脸贴着脸,看向望远镜外, 海的那一边。
先看到的是深蓝色大海上盘旋飞舞的海鸥,还有涌动着潮汐的水面上异样的涟漪。
周渝尚未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一条巨大的, 蓝灰色的鲸尾猝不及防地浮出水面, 像是在绘本中才能见到的场面。
蓝灰色的鲸鱼尾像一只船锚, 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随着它的拍击, 海面掀起大朵大朵的白浪,海鸥惊飞盘旋,细碎的水珠像光雾一般弥漫在水面上。
鲸尾在水上一击后,沉入水中消失不见,周渝本以为这次短暂又惊喜的会面即将告终, 突然伴随着一阵白浪,灰鲸头部向上,缓缓浮出水面。
它长得有点怪,头型尖尖的,像纺锤的一头,灰黑色的外皮上有些灰白色的痕迹,像附生在上面的贝类,它慢慢张开巨大的嘴,水流形成一个漩涡,将无数小鱼和藻类吞入。水鸟不断盘旋着,试图从鲸鱼口中抢食。
鲸鱼浮出水面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它换了次气之后,又在海面上游动了一会儿。
灰鲸没有背鳍,阳光照着它光/裸的灰黑色的背脊,像一座漂泊在大海上神秘的孤岛,那片孤岛最后在海平面上沉浮了一会儿,就完全潜入了水下。
只剩下阳光灿烂地照耀着水面,海鸥盘旋,又纷纷散去。
“好正。”钟粤用粤语念叨了句,声音微微发着颤。
他用靠着周渝那边的右手笼住周渝肩膀,用力地攥着他,“它真好看,是不是?”
“是啊。”周渝喃喃地应。
坦白说他对鲸鱼并没有多大兴趣,可是那样巨大的生物出现在海面上时,看着它灰黑色的身躯,还有那神秘而缓慢的动作,像是上古而来的神灵,叙说着大海万亿年来的秘密,他还是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
“太漂亮了。”钟粤反反复复地说着,放下了望远镜,到这时候他们俩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站着的姿势。
肩膀挨着肩膀,脸甚至贴着脸,周渝能感觉到钟粤脸颊柔软温热的触感。
没了外界的干扰,周渝陡然心生邪念,他慌张地往边上闪开,脸被太阳烤得发烫:“不……不好意思。”
钟粤看了他一眼,转开视线去望海面。
周渝愣了愣,偷眼去看,却发现他嘴角微微弯着.
看到鲸鱼后的钟粤明显心情很好,当天晚上连着发了好几条朋友圈,有手机远远拍摄的鲸鱼出水的画面,又收获了一大堆赞。
这之后,钟粤还是每天都想去看鲸鱼,但周渝就没再跟着。
钟粤周末在金龙湾坐了两天之后,又多了一堆发朋友圈的素材,好像佟青他们也都跟着他去看过了灰鲸。
周一钟粤乖乖地回来上课,之后他每隔两天去金龙湾一次。
周渝本来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淡美好地过下去,直到那条灰鲸离开海湾。
没想到两周后,他从钟粤那儿得到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小金不见了。”钟粤说,“小刘姐姐那边已经十天没有观测到它的任何消息。”
小金,就是那条灰鲸的名字。
小刘姐姐就是科研队的那个小黄毛姐姐。
“不见了?”周渝愣了愣,“那是什么意思?它是已经回到外海了吗?”
“有可能,但不一定。”钟粤说,“他们科研队一直在跟踪观测灰鲸,并且往它身上打信号器,但因为使用的是不会对鲸鱼造成损伤的体外信号器,随着海水的冲刷信号追踪只能持续24小时左右,必须持续在鲸鱼出水时在它身上放置新的追踪器材。”
“十天前灰鲸最后一次出现在金龙湾,位置是内海距离海岸线几百米处,这个位置对鲸鱼来说已经非常非常浅了。”钟粤又说,“当时他们往它身上放置了信号器,但是从那之后,它大概一整天时间没有浮出水面,科研队没办法给它放置新的信号器,所以旧信号器脱落之后,就再也没观测到它的消息。”
周渝没太懂,但是从钟粤的表情里他感觉到不对,他想了想问:“意思是那条灰鲸一直没有到海面上换气吗?还是它到了什么隐蔽的地方?”
钟粤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比那些情况都糟。”
“什么意思?”周渝心里一紧。
“小刘姐姐跟我说,灰鲸是大洋性鲸类,大多时间处在外海,它们来到近海且迟迟不回去,最大可能是体内的声呐或其他系统紊乱,才会在近海区打转,迟迟找不到回外海的路。虽然目前从外观看,小金很健康,但实际上,灰鲸只要出现在近海,就说明它身上或多或少有些问题。”钟粤说。
“以前有过这样的案例。”钟粤沉默了下,“误入海湾的须鲸消失一段时间后被观测到在近海区死亡,解剖后仍然不能确定死因。”
“那现在……”周渝听得也有些压抑,“现在该怎么样?”
“科研队那边准备找船去外海搜寻了,但这真的就是大海捞针,只能期待这十天里它已经自行回到外海。”钟粤说,“如果这么长时间它还滞留在近海区,却一直没有被观测到的话,那真的是凶多吉少。”.
第二天,科研队的船出发了,小黄毛姐姐跟郭队一起在金龙湾地毯式搜寻,这其实就是已经准备如果鲸鱼遇到不测,活要见鲸,死要见尸,队长他们则带队前往外海。
钟粤试着问过小黄毛姐姐,他能不能跟着上船,被坚决拒绝了,说出海航行风险很大,何况多天不靠岸,非常辛苦,没有办法关照他的安全。
钟粤又试着从科研队联络的渔民那边找关系,因为当地渔港常出海的渔民他基本都认识,但别人船老大一听他要跟船,也立刻拒绝,说不安全,要在船上呆十天半个月,跟老钟没法交代。
“你去也没用啊,多添一张嘴吃饭而已。”船老大最后说,“阿粤,安分在陆地上呆着,要真有了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大海上没信号,这话也不过是安慰,钟粤早就清楚自己帮不上忙。
但即便对没法跟船的结果心知肚明,他仍然很烦躁.
周渝能够感觉得出,钟粤努力不把自己糟糕的情绪表现出来,他跟周渝说话时,依旧和颜悦色带着笑,甚至还和往常一样,体贴地问他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被佟青他们起着哄嚷“粤哥好温柔!”
和其他人讲话时,钟粤虽然懒于应付,但态度也挺好,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他的焦躁。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比如周渝发现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做题上,却烦躁地笔尖划烂了答题纸,才知道他心里依旧在为杳无消息的灰鲸烦忧。
他们默契地不提灰鲸的话题,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七天.
