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我是神王白月光 > 150-158
    第151章 谶言谶言你将永远无法抵达应许时刻……


    “……尼奥陛下?”提雅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肉团,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眼前这团糜烂的东西与万年前那个光芒万丈的神祇联系到一起。


    然而,当她唤出那个名字,胸前的光明吊坠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


    “……”


    提雅的身心由内而外变得酥软,又在即将软塌在地的瞬间,被冰冷的寒意冻结在原地。


    每一处毛孔的存在感都在持续的增强,就好像她的皮肤表面出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丝窝,感官变得敏锐又脆弱,缓慢流过的空气以及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轻微的刮擦都能带起战栗。


    哪里出错了吗?


    这团东西怎么会是尼奥陛下?


    提雅打了个激灵,猛地后退半步。


    她才稍有退意,胸前的吊坠便又漂浮起来,将她往靠近石台的方向拉扯。


    石台上肉团蠕动,像是吞嚼着猎物的软体动物,在咕叽咕叽的黏连声中,一把匕首从肉团中挤出,当啷掉在了地上。


    提雅在吊坠的牵引下往前两步,脚尖触到了带血的匕首,顿觉眼前忽远忽近忽明忽暗。


    混杂的情绪迅速在她胸口处膨胀开来,崩塌、茫然、伤感……超出负荷的情感冲得她视野一阵阵地发黑。


    膝盖手肘先后触地,很久之后提雅才又重新感知到自己的四肢,手在周围胡乱摸了几下按实,痛觉慢了数拍,总算冲破震惊过度带来的僵麻,重新烙入她的身体。


    “嗬……嗬……嘶……”


    沉重的呼吸在狭窄的石室中回荡。


    提雅在犹在震荡的视野中看见了那把染血的匕首。


    吊坠在空中怕漂浮,一遍遍地拉扯着她往前。


    提雅的脑子乱得厉害,记忆被切割成了极细小的碎片,随着不知从何处兴起的风飘过她的眼前。


    凯旋的军队载着大车大车的战利品穿过街道、勇猛的英雄得到民众的喝彩、笼罩着金灿光辉尊贵无比的光明神谦和地与索多大祭司对谈、病重的母亲在神光的沐浴下恢复神采、索多大祭司与贪婪之神约特在暗室里窃窃私语、诺塔王国的民众在诅咒下形变,却有一道光芒自胸前的吊坠中迸发,将她笼罩其中……


    提雅在悲切之中抓向漂浮在面前的吊坠。


    不会认错的。


    谁都有可能,只有她绝对不会认错。


    这……就是曾经保护过她无数次,独属于尼奥陛下的神光啊!


    咕叽,咕叽——


    肉团从石台边缘滚落下来,顿时沾满了尘土。


    提雅骇然地往前爬去,跪倒肉团前双手抬起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惊惶地喊着:“尼、尼奥陛下!”


    肉团在地上一点点蹭动,提雅手足无措地跟着肉团膝行,最后停在了匕首前。


    提雅呆呆看向地上的匕首,又看回沾满脏污的肉团,困惑地眨动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盈满眼圈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尼奥陛下?”


    吊坠持续往前拉扯,肉团不住地拱动匕首。


    “真是看不下去了!”门外传来一道嫌弃的声音。


    提雅惊得转头。


    就见英吉从被推开的门缝钻进来,数落道:“你真是笨得可以,这都不明白吗?你那什么尼奥陛下,分明是想让你杀了他啊!”


    *


    冰龙在夜空中飞速凝结,将塞西洛斯送往格丽塔王国。


    伊莱也几乎在看见红光亮起的瞬间从战场上消失。


    不久前还在夜里安睡的几大王国早被突然爆发的战争吵醒,灯火一处处地亮起。


    还未睡醒的孩童们迷迷糊糊地被裹上厚重的衣服,咂着嘴往窗外望去,借着外面金红糅合的亮光,发现窗外有什么东西簌簌往下落,窗子上迅速结起霜花,迷蒙中的孩童们顿时兴奋地叫起来:“啊!是雪!下——!!”


    轰隆隆隆——


    地面摇动。


    一条冰龙俯冲着撞向格丽塔王国的某条街道。


    巨力撞出令整条街道龟裂的裂痕,迸溅的冰块砸破街边房屋的*墙壁,孩童的欢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被突如其来的寒冷和震动侵袭的人们发出尖叫。


    神车上的蒙多望着下方的王国,“所有的房屋都建在图腾上方,你要怎么办呢?神祇大人?”


    险些撞上房屋,塞西洛斯不得不在空中紧急转向,只这片刻的耽搁,红光已经从身边升起往前赶去。


    “伊莱!”塞西洛斯抬头看向天空。


    光芒将夜空照得澄明,仍是难以阻止红光的行进。


    ——蒙多将成千上万的祭品藏在了一个个茧里。


    茧壳碎裂之前,初蒙的气息包裹其中无处探知,等到茧壳碎裂,初蒙气息逸散出来可以被察觉乃至净化时,里面的祭品已经死亡。


    每个祭品的死亡,都在原地留下了痕迹,每道痕迹都是构成将几大王国圈禁其中的图腾一笔,而直到图腾完全形成之前,这些痕迹都与初蒙没有直接的联系,便也无法被光明净化。


    ——这完全是针对拥有光明神格的神祇设下的献祭仪式!


    想要切断图腾,就只能找到还未破裂的茧列,将处在图腾轨迹上的茧带离原地。


    找到茧列的轨迹并不难,只要知道祖神图腾的样子,就能分辨出茧列的走向。


    问题是茧列的上方建满了人类的房屋,每一栋屋子里都住着人,使得塞西洛斯和伊莱不能对茧列进行破坏——神祇轻微的碰撞就能造成人类大片的伤亡。一旦有所迟疑,就会错过破坏茧列的机会,构成图腾的红光也就继续奔腾向前。


    “所有人,马上离开屋子!”


    在神力的扩散下,塞西洛斯的声音传遍周边的王国。


    趴伏在房屋地上的人们瑟瑟发抖地抬起头,却不见有所动作。


    只这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巨大图腾接近完成。


    事已至此,顾不上那么多了——


    漫洒的神光与冰龙同时朝最后一处接口处射去。


    蒙多从来不会大笑,那有违骑士行为的准则,于是他在神车上闭上了眼睛,静静品味这等待了千年之久的应许时刻。


    只要图腾完成,禁锢着初蒙的大地之茧破裂,就再没有神祇能够阻止祖神的降临。


    初蒙从世界之外回归的瞬间,便会回应他的乞求,切断尼奥与格丽塔殿下之间的连接。


    向初蒙献祭的人或神祇,终将被其玩弄。


    蒙多清楚自己的结果。


    但无所谓。


    只要能再见格丽塔殿下一面,他就心满意足了。


    蒙多狼狈地伏在神车上,等待着项圈上传来格丽塔殿下的体温——他不想错过格丽塔殿下苏醒的每一个瞬间。


    一秒,两秒,三秒……


    蒙多察觉到不对,刷地睁开眼,错愕地往神车下方望去。


    只见先前按照图腾轨迹飞速汇集的红光不知为何地停下了。


    *


    山洞隧道被不祥的红光照亮,成群的黑色小虫自隧道中窸窸窣窣地爬过。


    前后皆是茧壳的碎片,唯有虫群爬过的地方干干净净,一点茧壳也无,就像一口的整齐的牙齿中间缺了那么几颗。


    *


    石室里。


    提雅瞪视着突然出现的英吉,像是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眼眶里刚转出的眼泪啪嗒一下砸在地上。


    英吉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说道:“我是觉得出去了也未必安全,你、你那个吊坠有光明的气息,说不定还能……”


    解释到一半,英吉忽然没了耐心,几步上前,说道:“这个叫尼奥的——你叫他陛下,难道他是之前的神王尼奥?管他是谁,总之,你看不出来他很痛苦吗?”


    提雅短暂抽离的心思立刻又扑在了面前的肉团上,眼泪流得更加厉害。


    英吉一副成熟有见识的样子,在肉团前蹲下,说道:“如果他是那个尼奥,从他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千年,谁知道他变成这样有多久了?我看就算是伊莱陛下在这里,都不能把他恢复原状。与其这样不成人形地活着,不如死掉算了。”


    说着不以为意地嘀咕:“真是怪了,变成这样了居然还活着……”


    提雅一阵无言,愣愣看着面前的肉团。


    英吉偏头看她发呆的样子,眼尾瞟过地上的匕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趁着提雅出神,快速捡起匕首,直朝地上的肉团刺去。


    叱——


    血花迸溅。


    英吉这一下刺得又快又狠,肉团剧烈震颤。


    趁提雅还没反应过来,他憋着股狠劲,拔出匕首硬生生又往肉团上刺了几刀。


    肉团因疼痛而痉挛,嗬嗬的抽气声在石室中响起。


    ……什么啊,怎么还没死?


    英吉看着地上几乎被他切成两半的肉团,正要硬着头皮再捅一刀,被他的举动惊得出离的提雅终于回过神来。


    愤怒直冲头顶,提雅几乎是原地跳起来,用尽全力把英吉撞开。


    英吉猝不及防直接被撞飞出去,头磕在山壁上,啊的一声,扭头骂道:“你疯了吗!!”


    提雅浑身羽毛奓起,眼眶通红,一双鹰瞳像是要燃烧起来,以一种鸡妈妈保护小鸡的姿态挡在肉团面前,胸前剧烈起伏,“你……”


    提雅被愤怒冲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英吉触到她恶狠狠的目光,先是一滞,而后像是也被激出了怒火,翻身爬起来道:“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再在这里磨蹭,你就要和那些被困在茧壳里的人一样死在这里了!管他是什么陛下不陛下,他如果真的是尼奥,那他就更该死!他背叛了斯莱萨尔,害死了那么多泰亚神祇,你跟他扯上关系,你的阿美尔达陛下还会宠爱你吗??”


    听到“阿美尔达陛下”,提雅身型倏地一抖。


    英吉越想越气,骂道:“不识好人心,我是傻了才回来找你,你就跟你的尼奥陛下一起死在这里吧!!”


    英吉边骂边转身,犹觉不解气,冲过来猛地把提雅推倒在地上,扭头跑出了石室。


    听着脚步声跑远,提雅满腔的愤怒转瞬一空,懵懵然地流着眼泪。


    当啷,当啷——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细微的磕响,提雅记起尼奥陛下的伤势,赶忙爬起来来到肉团身边。


    肉团的撕裂处淌出了大片的鲜血,提雅颤抖着想把两破裂的肉团堆到一起。


    ——你看不出来他很痛苦吗?


    ——谁知道他变成这样有多久了?


    ——与其这样不成人形地活着,不如死掉算了。


    每拢一下,英吉的话就在耳边响起。


    提雅双手被鲜血染红,仍是不能让肉团弥合,甚至因为肉团自身的蠕动,彻底将最后的连接处撕开,变成了两半。


    即便这样,尼奥仍然活着。


    抽气声变成了痛苦的悲鸣。


    当啷,当啷——


    肉团不住地拱动着匕首。


    胸前的吊坠也反复拉扯牵引。


    提雅终于停下徒劳的动作。


    “尼奥陛下……”将要说出口的话被再也忍不住的抽噎打断,提雅眼前一片模糊,“真的、真的是他说的那样吗?”


