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过来, 现在风大。”
钟粤卡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脑子跟被雨淋坏了似的,短暂空白着, 直到周渝走到他面前,在遮风挡雨的楼檐下,笑意盈盈地问出:“你家住几楼?”
距离近了,他呼吸里的淡淡酒气才让钟粤满心的离奇慢慢真实起来。
原来是喝了酒,怪不得小学霸比平时放松的多, 也怪不得会给人这么……不一般的感觉。
但是发现这一点之后,钟粤就来不及探究自己刚刚异样的心情了。
如果小学霸是故意这样子说话,这样子笑, 那很……勾人。
但如果是喝多了,就比较让他心疼了。
还是跟爸爸吵架喝酒,心疼加倍。
“我住二楼。”钟粤说,“来。”
周渝点了点头跟上, 这时候钟粤才发现,他居然背着上学时的书包。
钟粤:“……”
喝了酒出门还不忘背书包。
怎么能乖成这样啊。
让人又心疼又想笑。
“书包我帮你拎着吧。”钟粤说,“你来我这儿还背个包干嘛。”
“我爸不让我学习, 我就过来学。”周渝说, “还有监督你学习。”
明明在赌气, 偏偏又是那种懒懒散散,拖着尾音的语调。
要命。
这语调就跟那个懒懒散散的笑一样, 钟粤以为自己已经扛过这股劲了,结果周渝一说话,他就心跳加速。
直觉告诉他这很危险,他没敢再接周渝的话茬,带着他上楼。
——
周渝走路时轻飘飘的, 没有了书包压着,觉得人都能飞起来。
喝了酒真是挺好的,往钟粤这里走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原来他主动过来,钟粤也会下楼接他。
他觉得自己没醉,要不不可能平安地过来。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很清醒,脑子被一种轻飘飘的快乐充实。
上楼过程中钟粤都没跟周渝对话,直到家门口,他敲门,周渝站在下面两个台阶的位置,乖乖地等。
钟粤进门,又探出头冲他招了招手:“进来。”
周渝跟上,进门换了拖鞋,屋子里飘着淡淡木头熏香的香气,那味道很雅致,缭绕着冲淡了脑子里微醺的酒意。
门边站着个阿姨,穿着碎花长裙,自然卷的齐肩短发,她眼角和唇畔都已有些皱纹,但看起来仍然很亲切而美丽。尤其是她的眼睛,那轮廓很熟悉,眼里的笑意明亮温暖。
“这是我妈。”钟粤对周渝介绍,又转向妈妈,用粤语说了几句。
“阿姨好。”周渝乖巧地鞠躬,因为酒劲,鞠躬动作甚至瞬间过了90度。
他看着钟粤妈妈那双眼睛,有些话想说。脑子里有个声音说别闹,但他完全忽视了:“阿姨,阿粤长得很像您,你们的眼睛都很好看。”
钟粤满脸震惊地转过头,跟他妈讲了两句。
钟粤妈妈愣了愣,高兴地笑起来。
“我妈基本不懂普通话,我来翻译。”钟粤说,“她说谢谢你,你很可爱。”
“嗯,你也很可爱。”周渝说着,指了指钟粤,“我是说你。”
钟粤表情都空白了,猛地咳了好几声。
钟粤他妈又跟钟粤嘀咕了几句,之后就一直在笑,周渝没太懂他们在笑什么,正用混沌的脑子斟酌着该不该问,钟粤突然先问他:“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周渝摸了摸肚子,“我有点饿。”
“我妈说给你做点吃的。”钟粤问,“你喝了酒,那熬点粥暖暖胃?”
“好。”周渝说,冲着钟粤妈妈又鞠了一躬,“谢谢阿姨。”
钟粤妈妈点点头,又开始笑。
钟粤叹了口气,拽着周渝肩膀把他按到长沙发上,“你先在这儿躺一会儿吧。”
周渝觉得自己不需要,但是钟粤劲儿挺大的。
他脚也不太听使唤,“啪叽”就倒了下去。
沙发前的电视里在放粤语电视剧,钟粤扔了个抱枕过来,周渝不服,想证明自己不需要躺着,于是挑衅一样地搂着抱枕,把脸贴在柔软的桃皮绒面上。
耳边听着钟粤打了个电话,在跟对面说:“喂,对。周渝在我家住一晚上。放心吧叔叔,他没事。”
“你给谁打电话呢!”周渝喊了一嗓子,“别把我行程往外乱说!”
钟粤的声音瞬间卡住,周渝眼看着他背对着自己,肩膀颤了半天,才转过来,满眼笑意地看着他,“好,我不往外乱说。”
周渝心满意足地哼了声,脸贴着抱枕,甚至没数上三只羊就睡着了。
——
做了个很放肆,很轻松,很甜的梦。
从梦中醒来时,鼻端是扑鼻的米香,耳朵先听到吵吵闹闹的前奏,还有并不知道内容,但很像数来宝的粤语歌。
“生仔未必就系福,要娶媳妇要分屋*……”
周渝揉揉有点痛的额角,睁开眼睛,才发现这是间陌生的屋子。
很有生活气息,温暖、明亮,眼前是一张茶几,上面摆着半碗坚果,茶几下面有个花瓶插着干花,对面是电视机,就是它在放着粤语歌。
大概是某个电视剧的前奏曲,画面看起来极有年代感,至少是千禧年前后的产物。
等等,这里是……?
“醒了?”钟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点淡淡的笑意。
周渝一个激灵抬起头,发现钟粤正坐在自己旁边的小沙发上,笑吟吟看着他。
钟粤?
不是都放假了吗?
周渝瞬间困意全消,噌的坐起来,狠狠揉了揉眼睛再看,钟粤并没有变成个幻影消失,反而笑意更深了。
周渝又环顾四周。
才注意到,钟粤坐在他边上,穿着条纹款的短袖长裤睡衣,从表情到动作都极其慵懒放松,只有在一个地方会有这样的状态。
……靠。
周渝闭上眼睛又倒了下去。
该不会他跑到钟粤家,还要钟粤妈妈给他做饭,不是一场梦,是真实发生的事吧.
周渝闭眼,五秒钟后,小心翼翼地睁开。
摆着坚果的玻璃茶几,放着剧的电视……还有坐在身边,穿着条纹睡衣的钟粤。
与刚才唯一不同的是钟粤的台词:“你怎么还装睡?”
周渝彻底希望破灭,哀鸣一声拿抱枕蒙住了脸,声音从枕头缝里闷闷地传出来:“这不会真是你家吧。”
“那还能有假吗。”钟粤乐了,“我跟我妈趁你不在做了个家庭改造?”
周渝羞耻到不想说话,但还是得问,“所以,我为什么会在你家?”
“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钟粤说,“你带下雨天的跑到我家楼底下,跟我说……”
“让你收留我?”周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和最后九十九丝绝望接了话茬。
“正解。”钟粤打了个响指,“我要是不带你上来,就太不人道了对吧。”
……
周渝绝望地用抱枕蒙紧了脸:“然后呢,我不会还见了你妈妈吧?”
“嗯。”钟粤带着笑。虽然看不见,但明显他点了点头。
“我不会还说你跟阿姨长得像吧?”周渝闻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粥香,生无可恋,“我不会还让她给我做饭吧?”
“那没有。”钟粤笑了笑,“只不过是她要给你做饭,你很高兴地答应了而已。”
周渝:“……”
他觉得自己应该连夜逃离这个星球,但是,毫无知会的跑到别人家里还在别人沙发上睡了一觉?
现在他尴尬到连把枕头从脸上拿开,然后坐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你喝了多少?”钟粤低声问,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声音靠近了点,应该是挪到了他躺的沙发边上。
周渝把身子蜷了蜷,给钟粤留出一个坐的位置,仍然捂着脸,“半罐啤酒。”
“半罐啤酒喝成这样?”钟粤愕然。
“是那种大长罐。”周渝小声解释,“那个酒是果味的,我可能不小心喝多了点。”
“大长罐,水果味。”钟粤顿了顿,“不会上面还有花里胡哨的印花吧。”
“嗯。”周渝说,“你倒是懂。”
“……那个不是啤酒,是调制酒,度数比啤酒高多了。”钟粤忍着笑叹了口气,“你以后可长点儿心吧。”
周渝震惊地把抱枕挪开一点点,露出半只眼睛,震惊地看着钟粤。
“不是啤酒它用易拉罐装?”他难以置信。
钟粤没回答,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一只手挡着脸,笑到向后瘫倒在沙发靠背上:“你他妈……能不能把脸露出来,我不要跟枕头说话。”
好像确实可以,屋里没别人,周渝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抱枕拿下来。
然后也不好躺着了,就切换成坐姿,手抱着膝盖,缩在钟粤边上,当一朵小蘑菇。
“用易拉罐装的饮料多了,你得看酒精度。”钟粤边笑边叹气,“那你能溜达到这儿,还不断片,我都不知道该夸你酒量好还是运气好。”
他递过来一小盘腰果:“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妈还在熬粥。”
周渝吃了几个腰果,越回味越觉得自己这一波操作真是离谱,他戳了戳钟粤:“帮我跟阿姨道个歉好吗?”
“道什么歉?”钟粤惊讶地反问。
“我……”周渝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太冒犯了,回想一下我都受不了了。”
“那不会,这是属于你们学霸的矜持。”钟粤说,“我妈觉得你撒酒疯特可爱,你一会儿夸夸她熬的粥,明天早上再夸夸她做的早饭,她能高兴到下个月。”
“我真要在这儿住吗?”周渝愣了愣,“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不然呢,你还想撩完就跑?”钟粤看了他一眼,“安分在这儿呆着吧,啊。”
周渝“喔”了声。
耳朵尖有点红.
呆在别人家里的感觉通常是陌生,尤其这里的气味,不管是木质熏香的淡香,还是厨房传来的粥米香气,对周渝来说,都从未接触过。
可现在他居然没觉得太拘谨,
虽然跟个摆件似的端在沙发上不敢动,但钟粤早就把他的书包拿过来放在边上,人也陪着他坐在边上,所以总体来说,还是挺放松的。
可能有钟粤的地方就挺放松的。
就是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羞耻。
穿着家居服的钟粤给他种特别不一样的感觉,宽松的条纹款开了两个扣子,他们两个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和平时的椅子也不一样,他动一动,钟粤能够感觉到,钟粤动他也能感觉到。
两人之间的某种界限被微妙地打破了,进入了另一块更柔软、更随意、更私密的领域。
对于和人交往从来都保持着距离感的周渝来说,这更是他从没有过体验的事。
钟粤玩着手机,这次是个类似俄罗斯方块的小游戏,看周渝凑过来,他头也没抬,很随意地问:“你跟你爸这次是怎么了?”
很轻松的态度。
所以就连周渝本来紧绷着的神经,也跟着松弛在电视机的喧闹声,和满室飘散着的米香里。
“还是老样子,让我跟他去仓库,看看怎么上货,怎么点货。”周渝叹了口气,“我不想去,理念不同嘛,然后就吵架。”
“嗯。”钟粤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吵完架就喝了点酒,然后就。”周渝不太自然地说,“就跑到这儿来了。”
钟粤低笑了两声:“你今天倒是潇洒。都不用我哄。”
确实没有以前那么可怜了,因为钟粤那天说的话让他茅塞顿开。
“是不是酒劲儿还没过去?”钟粤问。
周渝:“……”.
还要继续聊,厨房门开了,钟粤妈妈双手提着一只双耳小砂煲走了出来,周渝和钟粤同时跳起来想要去接,结果钟粤妈妈笑盈盈地把他们俩完美闪避,又看了看周渝,跟他说:“烫。”
阿姨的普通话咬字真是稀碎,这一个字周渝反应了五秒才明白。
但她语气好温柔,看着周渝的眼神也好温柔。
所以她说什么,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周渝一时竟然说不出话,胸口被一种复杂滚热的情绪滞住了,只能冲着她笑了笑。
小砂煲放在浅粉色底碎花的桌布上,虽说是小煲,还是跟周渝的脸差不多大。
粥底软糯浓厚,不需要凑近就闻到浓郁的香,两只白白胖胖的溏心荷包蛋卧在粥里,还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牛肉。
钟粤妈妈放了两双筷子,还有两把勺过来,钟粤跟她讲了两句,然后把椅子拖到周渝边上:“她让我陪你吃。”
“那阿姨自己不吃吗?”周渝愣了愣。
“我们吃过饭了。”钟粤笑笑,“所以你多吃点,要不然吃不了,会被骂浪费粮食。”
“好。”周渝说,“帮我谢谢阿姨。”
“刚才就谢过了。”钟粤还是笑着,“你好好吃饭吧。”
周渝舀了勺粥,怕烫所以慢慢啜下去。
恰到好处的咸,浓厚的香气,还有被姜丝提起来的一丢丢辣,软糯温热的口感极度治愈,即便在最容易陷入忧郁的下雨天,也能让人产生满满的幸福感。
“怎么样?”钟粤看着他喝完了第一口,立刻问。
“比饭店的好喝一百倍。”周渝说。
“妈!”钟粤回过头,用粤语喊了一嗓子,“他说你熬的粥天下第一!”