新的星期一,小城濛濛地下着雨,灰鲸依旧没有消息,不幸中的万幸是,小黄毛姐姐她们已经把金龙湾附近海域找过了五成,虽然没见到活的鲸鱼,但也没见到它的尸体。
也就是至少还有希望。
虽然根据历史经验来看,希望比较渺茫。
连续出了一个月的太阳,今天它大概是累了,倦倦地藏在云里。
周渝不太想遇到这种天气,因为最近钟粤很丧,阴天会让人丧上加丧,可好像他也没办法让钟粤开心点。
一整天,钟粤依旧陪在他身边,一起上课,一起吃食堂,直到下午上最后一节课时,周渝发现他单手托着腮,眼皮直打架。
他猛地意识到钟粤今天眼睛里有些血丝。
周渝写了张小纸条,传给钟粤-
昨晚没休息吗?
钟粤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笔,传回来-
睡得比较晚。查了些资料。
周渝没再问什么资料,他大概知道,应该就是历史上鲸鱼误入浅海、搁浅、或者声呐系统相关的视频。
几天来钟粤一直在看这些,灰鲸生死未卜,他只能靠着这些视频,试图给自己个答案。
周渝回复-
那你先睡吧,下课后我去买点吃的给你。
钟粤画了个小笑脸,表示同意。
这个人即便在烦躁时,笔下依然是温柔的,这些天来他几乎没有向周渝流露出半点自己的负面情绪.
于是钟粤睡了一节课,直到放学依然趴在桌上,周渝则动身去给他买晚饭。
他想了想,决定去泰发烧腊,他自己挺喜欢吃的,感觉钟粤也喜欢,今天这阴雨绵绵的天气,就得吃点油香四溢的大荤,才会让人心情好。
到窗口时他愣了愣,发现平时一直在这边算账的发弟没在,换了个新面孔。
“一份烧鸭,一只脆皮乳鸽,两碗白粥,打包。”周渝说着扫了码,小哥给他算了价钱之后,周渝就拿着小票,进到店里等。
外面在下雨,这个点店铺还没怎么上人,周渝望着外头绵绵的阴雨,心想钟粤应该在睡觉,希望他能做个好梦……
“你出去!”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怒吼.
周渝吓得一激灵,抬头。
店主泰叔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横眉立目地看着他,又说了一遍:“你,滚出去!”
旁边吃饭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周渝懵了。
直到现在他才确定泰叔是在凶他,但他不懂为什么,泰叔是不是搞错了人?
他又没干过什么事,而且泰叔还是钟粤他们的朋友。
他想了想,站起来:“泰叔,我……”
“出去!”泰叔又吼了一声,指着大门,“我不做你生意!”
周渝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死心地问:“泰叔,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个鬼的误会!”泰叔又吼,“就是你把我儿子拐去广州!要你掺和别人家事?他现在不回我消息,要是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扑街仔!”
周渝人都傻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回荡着泰叔的怒吼。
他终于隐约明白了。
那天发弟跑过来问他怎么买高铁票,他回答了,现在看档口换了人,泰叔来骂他,大概是发弟真的走了。
可是……就算发弟走了,为什么要骂他呢。
泰叔这股火大概已经憋了很久,直接换成粤语开骂,周渝也不太懂他说什么,只知道他手指着自己不停的喷。
周渝甚至都没空生气,因为人都被骂懵了。
儿子走了,这是他的错吗。
他还特意问了发弟一句要买票干嘛,发弟说要带父母去广州玩。
为什么还能怪到他头上。
泰叔看周渝没反应,直接冲过来要赶他出去,他把周渝当做儿子离家出走的罪人。
周渝看着他过来,没动作,因为难以理解整件事情的发生,人有点愣。
眼看泰叔这一巴掌要推过来,他都没想躲,却毫无征兆的被人背后搂住了肩膀。
那人带着周渝往后撤了一步,手指扣在他肩上的位置和身上淡淡的香味都很熟悉,周渝没有回头就已经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他根本来不及分辨这一刻是委屈更多还是惊喜更多,就在泰叔开口之前,少年已经轻巧地抢过半个身位,把周渝护在了身后.
烧腊店暖色的灯光下,钟粤挡在周渝面前,沉默地跟泰叔对峙。
“泰叔你疯了?”这是周渝第一次听到钟粤压着怒火的声音,“自己的家事自己解决,迁怒外人,算什么本事?”
57. 选择 他抬眼看着钟粤,努力压住自己上……
“阿粤, 你别管闲事。”泰叔看到钟粤,气势先弱了几分,“他把我儿子拐走, 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钟粤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攥着周渝的右手腕,听到泰叔这么说,他微微握了把周渝,以示安抚。
周渝心里本来确实乱糟糟的,怕自己有口说不清, 但是钟粤来了,他忽然就不慌了。
被钟粤攥着手腕,有很明确的安全感, 觉得不管发生什么钟粤都会站在他这边,然后恍惚间有点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之间距离已经这样近。
“泰叔,他是什么样我很清楚, 他不可能拐走你儿子。”钟粤语气恢复了平静,但态度很坚决,“还有, 这不是管闲事,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指了指旁边的桌子:“你先坐下, 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再讨论该怎么办。”
泰叔看起来不太情愿, 但钟粤现在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他跟钟粤僵持了会儿,最终还是屈服了,在桌边坐了下来。
钟粤转过来看着周渝,用口型跟他说“没事”, 然后拉着他胳膊,让他在自己边上坐下,还在泰叔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拍了拍他腿。
无依无靠的时候,这样轻盈亲昵的触碰,让周渝有种暖呼呼的感觉。
“你知道泰叔在说什么吗?”钟粤问周渝。
周渝咬了下嘴唇:“应该知道。”
“他都说他知道!”泰叔吼了一嗓子,“他就是……”
“你先等他说完!”钟粤直接吼了回去。
泰叔“啪”地卡住,没再说话.
“就你带我去见靓靓那天。”周渝说,“我在这边等羊肉煲,发弟来问我,高铁票怎么买,高铁要怎么坐,我就跟他说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泰叔又喊了一嗓子,“他还是个小孩,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想出去!”
“他问我,我为什么不告诉他?”被接二连三地这么质问,周渝脾气也上来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又不是违法犯罪的事,我有什么好藏着掖着?我还问了他要去干嘛,他说要带你们出去玩,怎么,我还要做他肚子里的蛔虫,猜到他跟没跟我说谎?”
泰叔猛地怔住了。
或者说,周渝的话把他从自欺欺人的愤怒里点醒了。
他愣愣地看着周渝,眼里的火焰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父亲受伤的神情。
“可发弟为什么要这样。”他喃喃地念叨。
“前天下午说出去买菜,晚上发条信息说他到广州了,不要去找他,然后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我哪里对不起他,他要这么对我。”泰叔像祥林嫂一样反反复复叨咕着这几句话,眼睛都没了神.
“你先别急。”看泰叔这样,钟粤的语气也和缓下来,“发弟不会毫无来由地离家出走,而且一早就决定了去广州,肯定有他的原因……对了,你之前说他考上了什么音乐学院,要体检报到是不是?地址在哪?什么时间?”