    *


    塞西洛斯和伊莱在图腾的接口处汇合,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讶。


    红光停了——在他们出手阻止之前。


    缺口处房屋里的人已经远远逃到了街上,塞西洛斯挥了下手,冰龙直接将地上的房屋推平,胜利之枪随之锵地楔入地底,撬翻地面。


    地底一条隧道,碎石之中夹着几片碎裂的白色茧壳,唯有接口下方干干净净。


    显然,是蒙多的布置出了什么纰漏。


    这简直是创世神赐予的时机!


    塞西洛斯和伊莱对视一眼,快速道:“趁现在!”


    不用他再说下去,伊莱便闭上了眼睛。


    于是,信奉着光明神的几大王国的光明祭司在同一时间听到了来自光明神的神谕。


    虔诚的祭司们是在聆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赶去敲响了神庙里的大钟。


    大小祭司们披上白袍鱼贯出了神庙,来到街上疏散同样虔诚的国民,带领他们向郊野迁移。


    蒙多眼睁睁看着蚁群般黑压压的人群朝着郊野移动,脸色青白如同膏像。


    “不……”


    他等了一千年,不是为了亲眼见证这功败垂成的一幕。


    “必须……”


    蒙多望向格丽塔王宫的方向,震动着的棕色眸子逐渐平静下来。


    “……”


    看来他见不到格丽塔殿下了。


    蒙多有些遗憾,但很快,遗憾被坚毅掩盖。


    没关系。


    反正格丽塔殿下很讨厌他。


    只要……


    只要格丽塔殿下能醒过来就可以了。


    蒙多倏然望向夜空,开口道:“祖神大人,我将自己——”


    同一时间,哭泣着的提雅尝试了几次,终于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落到染血的手上,将属于尼奥的血晕开。


    耳边交错响着英吉的怒骂和尼奥陛下的悲鸣。


    提雅颤抖着用匕首对准了面前抽动的肉团。


    如果、如果这是尼奥陛下想要的……


    提雅咬住嘴唇,把住颤抖的手,闭上眼睛偏过头,“啊”地大喊一声,猛地把匕首往前送去。


    ——我将拥有之全部献给祖神,请以祖神凯尔之名降下诅咒!


    匕首入肉,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伟大的光明神尼奥,暴虐的屠戮者,我诅咒你!你将在比之自己施下的千万倍的暴行中哀嚎、翻滚,体会每一个亡者经受的皮翻肉烂之苦!


    先前被英吉连刺了数刀,哪怕已经断成两截仍然不能死去的肉团仿佛打了个冷战,遽地往被刺伤处攒紧。


    ——你将向你所羞辱过的蝼蚁叩拜,只求一死。但那一天很远很远直到死亡雪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唯有你吝于施舍的宽恕与善意能给予你彻底的解脱!


    收缩到极致,肉团各处筋皮噼噼啪啪地一阵抽搐,然后就像失去铁箍的木桶,朝着四面八方摊开。


    “呼——”


    被困千年的光明神尼奥在狭窄逼仄的石室里发出最后一声喟叹。


    这声喟叹随着从隧道破裂处灌进的风在石室里兜了大半圈,刮往格丽塔的王宫。


    “呼——”


    沉睡千年的少女在喟叹散去的同时,于蔷薇的香气里停止了呼吸。


    蒙多心脏骤停,怔怔低头,看着围绕在颈间千年之久的项圈当啷落地。


    ——它是格丽塔的生命之环,对你来说却是世上沉重的枷锁。你可以在余生背负两个人的生命前行,但违逆命运,总会有所惩罚。


    被埋进时间的泥沙里,由年轻的光明神侍给予的警示,在千年之后被打捞而出,洗去了尘垢,变得清晰如昨。


    ——你将永远无法抵达应许时刻。


    蒙多耳边嗡鸣。


    ——而现在,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第152章 回归回归前夕


    斯莱萨尔。


    阿美尔达脚下的藤蔓朝着某个方向疯狂生长。


    “……果然是在中土吗?”


    说着藤鞭一甩,藤蔓缠绕转瞬编出小舟,乘舟飞离神国。


    同一时间,温斯沃特与特兰德也受到强烈的指引,前往中土。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格丽塔及周边王国,大批民众正在祭司们的引领下撤向未被红光覆盖的郊野。


    找到了最后的封印地,且成功中止了献祭,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塞西洛斯心里却不安稳,操纵冰龙摧毁房屋,直撞向下方的隧道,隧道顶端坍塌,底部也被砸得四分五裂板块翘起,可浮现出的一束束红光就像是根植于虚空之中,仍是不能消除。


    ——偏偏是在中土。


    中土的人类太过脆弱,而在这片被红光笼罩的领域里,绝对不能再出现哪怕一例伤亡。


    眼下就只有等待。


    等待所有人离开图腾范围,并期望这期间不会发生变故。


    但塞西洛斯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当下越是风平浪静,塞西洛斯越有一种乌云汇集,暴雨即将来临的预感。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住了他,正放轻脚步一点点朝他逼近,而他却连对方要从哪个方向来都不清楚。


    随着人群靠近图腾的边界,笼罩在塞西洛斯心头的阴霾越扩越大——蒙多耗费千年做下的布置,会这么轻易地被破解吗?


    回应塞西洛斯心中所想的,是令整个世界与世界之外那道屏障凹陷下去的一次撞击。


    轰隆——


    包括塞西洛斯和伊莱在内的所有神祇和人类,都在同时一时间感觉到一股迎面的压迫。


    快要跨越图腾边界的人们肺里的空气被挤压一空,身体不受控地顺着凹陷的方向飞出,脆弱的脊骨因承受不住那股巨力,接连传来咯嘣咯嘣的崩断声。


    塞西洛斯的听觉在这仿佛拉长的瞬间里抵达了巅峰。


    冰墙拔地而起,建成的刹那被世界凹陷带来的冲击撞碎。


    房屋、树木如同遭遇飓风,在强力的惯性下哗啦啦地摧折。


    光的屏障随即涨上了高空,在压迫下反复碎裂再修复。


    屏障后方,受到冲击而扑倒在地的人们痛苦地呻吟着。


    祭司们艰难地爬起,叫喊着拖住仍能行动的人跨越那道红光的界限。


    可就在他们费劲千辛万苦地离开图腾范围的同时,前方空气剧烈扭曲,只听得刺啦一声,连通着世界之外的险恶与混沌的嘴巴,在他们面前张开了。


    *


    隧道里,提雅跪在肉团化成的两摊血水前默默垂泪。


    忽然间,身体被一股巨力掼飞出去,狠狠砸在了石室的墙壁上。


    整间石室猛烈摇撼,屋顶扑簌簌地落下尘土,一指宽的裂缝转眼爬满四壁。


    提雅被掼得猝不及防,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呕出一口血来,眼看着屋顶快要坍塌,最后看了眼那两摊被尘土覆盖的血水,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匕首,扭身逃离了石室。


    每沿着隧道往前跑一步,都能清楚听到沿路的石壁裂开的声音。


    前方传来气急败坏的叫骂声,提雅满心的紧张与惊惧顿时化成了惊喜,大喊道:“英吉!”


    英吉后悔极了——他就不该跟过来。


    过来容易回去难。


    现在他要怎么才能爬上那么高的天顶啊!!


    无论怎么跳都跳不上去,碎石劈了啪啦往下砸,气得他跳脚。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呼啦啦的振翅声,一转头,后领就被人揪住,身体腾空,呼地飞了起来。


    英吉“啊”的一声惊叫,发觉拎着他的是提雅,攒紧的心脏倏地放松,滞了几秒,想出言讽刺几句,诸如你怎么舍得出来之类,动动嘴唇忍住了,直到一颗不知从哪里崩出来的石子擦过他的脸颊,他才趁势骂道:“你这傻瓜!看着点啊!!”


    提雅回头瞥过下方被越落越远的石室,用力振翅,拎着英吉冲上了来时的隧道。


    *


    初蒙裂隙突然出现,走在前面的光明祭司被从裂隙中涌出的怪物攥在了手里,才逃出图腾范围的人群又尖叫着往回逃窜。


    伊莱顶着来自世界之外的撞击形成的重压,分神释放神力。


    光明以伊莱为中心飞速向外扩张,挣扎中的光明祭司感觉到攥紧神力的力量变轻,自裂隙中涌出的怪物嘶声后退,才张开的巨口缓慢弥合。


    祭司落地呛咳着大喊:“不要回去!光明神大人保护着我们,快到外面来!!”


    然而惊慌的人们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见祭司的呼喊。


    冰棘嚓嚓支起,沿着图腾的边界环绕,将所有试图返回图腾内部的人挡在了外面。


    新的裂隙在光明之外裂开,迅速被蔓延而至的光芒抚平,马上又有裂隙在更远的地方出现。


    塞西洛斯想过初蒙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没想到祂竟然可以在所有束缚都彻底解开前做出干预!


    塞西洛斯身上寒气四溢,望向被光屏挡住的夜空,心想:是了。天空和海洋的制约都已经失效了。


    如果把每一处封印比作一根把初蒙钉在世界之外的钉子,那么现在,他已经解放了三分之二的身体。即便因为最后一道封印的制约,令祂庞大的躯体不能即刻挤入世界,但……如果反复曳动、挣扎,钉得再紧的钉子,都是有可能松动的。


    而此时此刻,距离最后一根钉子的拔除只剩几道刻印,于被驱赶至世界之外无数岁月的初蒙来说,相当于拦在他与世界之间的只剩一张薄纸,那么即便会把身体撕裂,初蒙也绝对不会错过挣脱桎梏的机会。


    “……”


    除开从千年前起就与初蒙建立链接的博莱萨尔诸神之外,塞西洛斯应该是与初蒙接触最多的神祇。


    最近一次就在五十多年前,那险恶的目光、和几乎遍布世界之外的恐怖存在感,现在想起来塞西洛斯还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让那样古老而又混乱的神祇降临到世间……


    塞西洛斯转过身,光明正在初蒙裂隙的刻意引动下蔓延到了视线不可及的远处。


    伊莱的神力再是充沛,面对世界之外无穷无尽的混沌及能任意操纵这份混沌的初蒙,又能支撑得了多久?


    牢笼破损,野兽破笼而出似乎是早晚的事。


    难道他们就只能被动地抵抗,直到初蒙降临?


    ……还是说从三原神逝去的那天起,初蒙就注定要回归世界?


    光屏外的夜空黑得浓重,好像有什么巨物自上而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再多的光亮都难以将这样的晦暗照彻。


    第二次撞击随后而至——


    *


    光明和冰雪的屏障中和掉了绝大部分的冲击。


    努玛在空中嘶鸣着倒退,蒙多被冰锥刺穿的肩膀在神车的甩动下汩汩流出鲜血。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挣扎着翻动身体,始终凝望着行将坍塌的格丽塔王宫的方向。


    格丽塔殿下……


    蒙多想起千年前跌撞着冲进光明神殿时,格丽塔殿下浑身沾满鲜血,皮肤却像石膏一样青白的样子。


    他明明答应了的……


    楔在身上的冰锥散发出的寒意似乎比平常的冰锥更加刺骨。


    蒙多用脚蹬住神车的外缘,冷酷地发力,好像快要撕开的不是他的身体。


    筋肉撕裂、血腥漫溢。


    努玛因蒙多的作为不安地跑跳。


    冰锥抵住了肩骨,蒙多的脸色已经白得不像样子,他稍稍松了下劲,闭上眼睛轻轻吸气,然后猛地蹬向车壁。


    咔嚓——


    肩骨崩裂,血流如注。


    努玛在这令人牙酸的声响中咴咴叫着,人立扬蹄。


    蒙多的肩膀被冰锥豁穿,自神车上滚落。


    身体还被光索锁着,蒙多难以在空中保持平衡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鸟唳,风声掠近,三头鸟自他身下飞过,稳稳将他驼在了背上。


    “一会儿不见,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索福瑞斯破开蒙多身上的光索,笑嘻嘻地发问。


    蒙多浑身上下都被疼出的冷汗浸透,好一阵没说话,目光紧缩着格丽塔王宫,说道:“送我过去。”


    索福瑞斯饶有兴致地看着蒙多的惨状,像在思忖对方能带给他多少乐趣,唔声说:“我们应该没有什么交情吧,我为什么要帮你?”


