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铺正堂中央,此时背对着门口站着一位俏公子。
公子长身玉立,穿着件上好的冰蓝色斗篷,衣上绣着竹叶花纹,领上一圈白毛滚边,配着发间的白玉簪。
清雅又端方。
他也听到了动静转过了身,被吴玄开门的风撩了衣带衣摆黑长顺发。
一起交相飘动着,显得颇为轻盈。
门口立着的吴玄与他四目相望。
就这样看着他,脚步不能再往前分毫。
面前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要避开的那个前世孽债。
是被林幼延骗进洞房后,再塞进来的绝色之人。
林家最小的公子。
林幼希。
吴玄自小出生在豪门公府,虽十三岁后家道突变流落在外,曾经却也是过了几年好日子的。
又是在那京城梁城极尽风流之地,见过的世家公子小姐个个都是才情人品顶尖的人物。
然而在他眼中,把那梁城中的所有公子小姐全加在一起,也不及这幼希麟角毫分。
幼希虽出生商贾之家,却无半点铜臭轻俗之气,行事做派也与家中其他兄弟不同。
古今文书,写诗作画,六艺骑射就没他不精的。
又是个极其乖顺体贴的性子。
吴玄被困林家的那些日子,幸得有他在,方能慰藉一二。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出尘灵动之人,此时此刻出现在吴玄的铺子里。
却只让他觉得五雷轰顶,心乱如麻。
他想也不想上一步抓紧了林幼希的手,直拉着他就往门外拽。
林幼希虽是个长身玉立的公子,可比起吴玄来说还是矮了一截。
吴玄又是平日里搬书做事使惯了劲的,这一拽用了十成十的力。
直接将小公子拉着拽出了铺子。
也不敢看他是否站稳是否摔倒,快步回身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上了门栓,紧紧的抵住。
而后一刻不停转身端了板凳,爬上去。
抬手去够那悬在正中的神仙画。
“开门,你开门。”
门外的林幼希砰砰砰拍着门板。
吴玄充耳不闻,继续解着挂绳,可那绳结就是个死扣,任由他怎么拉都解不开。
“你让我进去。”
“我有话和你说。”
“吴玄。”
“吴玄。”
吴玄听着这一声又一声,只觉得眼眶酸涩,喉头如埂。
手中用力将那画拽了下来。
绳结应声而断,连着梁上一片木片掉了下来,他手中太过用力且避而不得。
被那木片划破了手。
鲜血瞬间而出,猩红一片。
吴玄只觉得眼中湿润恍恍惚惚,看着手上的那一片猩红。
耳边依旧是林幼希呼喊。
“吴玄……吴玄!”
拍门声亦如擂鼓,闷闷充斥于耳中。
满目猩红中,他好似又回到了洞房花烛夜的那一晚。
.
洞房夜
门外吹吹打打乱成一团,他被换了红衣关在婚房里。
喜烛溅泪,心乱如麻。
只听门外一声吉时到,房门打开。
一个同样一身红衣的小公子,被簇拥着闹嚷嚷的推了进来。
人影绰绰中公子如林之桐木,羽之鹤首。身上红衣称得他肤若堆雪砌玉。
他也看着喜房另一边的吴玄,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
其他人忙完了该有的仪式就都出去了,房门一关只剩下两人。
隔着一张桌子,左右站着。
吴玄本就心中不满林家私自改了文书让他成亲。
此时和他洞房之人竟然还是个男的。
虽本朝先前也有男男成亲的例子,坊间亦有相结契兄契弟的习俗。
可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这事被人强迫安在自己身上。
他几步往前去到门边,抬手拉门。
房门被他拉得咯吱做响却没有要开的迹象。
“林幼延,你个混蛋,骗子。”
“林幼延,你给我出来,让我走。”
红衣小公子往前扶住了他的手臂:“你先别激动,我们聊聊。”
“聊什么,聊你林家强娶豪夺迫人成亲,还是聊我蠢钝如猪自落陷阱。”
吴玄被他碰到肩膀如遭电击,猛的甩开了袖子。
小公子似乎已经料到了他不会愿意,却还是被他如此激烈的动作吓着了,一下被他推开很远。
吴玄转身继续拉门,四处寻找能破门而出的趁手工具。
巡视一周看到了柱子边的落地灯台,提起来就要往门上撞。
上面的灯油燃了半夜,已经很烫。
此时被他一晃全落在了手背上。
烫得他条件反射的松了手。
灯碗落地咕噜噜的滚,落到了纱帘下去了。
小公子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眼看着火苗燎起了纱帘,急急的就去扑。
提着长长喜服踩,谁知帘子没踩灭,把自己的衣摆也点着了。
吴玄被烫了手,在剧痛中却也找回了一丝理智。
眼看着小公子的衣摆被燎了火,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
上前去将他的衣服往下扒。