钟粤妈妈眼睛弯成两条月牙,笑着骂他:“满嘴胡话。”
周渝继续喝粥,很好喝,而且他也饿了。
钟粤吃的不急,坐在他边上,跟他闲聊天——其实就差不多是钟粤一个人在说话。
“我妈基本上听不懂普通话,她没读过书,也不接触什么人。”钟粤说,“关键她肯定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估计要被拽着当翻译。”
“为什么会有好多话跟我说?”周渝问,心里有点受宠若惊。
话音没落,钟粤妈妈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跑到厨房溜达了一圈,端出一只白白胖胖的糯米糍,放到周渝面前。
钟粤伸筷子作势要拿,被她一巴掌揍在爪子上,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看电视去了。
“她一看就喜欢你,巴不得你当她小儿子,她喜欢谁就特别爱在谁前面晃悠。”钟粤笑了笑,“刚才你睡着了,她还说你乖,我要是出去喝酒回来她绝对骂我,老双标了。”
周渝听着这些,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不管是钟粤和他妈妈之间那一看就很亲热的关系,还是钟粤妈妈对他的温柔关爱,都让他觉得幸福。
可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却发紧,鼻子也酸酸的。
“我去洗个手。”钟粤站起身。
他离了座,挡在自己和沙发那边之间的人影消失了。
周渝明知道现在如果往沙发那边看,自己的情绪可能控制不住,可他还是忍不住,急切地看了过去。
有心电感应似的,钟粤妈妈刚好看过来,目光相对,她慈爱地笑了笑。
心底倏然涌起难以遏制的潮湿。
周渝五岁多时,妈妈意外走了,那时他不懂生离死别的沉重,记忆也不算清楚,所以他一直不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也把妈妈当成自己温暖的怀念与后盾。
可直到坐在这儿,被钟粤妈妈嘘寒问暖,被投喂了小零食,被笑眯眯地看着,被与他爸截然不同的,细腻、熨帖的爱意包裹着……陈旧到几乎被忘却的情绪,丝丝缕缕在心底翻涌。
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看着他笑的时候,却又一模一样。
周渝低头大口大口地喝着粥,小砂煲热气滚滚,熏得视线一片模糊.
“他怎么哭了。”钟粤妈妈有点紧张,狂戳钟粤后背,“是不是不喜欢我做的饭?”
接着又嘟囔,“哦对了,他是重庆人,我应该多加点辣椒给他,我疏忽了。”
钟粤一直盯着周渝那边,关切地微皱着眉,跟老妈说话的时候,语气却轻松:“妈你乱想什么呢,他都说了好喝,再说就算不好喝,也不至于能把人难吃哭了吧。”
“对哦,那他现在是……”老妈担忧地看着周渝。
“看你的电视吧,我去哄。”钟粤笑了笑。
钟粤大概能想到周渝为什么哭,所以周渝开始发呆时,他就借口洗手离开了。
但他不敢深想。
哪怕不去深想都会觉得,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可怜.
趁着钟粤和他妈妈在聊天,周渝尽情地掉了会儿眼泪。
他本来也不是很伤心,是一种思念混合着窝心,又暖又酸楚的情绪。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心情就慢慢就好了起来。
揉了揉眼睛,接着喝粥,阿姨熬的粥里牛肉都快比米多了,周渝拼了老命地吃,才吃了三分之二。
等他吃差不多了,钟粤才又坐回来:“吃好了?”
“还没吃完。”周渝指指面前的砂煲,“实在分量太足了。”
“没事,剩下的留着明天早餐吃。”钟粤说,“再煎几个蛋饺,弄点小菜,很丰盛。”
周渝:?
“等会儿。”周渝盯着他,“你不是说吃不完阿姨要骂你浪费吗?”
“那个啊。”钟粤一怔,眼里浮起笑意,“我是怕你不吃饭,想哄你多吃点儿。”
“……”
想掀桌.jpg
两个人一起收拾碗筷,钟粤手机开始来消息。
他看了眼:“佟青他们约我晚上宵夜,你去吗?”
“今天晚上吗?”周渝有些意外,“现在不是在下雨?”
“雨天吃宵夜,更舒服啊。”钟粤笑了笑,“走吧,一起去。”
“等。”周渝都快答应了,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某个决定,一把拽住钟粤胳膊。
“怎么了?”钟粤一愣。
“今天不许去。”周渝说,“你要学习。”
“?”钟粤满脸空白。
周渝认真地看着钟粤,重复了一次:“你之前答应了,要跟我一起学习。”.
话听着很离谱,平时钟粤一定不会答应。
说实在话,他记得自己也没答应过要和周渝一起学习,只是答应了他下午去学校。
但是……周渝认真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像会说话。更重要的是,刚才掉过眼泪后,他眼周的红还没褪尽,鼻尖儿也带着点红,在他白皙干净的小脸上,这点红更是可怜巴巴。
面对这样的周渝,钟粤发自内心觉得,哪怕说出一个“不”字,都是天大的罪过。
十分钟后。
“阿粤晚上不出门吗?”妈妈路过钟粤房间时,好奇地问。
“今晚学习!”钟粤喊了一嗓子。
继续苦着脸,转向面前让他头疼的书。
钟粤现在算明白了,周渝说的“让你好好学习”可不是开玩笑,他唰唰唰从书包里掏出来的除了一本数学思考习题集外,全是基础题,这很明显都是给钟粤用的。
“喝多了都想着我。”他叹了口气,“我是该表示感谢吗?”
“要感谢我的话就好好学习,多做点题。”周渝说。
“……”钟粤愕然地看着他,“我还没说我要感谢呢吧?”
周渝微弯了弯嘴角,把一本数学书推到钟粤面前,“赶紧看。”
钟粤瞬间变成哑巴。低头跟书本相面.
学了一个多小时,带着钟粤补了一波基础。
钟粤虽然不听课,但出勤的时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还是听过几耳朵,所以周渝说的东西他不算是完全不知道,还挺让人欣慰。
实际上,他能踏实坐在这儿,周渝已经很惊喜了。
“好了。”周渝看眼手机上的时间,“可以休息了。”
钟粤闻言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嘣地瘫倒在自己床上。
“下课——”他半死不活地拖了个长声,“周老师快去洗澡吧,准备休息。”
“这么早休息?”周渝愣了愣。
他倒是差不多这个点睡,但经常看到钟粤凌晨还在发朋友圈。
“一般不会,但今天心力俱疲。”钟粤的声音懒散得都快分散成笔画瘫在床上了,但又拖着腿爬起来,“对了,我给你找套睡衣。”
周渝好奇地凑到衣柜边上,钟粤有一堆T恤,黑的彩的印花的,最夸张的是,周渝还看见一件豹纹镭射的。
一看见目光就挪不开了,他瞳孔地震,颤抖着手指向那件巨有存在感的豹纹镭射T:“这是……”
“你想穿?”钟粤惊讶地看了周渝一眼。
“不不不不没没没没。”周渝瞬间化身单字复读机,坚定地表达完自己的情绪之后,才再次指着那件豹纹,“我就是没想到,你还有这种衣服?”
“那不能。”钟粤从架子后头把这件T抽出来,“这不是我,是姚浩宇的衣服。”
姚浩宇,就是四人组里的小灵通,金发小狼尾,脾气很逗,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
“他玩乐队,穿的花里胡哨。”钟粤解释,“觉得这衣服穿回去,肯定要被他家长骂飞了,所以就放在我这儿寄存。”
“嗯。”周渝看着那件在灯光下镭射不断变幻的,豹纹底色的T,“家长骂得对。”
钟粤惊讶地看他一眼,没忍住笑了:“我也觉得是。”
最后钟粤拽出一件宽宽大大的白T恤丢给周渝,衣服只有左边胸口有个带点小印花的贴布口袋,之后又丢过来一条轻薄柔软的米色长裤。
周渝拿着这两件愣了愣:“穿一身白吗?”
“适合你。”钟粤头也不回地说,“再说又不出去见人。”
“行吧。”周渝掂着衣服又看了看,“浴室在哪儿?”
钟粤指了指方向,“洗面奶你用我的,牙刷柜子里有新的。哦对了,你要不要那个……内裤?”
周渝耳朵尖微微一红:“我带了。”
“啊?”钟粤愣住。
“我应该是带了。”周渝没看钟粤,转回自己书包里翻了会儿,还真掏出来一个小的半透明袋。
那个瞬间,钟粤和周渝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裂开。
“……你为什么出来还带这个。”钟粤震惊。
“不知道,你问它去。”周渝瘫着脸,指指自己太阳穴,“喝了酒的和现在这个不是同一个人。”
钟粤突然很想问:那刚才笑着“求收留”的是哪个你,但没问出来,周渝已经抱着换洗衣服溜进了浴室.
洗过澡又很有偶像包袱地吹了半天头发,周渝才从浴室出来。
钟粤妈妈已经回自己房间看电视了,大厅很安静,只有钟粤的房间门半开着,灯光铺洒下明亮的小片扇形,整个家里像只有他和钟粤两个人。
宁静的环境突然让周渝有点儿拘谨,涌上几分紧张和害羞,他赶紧咳了两声,打破这种静谧,接着推开房门,酝酿着要和钟粤说什么开场白——
钟粤头都没抬,坐在床边专心打着手游。
周渝:“……”
也好,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你完事了?”钟粤看了他一眼,“要再看会书吗?还是休息?”
“我现在做不了题,晕晕的,洗个澡酒劲儿好像又上来了。”周渝说,“直接休息吧要不。”
钟粤又看了他一眼,挑了挑嘴角:“下次别喝了,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很普通的陈述句,周渝没来由觉得被调戏了,恼火地应了声:“喔。”
钟粤这盘游戏终于打完,把手机往床头一放,站起身:“我也去洗个澡。”
周渝应了声,钟粤的动作突然让他意识到一件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但必须要解决的事.
“话说……”周渝迟疑的问,“今晚我是要住你家对吧?”
“嗯。”钟粤用胳膊肘稍微撑起身子,研究周渝,“澡都洗过了,你不会还想跑吧?”
“那肯定没有啊。”周渝叹了口气,有点不自在地问:“我是想问,我今晚睡哪儿?”
“这儿啊。”钟粤拍了拍自己的床。
“那你呢?”周渝问。
“我也……”钟粤刚拍了一下自己的床,表情僵住了,“应该是这儿吧?”.
没别的原因。
单纯是钟粤这张床看起来真的有一点点小,单的不能再单的单人床,如果不是他们俩都瘦,可能并排躺都躺不下去。
“先试试吧。”钟粤想了想说,“不行我去外面睡沙发。”
“还是我去吧,哪儿能主人睡沙发啊。”周渝说。
“……还没确定非要睡沙发呢好吧。”钟粤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
钟粤去洗澡,周渝爬上床看书,老林给了他些书单,让他积累文学常识和作文素材。看得正入神,钟粤推门进来,一身沐浴露的柠檬香味儿。
“我之前建议过换个大点儿的床。”钟粤拿着块毛巾,边擦头发边说,“要不然佟青他们过来没地方住,但是被无情地拒绝了。”
钟粤的房间不大,而且里面空间占得很满,书柜、衣柜、还有一个摆满了各种小模型的展览柜,要是床再扩大一圈,确实是无从下脚。
“所以他要是过来怎么办,你们俩也挤一张床?”周渝问。
“不,一般就我去他家里。”钟粤说,“他床大,再加上姚浩宇跟阿豪都没问题。”
周渝脑补了下他们四个挤在一张床上的画面,有点想笑:“那陈安康呢?”
“他没参加过我们这种聚会。”钟粤说,“我跟佟青他们三个从初中就一块儿的,阿康是到了高中才认识。”
钟粤那四个小弟里,陈安康是脾气最爆的一个,跟周渝说话也最少。
不过周渝并不想八卦钟粤身边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了。
“我给你拿杯水。”钟粤说,“你要白开水还是矿泉水?”
“矿泉水吧。”周渝说,“我在家不怎么烧水。”
“行。”钟粤晃晃悠悠出去了。
周渝被打断了,就没再看电子书,切到微信。
他不太看微信,之前是没什么经常说话的朋友,现在算有钟粤一个,但是在自己身边,就更没有看手机的必要。
不过班级群倒还是跟之前一样,刷屏了数不清的消息,其中周渝看到有@他的提示,就点了下-
佟青:@周渝,是不是你??
底下还跟了一排复读机。
周渝一头雾水,往上翻了半天,总算找到前情。
八点多的时候,佟青发了消息:-
佟青:今晚七庙街宵夜,有没有一起的!-
佟青:@钟粤,老大,组织一波-
姚浩宇:@钟粤,老大,组织一波-
田圆:@钟粤,老大,组织一波-
苏志豪:@钟粤,老大,组织一波
……
同样的内容刷屏了一排,钟粤总算冒泡-
钟粤:今晚不去,有点事-
佟青:??什么事?-
钟粤:有约了。
周渝错愕地睁大眼睛,底下的回应也正如他的反应,铺天盖地的问号-
姚浩宇:@钟粤,有情况?-
苏晓泉:我不敢相信,我们班的班草被人拱了??
一大堆猜测,钟粤就回了个墨镜兔子。之后周渝就无比震惊地看到了他刚刚看到的那句话-
佟青:@周渝,是不是你?
周渝:???
关键还真是他。
心跳莫名地不匀了一下下。
其他人又在下面队形,有人说怎么可能,但也有人说靓仔一直不冒泡,看来真的跟粤哥在一起。
最后还是佟青跳出来打圆场,说靓仔基本上不看微信。大家伙儿一想,确实是这样子,也就又转回去琢磨钟粤,周渝一直往下狂翻,不知道多少页才到头,最新一条消息是钟粤刚刚发的“墨镜兔子”。
就在他看到这只墨镜兔子的时候,新消息又噼里啪啦往外跳-
佟青:您想起我们这些小喽啰了啊-
姚浩宇:今晚过得还开心吗?-
苏晓泉:粤哥今晚有什么节目[狗头][狗头]-
钟粤:受苦
周渝:“……”
短短两个字,引起一堆离谱的和更离谱的猜测,周渝正看着,钟粤推门进来,把一瓶凉矿泉水放在他手边上,瞟了眼他屏幕:“不用在意这些,他们就说着玩的。”
“我知道。”周渝说,“我也就随便看看,解闷。”
“嗯。”钟粤说,“现在睡觉吗?我关灯了?”