    蒙多伏在鸟背上缓慢呼吸,许久,他翻过身体,用完好的那只手拉开了衣领,说道:“你……不是一直在等初蒙降临的那一天吗?”


    只见蒙多拉开的衣领下,一个完整的祖神图腾印在他的胸口。


    索福瑞斯的笑容扩大,露出标志性的鲨鱼齿,说道:“纠正一下,我等的可不是什么初蒙。”


    蒙多皱眉。


    索福瑞斯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心情愉快地吹了声口哨,三头鸟尖唳一声,朝着格丽塔王宫的方向飞去。


    *


    “呼——”英吉从顶端碎裂的隧道中爬到了地面。


    原以为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会神清气爽,没想到一口气让他从喉头冷到了肺里。


    搭在隧道边沿的手迅速被冻僵,英吉才往外探出半截上身,又咕咚砸了回去。


    跟在后面的提雅赶忙推住他的后背,连推带搡把英吉送出了隧道,随后扇了几下翅膀,也落到了地上。


    入目是漫天的红光,巨幅的光屏自天空展开,反复碎裂又修复,细碎的雪屑簌簌落下,已经在地上积出了一层薄薄的雪。


    英吉拢着肩膀在周围看了一圈,接连打了几个激灵,“真是够了!”


    早知道会遇到这么多的倒霉事,他就不该逃出来!


    英吉打着哆嗦拉开提雅的翅膀,“快飞!”


    提雅也因天空中的异象而惊恐,闻言道:“飞、飞去哪?”


    英吉道:“管他的!总之先飞出这片奇怪的地方就是了!”


    *


    伊莱的神光封住了附近的裂隙,骚乱的人群平静下来,在祭司的安抚下陆陆续续离开了图腾范围。


    一直到人群迁移到郊野,塞西洛斯估计着这么远的距离下,不会有人因温度骤降而血液凝结而死,才放心地释放出神力,冰墙沿图腾的边界咯吱吱地拔起。


    三头鸟的肚腹堪堪擦过耸起的冰墙,飞入图腾范围,索福瑞斯回头轻快地“呼”了声,“好险!”


    图腾覆盖的范围极为广阔,光影交错间,没人注意有只怪鸟沿着冰墙的边缘掠向格丽塔的王宫。


    三头鸟落在王宫的最高处,蒙多拖着沉重的身体从鸟背上跳下,沿着王宫外围的走廊,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楼梯。


    血红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半开的门边。


    蒙多用完好的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推开门走了进去。


    满室的蔷薇被颠倒的家具砸得乱七八糟,垂着纱帐的大床也因之前的摇晃斜在房间中央,穿着华丽衣裙的少女掉到了床下,打理整齐的发丝凌乱散着,如同凋谢的花瓣,了无生气。


    蒙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从伤口处淌出的血水在原地积出血洼,才僵着身体一步步走向少女,单手将少女冰冷的身体抱起,放回床上。


    “格丽塔殿下。”


    蒙多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少女的脸,转眼瞥见自己指尖上的血迹,半路把手收了回来。


    “……”


    “我又食言了。”


    床上少女的身体已然僵硬,美丽的脸庞现出死人才有的僵白。


    蒙多起身把散乱的床帐重新理好,靠着大床尾端坐下,重新拉开衣领,布满厚茧的手贴上了胸口的图腾。


    “……”


    难言的眷恋充斥心扉,蒙多仔细感受这因格丽塔殿下而产生的情感,回过头,隔着床帐久久注视床上朦胧的影子。


    “……”


    “……”


    “……”


    视线逐渐晦暗,最后,蒙多的脖子失去支撑,头也随之垂了下去。


    *


    来自世界之外的撞击忽然止息。


    塞西洛斯等待许久,脚下冰龙游至伊莱身边。


    “不太对劲。”


    伊莱凝眸注视着空中屡遭撞击的方向,点了点头。


    两人交换视线,神色都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正当他们环顾四周时,图腾内起了一阵风。


    刮得雪屑飘扬,飞沙走石。


    风盘卷着往上抽去,塞西洛斯怔了怔,缓缓抬头,只见一个横贯整个图腾的巨大裂隙正悄无声息地在天空中张开。


    “上面!”


    塞西洛斯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吸力平地而起!


    房屋、树木、碎石……有生命的无生命的,凡是图腾范围内的所有东西,都被吸力形成的飓风无差别地卷起。


    伊莱拉住塞西洛斯翻身落到图腾边缘,手中胜利之枪锵地楔入地面。


    可就连地面都在强劲的吸力下碎裂。


    一道黑影掠过冰墙,直撞入旋风,没入天空中逐渐扩大的裂隙。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黑影不要命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塞西洛斯:“那是……!”


    *


    提雅拎着英吉,飞出了光明笼罩的边界。


    提雅边飞边回头,忧虑道:“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英吉只恨提雅不能飞得更快,烦躁地说道:“不然呢?我们留下肯定帮不上忙的,不如先回斯莱萨尔,刚好可以请温斯沃特殿下和阿美尔达陛下过来帮忙。”


    果然提到搬救兵,提雅就被说服了。


    扑啦扑啦——


    听着提雅的振翅声,英吉在心里反复念着:这次回了斯莱萨尔,他真的再也不敢出逃了。


    斯莱萨尔闷是闷了点,起码安全啊!


    而且要是混得好了,说不定能经常跟着火神殿下外出到各界。


    虽然没那么自由,但跟在火神殿下身边,起码性命有保障啊!


    英吉越想越后悔,简直归心似箭。


    正要催促提雅再飞快点,却被提雅拎着在空中调头。


    “啊!你干什么?都说了我们回去也没用!你想送死就——”


    英吉边叫嚷着边回头,一下对上十数双绿油油的眼睛。


    数不清的初蒙怪物从密林中窜出,英吉张着嘴卡了好几拍,一声惊叫划破夜空:


    “快逃啊啊啊啊啊!!!”


    *


    光明笼罩的边界,人群被成群围上来的初蒙生物逼得后退。


    光明祭司们被吓得脸色铁青,仍是挡在人群前,咽了咽嗓子,说道:“没、没事的,有光明神大人的庇护在,他们——”


    光明祭司的声音被后方传来的惊呼打断。


    只见一道黑影自图腾边缘跃起,正从他头顶越过,直冲向被光明笼罩的地界。


    光明祭司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抔沙子似的碎屑从空中扬落,等到罩在上空的黑影散去,光明祭司才意识到,那是初蒙怪物被净化后留下的碎屑。


    预想中的撕咬没有来临,先前抱头弯腰躲藏的人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光明祭司反应过来,趁机安抚民众:“有光明神大人的庇护,这些怪物是伤不到我们的!”


    像是验证光明祭司的话,又有数只初蒙生物冲上光洋。


    纷扬洒下的碎屑里,惊惧的人们放开了抱头的手,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几十只,几百只,上千只……


    初蒙生物如虫潮般汇集,哪怕会被光明的神光净化,仍是前仆后继地越过他们的头顶,往被冰墙围住的图腾冲去。


    *


    格丽塔王宫。


    索福瑞斯双手朝上张开,朝着图腾上空越裂越大的图腾高呼:“快点!再快点!哈哈哈哈!快点降临吧!”


    充满混乱与破坏的世界,他已经等了一千多年了!


    约特、伊利娅、蒙多……甚至强如贝加斯都没能见证那个世界的降临,但他做到了!


    只有他!


    哈哈!


    索福瑞斯泛着红光的眼睛因兴奋而变得越来越亮,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


    啊,真想快点见到那个世界!


    索福瑞斯陶醉地朝着天空中的裂隙伸出手,看着那团化不开的漆黑越来越近。


    ……咦?


    索福瑞斯眨眨眼,疑惑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飘起来了。


    第153章 初蒙初蒙终结……


    畏惧着光明气息的初蒙生物不要命地闯入神光的笼罩范围。


    嚓嚓嚓嚓——


    冰棘猛涨,将所有捱过净化闯入图腾的怪物刺穿,架在半空。


    短暂地截留,冰棘间挣扎的黑影便像是烤焦的肉,迅速缩水碳化,最后变成一地的粉尘。


    塞西洛斯仰头看着天空中的裂隙,心里一片冷凉:“……祂在蓄力。”


    先前初蒙不断撞击搁在祂与世界之间的屏障,是在曳动最后一颗钉子。


    现在之所以停手,大概是因为钉子松动到一定程度,祂要给予那摇摇欲坠的屏障最后一击。


    可以想见,这最后的一击一定会比此前的任何一次冲击都要更加沉重、迅猛、难以抵抗。


    而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对世界之外的初蒙造成伤害,只能原地等待那一击的来临,就像初蒙降临后,他们这些次世代的神祇还有遍及中土的人类就只剩下被任意屠戮一途。


    “……”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时,伊莱望向被黑色裂隙取代的天穹,说道:“我去外面。”


    “……什么?”塞西洛斯先是惊讶,随后反应过来。


    的确。


    如果在内部无法伤害到初蒙,那么前往世界之外,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只是……


    塞西洛斯按住伊莱,说道:“我去。”


    “光明与初蒙相斥,我比你更合适。”伊莱不赞同地抓住塞西洛斯按在自己肩头的手。


    塞西洛斯:“……”


    瓦妮说过的爱情故事里总有恋人争相涉险的桥段,听的时候总是不能理解,眼下落在自己身上,塞西洛斯才发现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由内生发。


    在世界之外找到伊莱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塞西洛斯不想再见到那样的伊莱,但他也不全是感情用事,“我——”


    塞西洛斯正想说*服伊莱,余光瞥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裂隙的吸力自远处飞来——


    索福瑞斯常年挂着愉悦笑容的脸上罕见地爬上了错愕,牢笼如同猪腿以他的后背为中心朝四面张开,抓入冰壁,三头鸟自牢笼的铁栅上撞过,尖唳着被飓风卷走,没入上空的裂隙之中。


    “哈,哈哈……这不对吧?”


    索福瑞斯嘴角僵硬,极力让牢笼在冰壁上抓得更深。


    然而牢笼楔得越深,破坏的属性便让冰壁破损得越快。


    索福瑞斯频频扫向松动的冰壁,勉强维持的镇定终于破功,瞪着将要把他吸进去的黑暗,摊开双手,强行提起抽动的嘴角,试图为自己申辩:“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亲眼见证这一天,至少、至少让我看上一眼!”