“音乐学院?”泰叔呆了会儿才意识到钟粤在说什么,“哦,对,好像是在广州,时间……”
他猛地反应过来,噌地站了起来,“等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泰叔人已经冲出饭店,噌地没了影。
事情转折来得太快,周渝有些懵,刚才吼出来之后没那么难受了,但心里还有口气憋着。
可看见泰叔六神无主的样子,他又觉得泰叔才是真的可怜.
“委屈你了。”看着泰叔走远,钟粤搂着周渝肩膀,用力揉了一把,“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嘛。”周渝低声说。
“我也不知道我说对不起干嘛,可能是因为我没保护好你。”钟粤笑了笑,还是搂着他肩,“泰叔平时脾气就急,再加上那是发弟的事……不管怎么说,他不该凶你,我让他跟你道歉,他要不跟你道歉的话我们以后都不来他们家了,好不好。”
钟粤说话时还是搂着周渝,为了安抚轻轻地晃着他肩膀,手指扣着他一刻也不肯分开,动作亲热得像拥抱。
周渝的心思在这样的动作里飘得不受控制,某种情绪飞快地爬上来,在思绪里占了主导位置。
他甚至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比如很想问问钟粤,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不过这只是个想法,真问出来显得自己很怪,钟粤看周渝没什么事了,就松开他自己靠着墙玩手机,周渝凑过去看,发现他还是在看鲸鱼的纪录片。
才想起来这个人为了灰鲸担心的夜里睡不着觉,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
过了5分钟不到,泰叔气喘吁吁地冲进店里,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体检是明天。”他说,“发弟拿到通知之后高兴地复印了很多份,大部分他都带走了,好在有一份被我拿来贴墙面……”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好吧,怪不得他不肯告诉我。”
周渝第一次来泰发烧腊店,就目睹了泰叔和发弟吵架,因为发弟考上了音乐学院,泰叔不让他去,他以为那事儿就完了,没想到现在还有后续。
“他真是死脑筋。”泰叔叹了口气,“跟他说了很多次,就算考上音乐学院,以后也不见得有用,不如乖乖在家看店,怎么就不听劝呢。”
“泰叔,那天我就跟你说了,发弟考上大学,去不去念书是他自己的事情。”钟粤说,“他既然这么想去,为什么不让他读?”
“就算读了也是浪费时间,我哪里不懂他,还不是想着当歌手,出专辑,这是那么容易的事吗?”泰叔说着拿出根烟想抽,看了看周渝,又把烟揣回了口袋,“后生仔年轻任性,我理解,可我这个做爸爸的就是得拉着他,不让他走弯路啊。”.
周渝本来不想说话,可泰叔这么说,实在是戳动了他某根神经,压了半天也没压住。
“他能考上音乐学院,说明已经比其他人强很多了,读下来至少有一个大学文凭,你凭什么说他一定会失败?”周渝问。
“每年那么多歌手,能出来的有几个?”泰叔反问,“发弟什么样子我太明白了,他有什么本事,无非就是能弹弹吉他,跟专业的差太远了。”
“就算他没能出人头地,音乐方面还有很多其他的工作,选择非常多,而且就算这些都不做,难道读完大学就不能回来看店吗?”周渝说,“既然他喜欢,为什么不让他做呢?”
“他从小没出过城,除了看店什么都不会。你年纪小,不懂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泰叔重重叹了口气,“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他,与其让他在外面冒风险、受委屈,回到家里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吗?”
周渝还想说什么,被钟粤偷偷掐了把手背,只得住嘴。
“泰叔,我明白你想法,但是现在发弟已经决定了。”钟粤接过话头,“你如果让他退学,他会同意吗?”
“他不会,发弟从小就倔,跟我一样。”泰叔说。
“所以两边总要有一边妥协,现在发弟觉得你肯定不愿意他出去读书,怕跟你联系了会被你拉回来,所以不肯回消息。你总得先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要不然他一个人在广州,不跟你联系,你不是天天担心?”钟粤说。
钟粤又说:“何况出去读书又不是读一辈子,四五年时间而已,你们可以先慢慢适应着,这个过程中也许发弟的心态会变,也许你的心态会变,重点是他有这个想法,不让他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钟粤拍了拍泰叔胳膊,“你们感情这么好,不可能四五年不说话不是?总得有人先迈出一步。”
说完这些就没人再讲话,大家安静地等泰叔答复。
泰叔绷着脸,纠结了会儿之后,别别扭扭地问:“那我该怎么说?”
“跟他说同意他读书,希望他回个消息。”钟粤说。
“可我……”
周渝很清楚,泰叔想说“可我不同意”,但他这句话没说出来,迟疑地看着钟粤。
钟粤挑了下眉:“那可是他自己努力考上的大学。”
泰叔纠结地抿嘴,最后叹了口气:“好吧,我倒看看他这几年能读出什么名堂。”
他按照钟粤说的,给发弟发了微信,全程紧张地绷着脸。
刚按完发送键,手机就“叮”了一声.
“他回了!”泰叔激动地大叫一声,“他问我,‘真的吗’?我怎么回?”
“当然是真的。”钟粤说,“但你心里也得真的同意才行,不然要是发弟知道你在晃点他,再生气可能就不是这么好处理了。”
“好,我同意。”泰叔看到发弟回了消息,刚刚的疑虑焦躁通通一扫而空,他急切地点点头,脸上都焕发出了光彩,“我儿子想读书,那就让他读,我们做父母的,不就是孩子的后盾么。”
他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发消息,发弟那边回的很快,看起来从没离过家的他,这几天心里也憋了很多很多话。
“发弟说体检很顺利,在广州也很想我们。”泰叔惊喜地读着发弟的微信,有些语无伦次,“他说错过了军训,后面还得再补,好在没错过最后报到期限……上学真让这孩子这么高兴吗?他平时都没这么多话的。哎!他要给我打电话!”
泰叔说着,喜滋滋地捧起手机,要去后厨,刚站起身,钟粤“哎”了一声,抬手拦他。
“怎么?”泰叔一愣。
“泰叔,你刚才凶了我们小学霸。”钟粤指指周渝,“人家多委屈啊。”
“哦,对!”泰叔顿时反应过来,冲着周渝作了个揖,“对不住啊,靓仔,刚才我太着急了,说的全是鬼话,我该死!以后你要来我们店还有隔壁,全都免费,拿着单子来找我结就行,谢谢你给发弟指路!”
说到后面泰叔已经着急地抱着手机往后厨跑,边跑还边回头喊:“对不住啊!以后都给你免单!对不住!!马上给你上菜!给你退钱!对唔住啊!!!”
周渝:“……”.