“好。”周渝说。
“啪”的一声,房间陷入黑暗,就剩下两个手机屏幕荧荧的光。
虽然已经说好要关灯,但周渝还是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钟粤。
黑暗中,钟粤只看到手机荧光下,周渝一张白生生的小脸,纤瘦的脖颈隐进衣领,漆黑漂亮的眼睛看着他,有点像鬼。
可爱鬼.
既然睡觉,就要分一分边。尤其这么小的床,必须划好领地。
“你睡里边吗?”钟粤问。
周渝想了想,“我睡外面吧,我不喜欢面对着墙。”
如果睡里面,不面对着墙就只能面对着钟粤,这床这么小,钟粤背对着他还好,如果也面对着,那就太尴尬了。
“行。”钟粤说,“那你睡外面。”
床单窸窸窣窣地动,身边微微一沉,周渝往边上挪了挪,给钟粤让出位置。
这个天气睡觉很热,也不能完全不盖被子。
两个人分一块小薄被,盖着腰以下,免得被空调吹了着凉。
被子只有小小一张,周渝感觉钟粤上床的时候,自己这半边几乎都没动,不由关心他:“你盖得着吗?”
“盖得着。”钟粤说,他声音听着有点低,“你看好你自己。”
周渝应了声,自己往被子里钻了钻,又觉得好像这样抢了钟粤那半边地方,于是拎起一小块被子,往钟粤那边送了送,轻轻搭在他腰上:“你可别着凉啊。”
“我不会。”钟粤说。
周渝“嗯”了声。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房间里黑漆漆的,很安静,只听到空调不间断的送风声,和彼此的呼吸。
“我要不去外面沙发睡吧。”钟粤突然说.
“为什么?”周渝一愣,“是我身上有味儿么?我洗得挺干净的啊。”
“……不是。”钟粤沉默了下说,“你很香。”
这说法让周渝脸一热,但更多是不解:“那你为什么要走?要觉得挤也应该是我起来吧,我是来蹭住的诶。”
说着他就要坐起来,被钟粤一把攥住胳膊又摁了回来,不过钟粤很快就松手了。
“我脑子抽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钟粤叹了口气,“睡吧,晚安。”
“喔。”周渝有点懵懵的,但还是躺好了,“晚安。”.
关了灯后的屋子,安静得只有空调的风声。钟粤说过晚安之后就没说话,翻了个身睡了。
可周渝刚才睡过一觉,灯一熄,头虽然晕晕的,意识忽然变得很清醒,其他感官甚至因为视觉的暂时失灵而变得更加敏锐。
身边,钟粤的存在感突然变得很强。
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柠檬香味,能感觉到十七岁男生身上自然散发的热意。
听到他和自己不同频率的,轻缓匀长的呼吸,还有他偶尔动弹时,床单窸窸窣窣的声响。
像有静电流过身周的空气,又在皮肤表面噼啪炸开。
周渝慌忙闭上眼睛,耳朵被电流爬得微微发烫。
35. 猫在家 你昨晚和谁有约?
周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大气都不敢喘。
明明在一个很放松的地方,和好朋友睡在一张床上,他却非常紧张。
像感到威胁的猫咪, 每一根细微的毛尖都敏感地炸着。
还好,这种紧张并不让人难受。
一片静寂中,钟粤翻了个身,咕哝了声“小心别掉下去。”
他的话打破了这种让人炸毛的,凝滞的气氛, 周渝胡乱应了声,并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但状态却慢慢放松下来。
安稳的情绪鼓动了喝酒的后劲儿, 浪花般翻涌上来。
昏昏沉沉的,做着光怪陆离的梦,噩梦中醒来的瞬间,脑子里像“啪”的划过一道闪电, 浑浑噩噩的要缓上半天。
闭着眼时已经知道是一场虚惊,但刚才的感觉太真实,周渝还是半天没敢动弹。
直到头顶的空调风声和耳边钟粤的呼吸慢慢变成稳定的二重奏, 他才悄悄把眼睛睁开。
夜还是那个良夜, 空调风呜呜地吹着, 窗帘没有拉得很严,一点点月光漏进来, 落在床单上。
但眼前的场面也发生了很奇妙的变化,因为周渝一睁眼,看到的不是他对面钟粤书柜上那一排书,而是……钟粤。
明明是背对背入睡的他们,不知为什么却睡成了面对面。
倒不是脸对脸, 因为周渝睡得并不安分,从枕头上滑下去,脸正对着钟粤自然弯曲着的手臂,视线向下落,钟粤衣摆因为睡姿褪上去了一点,露出小段结实的腰。
周渝跟被烫了似的飞快移开目光,又着魔似的,把视线挪回来。
距离很近很近,他一寸一寸地,缓慢抬起眼。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钟粤修长的、自然微弯的指骨,他手背淡青色的血管,再往上是被夜色勾勒得分外明晰的肩颈和少年轮廓清瘦的下颌线。
如果刚才周渝睡觉再折腾一点,他恐怕现在会直接撞进钟粤怀里。
这想象突如其来,周渝心跳有半秒不听话。
钟粤的呼吸声近在耳边,让人情不自禁去想象他的睡脸,可不知怎么,周渝竟不敢抬头去看。
大概是酒劲还没过去,他们明明没有任何触碰,空调也开得很低,周渝心头却浑浑噩噩的,一阵燥热。
——
周渝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睡着的,只知道他翻过身,一直回忆着做的难题求着困意回来,可满脑子都是背后的钟粤。
最后还是钟粤也翻了个身,还抢了他半截被子,打破了微妙沉默的磁场,他才如释重负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睁开眼周渝还记得昨晚那种上头一样的感觉,这让他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试探着转身——
旁边半张床空着。
周渝出了口气。
一半觉得浪费感情,另一半如释重负。
他坐起来,想找钟粤,跟心灵感应似的,刚坐直了腰,钟粤就推门进来。
“醒了?”钟粤冲他笑了笑,“学霸睡这么久,是为了给脑子回蓝吗?”
“也不是很久吧,这才——”周渝想说六点不到,忽然一个激灵,抓起床头的手机,“几点了?”
屏幕一片漆黑。
……没电了。
周渝的手机闹钟雷打不动早上六点,没想到昨天晚上手机本来电就不多,他又忘了充,居然一晚上过去没电了。
本来他以为闹钟没响,时候还早,但是看外面日头还有钟粤的问话,就觉得不妙,果然是出了岔子。
早读和背英语单词没了。
主要是自律的习惯被打破了。
周渝心态有点崩。
“九点半。”钟粤说,“倒也不算很晚。”
“少做一套卷子。”周渝捂着脸哀鸣一声,又倒在了枕头上。
不过这次只丧了十秒,就急火火起来洗漱,已经少学了三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得争分夺秒.
洗漱完出去,钟粤妈妈正在往桌子上端早餐,昨天喝剩下的窝蛋牛肉粥、香菇裙带菜豆腐汤、一盘双拼的饺子,一半是蛋饺,另一半是普通饺子,薄薄的半透明皮里透出粉红色的肉馅,再加上一盘煎肉肠,确实像昨天钟粤说的:丰盛。
周渝立刻过去接盘子,虽然知道钟粤妈妈不太懂普通话,还是试着说:“我来吧。”
钟粤妈妈看了他一眼,就算没懂应该也猜了个大概,她温柔地笑了笑,把自己端的盘子递给他,周渝立刻超有成就感地接过。
盘子都是温的,菜应该也是从做好后一直在锅里焖着,就是不知道焖了多久,这种从生活的细枝末节里透露出来的关爱,钟粤和他妈妈一脉相承,不过两个人又不太一样。
周渝又有点儿窝心得想哭,不过这次他憋了回去。
吃饭的桌子是张小方桌,通常是四个人一人一边,昨天晚上陪周渝喝粥,钟粤把椅子拖到了周渝这边,今天早上还是拖了回去。他和周渝坐对面,钟粤妈妈坐在他俩中间那个C位。
钟粤妈妈先盛汤,裙带菜香菇豆腐汤,一人一碗,清澈淡茶色的汤里沉着大朵的香菇、白玉似的豆腐,还有墨绿的裙带菜。
看起来很有食欲,但就是……
“你不吃这个菜吧?”钟粤问。
“还好吧。”周渝犹豫着没承认。虽然钟粤妈妈听不懂他们说话,但阿姨辛辛苦苦做的东西,他要是不吃完,就太说不过去。
“给我吧。”钟粤说着探身拿过周渝面前的碗,用干净的勺子把里面的裙带菜都舀到自己碗里。
“阿粤,你干嘛?”老妈也被钟粤的反应搞得一愣。
“馋海白菜了,跟他商量让给我吃。”钟粤把自己碗里的豆腐盛了一大块,到周渝碗里,“还块豆腐给他。”
老妈带着笑皱了皱眉,“你喜欢就吃我碗里的啊,抢小渝的算什么事。来,我的也给你。”
“别别别。”钟粤赶紧拦住了老妈即将要给自己舀裙带菜的手,“你多吃点儿,补钙,对身体好。”
周渝一开始是懵的,不过学霸的脑子还是好使,虽然听不懂钟粤和他妈妈这段粤语对话,但从他们的动作中,多少猜出了来龙去脉.
钟粤妈妈做的早餐量很大,一盘饺子就有二十多个,再加上粥、煎肉肠、汤,她自己吃的又很少,尽管生长发育期的男生胃口大,周渝还是吃得都快走不动路。
平时他绝对吃不了这么多,他就是个小鸟胃,更别提还是刚睡醒没食欲的早上,但是钟粤妈妈做的饭好吃,而且她在边上看着,他就停不下来。
“吃得好饱。”周渝一脸满足。
“早跟你说了,我妈做饭很丰盛的。”钟粤是炫耀的语气。
“你也不容易。”周渝说,“被阿姨天天这么投喂,都没长胖。”
“她才不天天这么投喂我。”钟粤叹了口气,“那天跟她说想吃河粉她跟我说懒得做,绝对就是偏爱你。”
钟粤妈妈笑眯眯地插了句话,钟粤跟她说了两句之后,转回来语气超委屈:“她居然还说我说她坏话!”
“可你就是在说她坏话啊。”周渝指出问题的关键。
钟粤:“……”
“过不过了!”钟粤满脸郁卒,钟粤妈妈被逗得一直乐,周渝虽然没那意思,但也克制不住地笑.
吃过饭帮着刷碗之后,周渝就开始学习,拿出作业本后,他敲了敲旁边钟粤的桌子:“你干什么呢?”
钟粤光速给手机锁屏,一脸正气:“什么都没干,就查点资料。”
“你真以为我跟家长似的什么都不懂啊。”周渝又好气又好笑,“你查资料横屏查吗?还得一手滑一手按?”
钟粤:“……”
“哥哥,昨天都学过了,今天还学吗?”钟粤苦着脸问。
“昨天吃过饭了,今天还吃吗?”周渝祭出经典反问。
“不是,你别拿学霸的要求来要求我啊。”钟粤叹了口气。
小学霸学习的样子很专注很可爱,但那不是他能学的来的,他注定就是一身散漫的骨头。
“我拿学霸的要求要求你?”周渝看了他一眼,微微扬了扬嘴角,“你可太看不起学霸了。”
钟粤满脸无奈地看着周渝,看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行,我学学看。”
“要求也不高,七天的作业我给你分好了,按量做完就行。”周渝说,“不会的问我。”
能感觉得到钟粤被按在桌子前面很烦躁,他是那种有脾气但很不明显的人。
不过钟粤这人言出必行,即便被折腾的有点躁,还是勉勉强强地坐在凳子上写题,也没试图耍无赖从周渝那抢手机.
周文晖仓库那边应该很忙,早上发消息互相问候了下就没了下文。
两个人早就互相消气了,他们就是性格都固执,所以一句话说不到一块儿就针尖对麦芒,但冷静下来又都觉得对方开心就好。
“我估计得3号回来,这次鱼又特别多,还得进冷库,忙得要命。”周文晖说,“你先在钟哥家呆着吧,让嫂子还有阿粤费心了,到时候我带点吃的给他们——带吃的总行吧?这次我不发红包。”.
从上午学到中午,中午吃完饭再学到下午,等到晚上,周渝是无论如何也按不住钟粤了。
佟青又在微信群里狂@钟粤,还问他不会每晚都有约吧?
说到这个地步,想着钟粤也够辛苦,周渝就勉为其难放了人。
当然,他自己是不会去的,他定的目标是没课时每天晚上至少学习到9点半。
钟粤妈妈晚上要出去跳舞,想到要把周渝单独留在家,她还挺担心,甚至不想去了。
周渝赶紧表示,自己经常一个人在家,让阿姨放心去玩,钟粤妈妈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
“怎么不让我放心去玩?”钟粤在门口换鞋,看了周渝一眼。
“你还是收着点心去玩吧。”周渝扬了扬手里卷子,“还有这么一大堆呢。”
“……”钟粤叹了口气,“残忍。”
——
今天本来想去坛哥那吃生腌,结果黄金周,生腌是当地特色,慕名而来尝试的游客太多,居然没位子。
钟粤跟佟青他们只得去了旁边一家鱼丸面,这个不是当地特产,店里全是吃不到别的就来这家的本地人。
“粤哥昨天晚上跟谁有约?”佟青一脸八卦地问。
“是不是小姑娘?”姚浩宇亿脸八卦地问。
钟粤一人夹了一个鱼丸,塞他们俩嘴里:“少废话,吃饭吧啊。”.