小公子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任由吴玄帮他扯了衣服,而后端着脸盆里的水浇灭了刚撩起的纱帘。
地上的衣服。
一番折腾后两人均衣袍凌乱。
吴玄看着满地积水,地上被烧得焦黑的喜服,对面的小公子被他扒了衣服,只穿着一件红色的单衣站在那里。
有种怯生生的我见犹怜。
他叹了口气坐在了桌边。
“刚才多有失礼冒犯,对不住了。”
小公子听他说,摇头。
“不是,是我不好。”
吴玄这才好好的听进他的声音,清朗如风过竹。
小公子又走近了一步,低头看着他的手,吴玄也随着视线往下。
他的手背上还黏着一层灯油,下面的皮肤都被烫红了,好像还有泡。
“我替你处理一下吧。”
“不用了。”吴玄抬手拉过袖子遮住,继续抬眼看向这小公子。
他看着年纪还小,眼中清澈一片。
“你是林家人吗?和我成亲,可也是被林幼延逼迫的。”
“我叫林幼希,在家里排第五,幼延哥哥是我大哥,他没有逼迫我。”
“林家小五,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禽兽。”吴玄捏紧了拳头。
林幼延真不是人,这么小的幼弟,说嫁就嫁。
“你别生气,我知道你不愿意,也知道我林家对不住你,可这事真的很重要。”
“重要到值得你赔上一生,嫁给我这个一穷二白,且你毫不了解的人。”
林幼希想了想,点头。
“一家都是疯子,无可救药。”
吴玄又站了起来,门口出不得,他就去找窗口。
两排菱花窗被封得严严实实,根本不可能有离开的可能。
林幼希一直跟着他。
“你不用费劲了,出不去的,不成亲,不洞房,我们都不能出去的。”
“洞房,你知不知道洞房是什么意思。”
吴玄听着只觉得好笑,这小公子是怎么做到用最单纯的语气说出这一串虎狼之词。
“你不怕我是头恶狼,一口一口弄死你。”
“你不会。”
林幼希答得笃定。
“你怎知我不会。”吴玄转身盯着他,眼神冷冷。
吓得林幼希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坚定的仰着头。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吴玄心中的气闷之火更盛,岂能被这小公子给拿捏了。
当即将人扛了起来。
转身重重的摔在了床上,一步跨在了他的身上,而后就开始扯自己的衣服。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坏人,什么叫好人,你出过门吗?见过多少世面。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知不知道我手上有多少血。”
小公子直愣愣的躺着看着身上的男人,他一件一件褪下喜服,露出了胸口。
而后把自己唯一的那件单衣也扯了,两个人赤诚相对,他的颈,他的肩。
他的一切都呈在吴玄眼前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而后伸出手,轻轻的按在了吴玄的手臂上。
“我知道你不会弄死我。”
他的手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任何重活,一个茧子都没有,覆在吴玄的手臂上又暖又软。
吴玄好不容易摆出来的凶狠气势瞬间崩塌。
身下的小公子一幅绵羊乖乖不知道狼牙狠厉的天真无邪,让他确实有些下不了手。
不过不狠不行,总不能以后都被这人拿捏。
想了片刻翻身下床,摔了个盛糕点的盘子,拿着碎瓷片抵在了林幼希的脖子上。
“你现在让你大哥开门,就说我要杀你了,让他来救你。”
“不行。”
“我真的会杀了你。”
吴玄说着将碎瓷片更抵进了一分。手上太过紧,反而将自己的手指划破,血滴答滴答落在了林幼希的脖子上。
“你流血了。”
“所以你快叫你大哥,不然一会儿,你也会流血。”
“你很疼吧,你在发抖。”
吴玄:……
“这里有药,我帮你包扎吧。”
吴玄:……
“你不要害怕,以后在我家里,我会照顾你,我会对你好,我护着你,没有人会再欺负你了。”
林幼希小公子说得一脸真诚,将吴玄的心态一点点的崩解。
他怎么能,这么的……白痴。
鸡同鸭讲,不知所云。
吴玄什么气都发不出来了,扔了碎瓷片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并排的躺在喜床上,床纱蔓蔓下再不多言。
喜房外的红灯在天快亮时才灭。
吴玄一夜未眠,林幼希原本也陪着他睁着眼睛躺着,可后半夜到底挡不住困意,沉沉睡了。
此时早已天色大亮,从菱花窗外透进来的曦光给房间里铺上了一层暖色。
他转头看向躺在身边的林幼希。
只觉得心底那巨大的愤怒与不甘之下,似乎也随着这晨光,生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