    存在于数十万年前、创世时期充满混乱与破坏,乐园一样的世界,哪怕只是让他瞥那么一下!也不枉费他这一千年多年的奔走啊。


    “只要一眼!”索福瑞斯极力为自己争取。


    然而席卷的飓风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冰墙也终于被破败牢笼腐蚀得破损,体内历经千年与初蒙建立起的深度联系,此时成了将他拉进漩涡中心的绳索,索福瑞斯的身体犹如无数被吸进裂隙的死物,不受控地腾空,朝着裂隙飞去。


    索福瑞斯的四肢在空中乱舞,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


    ——他不甘心。


    等待了一千多年,连引诱光明神堕落这样的事都做到了,没理由被挡在离那个世界只剩几步远的门外。


    索福瑞斯奋力挣扎,像条离水的鱼,在空中扑腾,艰难地抱住拦腰摧折的粗壮树干、巨石……可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头顶的黑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只能到这里了吗?


    迄今为止他做的所有,都要被上方的那片混沌粉碎了吗?


    索福瑞斯眼现出迷茫,盯着上空的裂隙,身心被前所未有的空虚占满。


    盯着盯着,另一种奇异的念头浮上心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破坏?


    只不过这次被破坏的对象变成了他自己。


    “……”


    索福瑞斯仿佛被击中似的震动一下,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逐渐聚焦,恢复了光彩。


    哈哈——


    他生来就是以破坏带来的愉悦为食的神祇。


    局面越混乱,他越能从中体会到欢喜与乐趣。


    从拥有神格的那天起,享乐的欲望便催促着他不停地破坏。


    起初只是破坏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约定,然后是一个人或神祇的品格及生命,再之后是一群人或是无数神祇的愿景……


    他的胃口越来越大,大到两大神国都安放不下,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更为混乱的世界。


    而现在,他终于迎来自身那无限膨胀的破坏欲的瓦解。


    ——还有什么比他自身的崩溃更值得细细品味的?


    索福瑞斯的心神被一种突临的、仿佛神光一般飘飘落下、即将体会到无上幸福的预感荡涤。


    他停下了挣扎,迎面望着上空深渊似的黑暗,咧开嘴角,露出他每次“进餐”前的愉快笑容,安然闭上了眼睛。


    风旋之中一阵咯吱吱地响。


    索福瑞斯蓦地睁开眼,只见一条冰龙破风而来,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冰龙上的黑衣神祇捞住他的衣领,带着他冲出风暴中心。


    大概是即将到嘴的“食物”被夺走,上空裂隙一滞,而后卷起的飓风越加狂暴!


    塞西洛斯的冰龙被风暴绞碎,乱舞的冰屑在索福瑞斯裸露的皮肤上割出深深浅浅的伤口,一条光索破风而来,缠住塞西洛斯的腰身,光索绷紧,堪堪缓住了两人向上飘升的势头。


    只差一点!


    差一点就没能抓住索福瑞斯。


    塞西洛斯心有余悸——任由这么一个主神级别的神祇被初蒙吸纳,后果不堪设想。


    可还没等他松上一口气,就见上方的裂隙垂下了数不清的黑色丝绦,丝绦在风暴中流体似的下垂,一根一根地黏连到索福瑞斯身上,将他往上拽去。


    索福瑞斯的身体一点点往上飘飞,塞西洛斯喊道:“伊莱!”


    又一道光索甩来,卷住了索福瑞斯。


    可垂下的丝绦越来越多,几乎将索福瑞斯的半截身体都缠进黑暗里。


    索福瑞斯的身体在上下两股力道的角力下发出撕裂的闷声,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口鼻涌出。


    “咳……咳咳……”索福瑞斯在剧痛之中呛咳,看着落了满身、不住将他往上拖拽的丝绦,边咳边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


    塞西洛斯攥紧索福瑞斯的衣领,暗骂:果然是个疯子!


    索福瑞斯的笑声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一张时隔千年仍带着少年气的脸因充血而红肿,“塞……咳咳……塞西洛斯!”


    索福瑞斯于痛苦中勾起嘴角,泛红的眼中盛满了瓦解前实施最后一次破坏的兴奋。


    这一次的破坏将空前绝后——


    “你知道……咳……祖……咳咳咳……祖神教派为什么要追……咳咳……追杀你吗!”


    撕拉一声,塞西洛斯手中揪着的衣领撕开,索福瑞斯忽地往上飘去。


    万千黑色的丝绦仿佛蛛丝将索福瑞斯从头到脚包裹,“纳普梅兹——”


    光索终于支撑不住,崩地断裂。


    就在丝绦将他彻底淹没前,鲨鱼齿开合,吐出的字句转瞬被扯碎在风暴里。


    塞西洛斯的眼睛猝然睁大,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抓了个空,索福瑞斯在丝绦的拉扯下急遽飞向裂隙。


    数条光索接连缠住塞西洛斯,猛地把他拽出了风暴的中心。


    咔嚓——


    索福瑞斯完全没入裂隙的瞬间,一道清晰的碎裂声传遍了整个世界。


    *


    纳普梅兹城。


    正在书写的柯蒂斯教授听到响声,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来到窗边。


    永夜长廊尽头的房间里,戴着紫色面纱的命运之神希尔薇轻轻抚过了面前映着某个画面的水晶球。


    *


    世界之壁向内裂陷。


    庞大到不可估量的东西把自己的身躯挤进陷落处的缺口。


    咔嚓咔嚓——


    随着那些黑色物质的挤入,天空中现出无数蛛网状的裂缝,最细小的裂缝也有几米宽,世界之外的黑暗顺着裂缝淌下,仿佛浓浓的墨汁滴入了水池,黑色迅速在世界范围内蔓延开来。


    ——寒冷。


    生活在世界内部的人类与神祇,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先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股砭骨的冷意。


    但事实上气温并没有降低,让他们感到寒冷的,其实是正在渗入世界的恶意。


    那感觉就像是夜间独自行走在四周环山的谷底,只能通过两侧高耸的断崖之间的缺口窥见星子闪烁的夜空,可走着走着,先是星星那一点点的光亮被蚕食,有什么未知之物在后面轻手轻脚地缀了上来。


    原本细微的风声、树木草叶的刮擦声还有潺潺的流水声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好像自原来的山谷闯入了巨人的国度,无数只笑弯的眼睛自高空注视着不断回头找寻的行人,转动间发出湿润的渍渍声……


    强烈的失调感令郊野上的人们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愣愣抬起头,目光触及到顺着裂缝流淌而下的恶意,眼睛仿佛被过于刺眼的神光晃到,视野变得模糊扭曲,跳动的心脏也越缩越紧,以至于呼吸停滞——


    噗通、噗通。


    郊野上的人接二连三地倒地。


    同一时间,塞西洛斯再一次被险恶的视线攫住,而这一次的注视要比以往的任意一次都来得更加持久、直接。


    随视线投来的还有瀑布般倾泻的重压,并非实质的重量,而是来自精神上的剧烈震荡。


    塞西洛斯的心跳漏了几拍,或者说心里的某个角落陷落下去,整个人都因此而失衡晕眩,耳边轰鸣不止,身上迅速被冷汗浸透,摇晃着往后退倒。


    一只手及时从后面托住了塞西洛斯的腰背。


    塞西洛斯下意识扶住伸来的手臂,等到光屏亮起截断自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他的眼神才艰难聚焦,“……伊莱?”


    光屏迅速被弥漫进空气里的黑色物质腐蚀。


    伊莱揽过塞西洛斯道:“我先送你离开这里。”


    塞西洛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伊莱带着跃到空中,往远离天空中缺口的方向撤去。


    谁知,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漫天蔓延的裂缝原本只是在不住地往世界里倾泻实质的恶意,随着伊莱和塞西洛斯的移动,竟也追赶似的紧跟而至。


    初蒙的注视如影随形,但似乎只针对塞西洛斯。


    捕获过索福瑞斯的黑色丝绦自流淌的黑色物质中抽出,如同无数只抓挠的手,朝着塞西洛斯伸来。


    弧光闪过,快要触上塞西洛斯肩头的丝绦被胜利之枪齐齐截断,断裂的丝绦没有消失,反而凝聚在一起咕叽咕叽地抽条,变作一只轮廓模糊的黑鸟,振翅扑向塞西洛斯。


    伊莱身上神光猛涨。


    或许是因为黑鸟是从初蒙身体上切割下的一部分,接近光明的领域,竟然没有像普通的初蒙生物那样立刻被净化,在光明神光的笼罩下被盘剥了十数秒才彻底融化成一缕黑色的烟气。


    浓到几乎化不开的混沌在裂隙之外还有很多,而光明能笼罩的,不过是矗立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中的某处礁石。


    身后被截断的丝绦复又延长,前方裂隙中亦有丝绦垂下拦截,伊莱揽紧忍耐烦恶的塞西洛斯往下坠去,两团扑空的丝绦绞结在一起,变成一只更大的黑鸟,携风追来。


    温斯沃特赶到格丽塔王国时,浓稠的黑质已经自裂隙往下淌了满“墙”,积到了地上。


    裂隙还在扩大,深蓝与漆黑两种颜色将天空分割得条条块块,曾经坚固无比的世界之壁正在来自不同位格的古老神祇的重压之下逐步破碎。


    温斯沃特常年弯着的红瞳此时一丝笑意也无,在仿佛空气都像对面倒戈的气氛里,身体不受控地紧绷起来,像是手脚都被无形的枷锁缚住,战栗自皮肤表面的神经末梢一溜溜地窜至头皮。


    ——根本不在同一位格。


    视野忽然晃了下,温斯沃特低头,只停跟随他上千年无数次在战场穿梭的翼狮从喉咙中发出低吼,似是察觉到危险,不住地后退。


    偏头间一抹亮光自眼尾划过,温斯沃特猛地拉紧缰绳,止住翼狮后退的步子,转过头,就见前方蔓延的黑色中时不时有明亮的神光闪过,红瞳蓦然睁大。


    伊莱!


    温斯沃特当即压下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以脚跟磕向翼狮的肋下,然而翼狮任他怎么驱使都不肯往前。


    咴咴咴咴——


    这时温斯沃特听到一阵嘶鸣,四下里环视,白影映入眼帘。


    “……努玛?”


    □□的翼狮呜呜低吼止步不前,权衡之下,温斯沃特拉缰掉头来到不住奔跳的努玛身边解掉神车的鞍扣,努玛获得自由后立即朝着伊莱所在的方向奔去。


    追逐着伊莱和塞西洛斯的黑鸟已经有数十只之多。


    塞西洛斯在心神震荡中被伊莱带着腾转躲避,依稀听到努玛的嘶鸣,而后便觉得移转都变得平稳许多。


    “伊莱!”


    翼狮不肯上前,温斯沃特只好原地搭出几支燃烧的箭羽,正对伊莱。


    伊莱会意地驱使着努玛急转直下,黑鸟来不及转向,熊熊燃烧着的箭羽破风而至,射中其中几只黑鸟,呼地烧起,鸟群散成大团大团的粘稠黑雾,又在几秒之后重新聚拢,但这几秒只差,努玛已经奔至温斯沃特面前。


    温斯沃特一眼看到伊莱怀里的塞西洛斯,心头顿时一紧,“他……”


    “带他离开。”伊莱把塞西洛斯交到温斯沃特手里,还想帮塞西洛斯拨一下汗湿的额发,但黑鸟已经追至身后,只得回身用胜利之枪将鸟群驱散。


    温斯沃特接住塞西洛斯,心中有无数疑问,眼下伊莱却没有时间为他解惑,只得听从伊莱的嘱托掉头往郊野奔去。


    眼见凝聚的鸟群与天空中垂下的丝绦追向塞西洛斯,伊莱拉住努玛停在原地,朝空中抬手。


    翼狮还没飞入郊野的范围,温斯沃特的红发被身后骤然勃发的灿金神光映成了火样的金红,巨幅的金色屏障从温斯沃特的头顶越过,直抵郊野的边界,将郊野上胆战蜷缩的人们尽数笼罩。


    压在心头的恐怖骤然散去,温斯沃特回过头,便见散发着灿烂神光的金发神祇手持银枪迎向了漆黑的鸟群。


    裂隙中的丝绦没有放弃追逐塞西洛斯,垂落在屏障上,沿着屏障的曲度往下流淌,缓慢地被净化殆尽。


    提雅因怪异的长相不敢靠近人群,只能和英吉一起躲在远离人群的郊野边缘,黏着在身上的恶寒在屏障的隔绝下有所消减,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就见一头翼狮朝郊野飞来,惊讶又欣喜地喊道:“火神殿下!”