他们几个吃饭一定要附带聊天吹牛,所以普普通通几碗面吃了一个小时,还加了好几次鱼丸。
等到最后一盘鱼丸吃干净,佟青抹了抹嘴:“兄弟们,老样子网吧走起?”
一行人纷纷起身,唯独钟粤没动,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粤哥!”佟青戳戳钟粤肩膀,“走了!”
“今天不玩了,你们去吧。”钟粤说。
“???”佟青瞬间变成震惊脸,“为什么今天不玩了?”
“突发情况。”钟粤笑了笑,“昨天在楼下捡了只猫,得回去陪它。”
36. 接你回家 假期还能再见面吗
周渝做着题, 听到钥匙开门声。
他看表的同时刷了下朋友圈,钟粤5分钟前发了几碗面摆在一块儿的画面。
钟粤在外头经常浪到凌晨,现在回来的应该是他妈妈。
周渝虽然很想和阿姨亲近, 但是语言不通再加上社恐发作,没有钟粤在,他还是不敢主动去攀谈。
没想到,对方开门之后,脚步声径直冲着钟粤的房间来, 周渝敏锐地感觉不对,阿姨走路没这么急。
正想着,钟粤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居然是他?
“回来这么早?”周渝拉开门, 满脸惊讶。
“网吧没电了,只能回来开黑。”钟粤叹了口气。
他往屋里走了两步,忽然扯起自己T恤的前襟闻了闻,皱着眉, “哎,我是不是一身咖喱味。”
“有点。”周渝吸吸鼻子,笑了。
“吃的咖喱鱼丸面, 我去换个衣服。”钟粤说, “这味儿在屋子里飘着, 辣人。”
“辣吗?”周渝愣了愣,“这不就是普通咖喱。”
“……重庆人闭嘴。”钟粤随手抓了身衣服出去了.
钟粤洗完澡回来, 径直去开电脑,路过周渝的时候,大概是想起来作业还没写完,有点心虚地停了下脚步:“陪佟青打个晋级赛,等会写。”
“喔——”周渝拖了个长音。
昨天他们把假期作业按日子分成了份, 其实不多,主要是钟粤基本都不会,所以昨天就做了好一会儿。
今天他畏难想拖到后面做,周渝也就觉得……可以理解吧。
他不知道学渣到底该是什么状态,但也不敢对钟粤压得太狠。
因为学习这东西,主要是靠自觉,像钟粤这样性格的人,强压也根本是压不住的。
“打完就写。”钟粤立刻补充,“还有,我小声玩,尽量不打扰你。”
“那倒没事。”周渝说,吵吵闹闹的他压力不大,反正他们说什么,周渝也听不懂。
钟粤戴上耳机开搞,周渝在书桌前面继续做题。
做完了整套物理卷子,回头钟粤还在打。
有这么好玩吗?周渝蛮好奇的,起身走了过去。
钟粤戴着耳机,玩的聚精会神,语音跟佟青他们交流着,屏幕上技能特效乱飞。
游戏声音太大了,他没听到周渝脚步声,直到周渝把手轻轻搭在电竞椅靠背上,他才感觉到不对回过头——.
“啊——!!!”
钟粤吓得大叫一声,人从电竞椅上直接弹了起来,把周渝也吓得退了三步。
两秒多没操作,屏幕黑了。
钟粤惊恐地看着周渝,眼睛瞪得巨大,周渝无辜地看着他,不敢讲话。
沉默了足足五秒,钟粤才拍着自己胸口顺了顺气,对着麦说了句:“我妈突然跑我后面,吓我一跳。”
然后把麦关了,转过头看着周渝。
“你是属小猫的吗?”钟粤问,“走路没声?”
“有声啊。”周渝无辜道,“但是你没听见。”
“……”钟粤叹了口气,“你是真不怕把我吓出个好歹。”
“要是真吓出个好歹,我会对你负责的。”周渝说。
钟粤愣了愣,转开眼看屏幕:“啊,那好。”
周渝也愣了愣,他就是开个玩笑,但钟粤的反应有点怪。
不过他没多想,很可能钟粤就是注意力在游戏上,没仔细听,他也凑过去看屏幕.
之前在网吧看钟粤打过这个游戏,是英雄联盟。
虽然游戏内容还是看不懂,但屏幕架构早搞明白了。
周渝凑过去时,左下角聊天框的内容正在刷,他自然地看过去-
帅哥阿青刷野之星:粤哥,怎么暴/毙了?-
躺赢阿豪我很自豪:是不是猫踩键盘了?
“猫踩键盘?”周渝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帅哥阿青刷野之星:对了粤哥,你的猫怎么样了?-
无辜阿粤天天被虐:挺好的。
“什么猫?”周渝疑惑地问。
“猫,就是光猫。”钟粤指了指摆在电脑边上,亮着几个控制灯的小黑盒子,“调制解调器,一开始网没联上,我以为是猫出问题了。”
“这玩意儿会踩键盘?”周渝更疑惑了。
“那是个梗。形容操作差。”钟粤一本正经,“形容猫踩键盘都比你用手打的好。”
“哦,这个意思。”周渝点了点头,“还挺有趣的。”
“嗯,我也觉得是。”钟粤附和。
话音刚落,屏幕上又刷出一排聊天-
帅哥阿青刷野之星:什么时候去你家撸猫啊?
“撸调制解调器?”周渝疑惑得眉毛都皱起来了。
“撸,指撸啊撸。”钟粤这会儿复活了,开始飞快地买装备又撤销,撤销完了又买,“意思是要来我家开黑。”-
无辜阿粤天天被虐:下次一定。
然后点开某个面板按了下,屏幕左下方跳出一行提示:您已屏蔽来自“帅哥阿青刷野之星”的聊天信息。
“你为什么要屏蔽他?”周渝问。
“他打字太多,影响我操作。”钟粤说。
“喔。”周渝表示理解.
周渝写完题了,现在在休息,这一点就跟打游戏差不多,放完技能要冷却一会儿才能继续。
钟粤的电竞椅靠背有个弧度,放手不是很舒服,周渝想了想,把手搭在了钟粤肩膀上。
他一般不是很愿意碰别人,但钟粤的话还可以。
没想到手刚放上去,就被钟粤头也没回地捏着手腕拎起来,放回了椅背上。
“?”周渝不理解。
钟粤跟佟青他们几个溜达的时候,勾肩搭背的都快成人形孔明锁了。怎么到他这儿,连碰都不让碰?
“打游戏的时候别闹。”钟粤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影响我操作。”.
打了两盘全赢了,第三盘排队的时候,佟青在班级微信群里@钟粤,发了一堆大红嘴唇,然后是一张游戏截屏-
佟青:上大师了,么么粤哥。
钟粤还没回话,周渝怔了怔,飞快地回到书桌前,写了张纸条递过去-
晋级赛打完了?
刚才钟粤说了,晋级赛打完就写作业,周渝可还记得。
“哦,对。”钟粤猛地想起这事。
虽然还想玩游戏,但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他跟佟青瞎编了个状况,退游戏打开作业本。
附中留的作业题实在是非常简单,所有的题甚至不需要绕第二个弯就能直白做出来,所以即使钟粤没怎么听过课,周渝给他讲一讲之后,他就能试着做。
做了半面选择题,正要进填空题,又有人敲门。
“我去开吧。”周渝说,“你先把题写完。”
钟粤思路正连贯着,应了声就让周渝去了。
周渝只当是钟粤妈妈,一开门,迎接他的却是巨响亮的,异口同声的两把男声:“小渝!”
周渝震惊地抬头。
门口站的是周文晖,还有钟粤他爸爸.
“小渝晚上好!”钟粤爸爸笑眯眯地,“在我们家玩的还开心吗?”
“小渝,阿粤呢?”周文晖热情地问道。
周文晖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周渝赶紧接过,再把两个父亲迎进门,期间周文晖和钟粤爸爸还持续着“你们家小渝真乖”“钟哥哪里的话,多亏你们阿粤照顾了”之类的客套词。
安静的房间突然变得热闹至极,搞得周渝完全懵了。
他们不是说3号回来吗?这才1号晚上。
钟粤听见外面寒暄声,也从房间跑了出来,看见来的居然是两个父亲,他愣了愣,随后反应很快地请周文晖和他爸坐下,要给他们倒茶。
周渝从厨房里出来时,刚好听到周文晖说:“不用喝茶了,我就是来接小渝的,钟哥、阿粤,嫂子没在家是吧?总之谢谢你们对小渝的照顾!”
周渝突然挪不动步子,掌心也有点凉。
他以为自己能再在这里呆一天一夜,没想到突然就要结束了。
戛然而止的感觉很不好,让人瞬间变得失落。
就在这时,又听到钟粤说话。
“叔叔,让周渝再呆一晚上吧?”钟粤问。
“借住一晚上已经够费劲了,哪儿还能再麻烦你爸妈啊!”周文晖摆摆手,笑了笑。
“其实是这样,周叔叔。我有些题想要让周渝帮我解答,面对面说会比较方便。”钟粤说,“所以让他再呆一天吧。”
“不麻烦!这有什么麻烦的!”钟叔叔也豪爽地说,“我老婆就喜欢做东西,还嫌我们胃口太小吃不完呢!”
周文晖一听是让周渝帮忙,就没再坚决拒绝。
他转向周渝这边:“小渝,你觉得呢?哎,你怎么一直在厨房门口站着,热不热啊。”
周渝总算反应过来,立刻附和:“爸,我也想把题尽量讲完,尤其是数学几何和坐标系的东西,还有物理的受力分析,不当面讲会特别麻烦。”
思考了下他爸的性格,周渝又补了句:“钟粤对我一直很照顾,我也只能在这方面报答他一下了。”
如周渝所料,周文晖本来还在考虑,周渝这么一说,他立刻觉得帮到了别人很不错,跟钟粤他爸说了一番客套话之后,商量好明天早上来接人.
送走了周文晖,再一回头,发现钟粤爸爸从原本的老头衫变成了衣冠楚楚的白衬衫加长裤,甚至头发都用发胶飞快地捯饬了一番。
他常年跑码头,虽然人到中年但身材还保持的很好,这么一打扮,看起来居然相当英俊。
“他陪我妈跳舞去。”钟粤小声向满脸问号的周渝解释,“小区后面有个花园,好多人跳交谊舞,我爸要没事的时候都会陪我妈去。”
说话间钟粤爸爸已经哼着小曲出去了,出门前还不忘从家里花瓶抽了一支玫瑰。
“叔叔好甜啊。”周渝感慨,“你们一家都这样吗?”
“都哪样?”钟粤问。
“很会疼人,很……”周渝突然反应过来,这类比不太对劲,像是在把他自己和钟粤妈妈放到同个角色,这么一来他就说不下去了。
钟粤根本没接这话茬,捏了他肩膀一把,显示出前所未有的积极主动:“带我做题去。”
题又做了半个晚上,虽然很简单,但钟粤还是被折磨的没什么精气神。周渝倒是还好,但他一般不晚睡,所以钟粤爸妈甚至还没回来,他们俩就洗澡熄灯,准备休息了。
说来也怪,明明多呆这几个小时也没做什么,但心情就是好了起来。
没想到灯一关,往床上一躺,周渝突然睡不着了。
风凉凉地从侧面吹过来,房间里家具的轮廓都是陌生的,这种陌生让他突然很有离别的伤感。
明天就要回家了,要跟钟粤分别了。
虽然钟粤还能找他玩,但是钟粤还有其他的朋友,跟他认识更久的、经历更多的、关系更好的兄弟。
他们不可能再像这两天似的,几乎形影不离,在一个房间里面说笑学习,在同一张床上发呆……至少这两天里他们就是彼此最亲密的朋友。
周渝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很在意这个,他只知道自己确实很在意。
都不想睡觉了,想坐起来通宵,不管跟钟粤聊天也好,看他打游戏也好,总之就是慢一点度过这段形影不离的时光。
想到天再亮起来他们就会变回普普通通的朋友,钟粤会一如既往地跟人出去玩出去吃饭,他则一如既往地自习,心里说不出的落寞。
“哎。”钟粤突然叫了周渝一声。
“怎么了?”一瞬间,周渝几乎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一激灵转向钟粤。
黑暗里钟粤仰头看着天花板,跟自言自语一样地说:“明天你要走了,假期还有五天。”
“嗯。”周渝轻轻点了下头。
“这五天能见面吗?”钟粤问。
37. 【二合一】 假期的尾巴&运动会……
钟粤的问话轻轻落在黑暗里, 月光沿着窗棂渗入梦境。
周渝心跳有点加速,指尖不听话地微微麻。
钟粤的语气有点微妙,他没足够的脑子去深究。
知道钟粤还想见面, 对现在的他来说就足够。
周渝没立刻回答,因为得控制下自己的反应,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结果就在他缓口气的功夫,钟粤补充说明:“我知道你要学习,我也没想着每天见面, 就,隔天出来跟我们吃个饭就行。”
然后二号补丁:“你肯定觉得浪费时间,我尽量多写点作业, 省得你花时间给我讲,腾出的空闲你出来就好。”
三号补丁接着飞过来:“就是想多让你看看我们这边,说好的罩你嘛,对吧。”
其实周渝心里面, 根本就没有需要打补丁的这么多问题。
在钟粤问出能不能见面的时候,他的答案就已经有,且只有一个。
“好。”周渝说。
“那就好。”钟粤的语气一下轻松下来, “我到时候尽量安排点有特色的的跟你去吃, 我们这儿可是美食之乡。”
“都听你的。”周渝笑了笑。
他也舍不得他。
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能是因为已经是睡过同一张床的关系, 也可能是因为被钟粤的见面申请安抚到,这一晚周渝睡得很安心, 没有半夜惊醒,第二天也起得很早。
和钟粤一起吃了早饭,钟粤妈妈今天早上又大显神通,炒牛河、鸡蛋三文治、蒸饺、肉丸汤堆满整张桌,饺子还特意做了鲜虾肉馅和纯肉馅两种。
因为她已经听钟粤说过, 周渝不吃海鲜。
“小渝,以后有空常来。”钟叔叔热情地说,“你阿姨喜欢你,想叫你多过来看看。”
钟粤妈妈温柔慈爱地笑着,冲受宠若惊的周渝点头。
“顺便来给我讲题。”钟粤说。
“对,顺便来给我们家学渣讲题。”钟叔叔也笑,“也就你能制得住他。”
……制得住可还行。
其实单从学习来说,钟粤现在还差得远。
附中的作业题目简单到什么程度,能做出来只能勉勉强强上本科线,而现在钟粤还在很艰难地抱着本啃这堆所谓“简单题”中的“基础题”。
长路漫漫。
不过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周渝很乐观.