屋外雨还在下,一时半会儿没有停的态势,钟粤温柔地看着周渝:“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周渝说,今天要素过多,现在他注意力已经没在自己被凶了这件事上,他看着钟粤,“原来你也知道啊。”
“知道什么?”钟粤愣了愣。
“‘重点是他有这个想法,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周渝说,“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吧?”
那条鲸鱼,小黄毛姐姐说的话,跑去偷偷上大学的发弟……周渝本来不想这么快和钟粤谈这些,因为直觉非要聊一定气氛会变僵,可他实在是很想说。
而且,气氛也到了他不得不说出口的时候。
钟粤显然也明白周渝在说什么,他沉默一会儿,笑了笑,“发弟有那个本事,但我有没有那个本事,你也知道。”
“6。”周渝说。
说实话,这是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里,最让周渝生气的一句话,一瞬间就把他血压拉到了210。
刚刚在泰叔那说话挺明白的,到了自己的事情就犯浑。
周渝恨不得把钟粤按在墙上扯着他领子说,你根本连书都没认真读过,敢不敢再把这句话给我说一次。
但他在短暂的失控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有种很玄妙的感觉,钟粤这次话说的格外躺平,或许刚好是他按捺不住想要踏出一步的征兆。
这是个很关键的时刻。
钟粤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惹到了周渝,沉默着没再开口,气氛显得很僵。
周渝想要不然从发弟开始说,要不然从那条鲸鱼说,但事发太突然,他需要组织语言。正想着,钟粤的手机突然开始响,是微信消息。
一开始两个人都无视了提示音,但消息一连串来了二十多条,声音响成一片,最后周渝无奈地看了钟粤手机一眼:“你还是先把消息看了吧。”
“嗯。”钟粤应了声,点开微信,脸色唰的变了。
周渝一怔,钟粤已经完全忽视了刚刚他们之间的尴尬,把手机强塞到周渝眼皮底下,“你看,你快看!”
周渝意识到什么,低下视线,映入他眼帘的,是几乎一毛一样的一大堆照片。
大海上水光粼粼,灰鲸露出小截灰黑色的脊背,水鸟盘旋其上,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那条鲸鱼?”周渝的注意力也瞬间被拉偏了,他深吸了口气,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对。”钟粤说,他飞快地划着屏幕,到最上面是小黄毛姐姐发来的一段文字-
一有信号赶紧发给你,队长他们在外海看到它了,对比头部的痕迹确认是同一条,跟踪了三天,它一直往深海游,应该是安全了-
特别幸运,特别好[爱心][爱心][爱心][爱心]
接下来是条视频,点开之后杂音特别大,船舶的机械声,呼啸的海风声,镜头一直对着海中时隐时现的灰鲸,即使在这么嘈杂的背景音里也能听到,所有人都在欢呼,着急地问“是不是小金?”“就是它!”“太棒了!”
那条视频一遍一遍反复地放,鲸鱼在海中缓慢而活泼地游动,周渝看到第五遍才发觉,钟粤一直没有说话。
周渝好不容易压住心里激动的感情,转过头去看钟粤,才发现他靠着墙,偏着头,单手挡脸。
显然是怕周渝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周渝自觉地不看他,又翻着灰鲸的照片安静地等了会儿,接着把手轻轻放在钟粤膝盖上:“看到它还活着很高兴对吗?”
钟粤没说话,点了点头。
“那你就不想自己也能在外海上,做第一个看到它的人吗?”周渝问,“你真的不想试试吗?你能忘得掉那种感觉吗?”
钟粤没说话。
没点头,也没摇头。
周渝捏了他膝盖一把:“我一直有句话想说,你想留在这儿,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你不应该把别的选项都掐死。不管留下来还是尝试其他的路,我都希望你是看过很多种可能之后,再做出自己真正想要的选择。”
钟粤久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到恢复平静之后,他才把手放下来,也捏了把周渝的手.
钟粤的失态似乎只有这短暂的几分钟,之后就开心地回复小黄毛姐姐的消息,又陪着周渝吃完饭,两个人一块儿自习。
周渝说完那些话后没再说,他能说的只有那些,全看钟粤自己。
第二天一早,周渝照常来学校。
钟粤也照常卡着点来,看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周渝有点小小的失落,但还是笑着跟他问好。
但就在上课铃响起后,老师进班前的那会儿功夫,钟粤犹豫了半天,终于从包里翻出一个又厚又大的记事本。
本子几乎是空的,只写了前五页,上面密密麻麻全部是数学的计算步骤,夹杂着凌乱抄写的概念、公式,红笔画的大叉子还有偶尔心态爆炸在本子边角胡乱画的一堆曲线。
周渝怔怔地看着这个本子,突然回过神来。
心里一朵一朵的小花,噼噼啪啪地次第开放。
他抬眼看着钟粤,努力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装作什么都不懂。
“我……”钟粤看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虽然可能太晚了,但是我有几个题,也可能是很多很多个题想问。你有时间能给我讲讲吗?”
58. 有些错觉 勉为其难帮你这个忙。
从这天起, 钟粤肉眼可见地变成了学习积极分子,但他差的东西实在是有点多,初中掌握的不过是普普通通, 高中更是一团乱麻。
本来周渝想给他补课,但是补了一节自习之后,钟粤就说还是算了。
“我去问老师吧。”钟粤说,“这样太耽误你时间。”
“我……”周渝想说我还好,就当做查漏补缺。
但他刚说了一个字, 就被钟粤捂住嘴巴:“你乖乖学自己的,我有不懂的会来问你,不能耽误我们小学霸。”
于是钟粤每天要花费几个小时的时间在答疑上, 上课也在琢磨之前答疑的题,海鲜市场有段日子不去了。
周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林看钟粤的眼神似乎都多了几分慈爱.
虽然钟粤前段时间就常去自习室了,但是这些天来他刻苦程度上的变化相当明显, 几兄弟都感觉得出。
某天放学后别人都走了,就剩下周渝、钟粤还有几兄弟在班里,周渝做题、钟粤做题, 剩下四个打麻将。
打完一圈, 陈安康不解地问:“粤哥, 天天做题有什么意思?咱们都好久没去佟青家玩了。”
“我最近打算学一阵子,有了想努力的东西。”钟粤头也没抬地说, “我也建议你们要是想考个大学,有什么目标的话,这一年半努努力。”
“卧槽。”佟青震惊地皱眉,“这是我粤哥能说出来的话吗?”
“粤哥思想觉悟upup。”姚浩宇说。
“不理解。”陈安康剥了颗开心果,高高地抛起来丢进嘴里。
“人各有志嘛。”同为躺平兄弟的苏志豪拍了拍陈安康肩膀。
钟粤现在就真的非常忙, 因为除了学习还得弄艺术节的事情,他的责任感让他没办法甩手不干,好在宋辰竞争意识特别强,想尽各种办法,把钟粤的活儿抢去很大一部分,无形中还帮了钟粤不少忙.