    英吉还晕眩得爬都爬不起来,乍听到这声喊,晃晃荡荡地往后躲去。


    温斯沃特认出了提雅,骑着翼狮朝地上落去,把塞西洛斯送到提雅面前,说道:“拜托你照看好他。”


    提雅的身体对初蒙的气息更为耐受,先一步从震荡中恢复过来,懵懵然托住塞西洛斯,不等问一问塞西洛斯怎么了,温斯沃特已经就翻身骑上翼狮沿来路折返。


    阿美尔达、特兰德及其他神祇陆陆续续抵达格丽塔王国。


    提雅看到阿美尔达乘柳藤编成的小舟掠过天际,腾地就要起身,托在臂弯中的塞西洛斯险些倒在地上,吓得她赶忙把人拢回来,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唤道:“塞西洛斯大人?”


    然而此时塞西洛斯的意识还处在余震当中,所有感官都与他隔了几层,即便听到提雅的声音,思绪也难以凝聚解读,就连记忆也被这股直达灵魂深处的震荡搅动,平时沉淀在池底的“泥沙”趁势翻上水面。


    无数乱七八糟的画面失控般层出不穷地在塞西洛斯的脑海中闪现,时而是通身熔岩火焰的恶犬,时而是在干枯河床间流淌的时间细流……


    是从哪里看来的这些?


    索福瑞斯的嘴唇开开合合。


    ——古神语。


    塞西洛斯的思维凝聚又涣散,涣散再凝聚。


    屏障之外接连传来惨叫,提雅惊吓地抬头,只见十数名骑着飞马、翼狮的神祇被黑鸟身上抽出的丝绦包裹着拖向天空的裂隙。


    一张张皮卷与纳普梅兹图书馆里的书籍在塞西洛斯眼前闪过。


    ……他为什么读得懂古神语?


    辨不出字节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与古老语言伴生的画卷在逐渐平静的水面上浮出——


    三股磅礴无底的神力围绕着纳普梅兹神殿轮转,面覆紫色薄纱、手捧水晶球的女性神祇自神殿中走出。


    三股神力朝着女神的所在聚拢,忽上忽下此起彼伏。


    女神将水晶球托起,水晶球内色彩变换,最终定格。随后穿着橙白相间长袍的女神出现,踱步述说,三股神力静静聆听,女神止声,三股神力飘飘散去。


    从未见过的场景持续在塞西洛斯的脑海中上演。


    时间的细流在世界之外的黑暗中蜿蜒向前。


    原本不存在的国度里张开天穹,海洋、大地随之而来,与神国迥异的建筑接连耸起,一个又一个“人类”出现在新兴的国度,新落成的天地间不断回荡着歌谣般的絮语……


    这些是什么?


    塞西洛斯不记得自己在读过这样的文字,可又好像确确实实在哪里听到过这些絮语。


    ……应该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比他在奇亚雪原里被瓦妮挖出来的时候还要早。


    在一个黑暗、冰冷,却让他感到很舒适的地方。


    声音大概就响在耳边,细语声中偶尔还会夹杂着哭泣。


    像雪花一样轻,像……


    ……雪花?


    塞西洛斯的心神猛然一振。


    ——每当人类或神祇死去,他们的灵魂便会脱离世界,变成雪花,在世界之外落下,正是这些不断积累的雪花堆出了死亡雪山。


    ——雪山上盘桓着哀歌,被世界抛弃的灵魂终日幽怨、悲泣,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这座……乐园便诞生了。


    ——那是谁?


    ——祂的存在,是你告诉我的,塞西洛斯。纳普梅兹学院图书馆里那本《柱神纪》不是你先发现的吗?


    ——塞西洛斯!你知道……祖神教派为什么要……追杀你吗!


    ——只有在一切终结之后,站在结点回溯,某一段历程中关键的转折才能被称之为‘命运’。


    ——正因为有‘终结’,神祇与人类才能感知到‘时间’的流逝。


    ——没有‘终结’,迟早所有神祇或人类都将达到全知全能的境界,到那时‘全知全能’与‘白痴’又有什么分别?”


    终结……?


    终结……


    终结——!


    意识在朦胧的醒觉中飞速下坠。


    歌谣般的絮语不断耳边萦绕——


    “祂自远古存在,永夜的蛰伏给予他无尽的秘宝。


    “亡者的呓语在冷峰缭绕,悲伤的祭礼与哀鸣唤祂苏醒。


    “年轻的神祇自消亡中蜕变,于不存在的河流中拾起真实的矛——


    “循着光明渡河而归,赋予万物一场凛冬。”


    第154章 第四柱神终结前夕


    像是从高空跌进海面,塞西洛斯的感官随着那股下坠感砸回体内。


    提雅正托着塞西洛斯不知如何是好,就发觉塞西洛斯的身体骤然紧绷,猛地吸了口气,腾然坐起。


    提雅吓了一跳,身后翅膀都奓了一下,随即惊喜地跪坐起来,“塞西洛斯大人,你醒了!”


    塞西洛斯手撑着地面,在余悸中转头看向提雅,面前的鹰翼少女先是欢喜地对他说着什么,然后面露担忧地往他身后的高处望去,塞西洛斯很想仔细听听她在说什么,可他很难集中注意力,没一会儿,他的视觉和听觉就被存在于视野范围的另一幅画面吸引住了。


    就好像他同时拥有了两双眼睛,一双眼睛看到的是混乱的中土和焦急的鹰翼少女,另一双存在于他意识深处的眼睛则看得更深更远——远到他能看到纳普梅兹城的希尔薇校长和柯蒂斯老师,视线稍转便到了世界之外,自雪山融出的雪水化作一条蜿蜒的河流,一直流淌到死亡的国度,瓦妮手舞足蹈地与同伴在路边谈笑,利维和达夏并肩走在校园的甬路上,似乎察觉到被谁注视,忽然回过了头……


    “塞西洛斯大人?”提雅发觉塞西洛斯的异样,停止焦急的叙说,忐忑地询问。


    塞西洛斯怔怔摸向自己的眼睛,指尖搭住了护目镜,嚓的一声,护目镜上出现裂纹。


    手指一触即离,塞西洛斯看向自己的手——


    意识深处另有更深远意识正从一场很深很久的睡眠中苏醒。从世间第一片雪花落下起,累计至今的记忆如同一本奇厚无比的古老书卷,书页哗啦啦从塞西洛斯眼前翻过的同时,体内的神力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疯涨!


    为什么他没有十一岁之前的记,为什么他能读懂古神语,为什么初蒙几次三番地予以针对,他又是为什么能在死亡的国度往返……所有的一切随着书页的翻动全都得到了解答。


    “塞、塞西洛斯大人!”


    面前的黑发神祇忽然变得让人难以逼视,像是有一抹奇伟峰峦般的巨影正从塞西洛斯身后慢慢升起,直达天际。


    那并不是虚幻的影子,而是正在无限膨胀的实质,甚至因为太过冰冷沉重,给人以将倾的压迫感,越发衬得周遭的一切渺小如蝼蚁,不堪一击。


    提雅实在承受不住这份冷漠乃至有些冷酷的重压,伏在地上颤抖地开口。


    而在屏障之外的神祇们,也在瞬息之后感知到这股正在极速膨胀的存在感。


    被冰雪封存的国度、枯死飘落的树叶、缓缓降下的戏幕、永无止境的沉眠……无数空落寂寥、与终焉凋零相关联想袭上神祇们的心头,令神祇们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寒噤。


    就连初蒙的渗透都因“尽头”的迫近而短暂凝滞。


    温斯沃特趁机骑着翼狮闪到一旁,扫过屏障内的某处,讶然地望向伊莱。


    柳藤编舟也在这时甩脱了鸟群,阿美尔达品味着那份与初蒙带来的压迫相当的不安,细眉凝住,“……柱神?”


    三原神已经逝去,能与初蒙旗鼓相当便只能是柱神。


    是命运,还是智慧?


    可是命运与智慧怎么会让人如此恐慌?


    难道是未曾露面的时间?


    正当神祇们为那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而分神时,天空中传来咔嚓一声裂响,大团大团的黑色丝绦自裂隙中呕出,似乎受到了那一股存在感的刺激,扭动间更添几分躁动的意味,迅速化作飞鸟扑向半空中的神祇。


    努玛的头颈已经往下方屏障的方向转了半截,几声惨叫响起,伊莱只得攥紧胜利之枪收回视线,截住倾泻而下的混沌。


    神力膨胀到塞西洛斯自己都不能掌控的地步,精神越发振奋,视野也是前所未有的通明,以至于连扒在世界之壁外侧正向内挤压的巨物都一览无遗。


    塞西洛斯撑住地面起身,与他掌心接触过的地面承受不住重压向下凹陷,坚冰瞬间扩延。


    原本还想顺势扶起倒在地上的提雅,见状只能收手,退后几步凌空跃起,将落下时,一只巨大的冰鸟自空气中咯吱吱凝出,垫在他的脚下,振翅翱翔。


    黑鲸诺格体型巨大,此情此景成了吸引鸟群与黑色丝绦的靶子。


    特兰德的海洋之力在混沌之力面前简直是事倍功半,只得在空中四处逃窜,引着大片鸟群往伊莱身边靠拢。


    翻转鱼跃间斜刺里忽然甩来数道丝绦,特兰德连忙在鲸背上旋身躲避,脚下还没踩实,大群黑鸟迎面而来!


    这时再想让诺格转向已经来不及,特兰德的手从腰间无尽之瓶的瓶口掠过,引出一席水幕,试图拦截黑鸟的冲势,哪怕能拖住那群黑鸟一瞬,他也能趁势逃跑。


    结果却是扑入海水中的黑鸟迅速把拦在特兰德面前的水幕同化,已然变作漆黑一滩的海水在混沌之力的扭曲下弯曲收拢,如同一张合拢的嘴,吞向特兰德。


    一切都在不到半个眨眼的刹那间发生,特兰德根本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只能头皮发麻地凭着本能向后倒去,慢动作般瞪着黑色水幕越吞越近。


    距离特兰德最近的阿美尔达甩出柳藤鞭,然而鞭长莫及,几滴蕴含着初蒙混沌之力的水滴溅上了特兰德的额头,特兰德顿觉脑中一片麻木——就像是有什么湿粘不透风的东西直接扒到了他的灵魂上,直接将原有的部分蚕食并取而代之,还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这就是被混沌侵蚀的感觉???