回家之后,时间匆匆如流水。
钟粤非常信守承诺,隔一天就喊周渝出来宵夜。
他们去吃了肉丸、肠粉、烧腊、汤粉,每顿饭都有佟青和苏志豪,姚浩宇还有田圆偶尔闪现。
陈安康一直没来,他家里开饭馆,黄金周在小城最著名的旅游步行街上租了个店面,从早忙到晚,根本见不到人。
跟钟粤那些朋友呆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们俩好像就没有独处时那么亲密了。
周渝基本上坐不到钟粤旁边,因为佟青他们为了跟钟粤旁边坐着,恨不得能打一架。
他们交流有时候也会用粤语,因为佟青还有苏志豪的普通话是真的都不怎么样。
但只要是一帮人一块儿坐在摊上,吹着空调和风扇清凉的人造风,在嘈杂喧闹的环境里,听着他们说说笑笑的吃饭,周渝就觉得也很好。
这种温暖平淡的,好像能走到地老天荒的人间烟火气,是他过去那些年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周渝开始看一些粤语教程,说可能太难了,但他想听懂,至少要能和钟粤妈妈交流。
虽然只能挤碎片时间,但天天在粤语环境下熏陶,慢慢的已经能懂一些日常交际用语,比如早安、晚安、多少钱,周渝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天分。
学粤语这事周渝没告诉任何人,包括钟粤,那句鸡汤怎么说的来着?
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墨镜兔子.jpg].
开学前一天,打扫阿姨过来收拾屋子。
周渝在她来之前就先收拾自己的,因为打扫阿姨很喜欢顺手帮着整理杂物,然后要找东西的时候就永远找不着了。
所以他必须在阿姨动手之前,自己动手把杂物全藏好。
乱七八糟的书,几件衣服,然后在沙发上的衣服堆里,周渝捡到了自己和钟粤抓娃娃那次得到的那只,名叫“墨墨”的毛绒白兔子。
他把小兔子拎起来,捏了捏柔软的肚子,想了想,把兔子放在了自己枕头边上。
这样能做个好梦。
——
正式开学之后,被搁置了一个黄金周的月考成绩先发下来,班上同学看到梁芸抱着卷子进来,一窝蜂先去找周渝的。
“708!”第一个翻到的人大声喊,“学神!你考了708!”
“满分不是700吗??”有人问。
“上次就跟你说了是750!痴线!”别人怒吼。
这次月考比摸底还简单一点,所以考700多分并不意外。
尤其是在老林给他发了一堆积累材料之后,周渝语文比上次发挥好了挺多。
年级第二据说还是宋辰,一鼓作气冲上了600,不过有了700多这个成绩在前面,宋辰别管考多少,都没什么冲击力。
中午,周渝抽空去找老林,如他所料,老林今天没去打麻将。
周渝敲门进来,老林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卷子:“怀远这次月考的卷子,我跟我师妹要的,你拿去。”
周渝道谢后接过来,老林又说:“你先好好做着,尤其物理那部分要重视,过段日子是校际物理联赛,估计会派你去。”
“校际物理联赛?”周渝脑海中浮现出一堆以前听过的竞赛,但是好像这类比赛都以省市为单位。
他好奇道,“这是什么比赛?有什么作用吗?”
“没什么用,就是学校之间联络感情,顺便给怀远的学神们一个展示自我的平台。”老林说。
周渝:“……”
老林笑了笑:“不用特意准备什么,当做正常复习就行了,就是跟你知会一声,让你心里有个数。”.
相比11月的期中考试和虚无缥缈的校际物理竞赛,对2班来说,最重要的其实是近在眼前的运动会。
他们每天有节自习课,现在自习课都被赶下楼去练习,周渝很快准备了随身卡式的笔记,以应对在操场上无题可做的窘境。
但其实被拉下去训练时,他也没法一直专注复习,因为关注点会不自觉跑到班里同学身上。
会看钟粤,但不止看钟粤。
班干部跑前跑后地招呼人,钟粤给报跳高跳远项目的同学纠正动作,姚浩宇和佟青、梁芸和她闺蜜一起练两人三足舞。
梁芸她们组很快做的轻车熟路,甚至有点好看,姚浩宇和佟青则时刻表演着人体拓扑实例。
有个很简单的动作佟青怎么都转不过去,周渝都看不下去了,拉着姚浩宇,给他做了个示范。
“肯定因为我个子太高,弯不下去。”佟青坚定地说。
“放屁。”姚浩宇简单粗暴地反击。
周渝就一个项目,闲得很,干脆承担了后勤任务,就是坐在花坛边上看书,顺便看着他们的几箱矿泉水,看有人累了就递几瓶过去。
这工作除了会被蚊子咬之外没有什么毛病,每次他去送水,别人还会热情地说“谢谢靓仔!”
还跟着走方阵,每个班的方阵有一个旗手、两个护旗,还有举花的啦啦队。
本来2班是打算一个男旗手加上两个女护旗,因为男生个子高,旗子举得高,简单粗暴的展现出气派。
但是班上苏晓泉为首的几个女生坚持,周渝和钟粤都得上,所以最后旗手位置给了班花王天娇,周渝和钟粤护旗。
他们三个并排练习走正步,其他人就坐成一圈在那嗷嗷尖叫。
慢慢有种真的成为班里一员的感觉。
还挺奇妙的。
转眼到了10月17号,运动会的正日子。
附中这一亩三分地,肯定撑不起整场运动会,他们租用了离这儿不远的渔港体育场,当做比赛场地。
“明天去接你吧。”放学时钟粤对周渝说,“怕你又走丢了。”
“不……”
周渝本来想说不要,他不是路痴,但突然反应过来,这样能和钟粤早起见面。
最近越来越习惯这个人,越来越不乐意跟他分开,可能是某种总算有人带他玩而产生的雏鸟情结,他也任由这种情结发展。
“不错啊。”周渝180度急转弯强行改口,“我觉得可以。”
钟粤挺意外地看着周渝,愣了半天,开始笑。
周渝转开视线。
笑什么笑,显得自己帅哦。
——
10月17号早上六点,周渝在闹钟声里起床。
运动会要求全员早上七点半到场,对他来说毫无难度。
他背了会儿单词,跟钟粤约好的见面时间是七点,于是又去家里楼下早餐店买了两份鲜肉包,还有瓶装果汁,等下跟钟粤分。
刚走到小区门口,远远看见钟粤迎面走过来,周渝定睛一看,眼睛发直。
钟粤穿了校服。
这倒不是周渝惊讶的根本原因,因为他们运动会开幕式,要求必须穿校服,附中的校服也不过是常见的,清新的蓝白配色款而已。
只不过……这身校服穿在钟粤身上,给人感觉特别不一样。
向来自在悠闲的少年换上校服,短袖的折领整整齐齐,扣子系到最高一颗,扣线向上是修长的脖颈和凸出的喉结,胸前还别着船锚形状锃亮的校徽。
明明多了层规规矩矩的壳子,却让人看见他时,心情更不规矩。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渔港附中校草钟粤同学……”
周渝脑子里毫无征兆地跳出这么句播报词,他一直知道钟粤长了张很招人喜欢的脸,但他穿着这身衣服,才能和“校草”这个头衔完美对应。
他定了定神,冲钟粤招手,并递上一份早餐:“早。”
“早。”钟粤递过来一个塑料袋。
里面也是一份早餐。
两人保持着人手一个塑料袋的姿势,面面相觑了好一会。
也不知道谁先没绷住,对着笑了半天.
“看看你买的什么。”缓过劲来,钟粤接过周渝那个袋子,“鲜肉包,还行,咱俩没买重,我买的糯米鸡。”
“正好,多个花样。”周渝附和。
“你那是果汁是吧?”钟粤又看饮料,“我带的凉茶。”
“……”周渝对凉茶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尤其不加糖那种,虽然知道钟粤给他那杯应该加了糖,还是果断表示,你喝你的,我喝我的。
“咱们怎么过去?”周渝问。
他查了导航,渔港体育场离这边2公里不到,十几分钟轻松可以到达。
“没想好。”钟粤咬了口包子,“骑自行车?”
周渝:“……”
虽然很不想暴露,但周渝还是不情不愿地承认:“我不会骑自行车。”
“什么?”钟粤吃包子的动作冻结了半秒,“还有人不会骑自行车?”
“还有人不能吃辣椒?”周渝看了他一眼。
钟粤:“打扰了。”
不会骑自行车这事,还真是地域所限。
周渝从小生长在山城,路除了崎岖的上坡就是险峻的下坡,这种地形要骑自行车,恐怕得装两条机械腿。
“那还是坐公交去吧。”钟粤说,“趁现在人还不多。”
“行啊。”周渝欣然答应,两个人抓紧把包子跟糯米鸡吃了,就去等车.
小城的生活节奏慢,除了赶一大早进厂开工的,大部分人9点后才上班,7点多的公交车上基本只有学生。
周渝和钟粤上车时,车里一半是空座,他们俩找了一组座位坐下。
五站地,周渝从手机里调出文言文听,顺便递了个耳机给钟粤。
钟粤估计以为是音乐,很自然地戴上了,听了两秒钟震惊地看着周渝,表情都裂了。
“为什么你能听这种东西?”钟粤难以置信地问。
“听什么不都是听么。”周渝说,“你就当比赛前清心静气,陶冶情操。”
“……行。”钟粤叹了口气,“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他俩肩并肩地坐着,一人一个耳朵听,后面几站又上来一些附中的学生,这还是他们穿着校服,周渝才总算能认出来。
他本来没在意,望着窗外放空,忽然余光注意到好像有人一直看着他们这边,他才把视线转过去。
是坐在前排的两个女生,他们学校的,座位冲着前面,她俩脸却一直冲着他和钟粤这边,兴奋地窃窃私语。
周渝不明就里地跟她们对上视线,两个女生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笑。
一边笑,一边装着满脸正经地把视线转回了正对面的车窗。
“这是搞什么。”周渝嘟囔了句。
“看咱俩坐一块,觉得好玩吧。”钟粤说。
“好玩吗?”周渝没明白,以为是他们这边有什么搞笑的东西,站起来回过头检查。
没发现有任何异样,包括他想象的可能包子肉汁或者糯米掉到衣服上的小状况也完全没有发生。
反倒是他调整坐姿的时候,动作太大,搞得挂在钟粤耳朵上的耳机线也被拽掉了。
周渝把耳机又塞回钟粤手里,“算了,爱看看吧,帅哥就是给人看的。”
钟粤把耳机接过来戴好,又回到了跟周渝肩并肩坐着,一人戴一只耳机的状态,笑了笑:“你说得对。”.
到了渔港体育场,远远先看到一个大海豚塑像,就像攀附在体育场墙壁上,第一眼看还挺帅。
周渝和钟粤早到了不到十分钟,已经差不多是来得最晚的那一波,他们跑去班级那边集合,远远听见老林悲愤地嚷:“你们平时上课能不能也拿出这种积极性!”
他们往那边赶,佟青、苏志豪他们远远地也冲过来,简直双向奔赴。
“你们俩怎么又一起来的啊!”佟青嚷。
然后愣了愣:“我为什么要说又?”
“粤哥,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陈安康也惊讶地问。
钟粤看了周渝一眼,笑了笑:“我们不是一直都这么好么?”
陈安康满脸“你们不是才认识了两个月么”的表情,钟粤无视了。
周渝则一脸无辜,点头附和钟粤。
田圆正拿着台单反在拍照,看到几兄弟并肩走过来,尖叫了一声:“粤哥今天好帅!”
钟粤无奈地看着他,“是我每次穿校服你都要这么说一次么。”
“你穿校服真的很清新很不一样!”田圆坚持,突然转向周渝,“靓仔你说是不是?”
周渝还没来得及表示赞同,田圆又尖叫了一声:“靓仔你今天也好帅!”