中午,周渝刷着怀远的卷子,听到旁边脚步声,然后钟粤抱着书从任课老师那回来,在周渝边上坐下,拍了拍他肩膀:“商量个事?”
“嗯?”周渝转过头,正午的日光打在钟粤清瘦明晰的侧脸,很好看。
“这两天得去靓靓那。”钟粤说,“但是我要答疑,恐怕没时间,你能帮我过去吗?”
“为什么是我?”周渝问。
其实他心里的答案是可以,但就是想要问。
因为这几天他总会回忆起那天在烧腊店里被凶了之后,钟粤搂着他说话的样子。
那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周渝没反应过来,但回过头一次次回味那个下午时,他却总觉得,钟粤的反应不太对。
太过于温柔,太过于妥帖,安抚他的语气太体贴,护着他的样子也太着急。
这让周渝情不自禁想讨要更多,更温柔的对待,更暧昧的话……既然喜欢这个人是只能藏在心底的秘密,那至少偷偷的,他可以让自己开心点。
“因为咱俩最好嘛。”钟粤笑了笑说。
这答案让周渝挺喜欢,他挑了下眉,看着钟粤:“咱俩关系最好吗?”
“某种意义上当然了。”钟粤说,“关系这东西,又不只看认识时间的长久。我现在跟你走的最近,你不觉得吗?”
当然觉得。
就是想听你这么说。
周渝得意地扬了扬嘴角:“好,那就勉为其难帮你这个忙。”
这句话说完,钟粤笔杆托着腮,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周渝都有点心虚是不是自己的小九九被发现了,不过很快钟粤就笑了笑:“我们小学霸天下第一。”
周渝耳朵都红了,这下是真的没敢回.
放学之后,周渝就按照约好的去靓靓那,钟粤说等会完事了去找他。
今天过去就是确定下靓靓那边弄条幅的进度,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另外因为她腿行动不方便,可能有些东西需要周渝帮忙收尾。
周渝有点儿担心自己手笨,会不会弄不来,但钟粤说没关系,简单的很,又跟他说“你是最棒的!”
这碗迷魂汤周渝喝得开心,乖乖往靓靓那边去了。
老孙肠粉店里,老孙还是一个人在忙,周渝跟他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人往后院去了。
后院的小平房一排三间,三选一还触发了周渝“路痴”的被动技能,他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靓靓发现他,推着轮椅打开门,周渝才算找到组织。
“不好意思。”周渝进靓靓的工作间时,尴尬地摸了摸头发,“我有点不认路。”
“看得出来。”靓靓没忍住笑了,“不过他们说天才在生活上都有点不能自理,所以我能想象得到。”
“别别别。”周渝赶紧说,“我可不是天才,只是刻苦而已。”
“嗯。”靓靓说,“我明白。”
她拉开桌子抽屉,取出一个紫色缎面的小盒子,递给周渝:“喏,之前说好送给你的礼物。”
“我现在打开可以吗?”周渝问。
“没问题。”靓靓嫣然一笑,“不用讲究那么多。”
之前靓靓答应了要给周渝编根手链,因为她之前也给钟粤编过,所以周渝还挺期待的。
他打开盒子,里面同样是一根黑色的编织款手链,乍看和钟粤那根差不多,不过吊坠换成了一个脑袋胖胖的小鱼,小鱼身上还有一朵不起眼的粉色小桃花。
仔细再看,这条手链黑线里混编了少许金银线,让它隐隐的溢彩流光。
“编的跟钟粤哥哥那根很像。”靓靓说,“不是我没创意啊,是我觉得你们俩关系很好。”
“是吗?”周渝把链子戴在手腕上,故作无意地问,“我俩关系很好?”
“反正他说过,普通朋友不会带过来给我认识的。”靓靓对着镜子玩了玩自己刘海,“肯定是把你当很重要的朋友咯。”
“那还挺好。”周渝笑了笑,黑色的手链戴在手腕上,显得皮肤更白.
靓靓的大条幅已经编的差不多了,就在最后锁边,她把那张大横幅平铺开时,周渝都震惊了,因为真的看起来很精致,编织的手法要周渝说有点像中国结,有整整齐齐的结络,而且看起来蛮漂亮的,甚至能看出暗纹。
“听阿粤哥哥说你成绩特别好。”靓靓说,“那你为什么会转来附中呢?”
“因为转学太多次了,好点的学校都不愿意要我。”周渝笑了笑回答。
“啊。”靓靓惋惜地感叹,抬头认真地看着他,“你要加油啊,我觉得你特别厉害。”
“厉害?”周渝很是意外,笑了笑,“真的吗?”
靓靓用力点头:“听阿粤哥哥说了你的事,我要向你学习,今年我要中考了,争取先考上怀远。”
“这是个好志向,我觉得你可以。”周渝说,“加油。”
靓靓被偶像夸了,笑得很羞赧,“我以后想考个外地大学,去大城市看看,也想看看雪,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你好好学习,肯定有的。”周渝说。
之后周渝帮她干活,两个人又聊到钟粤,现在趁着靓靓对他特别好,钟粤又不在,周渝总算能问出心里那个藏了很久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都跟他……跟钟粤那么好?”周渝问,“我问他他就不告诉我,能偷偷给我讲吗?”
他本来都做好了软磨硬泡的准备,没想到靓靓答应的很爽快,她笑了笑,唇角抿出浅浅的酒窝:“你不许告诉他哦。”
“肯定不告诉他。”周渝说。
“好像是八卦街本来要改造,会改的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大家都不想搬,因为搬走了好像就会零散地安置到不同地方去。”靓靓说。
“当时阿粤哥哥还有我舅舅他们一起帮忙想办法,后来阿粤哥哥发现街口那个古牌坊,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反正叫了相关人员来看,发现是保护建筑,他们报上去之后,这条街就没改造了,大伙都很感谢他。”
那个古牌坊周渝印象很深,就在佟青家网吧边上,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故事。
“钟粤脑子挺活泛啊。”他顺口评价。
“那当然了,阿粤哥哥也厉害。”靓靓说,“不过没有你厉害就是了。”
小姑娘嘴是真的甜,和周渝聊得也顺,周渝很久没有这种能随便聊聊天的朋友,在她身边很放松。
钟粤身边那几个明显跟钟粤关系更近,钟粤本人……在周渝意识到自己对他感情变质以后,显然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了。
做做题,聊聊天,时间过得相当快,顺便帮靓靓把横幅的边都收完,晚上七点多,钟粤过来接人.