    灵魂被陌生外来者吞食的感觉让特兰德毛骨悚然!脑后漂浮的蓝发都奓得绷直。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特兰德眼睁睁看着面前微弱的天光被已经漫过耳际的水幕完全遮挡,脑后的蓝发在这时被从身后袭来的劲风带动。


    嚓——


    阿美尔达旋身收回柳藤鞭,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划破空气的白迹,等到被白迹甩在后面的寒冷姗姗来迟时,裹向特兰德黑色水幕已经由冰塑碎成了扬撒的粉末。


    特兰德发懵地看着纷扬的雪末时,又有数道白迹从身侧划过,嚓嚓嚓——凡与白迹遭遇的鸟群如同遭到了轰击,瞬时扬散成雾一样弥漫开的雪末。


    有人落在身后,塞西洛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没事吧?”


    特兰德就着瘫倒的姿势往后仰头,塞西洛斯伸出手在特兰德的额头上一抹,如跗骨之蛆般黏着在特兰德灵魂深处的混沌就像被水濯去的灰尘,消失不见。


    “伊莱在哪?”


    特兰德目瞪口呆,忘了回答。


    倒是阿美尔达赶至巨鲸身边,将要靠近时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阻隔,隔着一段距离停下,凝眸注视塞西洛斯。


    阿美尔达:“你……”


    从塞西洛斯身上散发出来的,绝不是普通神祇能有的气势——光是站在那里,塞西洛斯周围的空气就因没能完全收拢的神力而明显地扭曲。


    ……普通神祇之上的,还能是什么?


    阿美尔达忽然间福至心灵,美丽的眸子震颤了一下。


    “你是……”


    塞西洛斯锁定了伊莱的位置,朝阿美尔达颔了下首,往前踏出,自巨鲸背上落下,下一秒,冰鸟载着他腾飞而起,掠向天空中的某条裂隙。


    冰鸟所过之处,鸟群与丝绦如同遭遇了洪水猛兽,四散溃逃,但它们逃窜的速度比不上塞西洛斯出手的速度,凡是经塞西洛斯的神力击溃的混沌之力全都彻底失去了可以凝聚再复原的活力,随着冰屑原地消散。


    温斯沃特已经与混沌之力周旋许久,火与混沌不像光明与混沌之间存在相克的关系,因此他消耗的神力与击溃的混沌之力的总量远远不成正比。


    神力已经耗去了大半,温斯沃特却不敢停下来休息——主神对初蒙来说算是上好的饵料,有他们在还可以吸引部分混沌之力的注意,能替伊莱分担一些压力的同时,还能拖住初蒙对其他神祇及中土的人类出手。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无论是他,还是阿美尔达和特兰德,神力总有耗空的时候,到那时就只剩下伊莱,甚至伊莱也会有力竭的时候,到那时——


    温斯沃特犹在忧虑,纠缠着他的大股混沌忽然嘭地碎成了漫天的冰晶。


    飘落的冰晶映在温斯沃特的红眸里,而后一只冰鸟闯入视野。


    塞西洛斯只在经过他时缓了缓速度,之后载着他的冰鸟一飞冲天,直划向天际。


    巨幅神力爆破的余波还未平息,温斯沃特猛地扭头,目光追向塞西洛斯的背影。


    世界之壁陷落处,浓郁的混沌源源不断地淌下包裹住光明,阻拦伊莱穿越那道界限。


    每当混沌铸就的壁垒被光明净化或被胜利之枪划破,立即会有新的混沌填补上的空缺。


    反反复复似乎永远不会止息,伊莱手腕一转,枪尖划向身后,蹙眉拉着努玛的缰绳在混沌弥漫周遭扫过,正要将胜利之强收起,围困着的他的混沌忽然僵结。


    熟悉的寒冷透过凝结的壁垒渗透进来,咔嚓咔嚓,壁垒出现裂痕,伊莱抬手枪尖沿壁垒划过,碎片片片剥落。


    乘着冰鸟的塞西洛斯出现在伊莱面前。


    第155章 真实的矛应许时刻预热中


    伊莱的目光从上到下把塞西洛斯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没有受伤,才去关注自他身上散发而出的强悍气场。


    这短短的时间里,塞西洛斯也把伊莱扫量个遍,视线相交,略去诸多解释,直截道:“我去外面,中土、还有外面那些同伴就交给你了。”


    伊莱驱使努玛往前,停在塞西洛斯身边,单手捧了下他的脸,手指从护目镜的裂纹上拂过,一贯平静的脸上现出在意的表情。


    “啊,这个……”刚才都没注意,现在倒觉得这些裂纹有些影响视野了,塞西洛斯抬手把护目镜摘掉,露出一双墨蓝近黑的眼睛。


    伊莱的手指顿住。


    塞西洛斯把护目镜抛开,安抚道:“现在已经没关系了。”说着抬头。


    大约是察觉到能与自己相抗的神祇出现,裂隙之外混沌滚滚,浓黑稠液越加急切地咕嘟咕嘟向世界内部倾吐。


    塞西洛斯低头握了下伊莱的手,说道:“等我回来。”然后放开伊莱,操纵冰鸟直朝陷裂的世界之壁飞去。


    世界之外的巨物腾挪庞大的身躯挤向凹陷,将连接着世界与世界之外的通路堵得严严实实,更有涌入世界的粘稠混沌化成巨大的手掌,自两侧合拢拍击。


    冰鸟一瞬不停,如同驶过海面的飞鱼快艇,在空气中激起了大片的“水花”,被水花波及的混沌转瞬被冻结,将要合拢的巨掌僵在半空。


    塞西洛斯压下眼帘抬臂挡在额前,穿过世界之壁的缺口,噗地直撞入世界之外的黑暗。


    ——滞空。


    无论是利箭般闯入的塞西洛斯,还是趴伏在世界外壁上的古老原神,都在接触的刹那静止下来。


    撞击形成的巨力从胸口传至背后,塞西洛斯全身骨骼发出摇晃砂砾般快而细碎的声响,而后像是风兜入麻布的口袋,未被完全中和的余劲透过塞西洛斯的身体,狠狠砸在了世界的外壁。


    凹陷顿时又向下裂开一大截,世界猛烈摇晃,天崩地裂,受到波及的神祇们惊声尖叫。


    一道屏障怦然张开,在凹陷的冲击下不断碎裂,阿美尔达、温斯沃特以及特兰德在震荡中稳住身形,紧跟着释放出神力,几次溃败之后,终于完全抵消了这一轮的轰击。


    世界之外,塞西洛斯通身的骨骼都像被揉碎过一次,嘎嘣嘣地断裂,又在神力的接续之下飞速自愈。


    疼痛超过阈值,以至于*塞西洛斯的意识有那么一会儿陷入了空白,等他的神智回笼,被从世界之壁上震开的混沌巨物非同一般暴动起来。


    无数条触须沸水般狂乱扭动拍击,近乎癫狂的兴奋与恶意经由古老的语言轰隆隆地送至塞西洛斯的脑海,震得塞西洛斯头晕目眩,大片裹挟着破坏、杀戮与玩乐兴味的实质混沌呼地涌来,将塞西洛斯裹入其中。


    眼前一片漆黑,粘稠喧嚣的恶意不留一丝缝隙地贴上来,活蹦乱跳地钻入塞西洛斯的口鼻。


    骨骼碎裂的疼痛还没散去,塞西洛斯又被溺水的窒息感袭击,仿佛有只布满红黄筋膜与血丝的巨大眼球正俯瞰着他,而在另一层视野中,没有形状的巨物收缩着向内挤压,滑腻而缺失五官的躯体上竟能看出贪婪的笑意!


    悚然间塞西洛斯奋力挣动被混沌束缚住的四肢,然而,他可以在世界内部轻松击溃初蒙身体的一小部分躯体,到了初蒙主宰的世界之外直面初蒙本身,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海里,渺小得不值一提。


    食欲食欲食欲食欲——!


    没有任何修饰,轰炸着世界之外的古老的语言直白地传达着久困世界之外的初蒙的情绪。


    冰冷的混沌挤进塞西洛斯的牙关钻进他的喉管甚至通过裸露的皮肤渗进入他的血肉……


    身体似乎正在狂乱斗的挤压之中飞速溶解,意识有涣散的趋势,就连另一层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


    城市的影子在眼前闪过,塞西洛斯耳边警铃打坐,意识一瞬收拢,身体猛然弓起——不对,他来世界之外可不是来送死的!


    塞西洛斯咬紧牙关,于窒息中用力勾起被抻展的手臂。


    包裹着他的混沌察觉到他的反抗,越发向内压缩拧转,充满恶意的笑几乎让这巨物弯起不存在的嘴角。


    如果让这样的神祇进入世界……


    才修复不久的手臂再度传来绷断声,塞西洛斯却没有停下,展开的手臂一点点的往胸前收拢,随着塞西洛斯的发力,雪水积成的溪流受到引召蜿蜒而来。


    起初只是涓滴细流,渐渐的,塞西洛斯听到了汩汩的水流声,被混沌同化吞食的神力复又充满他的身体。


    随着神力的回归,包裹着塞西洛斯的混沌扭动渗透的速度减缓,最后冰结,塞西洛斯猝然振臂,裹在他身周的混沌喀拉拉地碎裂。


    溪流仍在流淌,积聚在塞西洛斯体内的神力越发广瀚,甚至连塞西洛斯自己都不能叫停。


    神力膨胀、膨胀,再膨胀!直至突破了某个临界点。


    似是解除了某种限制,墨蓝色的实质的神力轰然涨开,塞西洛斯只觉身体一轻,视界抛高,感知与意识无限延展。


    初蒙庞大的身躯不再目不能极,不止初蒙,就连被破损的壁垒包裹着的世界也在他不断升高的视野中缩水。


    塞西洛斯反应过来——变得不是初蒙和世界,而是他……


    塞西洛斯垂眼——


    不,他的感官已经不再受躯体限制,而是依附于仍在膨胀的神力上,不需要眼睛,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


    是了。


    世界之外有的不止有初蒙——


    还有终结!


    这里有他的国度!


    *


    “那是什么!?”特兰德望着裂隙惊愕出声。


    在初蒙气息追逐得筋疲力竭的众神祇闻声抬头,只见裂隙之外不再是全然的黑漆,墨蓝的色彩突然涌现,混杂其间。


    伊莱凝视着裂隙背后涌动的墨蓝,只见过一次的也夜空般的眸子浮现在眼前。


    “……塞西洛斯。”


    墨蓝与黑漆互相倾轧,伊莱神色一变,喝道:“退后!!”


    光明构筑的屏障眨眼撑开,下一秒,纠缠着的墨蓝与黑漆朝着世界之壁轰然砸下!


    *


    终结与混沌,由创世神巴米尔亲手创造出的两名神祇,有着与世界一样久远的寿命,和取之不尽的神力。


    光是由他们的神力对冲产生的余波就足以令已经破损的世界之壁掉下更多的碎片。


    初蒙自然乐见其成,耸动着把更多的身体部分挤进裂隙。


    塞西洛斯扫过哀哭的人类与筋疲力竭仍在榨取神力撑开屏障的神祇,不得不用身体包裹住世界,防止那道脆弱的壁垒完全破碎。


    混沌肆意吞食、污染着塞西洛斯的神力,每有一缕终结消失,就有等量的混沌出现。


    对世界没有任何善意,而是抱持着对享乐的狂热追求,肆意释放具有极强的侵蚀性的神力,即便世界因此崩溃他也毫不在意……这便是初蒙棘手的地方。


    正因为他的不管不顾,三原神才不得不在他同归于尽的威胁下,终止神战与他立下神誓。


    而现在,面临同样困境的变成了塞西洛斯——


    同为巴米尔亲手创造的神祇,塞西洛斯难以在短时间内对初蒙造成致命伤害,即便能做到过程也绝不会平静,而世界之壁已经摇摇欲坠,经不起更多的风浪了。


    放任下去,终结的神力会被初蒙完全同化;与初蒙正面对抗,世界又有极大概率会先于初蒙崩溃……


    好像无论他做什么,最后称心如意的都只会是初蒙。


    那初蒙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地趋势信徒追杀他?