周渝:“……”
班里笑成一片,田圆不为所动,指指周渝钟粤身后:“你俩再重新走过来一遍,我给你们拍张照!”
“还能这么演吗?”钟粤问。
“我不能跟着一起走吗?”佟青指着自己鼻子问。
“彳亍口巴。”田圆勉勉强强回答,“但其实我想拍颜值组来着。”
“我不是颜值组么!”佟青咆哮。
田圆求助地看向钟粤和周渝,钟粤上前把佟青拉下去了:“你发型太潮了,我们审美跟不上。”
“喔。”佟青抓了把自己泡面般的发丝,“这个解释可以接受。”
之后周渝和钟粤在田圆的强烈要求下,确实又走了遍同样的路。
周渝差点笑场.
“集——合——!”体育老师拿着大喇叭,声音几乎穿透体育场冲到了渔港那边。
虽然有的老师用粤语讲课,在全校公开场合,还是有说普通话的统一要求,全校学生迅速按照方阵站好,旗手护旗手出列。
王天娇今天扎了利落的高马尾,穿着和校服同色的蓝白短袖上衣,奶油蓝色百褶短裙,戴着白手套。
他们举的是各班班旗,姚浩宇还给忘在座位上了,飞奔回去取。
等旗子的功夫,三个人闲聊天。
“你今天很漂亮。”钟粤夸王天娇,“第一旗手。”
周渝以前没太注意过王天娇长什么样,就知道是班花,钟粤夸了,他就跟着看过去。
确实,小姑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相当好看。
“害,我这是化妆了。”王天娇被校草夸得笑盈盈,摆了摆手,“跟你们这种纯素颜不一样。”
说着她看向周渝,毫无来由地开始笑:“你没有偷偷涂唇膏吧?我特别羡慕你这嘴,草莓红,斩男色。”
周渝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色?”
“少男杀手色。”王天娇又说了一遍,笑得花枝乱颤。
周渝瞳孔地震,我鲨我自己?
……女生都好夸张.
开幕式顺利结束,走队的时候周渝跟钟粤肩并肩。
看到一堆人冲着他们这边拍照,他心说钟粤是真受欢迎。
等到比赛项目正式开始,周渝才知道,全部项目要比两天,第一天田径,第二天趣味运动会和班级接力。
2班整体实力很强,各项项目上一直在拿名次。周渝一直盯着钟粤那边,他报的跳高跳远,还有明天的接力,预选赛都很轻松就过了,横扫一片,回来休息。
日光斜斜扫着彩色的座椅,钟粤坐在周渝旁边,跟暂时没项目的佟青疯狂吹牛,周渝在边上看书,书页在太阳下是明亮的米黄色,岁月静好。
突然姚浩宇急匆匆地跑上来:“有男生能跑个3000米的吗?”.
“金庆呢?”钟粤问,“他不是报了3000吗?”
“金庆刚刚跑1000米把脚崴了,王天娇带他去医务室了。”姚浩宇说,“现在需要一个男生来顶一下3000米的位置。”
“找粤哥啊。”佟青指了指钟粤。
“粤哥报满三项了,不能上。”姚浩宇说,“得再找个,实在不行就算了。”
3000米不比别的项目,没练过的拉上去,可能全程都跑不下来。班上零零散散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周渝心里很纠结,他倒是能跑,但在纠结“我有必要掺和这些事吗”,往年不管运动会还是别的班级活动,跟他都没什么关系。
不过这次……
他正犹豫,钟粤看了他一眼,用口型问他“你去吗?”
这个动作打消了周渝最后一点疑虑。
他举手:“我上吧。”.
救命的空缺被补上,姚浩宇乐得眉毛起飞,毫无征兆地扑过来给了周渝一个拥抱:“靓仔么么哒!重在参与,成绩第二,爱你哟!”
周渝完全没反应过来,被抱得扎扎实实。
3000米跑就在后面一点,几乎是刚定下来周渝顶替,广播台就提醒参赛选手去检录。
姚浩宇热情地说:“靓仔,我带你去……”
“我带他去检录处。”钟粤在姚浩宇开口的差不多同时开口,完完整整说了整句话,并且把姚浩宇噎了回去。
然后钟粤满脸无辜地看着姚浩宇。
姚浩宇满脸不在状况地看看他,又看看周渝。
周渝小小地挪了一步,站到钟粤边上,小声解释:“他普通话比较好。”
“好好好,粤哥带。”姚浩宇叹了口气,“这破活都抢着干,你们帅哥什么毛病。”.
检录处在体育场东门外,一排小桌子那。
跟着钟粤过去的一路上,周渝都在活动肩膀、活动手腕、活动脚腕。
他以前还行,但是最近太久没运动了,胳膊腿确实都没有之前练得勤时候那么轻盈。
不过比一般人还是强点。
对自己也没有太高要求,拿个名次就行。再多的,这学校藏龙卧虎,他拿不准……
“重在参与。”钟粤说,“跑下来别受伤就行。”
周渝:“?”
“你看不起我?”周渝瞪着钟粤。
“要是看不起,我会拉你报3000吗?”钟粤说。
“那你什么意思。”周渝还是沉着小脸。
“让你别有那么大心理负担。”钟粤淡定地解释.
周渝本来以为今天他就一个托球跑,娱乐项目,没做太多准备,好在鞋穿的是运动鞋。
但是跑3000肯定不能穿长裤,到1000米的时候基本就该热了,还沉,他手里拿的运动短裤是刚才现从金庆那扒下来的。
“怎么不穿我的。”钟粤说。
“穿你的还得再跟你换,太麻烦。”周渝说,“他后面没比赛了,不用那么着急换衣服。”
“……行吧。”钟粤愣了愣,“你这是不是有点懒得过分。”
“我们学霸一般不愿意在闲事上浪费太多精力。”周渝振振有词。
去检录排队的时候,周渝就发现好多人偷偷往他这边看,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手里拎着条运动短裤,过于炫目,但金庆的这条裤子挺低调的,不应该。
后面反应过来,应该是他长得帅,外加和钟粤站一起的缘故,不知道两个原因哪个成分更大点儿。
检录完之后,去厕所换衣服,多亏有钟粤带着。
体育场这边去洗手间的路错综复杂,周渝一个人铁定迷路.
钟粤站在厕所隔间外面等,没多久,换上短裤的周渝拎着自己的校服裤子出来了。钟粤随便扫了眼,视线不经意落在周渝又白又长的小腿上,一下移不开了。
“发什么呆呢。”周渝啧了声。
钟粤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周渝把校裤递到了他手边,“帮我拿一下,金庆这裤子腰太肥了,我得勒一勒。”
钟粤赶紧接过来,为自己刚刚的走神有点心虚,眼看着周渝系裤子腰间的抽绳,上衣下摆自然而然被撩起来一点,露出一小截白皙劲瘦的腰。
……简直了。
钟粤飞快地转开视线。
“不是,你到底发什么呆呢。”周渝把裤腰紧好之后,伸手跟钟粤要自己的裤子,钟粤又没有理他,不知道看着哪儿在放空。
他话音刚落,钟粤目光飞快地转过来,看了眼伸着只手的周渝,把裤子搭回他手臂上:“sorry啊,刚在想跳远决赛的事。”
有道理,决赛可能强手如林,钟粤还要比三项,走神思考一下进度,完全可以理解.
还有十分钟不到就要开跑了,周渝跟着钟粤去赛场,一路做着高抬腿过去的。
不管跑步还是什么运动,只要是认真要做,都必须把身体活动开,让四肢热起来。
到了赛场那,跑三千的学生零星地站在场边,有的压压腿,有的完全一副被赶鸭子上架,人已躺平的架势。
“你也做点儿这种拉伸。”钟粤说,“别到时候再抻——”
话没说完,他眼睛直了。
周渝做了个直立体前屈,这个动作一般人手指碰到地就差不多了,周渝差不多整个手掌都压在了地上。
关键他腿还很长。
听钟粤不说话了,周渝抬头看过去,看到钟粤目瞪口呆的表情,有点想笑。
这可是隐藏技能.
“怎么了?”周渝装傻。
“少侠好身手。”钟粤右手两根手指点在自己左手掌心,做了个下跪的动作。
“比普通人软一点而已。”周渝说,“不至于这么夸张。”
“嗯嗯。”钟粤点头附和,“软亿点而已。”
时间差不多了,周渝就到跑道上,其他跑3000米的选手也都到了。
钟粤一直听着体育老师分完了道,确定周渝知道自己在哪跑,才功成身退,避居二线。
虽然人退走了,但视线还是留在跑道那边。跟十来个同学一块儿站在跑道上,周渝显得特别出挑。
他个子高,比别人白了一个度,脸长得又好,还有气质。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来,人群里第一个看到的一定都是他。
钟粤正思考这是不是因为自己有同桌滤镜,旁边有个做义工时候经常一起的女生拍了拍他:“粤哥,那个9号你认识吗?好正。”
钟粤看了眼周渝校服后面贴的9号号码布,情不自禁笑了笑:“认识啊,我们班同学。”
女生一愣,惊喜地问:“你们班的?你们班从哪弄来这么个帅哥?”
钟粤想了想:“我捡的。”
“你捡的,那太棒了。”女生眼睛一亮,“我能要个他微信吗?小哥哥实在太好看了。”
“看看可以,加微信就算了。”钟粤笑了笑,“他专心学习不处对象的,不好意思哦。”
38. 我悟了 想加那个靓仔微信
“专心学习?”女生愣了愣, “他不是你们班的吗?你们班学生要专心学习?我没听错吧。”
“时代变了。”钟粤拿下巴点了点周渝那边,“你没听过吗,我们班这学期来了个学神。”
“嗯。”女生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听过。”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震惊地捂住了嘴巴:“那学神就是他?”
钟粤点头。
有点献宝一般的得意。
“哇塞。”女生满脸崇拜,“我以为是个四眼仔……长这么帅吗?那他不处对象挺好的,不处对象就是大家的偶像,谁也碰不着他。”
钟粤笑着点点头:“我也觉得是。”
——
旁边的同学好像又互相认识。
也可能不是认识, 纯是因为都讲粤语,发表比赛前的紧张感言,于是聊到一起。
周渝插不进话, 倒也没很在意,继续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保持自己身上是热的。很快体育老师过来,吹着哨指挥。
简单的指令周渝听懂两三成, 又靠着旁边人的动作猜到七八成,他跟着大伙儿的动作一块站到起跑线上,看了眼老师举起代表“准备”的明黄小旗, 视线又回归面前的砖红跑道。
哨声骤响, 小旗猛然下压。
“嘟——”
全员起跑.
所有的径赛在起跑瞬间一定会收到全场最热烈的欢呼, 有几个长跑经验不足的被这种喊声刺激到,离弦箭一样冲出去, 基本上就凉了。
他们后程会无限被人超过,成为加速者拿来计算里程点的工具人。
周渝不紧不慢地在第二到第三梯队之间,还是调整呼吸。
大概因为瘦,他容易岔气还容易受伤,这也是明明小时候在跆拳道队成绩还可以, 却没练下去的原因。
3000米要跑七圈半,第一圈下来,已经有明显的参差。
体现在速度上并不明显,但旁边几个同学呼吸比之前乱了很多。
第二圈过去,周渝差不多适应了,不知不觉的已经从二三梯队之间到了二梯队前列。
一梯队是两个体育生,看装备就看得出来,很专业。和二梯队也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
第三圈开始,周渝又调整了一下呼吸和步伐,提速.
“9号那靓仔现在就冲刺么!”跟钟粤肩并肩看着的同学很惊讶,“跑的是挺快的,但现在冲一会儿就没力了啊!”
“说不定从第三圈冲到最后呢。”钟粤说。
那同学用种“你把我当傻子?”的表情看着钟粤:“冲刺2000米?”
“好像是不太对。”钟粤说。
不过他很相信周渝,周渝一直都特别靠谱。
事实证明,周渝确实不能冲刺2000米。
因为到了最后一圈半,钟粤才发现,他之前那个只能叫稍微加速,不能叫冲刺。
最后600米,周渝已经稳稳呆在第一梯队,后面有人被套圈,正经还保持着比赛状态的,也就前面那五六个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开始加速。
漫长的比赛终于快到尾声,选手的加速让围观群众的热情再次沸腾。
一时间观众席上起起伏伏,全是给选手加油的尖叫声。
“周渝!周渝!周渝!”钟粤挥着小手幅,站在场边上很没有大哥形象地喊。
“周渝!周渝!周渝!”刚跑回场地的姚浩宇一看这架势,立刻中气十足地附和大哥.
周渝当然听不见这些。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急促的喘气还有纷乱的脚步声。
3000米跑到最后,就是自己跟自己的对决,就像他经常做的一样,和自己较劲。
半圈转眼过去,还有最后四百,成败在此一举。
周渝现在在第一位,后面跟着两个体特,距离贴得很死。
耳听得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越发靠近,他知道那两个体特都开始了冲刺,周渝没再迟疑,也跟着加快了步幅。
冲刺——呼吸、摆臂、迈步、呼吸……
胸腹之间倏然一阵刺痛。
靠。
岔气了.
周渝早就料到自己有可能会这样,算是预料之中的意外,他咬着牙继续发力。
3000米跑就算对运动员来说也不轻松,到这个地步,周渝眼前有点白,因为岔气体力急速在消耗,腿不太受自己控制,机械地摆。
全身上下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肺腑之间随着他每一次呼气、吸气都越发加重的绞痛。
最后几十米,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除了嗵嗵嗵的脚步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眼前几乎是黑的,完全凭直觉在向前跑。
跌跌撞撞地冲,二十米、十米、五米……
“嘟——!!!”