钟粤站在院子清凉的夜色里时,给周渝一种恍惚的错觉,院子里草木茂盛,枝头垂下的树叶在晚风里轻摇,在这么个特别像家的地方,岁月静好仿佛在钟粤眼睛里定了格。
钟粤沿着小路走过来,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眸映着小灯泡温暖的橘黄色调。
他冲周渝伸手:“走吧,带你吃饭去。”
晚风轻拂,月色如水。
周渝没有真的喝醉过。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醉了。
59. 海岸线 贪心地把钟粤圈紧了些。……
“哦哟哟哟~”
周渝走上去时, 身后靓靓不知为什么在起哄,风吹过面颊,带着只有粤地能感觉到的冬日的燥热。
“靓靓。”钟粤含着笑呵斥, “你学坏了。”
“还不是你把我教坏的。”靓靓立刻反驳。
“好好好,我的错。”钟粤叹了口气。
“还是周渝哥哥好。”靓靓又说,“我跟周渝哥哥约好了,他有空来教我做题。”
“你周渝哥哥是要考清华北大的人。”钟粤说,“你可别影响人家学习。”
眼看靓靓嘟起嘴, 周渝赶紧说,“没事儿,不影响。我们俩商量好了, 有空我再过来。”
靓靓洋洋得意,钟粤看看她,看看周渝,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孩子大了, 一个个不服管了。”
“谁是你孩子?!”靓靓和周渝异口同声震怒。
“听不见!”钟粤拽着周渝胳膊,不由分说溜出了院子.
“今天去海边吃烧烤吧。”钟粤说,“虽然是工作日你不愿意出去, 但是阿康今天失恋了, 我们就当陪他吃饭, 好吗?”
“行。”周渝今天学习任务差不多完成了,一口答应, 不过有点奇怪,“陈安康之前不是追梁芸吗?怎么突然又失恋了?”
“暗恋失败也叫失恋。”钟粤笑笑,“今天他鼓起勇气跟梁芸告白,被拒绝了。”
他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给周渝:“尝尝这个, 清热降火的。”
“好吧。”周渝听着都觉得可怜,只能安慰说,“失恋是少年生涯的必经之路,没办法的事情。”
“必经之路。”钟粤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那你失过恋吗?”
“没有。”周渝说。
钟粤挑了下眉,灿烂地笑起来,“失恋不是少年生涯的必经之路么,怎么,你不是少年?”
“我还有两年呢。”周渝说,“暗恋失败嘛,早晚的事情。”
这么说应该有点伤感,但暗恋对象就走在身边,所以周渝说出来并没什么心理障碍,反而像是调侃。
“说的也是。”钟粤笑了笑。
“你呢?”周渝虽然内心有一大半在叫嚣着并不想知道,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尽可能用了轻松愉快的语气,“有失过恋吗?”
“有啊。”钟粤说。
哦。
“什么时候?”周渝有点不是滋味,但更多是被挑起的八卦心,“附中大哥还会失恋?”
“很正常吧。”钟粤笑了下,“就前几天。”
周渝心里咯噔一声,本来轻快的心情突然沉了下去。
夜风迎面而来,吹熄了道边的灯火。
“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他勉强笑了几声,“咱们走那么近,我居然都不知道?”
“没谈。”钟粤并没察觉他的异样,“你不是说暗恋失败也算么。”
是暗恋。
稍好一点但有限。
“这样啊。”周渝努力让自己模仿着佟青的语气,“不科学啊,你喜欢谁直接去表白,铁定能成吧?还有人会拒绝你?”
“别人可能不会,但是这个人会。”钟粤侧眸看了他一眼,“怎么觉得你语气怪怪的。”
“有么?”周渝手都不知道放哪儿,攥起拳发现掌心是钟粤刚刚给的糖,顺手撕了,丢进嘴里,“太震惊了而已,我以为你是断情绝爱附中大哥呢。”
糖块很硬,一进嘴的味道有点像话梅,酸酸咸咸的,不太舒服。
“以前是。”钟粤笑了笑.
钟粤的每一句话都让周渝心里更酸更涩,虽然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但是听钟粤亲口这样承认……承认有喜欢的人,话里话外,都把那个女孩描述的超级美好。
再加上嘴里那块糖,他现在就像是喝了一整瓶苦凉茶,甚至都不想去吃饭了。
“那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听到自己在问。
虽然知道描绘出具体的形象会让人更难受,但憋在心里他可能要疯了。
“跟你差不多吧。”钟粤想了想,“安安静静,很好看,成绩很好。”
“你也喜欢梁芸?”周渝一愣。
“……”钟粤愣了三秒,震惊地笑起来,“我靠,梁芸?怎么突然说到梁芸?”
“安安静静,好看,成绩好。”周渝说,“那不就是梁芸吗。”
钟粤又笑了半天,才说:“先说好,我没有说梁芸不好的意思啊,但是他在我眼里比梁芸好看一百倍,成绩也比她好了不知道多少。”
情人眼里出西施。
周渝都后悔问了。
“外校的吗?”周渝又问。
在附中,成绩能比梁芸“好不知道多少”的,也就他自己了,那显然不对。
“啊。”钟粤想了想,“是的吧。”
“喜欢就去追啊。”周渝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表现了,只好又模仿佟青,“你人长得又帅,性格又好,只要大胆去接近她,一定能追到手。”
“不着急。”钟粤笑了笑,搭上他肩膀,“我还是觉得跟你一块玩更开心点。”
周渝愣了愣。
糖块外头没什么的表皮不知何时被抿化了,猝不及防尝到一口清甜的芯.
回过魂来,周渝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操作属实尴尬,不光尴尬,还分分钟有暴露自己真实心思的危险。
要是被钟粤察觉到自己对他不是简单兄弟情,那“跟他一块玩”就不一定更开心了。
于是周渝飞快转移话题:“吃饭的地方离这儿多远?”
“有段距离。”钟粤说,“最好是骑车过去。”
“但是我……”
“但是你不会骑自行车。”钟粤接口道,“我知道,两条路可以选,第一条咱俩坐公交车加走路,第二条我骑车带你过去,我推荐第二条,海岸公路上骑车真的特别爽。”
“可以是可以,但是车呢?”周渝看了看路边共享的小蓝车,“你不会让我坐前面筐里吧?”
“想什么呢。”钟粤笑了笑.
一直到跟着钟粤敲开了旁边一家店门,然后骑走了店主停在后门的二八自行车,周渝才反应过来,这位是谁啊,在八卦街上横着走的阿粤,借个自行车,那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坐稳了啊。”钟粤说,“要不然你搂着我腰也行。”
“嗯。”周渝应了声,调整了下坐姿,“你放心。”
“ok。”钟粤跨上车,“走了。”
晚风在耳边吹拂,钟粤按了下车铃,清越的铃铛声里,他们骑向海滨公路。
——
周渝没敢真的搂着钟粤的腰,虽然内心很想这样做,但正是因为很想,他会觉得如果真这样做了,有点占人便宜。
所以他谨慎地拽着钟粤两边衣摆,好在钟粤骑车不算快,路又平稳,体验还是很不错。
附中离海挺近的,沿着向阳大道直冲到底就能看见远处漆黑一片的静谧海面,还有海上点点的灯光,像一朵朵花灯飘在水里。
“那些就是捕鱿鱼的灯光船。”钟粤说,“灯光诱捕,场面挺梦幻的。”
“你去过?”周渝问。
“跟我爸上过一次船,体验很好。”钟粤笑着说,“就是有点儿晕,后面习惯了。”
路面有个急转弯,周渝跟着抓紧钟粤的衣服,感觉到宽松的卫衣下少年劲瘦结实的腰,心里蓦地一跳.