    塞西洛斯被动承受着初蒙的吞食,飞速思考——是他漏掉了什么吗?


    *


    轰轰轰——


    闷声震得神祇们头昏脑涨,但从刚才起,裂隙间的黑色就被墨蓝取代,震荡也跟着消失,就好像有一层屏障从外部将那试图挤入世界的恶意隔离开了。


    *


    塞西洛斯被迫防守,初蒙的冲击却变得越加猛烈。


    被同化的神力成了初蒙的助力,反击在塞西洛斯身上,塞西洛斯却因有所顾忌不能反击。


    ……就没有能一击必杀的方法吗?


    塞西洛斯反复回想三原神的雪花携来的絮语。


    神语塑就得宏伟画卷再度在塞西洛斯面前展开。


    冲突、战争、谈判、诡计、神誓、背约、驱逐——


    等等。


    驱逐。


    苍穹、海洋与大地三名原神拜访纳普梅兹城,分别以自身的部分神格为代价,在智慧之神柯蒂斯那里习得了驱逐并封印初蒙的方法。


    正因为神格的损伤,三原神才会在不久后陆续逝去。


    可仅仅是驱逐初蒙,需要三名原神同时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吗?


    画面往前倒,在柯蒂斯老师之前,三原神还从希尔薇校长那里得到了命运的启示!


    水晶球上显示了什么?


    塞西洛斯难以看清。


    眼睁睁看着三原神从纳普梅兹城退散,灵光一闪,塞西洛斯心头霎时澄明——


    那个歌谣!


    “……于不存在的河流中拾起真实的矛……赋予万物一场凛冬。”


    歌谣中的其他部分都已经在他身上应验,只剩下这最后两句。


    凛冬大概等同于终结,初蒙应该也包含在万物之内。


    所以……


    他现在要做的,是去找到那支“真实的矛”?


    第156章 寻找寻找早上好


    迄今为止,所有冠以“不存在”的前缀的事物似乎都与塞西洛斯相关。


    “不存在的河流”,不就是流经死亡的国度的时间之流吗?


    ——于不存在的河流中拾起真实的矛……


    是指他要前往死亡的国度,寻找能对初蒙造成杀伤的武器?


    ……真实的矛。


    为什么要强调“真实”?


    或许是与“不存在”相对应,说明那支矛是一直以来始终存在之物?


    处在死亡的国度,与时间相关,恒久存在且能对初蒙造成致命的伤害……


    某个确切的答案绕着塞西洛斯的思路来回打圈,有好几次都被抓住了衣角,但都在最后关头险险逃脱,就是不肯轻易地被攫取解读。


    塞西洛斯难掩焦躁,而这焦躁原原本本地被初蒙所觉察,混沌的侵蚀越发地肆无忌惮,甚至狡狯地利用塞西洛斯不愿引发世界震荡这一点,屡屡对被包裹的世界之壁发难,使得塞西洛斯只能将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被动的保护上。


    ……初蒙就是这样。


    塞西洛斯烦躁不已。


    只要抓住一个可以供自己发挥的把柄,初蒙就会将这一点发挥到极致。


    就像当初初蒙通过与时间交易,欺骗三原神——


    塞西洛斯的思绪卡了一下。


    记录着真实历史的皮卷跃然眼前,屡次从他的思维边缘滑开的灵感被正中靶心!


    充满隐喻的启示仿佛一条通往秘境的路,塞西洛斯行走其间屡屡被繁茂的枝叶遮挡视线,但只要撩开那些遮蔽物,一切就全都豁然开朗——


    肋骨。


    更确切的,应该是初蒙为了换得一段不存在的时间,亲手交出去的“软肋”!


    而那根软肋,此刻就在死亡的国度!


    塞西洛斯的振奋引发初蒙的警觉,混沌的冲击越发激烈。


    墨蓝的神力如同在世界之外卷起的潮汐,牢牢将破损的世界藏护其中。


    而塞西洛斯自身的意识不断向内收缩,直至沉回躯体。


    对身体的感知重新回归,塞西洛斯与包裹着世界的神力脱离,一个翻滚落到地上,片刻不停地朝着视野中高楼重重的城市疾奔。


    如同塞西洛斯能解读初蒙的情绪,初蒙也因塞西洛斯此刻的情绪生出的危机感,不断侵蚀着神力的混沌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如同泄下的山洪,呼啦啦地朝塞西洛斯淹没过来!


    塞西洛斯一步踏出,脚下凝结出的冰鸟载着他飞掠出去。


    世界之外暗无天光,混沌流质的山峦般碾动追赶。


    塞西洛斯已耗去大半神力包裹住世界的外壁,奔逃便有些力不从心,身后追来的混沌洪流像是巨兽不断拍下的巨掌,有几次他都险些被捕获,于惊悚中奋力前冲才堪堪避过。


    死亡的国度近在眼前,无边无际的混沌沸腾着从四面八方聚合拦截,仿佛灭世的洪水,塞西洛斯心头狂跳,一鼓作气,将全部神力灌注在脚下的冰鸟上,巨量的神力挤压间发出类似尖啸的声音,好似冰鸟的唳叫,冰结出的羽翼呼地往下拍去、直至收拢到极致,围拢的混沌如同密集的云层,噗地被冲破。


    冰鸟张开巨大羽翼,在世界之外的黑暗中翱翔,尖尖的鸟喙已然触及城市的边缘,身后追赶的混沌倾力一扑,在被混沌拖住手脚之前,塞西洛斯朝着城市的方向纵身跃起,身影没入城市,而那海啸般抬起的混沌之力如同遭遇坚固的水坝,尽数溃散在那生者不容跨越的无形界限之外……


    塞西洛斯眼前一片白茫,随着他呼哧呼哧地喘气,白茫的世界中出现点点的彩斑,彩斑扩大摹出事物的边界,高耸的大楼映入塞西洛斯的眼帘。


    塞西洛斯盯着被周围的高楼大厦圈出来的一方天空愣了几秒,腾地从地上坐起,向周围环顾。


    街上车辆、行人往来,与他上次来时一样,不同的是,现在的塞西洛斯可以清楚看到这个安宁国度的每一处脉络,就好像他的眼睛悬在当空,正以俯瞰的视角事无巨细地注视着这个世界的运转。


    几个在路上打闹的青年沿街而来,其中一人背对着塞西洛斯,倒退着朝塞西洛斯撞来,塞西洛斯没有回头,幅度不大地侧了下身,刚好将那名青年让了过去。


    初蒙在死亡的国度外鼓动起伏,终究不能突破那道界限,潮水似的褪去,重新聚集在世界之外。


    学校,学校……


    塞西洛斯收回目光在心中默念,同时居高临下地在整座城市中寻找。


    随着他的心念,周围建筑起起落落,地块无声地挪移,城市悄然无声地顺应着主宰这个国度的神祇的期冀重组成型。


    “嘿!”塞西洛斯的肩膀被人拍了下,蓦地转头,达夏从他身后冒出来,说道:“你来学校怎么没告诉我?我以为你今天也请假了,还想去找你呢!”


    达夏身后的林荫路向远处延伸,时不时有谈话声从周边传来,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塞西洛斯已经站在了正在寻找的校园里。


    达夏抬手在塞西洛斯面前晃了晃,咕哝道:“怎么没反应?难道是生病让你的听力减退了?那不如再去申请休息几天,反正离考试还……”


    说着说着,达夏目光落在塞西洛斯没有任何遮挡的眼睛上,咦了一声,指指塞西洛斯的眼眶,抵一抵自己的下巴,似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太上来。


    塞西洛斯迟了几拍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时间深究,一把抓住在自己面前乱晃的手腕,达夏被吓了一跳,“什么?!”


    塞西洛斯问道:“卢米埃教授在哪里?”


    “卢米埃教授?”达夏道,“他不是休假了吗?啊,我忘了你这几天没来上学,总之就是卢米埃教授最近都不在,神学课都是助教来代课的,你如果有事找他可以给他发邮件看看?”


    塞西洛斯放开达夏,顺着林荫路大步往前,同时以俯瞰的视角在城市里搜寻卢米埃教授的声音。


    “喂,塞西洛斯,你要去哪儿??”达夏追上来。


    “你知道卢米埃教授去哪里休假了吗?”塞西洛斯越走越快。


    达夏不明所以,“这我怎么会知道?”


    塞西洛斯干脆跑起来,凭着记忆来到神学课的教室还有卢米埃教授偶尔停留的备课室,结果无论是亲身还是俯瞰的搜寻都一无所获。


    塞西洛斯不死心地推开一间又一间教室的门,即便惊扰了正在上课的学生们也不在意,俯瞰的目光深入到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小径。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休假?


    偏偏在这种时候?


    难道卢米埃教授是在刻意避开他??


    达夏追在塞西洛斯身边,被他怪异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你、你到底在干什么?疯了吗?你这家伙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吧?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的。”


    塞西洛斯焦躁地在走廊中穿行——原以为只要来到这里,就能从卢米埃教授那里拿到初蒙的软肋,现在却连卢米埃教授的影子都没碰到……


    什么意思?


    软肋不在这里?


    还是说那是卢米埃教授不能向他透露的事?


    又或者更糟糕一些,是他完全想错了?


    达夏在耳边说着什么,塞西洛斯却听不进去,俯瞰的目光强迫似的在城市里反反复复地扫荡。


    忽然,他的目光在某处定格。


    一名坐在咖啡厅靠窗位置的金发青年吸引了他的注意。


    塞西洛斯登时停下脚步,追在后面的达夏一下子撞在他身上,刚要抱怨塞西洛斯怎么突然停下,身前的人又快步走出去,达夏满脸问号,在后面“喂”个不停。


    看到金发青年的瞬间,塞西洛斯所有急迫都有了释放的出口——对啊,还有利维!


    塞西洛斯大踏步地下楼,人从教学楼的门出来,就到了大街上,与那个原本不知藏在城市哪个角落的咖啡厅只有一条马路之隔。


    跟着出来的达夏望着车来车往的街道愣了一下,前面的塞西洛斯已经穿过了马路,他只好一头雾水地追上去。


    靠窗的利维端着咖啡,看到塞西洛斯,隔着窗子跟他打了个招呼。


    咖啡厅的门被大力推开,塞西洛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利维面前,从他手中接过装着咖啡的杯子按在桌上,开门见山地说道:“利维,我需要你的帮助。”


    利维还想把无端被抢走的咖啡夺回来,但塞西洛斯盯来的目光一错不错,让人难以忽视,他朝着桌上的杯子伸了伸手,最后放弃地往后靠去,打量着塞西洛斯,笑道:“早上好,原来你的眼睛是这种颜色啊。”


    死亡的国度里正值午后,任谁看这不该这时道早安,但要是对一个久睡方醒的神祇来说,倒是个恰如其分的时机。


    此时再回忆上一次来这里时利维的言谈举止,显然是对塞西洛斯的身份早有暗示。


    包裹在世界外壁上的神力快被混沌同化殆尽,塞西洛斯没时间寒暄,直接问道:“初蒙的软肋在哪里?”