悠长的哨声和欢呼声同时响起,周渝冲过终点线后,踉踉跄跄往边上跑了几步。
志愿者跑过来扶了一把,又被他推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摔下去还是慢慢躺下去的。
总之周渝再回过神来,视线是头顶湛蓝的天空,眼前还闪着纷乱的小金星,身下是柔软但扎人的绿茵场地。
心脏快跳出来了,喉咙泛着点血腥味,岔气的地方还在疼。
不过都在可控范围,稍稍休息就好。
“还好吗?”
周渝把视线往上抬了抬,钟粤从他脑后的方向径直走过来.
“我刚才岔气了。”周渝说,“不过没什么大事,歇一下就好了。”
“嗯,我猜到了,你最后那段脸色惨白。”钟粤在周渝边上坐下,看着他。
钟粤身后是蓝天白云,温煦的阳光落上他的睫毛,像小精灵在上面跳舞,又把他的瞳孔映成浅琥珀色,清澈见底的瞳仁里,周渝好像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
他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烫,不太自在地拿胳膊挡了下脸:“你就在这儿坐着没问题吗?不会耽误比赛什么的?”
“不急。”钟粤笑了笑。
头顶的天空像玻璃,将岁月映得热烈悠长.
两个人在场地上并肩呆了好一会儿,等到周渝缓过来,才慢慢地坐起身,又单手撑地站起来,钟粤一直跟在他边上,又陪着他一块儿上去。
“你不是还有两项决赛吗?”周渝好奇。
“先回去呆会。”钟粤说,“这儿太晒了。”
穿过小楼梯上了看台,一进2班的观众区,周渝瞬间被自己有生以来经历过最热烈的欢迎包围。
佟青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个花环,非要给他戴脖子上,差点把他又吓回场地。
最后佟青只能在哄笑声中自己戴上花环,叹气:“这么好的东西,你们怎么都不懂欣赏。”
“这东西跟你比较配。”钟粤回答。
佟青的爆炸头配上这个热带雨林风大花环,别说,确实有内味儿.
之后周渝发现,自己膝盖擦破了一块儿,应该是刚才摔倒的时候碰了下。
在下面只是磕得有点红,现在却渗了点血。
周渝第一反应是找体委,刚喊了声姚浩宇,钟粤已经拿着块创可贴出现在他面前。
周渝愣了半天,接过来:“你怎么反应这么快。”
刚看过来的姚浩宇叹了口气:“能不快么,再慢点儿伤口都要愈合了。”.
第一天运动会结束时,二班以总积分80多分,领先第二名20多分的成绩遥遥坐在高二年级成绩榜榜首。
钟粤一个人拿了跳高跳远双冠军,周渝是3000米第一,苏志豪百米第三,陈安康一千米第二……总之就是战果累累。
“吃宵夜!”从渔港体育场解散,佟青就一挥胳膊。
“你也一起吧。”钟粤看向周渝,抬了抬胳膊,像是想搭他肩膀,但最后没上手。
“我要……”
周渝的学习俩字还没说出来,钟粤已经继续道:“庆功宴,去吧去吧。”
既然有了庆功宴这个名号,就不好再拒绝,但其实还是他们兄弟几个的宵夜,并不是全班的大聚餐。
“今天去吃什么?”田圆检查着自己一整天拍摄的成果问道。
“去烧腊吧,气氛比较热闹。”钟粤说。
“好嘞!”田圆热情地表示赞同。
大家都累了,就没走路,七个人打了两辆出租车,田圆、姚浩宇、陈安康一个车,周渝、钟粤、佟青、苏志豪一个车。
“你先进去。”钟粤拉开车门,示意苏志豪,“让周渝最后上。”
“为什么啊?”苏志豪听话地钻上车,但忍不住问道。
“他腿受伤了,不能折腾。”钟粤说。
“他就破了个口子!”佟青难以置信地说。
“上你的车。”钟粤淡定地把佟青推上了副驾驶.
车开之后,大家还颇有谈兴。
本来闲扯着今天发生的事,突然苏志豪想起什么,隔过钟粤,探头看向周渝:“对了靓仔,今天有好几个女生管我要你微信,你要加吗?”
“靓仔人气真的高。”佟青附和,“今天也有好多人问我。”
“他不加。”钟粤说,“他要学习。”
苏志豪愣了半天,似乎在确定自己到底喊的是“靓仔”还是错口喊成了“粤哥”。
周渝就直白多了,吐槽钟粤:“人家问的我,你替我答什么啊?”
“那你要加吗?”钟粤挑了挑眉。
“不加。”周渝笑了笑,“我要学习。”
“你看。”钟粤说,“我这不是帮你答了,给你省事吗。”
周渝愣了愣。
好像不是这个道理。
但好像又是这个道理。
“阿豪,我悟了。”副驾驶的佟青突然啧了一声,“我这次真的悟了。”
“你悟什么了?”苏志豪不解。
佟青这人一向脑洞颇大,周渝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靓仔是粤哥的,闲杂人等别打主意喽。”佟青拖着长音,慢悠悠地说。
39. 校际联赛【二更】 周渝不是没有附中的……
周渝心里一震。
突然很紧张, 甚至有点恼火,第一反应是激烈地否认,可话到嘴边, 却又说不出来。
他是……钟粤……的?
离谱到姥姥家了。
“胡闹。”钟粤叹了口气,“再把别人吓着。”
钟粤表情一如既往,笑得很轻松,唇角微微弯着,带着笑意的眼睛很好看。
钟粤一说, 佟青就转过头找周渝告饶,气氛很快又轻松欢乐起来,转向了其他方向。
周渝松了口气, 但又有种很轻微的失落。
钟粤很淡定,那他这么大反应又是做什么呢.
庆功宴的地点是八卦街上的泰发烧腊,到地方时,姚浩宇他们那辆车已经停在路边。
泰发烧腊周渝来过两次了, 上次来就是前几天吃宵夜。
这家店差不是八卦街上最大的店面,两层高的小楼,飞边房檐外包着一圈金色彩灯, 张灯结彩好像在庆祝什么节日。
进到店里, 头顶还悬挂着很多大红灯笼, 喜庆极了。
泰发烧腊主要卖的当然是烧腊,烧鸭、烧鹅、脆皮烧肉、脆皮乳鸽、豉油鸡、叉烧这六种, 再加上白粥,其他菜品一概没有。
非要再加菜,就是萝卜丁小咸菜、冰梅酱和白水煮芥蓝。
但六道大荤已经足够满足口舌之欲,再加上店老板熬的白米粥清口解腻,上次来周渝吃得差点走不动路。
这次和上次一样, 把菜单上所有烧腊都点了一份。
很快先上了半只烧鸭,外加七碗白粥,大海碗放在两个托盘里端上来。
“慢慢吃哦!”传菜的姐姐和气地说。
姐姐话音刚落,后厨房里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周渝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旁边姚浩宇手一抖,勺子里粥洒了一半。
不光他们,热热闹闹吃饭的客人们,全部因为这声巨响停顿了半秒,接着窃窃私语声骤起,有人紧张地站起身,有人担忧地看向后厨。
声音像是打翻了一口巨大的锅,或者比那个更严重,因为这时后厨已经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钟粤满脸凝重,直接站起了身。
“得去看一眼。”钟粤说。
“危险。”苏志豪立刻拽住钟粤胳膊,“别去了吧。”
“你还是准备打电话,这儿这么多人,泰叔又是我们朋友,得去看看情况。”钟粤说着,抄起椅子就往后厨走,旁边的人纷纷给他让开条路。
佟青和苏志豪立刻跟上,周渝犹豫了下也站起来,姚浩宇像是想拉他一把,最后还是跟着他一块儿上了,陈安康也跟在后头.
他们一人拎着把凳子,浩浩荡荡像一排去找事的,钟粤推开后厨的门,把椅子单手横在胸前,摆出防御姿态,小心翼翼迈进去。
其他人也跟在后面,苏志豪的报警电话随时捏在手里准备按下通话键。
面前是条一人通行的过道,地面是红色的小方砖,墙体是白瓷砖,一进来就听到油烟机巨大的风声,闻到腊味扑鼻的香气。
突如其来的生活气息让周渝满心的戒备一下淡了,但又不敢放松。
这时,走在最前面,已经面对着屋里情况的钟粤说:“没事,父子吵架,你们先回去吧。”
几个人又拎着椅子鱼贯而出,一出来迎面碰见所有的客人,满脸紧张地望着他们。
“冇事啦。”佟青挥了挥手,“放轻松,家务事啦。”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各自折回去吃肉.
回了座位,佟青给周渝科普,泰发烧腊的店老板叫泰叔,他儿子叫发弟,他们俩的关系时好时坏,尤其近几年,动不动就吵架。
这样的父子关系,让周渝有点共鸣。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吧,钟粤才出来,离谱的是他手里居然还端着半盘烧鹅。
“泰叔送的。”到位置之后,钟粤把盘子往桌上一摆,“今天在这边吃饭的全免粥位费,做生意真不容易。”
“先说好,我们不是看热闹啊,粤哥。”佟青说,“不过他俩什么情况?”
钟粤意味深长地看了佟青一眼,把佟青看得都快跪了,钟粤才说:“发弟考上了一个音乐学校,想去读。但是泰叔想让他在店里帮忙,觉得去读了也不一定有出息,这就吵起来了,不小心碰翻了一个架子。”
“嘶。”佟青吸了口气,“最后怎么说?”
“能怎么解决,劝他们坐下再聊聊呗。”钟粤无奈地笑了笑,“还不知道那个音乐学校是不是骗子,瞎提建议肯定不合适,再说,人家是父子俩,我什么都不是,哪来的发言权啊。”
“如果真是考上音乐学校的话,那肯定要去。”姚浩宇一脸向往,“认识发弟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他还会玩音乐呢?”
“这个我不同意。”苏志豪想了想说,“就算去了音乐学校,成名概率还是可以忽略不计,反倒是家里,没有发弟的话他们又得雇人干活,增加很多麻烦。”
“能去当然是要去的。”钟粤说,“这个我同意浩宇。”
周渝听着他们这段对话,忽然想起住在钟粤家那几天。
有次钟粤被一个题难住了,跟他说:“哥哥,你能不能放过我,我就是个大学都考不上的人,我不该承受这种痛苦。”
当时周渝愣了愣:“你怎么知道你连大学都考不上。”
“挺明显的啊。”钟粤笑了笑,“我以后留在港里,用不着文凭,没必要冲那个努力。”
周渝沉默了半天,问:“那你就不想去学个画画什么的吗?”
钟粤叹了口气说:“没必要,业余看看就行了,我没什么机会,也没那想法出远门。”.
如果是周渝自己,考上目标学校他无论如何也要去。
如果是钟粤,那天之后他就明白,钟粤根本心里没有“考上目标学校”这种可能性。
他本来以为钟粤和苏志豪是一派的,没想到钟粤也觉得“如果能去当然要去”。
这让周渝看到一线希望。
——
不过,周渝并没太多功夫去动员钟粤,因为运动会后,他很快有了新的差事。
这件事就是之前老林找他说过的,物理校际联赛.
周渝是被老林叫到306的。
这个门牌号是年级组长办公室,听到就头疼,但是老林叫他,哪里他都会去。
打了报告进门,办公室里坐满了人。
年级组长邵老师、老林、教导处王主任、几个不认识的老师、宋辰、几个不认识的同学,还有鹰……哦不,物理古老师。
古老师面前摆着几本小册子,周渝进屋之后他递过来一本,封面上写着《六校物理联赛例题汇编》。
“为防有同学不知道,我讲解一下,六校物理联赛已经有十多年传统,参赛学校是咱们附中、怀远、三中,再加上隔壁区的思明、二中、实验六所学校。”古老师说。
“通过初赛和决赛两轮,决出三名金奖、六名银奖和九名铜奖,成绩优异的学生还将被推荐去参加CPHO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这是非常高的荣耀。”
话锋一转,他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学生:“现在在这间办公室的,是高二年级物理综合成绩最高的八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由你们去参加今年的校际联赛,有什么意见可以现在提。”
古老师提到的CPHO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就是拿了顶尖名次可以保送清北的学科竞赛。
对这个周渝没有任何想法,因为高一年级他曾经试着做过竞赛题,很痛苦,虽然勉强能做,但他并没有热情,也很确定如果进入了竞赛生的圈子他毫无优势。
不过校际联赛……年轻人多少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周渝还真想试试。
邵老师清了清嗓子:“别人我没有意见,不过周渝……”
周渝一愣,古老师也一愣,立刻说:“周渝是这一届水平最拔尖的学生,也是最有得奖希望的学生。”
“我明白。”邵老师点头,笑容满面地说:“但周渝不是没有附中的学籍吗?我记得校际联赛的章程里有写,学生必须有本校学籍才能参赛吧?”.