“我打算考个海洋大学。”钟粤说,“我的意思是,努力考一下。”
“嗯。”周渝不自禁地扬起嘴角,这是钟粤第一次跟他说对未来的打算,“加油。”
“争取考上。”钟粤说,“如果考上的话,我想……”
“你想什么?”他声音突然小了下去,正逢过弯,风吹得急,周渝没听清。
“我想加油做海洋科学方面的工作!”钟粤大声说。
“你刚刚两秒钟说了这么多字吗!”周渝震惊地问。
“是啊你有意见?”钟粤大声反问。
“没有!”周渝也大声喊,然后很想笑。
海边的风很大,但是今天天气很好,夜幕低垂,星星和月亮近得似乎抬手就能碰到,耳边的风声急促,但刮到身上干燥而温暖。
自行车在海岸线的公路上飞驰,耳边是潮汐浪涌,是自己急促的心跳,温暖燥热的风轻吻他的脖颈和头发。
周渝闭上眼,贪心地把钟粤圈紧了些.
他们的目的地是海边一个烧烤大排档,摊位非常简陋,但是天然有海景,人很多。
佟青他们就坐在摊子边缘,正在打麻将,他们两个停车走过来,佟青说:“跟偶像剧似的。”
“去点菜啊。”钟粤说,“你们怎么到了就打麻将,饿死了。”
“这不是等你呢么,我跟你去吧。”姚浩宇说,“靓仔来替我一圈,随便打就行,我正赢着呢。”
“喔,好。”周渝说着到牌桌边坐下。
“吃不吃辣?”姚浩宇问。
几兄弟同时摇头。
“要不要挑战下变态辣,据说这边的变态辣特别辣。”钟粤笑着cue周渝。
“随便。”周渝完全没在怕的。
姚浩宇啧啧啧了半天,撸胳膊挽袖子,一脸兴奋地点变态辣去了.
麻将桌上刚打完一圈,牌乱七八糟堆着。
周渝的气质长相实在太乖,和麻将桌的市井江湖气相当不符,坐下后苏志豪问:“靓仔,你会打麻将吗?要不先教你下基础规则?”
“不用。”周渝挽起袖子,落座之后,径自开始码牌。
三对两对,翻牌砌牌。
他面前这一条码好了,其他人才码了不到一半。
看着三兄弟震惊的目光,周渝默默转开眼看大海。
开什么玩笑,打麻将诶,重庆传统艺能好吧。
60. 晚餐 哥哥别喝了
头顶凉棚上缀着一串灯, 把箱子里游动的鱼虾、铁盘里新鲜的肉类都照得色泽光亮,让人垂涎。
钟粤和姚浩宇一人拿着一个筐,姚浩宇的筐里放海鲜, 钟粤的筐里放蔬菜和肉。
“为什么是我拎着海鲜。”姚浩宇问钟粤,“挑海鲜这种事你不才是第一名吗?”
“周渝不吃海鲜,给他拿点别的。”钟粤拣了几串看起来新鲜的牛肉羊肉,放在筐里。
“我知道他不吃海鲜。”姚浩宇说,“这跟你非要让我拿着海鲜筐有什么关系吗?你拎完了再放过来很费劲诶。”
钟粤往座位那边看了眼, 这角度刚好能看见周渝,认真地瞧着手里麻将,灯光映得他眸子颜色浅浅的。
“没什么关系。”钟粤笑了笑。
“啊?”姚浩宇一脸懵。
他们挑了不少东西给老板烤, 又拎了啤酒,打了点凉菜回位子,回去时麻将正打得如火如荼。
钟粤把凳子拖到周渝边上坐下,问大伙儿:“学霸打的怎么样?”
“咱们这规则和重庆那边不太一样。”正轮到佟青打牌, 他抓了一张拿在手里,拧着眉研究,“但是靓仔记牌算牌是真狠啊。”
“这么厉害吗?”钟粤起来绕到佟青身后, 佟青手里拿着张三万, 另外被他推在外面, 考虑打掉的是四条和七条,“我以为记牌算牌都是雀神才会的东西。”
他话音落下, 周渝轻轻敲了下桌面:“庄家八成胡你那两张条牌。”
卧槽?
钟粤震惊地看着佟青正准备要打出去的牌。
周渝刚才打的时候当然没讲话,现在就是看钟粤来了,跟他炫耀一把。
“我还就不信了。”这盘的庄家苏志豪说,“你说我这把胡什么?”
周渝慢悠悠拿起旁边一次性塑料杯的茶喝了口,直到所有人紧张兮兮盯着他, 气氛做到最足,才慢悠悠地说:“我觉得四七条吧。”
钟粤:“……”
佟青差点把牌扔了.
“我靠!”苏志豪一拍桌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你是不是有透视眼!”
陈安康还有姚浩宇也都冲到苏志豪的牌前面,震惊到发出国粤双语混杂的感叹。
钟粤趁乱溜到周渝边上:“雀神。”
周渝得意地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舒展清秀的眉眼间,满是少年意气.
烧烤很快上了桌,炭火烤肉独有的烟熏香气铺满整个空间,铁盘里堆着羊肉、牛肉、藕片、千页豆腐、韭菜……钟粤挑角度拍了一张,炫耀的拿给周渝看,加了一层红棕色调的滤镜之后,食物看起来特别有质感。
烤肉有三分之一是变态辣,上面厚厚一层红通通的辣椒粉,烧烤签子对着佟青那边。
佟青诚惶诚恐地拿起一根,双手传给旁边的姚浩宇,姚浩宇如法炮制,传给陈安康。
这串变态辣鸡翅在每个人手里经过一轮,最后签子拿到钟粤这里,钟粤接过来,毕恭毕敬地递到周渝面前。
周渝:“……”
“有这么夸张吗?”他无语地接过来。
所有人一起点头。
钟粤不知道从哪搞出一大瓶冰镇矿泉水,放在周渝身边,“请。”
被他们这套仪式感搞的周渝都有点儿虚了,不过辣椒这东西,不是看起来很多很红就一定辣,不同地区的辣套路也不一样。
周渝在重庆算是比较能吃辣的,一般火锅都搞重辣,所以看着手里红彤彤这一串,心理上发虚,客观上还是不惧的,就是被一堆人盯着吃饭,有点尴尬.