短暂的沉默。
邵老师这当头一棒让周渝无话可说,他确实没学籍,这是他在任何地方的短板。
别的都可以争,这个只能听天由命。
他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
正想着实在不行就放弃,班主任老林开了口。
“邵老师,这条规则据我了解,是为竞赛公平创立。”老林说,“八年前那次比赛,七中临时从珠市请了个外校的国竞生来拿金奖,被查出后,七中被校际联赛除名,咱们附中递补。”
“从此以后要求参赛学生有学籍,正是为了防止空降参赛,但周渝情况不一样,他确实在我校就读,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符合参赛规则。”林老师又说,“如果因为他成绩优异但没有学籍,就不给他参赛机会,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是这样吗?”邵丰微微蹙眉。
古老师翻开手里一本厚厚的册子,公事公办地读:“18年有这么个案例,思明中学有个借读生参赛,获得铜奖,当时增加了条例,只要提交连续两个月以上在本校就读的证明,就可以作为本校选手出战。”
邵老师脸色微微一变。
“周渝是九月来的。等到十一月比赛开始,他就就读满两个月了。”老林说,“邵老师,也就是说,只要周渝愿意,他就是符合标准的附中参赛选手,这一点不容置疑。”
邵老师没说话,他表情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甚至还是挂着笑容。
但现在气氛确实是僵住了。
沉默中,有个陌生老师开口道,“邵老师,我支持让周渝去参赛,周渝是肯定能拿金奖的选手,我们得给他这个机会,为学校赢得荣耀。”
邵丰微微颔首,老林脸色却突然一变:“李老师,周渝确实优秀,有冲金奖的实力,不过话也不用说这么满……”
“有实力自然有说话的底气。”邵老师笑笑,打断了老林的话,“这么一想,我觉得你们说的有理,我们应该用额外条例让周渝参赛,相信他能给我们学校捧回第一座校际联赛的奖杯,周渝,你有信心吗?”
计中计中计中计。
周渝终于明白了.
邵老师说这么多,果然是为了给他小鞋穿,不过他不是为了不许周渝参赛,而是为了逼着他立下这个军令状——拿金奖回学校。
做得到,他邵丰脸上增光,附中这么多年都没拿过奖,在他手里拿了。
做不到,是周渝自己丢人,学校给他争取了机会,他把握不住,对不起学校。
再不济,话赶话把周渝逼到悬崖边,看着他努力给自己找余地,再阴阳怪气几句,也算是赢了。
倒是打了副如意算盘。
年级组长铁定已经算准,他一提出异议,老林和古老师就会帮周渝说话。
至于那个“李老师”,虽然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但挺明显的,他在配合年级组长演双簧.
邵老师微笑地看着他,李老师沉默地装作看备课本。
老林和古老师也看着他,焦急又担心。
这种被人联手算计,被放置在风暴中心的状况,如果是以前的周渝……
算了,以前的周渝会怎么样并不重要。
那个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不想争也不想在意的自闭少年已经不存在了。
为了被噎回去的老林,为了帮他说话的鹰……古老师,为了假期前带着他走到这的钟粤。
为了他自己。
这次他不会再退让。
“我可以参加。”周渝笑笑,“而且没问题,我会给2班拿个金奖。”
40. 课后练习 我今晚很闲。
“知道你是好意, 不过以后……唉,这种话还是让老师来说吧。”
回教室的路上,老林叹着气, 跟周渝絮絮叨叨。
“这次是小范围的,但邵老师肯定生你气了。”老林说,“你一个学生又没法跟他争,还不如让我……”
“那要是您说话,邵老师会记恨您吗?”周渝问。
老林卡壳了。
“哎, 你别用‘记恨’这种词。”他说,“没有那么严重啊。”
“他记恨我无所谓,说穿了, 他也管不着我。”周渝耸了耸肩,无视了老林,“那还不如我替您被记恨,对吧。”
老林嘶地倒抽了口凉气, 周渝这话糙得让他没眼看,半天他才憋出来一句:“我记得刚来那时候你不这样啊。”
“我跟钟粤学坏了。”周渝一笑。
老林:“……”
周渝步子轻快地往班上走,走路时裤兜里手机嗡嗡地震。
回到座位上打开一看, 居然是老林-
林清逸老师:遇到困难记得跟老师说, 老师会尽可能帮你-
林清逸老师:专注学习, 学习才是学生的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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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莞尔。
可能16岁和36岁的区别就在这儿, 他发现自己心态真的变了。
林老师说得对,但他也没错.
周三最后一节课是物理,放学之前,做随堂小测验。
全班同学埋头做题时,古老师背着手踱步到周渝身边, 在他桌上放下一张小纸条-
课后留一下。
周渝心里知道是物理竞赛的事儿,点了点头,古老师满意地溜达走了。
之后周渝就一直觉得边上钟粤坐立不安的,但是在古老师的课上,他们实在是不敢交头接耳,更何况是随堂测验,头都不敢抬,也无从知道钟粤到底是什么状况。
直到下课铃响起,每组最后一个收卷子,钟粤第一时间转过头来:“刚才鹰老师找你什么事?”
“让我放学后等一会儿。”周渝说,“应该是物理联赛的小课。”
钟粤笑了笑,收拾书包:“那我在外面等你?”
周渝是想要他等的,但是不知道古老师这事儿要说多久,让钟粤一直等着也不合适。
他正犹豫着,忽然发现宋辰收拾好书包出去了。
临走之前还冲周渝笑着打了个招呼。
然后,另一个那天在办公室见过的同学也出去了。
周渝:?
不是物理校际联赛的小课吗?
他们不是都参加了?
等到他再回过神来,班上人都走空,就剩下他、钟粤,还有在前面讲台上,煞有介事批改着作业的古老师。
……就留了他一个?
不是吧.
虽然知道多半还是物理比赛的事儿,但周渝突然就心里发毛。
和古老师独处,心理压力还是相当大的。
周渝看看古老师,看看钟粤,有点慌。
出乎他意料,本来已经背起书包的钟粤也看了看古老师,看了看他,又把书包放下,坐回了原位置。
“钟粤。”古老师看了他一眼,“你呆在这儿干嘛?”
犀利如刀的眼神让钟粤的表情都僵了僵,他指指周渝:“我等他一块放学,就在班里等行吗?我保证不说话。”
陪他在班里等?
周渝一愣。
古老师不置可否,反倒看了看周渝:“行吗?”
被他看这一眼,周渝直接紧张地站了起来:“哎,可以,没问题。”
钟粤把头别开,偷偷地乐。
周渝恼得想踹他,但想到他陪自己留下来,又下不了这个狠手,只拿脚背轻轻磕了钟粤小腿肚子一下。
“你真不走吗?”周渝小声问,“我不知道要讲到什么时候。”
“没关系,我今天很闲。”钟粤说。
“交头接耳?”古老师凉凉地说了一句。
周渝和钟粤同时用比军训还快的速度,目光坚决地看向讲台.
“给你准备了些题目。”古老师抽出一本翻得很旧,页边都卷起来的书,走下讲台坐到周渝前面一排,“我在怀远教了三十年,说不客气点儿,剩下那七个参赛的,打校际联赛都给怀远当分母,只有你。”
他“啪”的把书摆在周渝面前:“你说拿金奖,不说100%的把握,我估计着,至少有七八成概率能拿到,所以给你上个小课。”
“用不着给别人。”古老师又说,“别人也听不懂。”
“……谢谢老师。”周渝说。
古老师摆了摆手,打开书,示意周渝坐到他边上。
翻开书时钟粤悄悄往古老师那看了眼,古老师也默默看了钟粤一眼。
对视两秒,古老师放弃了作为老师的坚持,叹口气:“你就别听了,写作业吧。”
“好嘞。”钟粤笑了笑,往周渝那边看了一眼。
其实周渝正看着他,甚至想着钟粤笑起来真好看。
突然四目相对,周渝完全没料到,不知怎么,耳朵都红了。
古老师专心看题,没注意到他们这个小动作,钟粤冲着他又弯了弯嘴角,埋头写自己的作业。
周渝就在老师边上学习,知道钟粤就在自己旁边,他充满动力。
认认真真,从头学到尾。
古老师给他找的这些题,难度跟课上学的不可同日而语,做起来挺带劲。
好不容易做完了一波,头顶白炽灯荧荧亮着,周渝转头往外望,窗外一片寂寂灯火。
居然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行,今天就到这儿。”古老师说,“之后有空的话,每天放学来找我。过段时间怀远会开联赛补习班,你跟我练过后,到那边应该很……”
他突然卡住了,不知道这词用普通话怎么说。
“惊艳。”钟粤说。
“对。”古老师点头,“惊艳。”
“早点回去吧。”古老师说,“你这几天物理作业可以不做了。”
钟粤冲周渝竖了竖拇指。
“你不行。”古老师凉凉地说,“教完他我就来给你补课。”
钟粤:“……”.
放学。
小城进入十月下旬,天气总算没有那——么热了。
虽然每天还是二十到三十度,没空调活不下去,但至少太阳落山,晚风吹着,不再那么让人心头烦躁。
周渝照旧跟着钟粤一起下楼,他们俩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并肩下楼了。
但是像这样,身边没有兄弟,教学楼黑漆漆一片,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俩的,还是第一次。
过了楼道拐弯,走下楼梯,周渝就觉得气氛不太对。
脚步声在走廊里带着回响,呼吸声好像也是。
和之前跟钟粤坐在同一辆车里、或是睡在同一张床上时突然的感觉一样,钟粤的存在感变得特别强。
让他想要去看钟粤一眼,却又不敢去看。
而且,钟粤这样话很多的选手,也不知怎么在整段路上一直沉默,像是刻意要放大这种尴尬。
他们俩不经意间手肘会碰在一起,又飞快地分开。
暮色像暗河静静流淌,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其中无声氤氲。
周渝明明没有看钟粤一眼,注意力却全在钟粤身上。
两个人一直这样走到了楼门口,有晚风吹进来。
远处七庙街上灯火通明,依稀照亮了校园的轮廓。围墙、教学楼、还有大片大片浓密的芒果树,在风里摇动着浓绿的枝杈。
“一起吃晚饭吗?”钟粤问。
没给周渝回答的时间,他说:“反正也这么晚了,一起吃吧。”
“行啊。”周渝笑了笑,“去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钟粤问。
“这还真问着了。”周渝琢磨了一会儿说,“我想吃面。”
“我知道你们那有小面,名气很大。”钟粤说。
周渝点了点头,其实不光有小面,还有豌杂面、鸡杂面、肥肠面……一大堆。
“但我们这的面和你们那的应该不太一样。”钟粤说。
“我知道。”周渝说,“首先它就不辣。”
“……对。”钟粤说,“然后里面可能还有鱼丸什么的,虽然我觉得鱼丸不算海鲜,不过你的话……”
“去试试吧。”周渝说,“不行的话我就把鱼丸都挑给你。”
“那敢情好。”钟粤笑起来。
继续往外走,穿过校园不算长的小道。
刚来这里的时候钟粤每天拉着周渝去这里、去那里,带他看小城每一处的风土人情。
可能是想要周渝开心吧。
现在周渝自己也想看。
可能是……想更了解,钟粤过去十七年,生长的这个地方.
钟粤找吃面的店铺找了快十分钟,周渝被蚊子咬了两个包。
“找个饭馆找那么半天。”他忍不住埋怨,“是不是本地人啊。”
“不是想带你吃好的吗。”钟粤笑着说。
周渝说不出话,咬了咬嘴唇。
最后钟粤找的那家店铺在七庙街。
从附中出来,这条三折的小街叫八卦街,八卦街外面就是七庙街。
七庙街另一边挨着小城最热门的旅游步行街,所以七庙街是小城最火的美食街。
从八卦街到七庙街,就像从寂静转到热闹,每到晚上,七庙街上人来人往,偶尔还能看见拍短视频的美食博主。
钟粤找的这家店门口挂着“手工面”的标志,白面8块钱一碗,加料在菜牌上琳琅满目写了一堆,肉片xx元、猪润xx元、猪红xx元、肉饼xx元、鱼丸xx元……
当然还有最上面的,25一碗的大杂烩。
老板在档口切面,钟粤过去说:“两碗大杂烩,不要香菜,两瓶可乐。”
“56。”老板报完数看了眼人,“是阿粤啊,给40吧,打个折,可乐送你。”
钟粤道过谢,扫码付了账,拉着周渝进店,刚好还有一张空桌给他们坐。
周渝心里一直就很好奇一件事儿,现在两个人熟了,而且刚刚同样的戏码又发生,他再也憋不住了。
“我能问个问题吗。”他说,“为什么这边所有的老板都给你打折?”
钟粤想了想:“因为我帅?”
“胡说。”周渝说,“那他们为什么不给我打折。”
钟粤差点笑喷了,看着周渝无奈地问:“你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啊?”
“我说的有错吗?”周·理直气壮·渝理直气壮地反问。
钟粤又笑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才说:“没错。你是特别想知道打折的事儿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帮过他们一点小忙。”
“我明白。”周渝点点头,“就跟之前去火锅店那个流氓似的,是吗?”
钟粤刚绷住的表情一下又乐没了:“我靠,当然不是,我们街上哪有这么多流氓啊!”
“那是什么?”周渝很好奇。
“保密。”钟粤说,“以后你没准就知道了。”
保密就保密。
早晚都能知道。哼.
说话间,两碗手工面端上来,比脸大的大海碗,上面鱼卷、肉丸、瘦肉片……满满地铺了一层。
老板把两碗面端到他们边上,但没急着走,一副很乐意闲聊的表情:“阿粤,今天放学有事情?”
刚才钟粤点单用的普通话,现在老板就也用了普通话。
“啊。”钟粤有点奇怪,但还是点头,“有点事。”
“怪不得。”老板感慨着,又回到了他做面条的档口那,“刚才阿青他们过来,说晚上叫你吃饭,你死活不出来,被你抛弃了。我就说你这么仗义的孩子,怎么会抛弃他们嘛。”
钟粤:“……”
周渝愣了愣,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你不是说你今晚很闲吗?”他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