钟粤自己差不多是一点辣都吃不了的那种,所以看着周渝手里那串红得扎眼睛的鸡翅,他心惊肉跳的。
几兄弟也基本上在吃辣方面是小菜鸡*4,眼看着周渝把那串鸡翅放到嘴边,佟青紧张地搭住了钟粤肩膀,有种在看极限运动挑战的感觉。
“真的吃了!”佟青用气声震撼地感叹。
钟粤:“……”
对不起有点想笑。
还会假吃骗你是怎么着。
不过看着周渝神色淡定地吃下那种魔鬼辣的东西,钟粤心里还是相当佩服。
不过很快,在其他人依然在认真地“观察某人食用变态辣烧烤”时,钟粤的注意力已经跑偏到了“周渝吃东西真好看”上去。
夜晚的海边光线很美,有点用拍立得自带的复古滤镜拍出照片的色调,撒满辣椒粉的鸡翅颜色很红,衬得低头过去的周渝皮肤更白。
他的嘴唇也红,但是没那么艳,是草莓一样浅浅的水红色,带着点光泽。
周渝谨慎地低下头去,小小地咬一口,嘴边蘸了点辣椒粉,他用舌尖轻巧地抿掉,整个动作像小猫喝水。
“辣吗?”佟青半是忐忑半是期待地问。
“还好。”周渝往他们这边看了眼,笑了下,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低下头继续吃他的鸡翅。
钟粤一直觉得周渝脸上最好看的部位就是他的鼻子,尤其是鼻尖,小巧而挺翘,整个人的气质一下从清纯小正太拔高成了恃美行凶的靓仔,尤其在略微带点侧面的角度,特别让人着迷。
就像现在,他微微低头,稍稍偏着一点,鼻梁的弧度很好看,小巧漂亮的鼻尖让钟粤特别想上去碰一下。
用手,甚至是……
用嘴。
停。
这个想法太危险。
钟粤转开视线,望向休憩在夜色中的大海,在喧杂的人声里他听到海浪拍打沙滩的潮汐声,时急时徐。
像他此刻的心跳.
“喝点水吧。”陈安康伸手把矿泉水瓶推到周渝面前。
“好,谢谢。”周渝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一边吃辣的一边喝冰的,很考验肠胃但很爽。
其实这变态辣不算很辣,在重庆的中辣和重辣之间,不过因为挺长时间没回重庆了,头几口吃着还挺刺激的。
很多地方的变态辣纯就是辣,为了让挑战自己的顾客找新奇,不过这家的调味不错,鸡翅是事先用酱汁调味过的甜辣口,吃起来甚至让人还想再来亿串。
所以周渝吃完手里这串,自然又去盘子里找,结果没找到。
“变态辣鸡翅就那一串。”钟粤看明白周渝的小动作,好心解释,“就是为了让你尝尝鲜。”
“我还想要。”周渝无辜地说。
“还要?你受得了吗?”钟粤说。
佟青“噗”地喷了一地啤酒.
“你什么情况?”钟粤吓了一跳,姚浩宇还以为他呛着了,赶忙去拍他背。
佟青一把拦住姚浩宇动作,神色古怪,憋笑憋的脸都红了,飞快地捂着嘴摇头。
周渝和钟粤对望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到茫然。
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
随他去吧。
“这有什么受不了的。”周渝说,“又不是很辣。”
“行。”钟粤站起来,“走吧,顺便挑挑你还要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挑东西就耽误了很久。
明明当时钟粤跟姚浩宇第一波拿了好多,但五分钟就挑完了算好了帐,但这次可能是吃了五分饱,肚子饱了脑子里闲事就多,他们在摊子边看了十来分钟还没挑完,好像每拿一串都有的是话说。
比如鸡翅。
周渝拿起来,钟粤说:“一串够吃吗?”
“够了吧。”周渝说,“你要吗?”
“我可不吃变态辣。”钟粤立刻否认。
“不吃变态辣吃普通的也行啊。”周渝说,“这个甜辣味好好吃。”
“真的?”钟粤看着他,“你可别骗我。”
“我骗你干嘛,不爱吃别吃。”周渝瞪他一眼。
“我吃我吃。”钟粤立刻改口,然后转向老板,“再给我加五串。”
“五串你吃得了个头啊!”周渝崩溃地凶他,扶额跟老板说,“一串变态辣,一串甜辣谢谢。”
“好嘞!”老板笑得满脸开花,拎出两串鸡翅放在钟粤手中的筐里,“你们俩慢慢挑!”
两只迷茫地互看一眼,总觉得老板的表情意味深长.
好不容易拿完第二波,结账回去,发现桌上四兄弟已经喝起来了。
陈安康告白失败,心里郁闷,刚才尚且不明显,一瓶啤酒下去,借着酒劲废话开始明显变多,喝得也越来越快。
就着小烧烤,一提啤酒光速被/干了下去,然后又去拿了提新的,钟粤是他们的大哥,肯定也得跟着喝。
只有周渝不需要,象征性地喝了半杯,跟陈安康说了点安抚的话,继续他的可乐加烧烤。
夜色渐浓,摊主配合地放起了经典的情歌,在夜色中的海滩上听情歌,那滋味很复古,真的绝了,让人不管什么心事,都被酝酿到最高处。
有了情歌助兴,半小时过去,陈安康一个人已经干了六瓶,厕所都去了三趟,醉态更加明显。
每喝一杯,他就要大喊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诗,然后仰脖子一口闷,三兄弟没有陪得这么狠,但算下来,人均也喝了三瓶多。
周渝坐在钟粤边上,看着他喝,虽然说钟粤喝酒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手指还有仰头时候脖颈和喉结的线条都让周渝很馋,但客观上他知道喝这么多酒不好,对成绩不好,对身体更不好。
别人他劝不动,但钟粤……他椅子边上也摆了三个空瓶子,桌上还有第四瓶。
周渝戳了戳钟粤胳膊:“别喝那么多,对身体不好。”
钟粤刚好又喝完一杯,转头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嘴角:“你跟我说话怎么总这么凶。”.
“嗯?”周渝一愣,“我说话很凶吗?”
“不凶,但是你总是冷冰冰的,对我好客气。”钟粤又笑了笑,“求人做事能不能温柔点。”
周渝:“……”
我这是求你做事吗。
这人酒劲儿又上来了吧。
算了,哄哄他吧。
周渝看了钟粤一眼:“那我这么说行不行,喝酒对身体不好,哥哥别喝了。”
说完之后周渝有点不自在,说是钟粤要的温柔,但他这样讲还是夹带了私货,现在的情歌旋律暧/昧,轻柔的鼓点落在柔软的沙滩,像戳中了他最不为人知的心事。
他是用很平静,明显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可就算是这样,看着钟粤的眼睛喊出“哥哥”这个词,还是觉得……心跳加速。
但更让他心跳失控的还在后面。
钟粤懒懒笑了下,眸子里映着浅浅的光,暧昧轻缓的情歌在夜色里与晚风纠/缠。
他放下酒杯,凑到周渝耳边,低声说:“行,哥哥不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