    塞西洛斯的语气很急,也没有控制音量,咖啡厅里许多人投来目光。


    达夏转向利维:“?什么东西,你们在说游戏吗?”


    利维也是愣了一下,而后无奈道:“都说了不要太迷信我。我连祂有软肋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是在哪里?”


    塞西洛斯皱眉分辨利维的表情,利维看起来是真的不清楚。


    本该持有初蒙软肋的卢米埃教授不见踪影,连事事都有预料的利维也对软肋的事一无所知,塞西洛斯怔忪无言,一时间彻底失去了方向。


    “你这是什么表情?”利维抱起手,手指敲着上臂,说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也不迟,你先说一说软肋是怎么回事。”


    第157章 应许时刻笨蛋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定定望着利维,利维朝他挑了下眉,塞西洛斯收紧按在桌上的手,无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气,在利维对面坐下。


    塞西洛斯用最简洁的言语讲明一切——初蒙与时间的交易、化作歌谣的命运的启示以及此时此刻摇摇欲坠的世界……


    达夏有几次想插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渐渐坐立不安。


    “所以,你到这里,是来找初蒙的软肋?”利维听过来龙去脉,做出总结。


    “对,”塞西洛斯倾身,“你能想到卢米埃教授会把那根软肋放在哪里吗?”


    利维屈指抵着下巴,撇开眼看别处,像是在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我太聪明了?”


    塞西洛斯:“什么?”


    利维转过来面向塞西洛斯,说道:“你是真的想不到还是怎么?只要想想整座城市里与时间相关的、最显眼的东西在哪里,软肋的所在,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与时间相关,还最……显眼的?”


    利维朝窗外抬了抬下巴。


    塞西洛斯若有所觉地转头顺他的视线看去——


    矗立于城市最中心处的钟楼上,质地滑腻的表针咔嗒咔嗒地转动,恰好在这时指向十二点钟的方向。


    当——当——当——


    整点的钟声带着些微的神力波动传遍了整座城市。


    塞西洛斯腾然起身,脑子里的诸多线索还有些凌乱,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动作。


    一千年前初次来到这座城市的场景浮光掠影般从眼前闪过。


    瘟疫鸟……


    在中心博物馆见到伊莱的雕像那天,他分明听到了瘟疫鸟的唳叫。


    伊莱也是追着那只瘟疫鸟才会误入这个死亡的国度。


    现在回想,时间河流中的礁石多如沙数,那只瘟疫鸟凭什么能在万千礁石中,正正好好选中远在世界之外,最最特殊的那一块?


    塞西洛斯:“……”


    瘟疫鸟自初蒙中来,当它遭遇危险,便会本能地回到孕育出它,于它而言最安全的地方。


    那只瘟疫鸟,是被初蒙的软肋散发出的气息吸引过来的!


    一千年前,一千年后,首尾嵌合,像搭扣一样严丝合缝,简直像有一只手在将一切的一切推上那条名为“命运”的轨道。


    钟声还没止息,塞西洛斯怀着一种介于恍然与恍惚之间的心情转身往外,迈出半步,回身用庆幸的语气对利维说:“谢谢你,利维,这次也是多亏了你。”


    利维已经端起了咖啡,闻言笑着朝塞西洛斯举了举杯子。


    塞西洛斯穿过咖啡厅的过道,推门离开。


    达夏犹豫着正想起身,利维透过窗子看着塞西洛斯的背影,说道:“我们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达夏不明所以,耽搁这一会儿塞西洛斯的声音消失不见。


    他皱起秀气的眉重新坐下,问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什么塞西洛斯只跟你说?”


    利维那双与伊莱别无二致,如水般清透的眸子静静注视着达夏。


    达夏被他看得不自在,动动肩膀,“你、你看什么?”


    利维忽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世事难料。”


    谁能想到当初对塞西洛斯深恶痛绝的达夏,在忘记了一切之后,反而成了最在意塞西洛斯的人?


    达夏:“?”


    又在说些什么听不懂的?


    利维惬意地抿了口咖啡,说道:“听不懂也没关系,抓紧享受就好,毕竟……”时间不多了。


    *


    塞西洛斯来过这座城市三次,却是第一次登上城市中心的钟楼。


    钟楼的外墙灰褐相间,格棱凸起,显出一种规整的秩序感。


    靠近钟楼顶端是一个巨大的表盘,表盘上刻着三柱神的图腾,两个指针随着时间的奔流转动。


    塞西洛斯把手伸向那根顾白中透着些灰泽的分针。


    掌心贴上去的瞬间,迷蒙混沌的神力沿着胳膊激到了头皮,塞西洛斯险些甩手撤开,五指松了松又猛地攥紧,捱过自掌心传来的不祥冷腻,发力撬动。


    吱呀吱呀——


    如同握冰,每与初蒙的软肋多接触一秒,塞西洛斯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初蒙的混沌侵染。


    手臂逐渐僵麻,思绪时不时地雾散,塞西洛斯缓了缓咬紧轻颤着的牙关,将已经歪斜的肋骨往上撬到极致,然后猛地往下一按——


    *


    黑色的丝绦如同细密的雨线自世界之外的垂下,切割着世界。


    黑鸟群集,飞过天际时像是层集的乌云,将天光遮得一丝不透。


    中土的大地在初蒙在外的挤压下,崩裂成了几大板块,板块的边缘翘起、陷落,夹在中间的是深达世界之外的深渊。


    吱呀——


    某块陷落的板块倾斜的角度加剧,一名滚落到板块边缘的幼童顺着地面的坡度往深不见底的断裂处滚去。


    一道风声呼啸而过,提雅在幼童的半边身体都掉落下去的瞬间,将其捞起,振翅高飞,将幼童安安稳稳地倚到了一处山壁上。


    到处都在碎裂,就连神国也在错位。


    天空中的裂隙几乎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初蒙庞大的身躯像是秋日清晨挂在树叶上的露珠,从缺口处往下坠凝。


    光是看上一眼,提雅就觉得心胆俱寒——要不是有光明神大人的屏障撑着,光是初蒙躯体挤入世界形成的重压,就足以将弱小如她的人或神祇压成肉泥。


    提雅下意识去摸胸口的吊坠,可那吊坠早在先前的奔逃中遗失,她只好往着远处那道散发着光芒的身影,双手在胸前交握——


    无论是谁,帮帮光明神大人,救救这个世界吧。


    *


    一名骑着飞马的神祇被初蒙的丝绦缠住,惊叫着挣扎。


    呼的一声,火焰自丝绦上燃起。


    翼狮飞过,温斯沃特伸手一捞,将神祇从丝绕的纠缠中扯出,旋即俯冲向下,落入了下方的屏障内部,追在后面的丝绦像是落进沙堡上的雨水,迅速被净化殆尽。


    “火神殿下!”被救下的神祇感激涕零,“多谢火神殿下!”


    温斯沃特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去一边休息,翻身从翼狮背上下来,来到伊莱身边。


    伊莱正单膝跪地,一只手按在地上,通过自身的力量,支撑着笼罩大地的屏障。


    银色的胜利之枪戳在身侧,金发垂落在地,光明神因神力透支而苍白的侧脸在光晕的映衬下现出一种朦胧、虚幻的俊美。


    温斯沃特一双红瞳染满忧虑,望着天际坠下的巨型“露珠”,说道:“塞西洛斯……还会回来吗?”


    闭目的光明神睁开眼。


    “会的。”


    伊莱说道:“他一定会。”


    *


    混沌之力迎面袭来,塞西洛斯将手中的肋骨当做刀刃,双手握住狠狠斩过,张牙舞爪的混沌顿时化作散沙,烟消云散。


    ——不愧是初蒙亲手交出去的软肋,凡是受初蒙趋势的混沌在它面前都是一击即散,毫无招架之力。


    从离开死亡的国度到现在,塞西洛斯劈砍布下数十次,一路摧枯拉朽,冰鸟振翅,直朝初蒙飞去。


    初蒙的情绪在世界之外泛滥着,兴奋、恶意、食欲……不知不觉间,急切悄然蔓延开来。


    大概是知道难以对抗自己的软肋,初蒙索性不再理会塞西洛斯,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破坏世界之壁上。


    坠入世界的“露珠”鼓动着抽长,散成一条条充满混沌之力的触手,鞭子似的甩动扫荡。


    砰砰砰——


    粗壮的触手自内部甩在世界的壁垒上、砸在伊莱支撑出的屏障上,天空的碎块哗啦啦掉落,蕴含着光芒的屏障也出现裂痕。


    屏障内部还清醒着的神祇和少数人类脸上的血色都已经褪尽,腿软地跌倒在地上。


    巍峨的山峰在触手毫无章法的轰砸下碎成一地。


    随着砸在屏障上的重压,伊莱掌心及脚下的地面猝然沉陷。


    脊骨嘎嘣作响,伊莱在温斯沃特担忧的目光下深深吸气,沉下去的背脊慢慢撑起,碎裂的屏障迅速修复。


    塞西洛斯在世界之外注视着伊莱白到几近透明的侧脸,心中止不住地惊悸,只得驱使冰鸟加速再加速。


    轰隆隆!


    探入世界内部的触手不管不顾地扫荡,世界之外混沌铸就的高墙在塞西洛斯的面前耸起,冰鸟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收拢翅膀兜起的风将将其利箭一样送上前去,骨刃斩开墙面,后面又是一道高墙耸起,极力拖缓塞西洛斯的速度。


    万万年前,初蒙为游戏世间,不惜以自己的软肋交换不存在的时间蒙骗三原神;万万年后,终结自“不存在的时间”里苏醒,而他亲手交出去的软肋,也在今天成为了连他自己也无法阻挡的所向披靡的利剑。


    任多少高墙耸起,都在塞西洛斯迎刃而散。


    或许是知道危难将至,初蒙仿佛一条想要钻入沙地里的巨大泥鳅,拼命将庞然的身躯挤入裂隙,裂隙边缘被巨物撑得嚓嚓作响。


    冰鸟自最后一道雾散的墙面穿过,塞西洛斯在冰鸟背上跃起,双手握紧骨刃,狠狠朝着仿佛流体般扒在世界外壁上的巨物刺去!


    骨刃还没到,初蒙先感觉到疼痛似的剧烈痉挛。


    混沌之力井喷似的膨胀开来,塞西洛斯不可避免地被荡起的风掀开。


    他在空中翻转,再次下坠,混沌之力也再次爆发,将塞西洛斯震开的同时,又把自己的身体往世界内部塞进了一大截!


    “伊莱!”


    “光明神殿下!”


    “光明神大人!”


    ……


    伊莱撑住地面的手臂猛烈颤抖。


    被神力膨胀形成的风暴飘开的塞西洛斯瞥过金发的神祇,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神力。


    他需要更多的神力。


    嘀嗒。


    嘀嗒。


    溪流得到引召朝他蜿蜒而来。


    神力不断注入塞西洛斯的身体。


    不够。


    还不够。


    还要更多——


    *


    “啊!那是什么?”


    正在马路边蹦跳着和朋友玩耍的瓦妮听到同伴的声音抬起头。


    只见天空中出现一条白色的,像是雪花形成的风旋。


    风旋在空中盘旋,路边的花木、建筑、路上驶过的车辆甚至是路边走过的行人身上都零零星星地析出闪亮的冰晶,冰晶朝风旋聚集,源源不断地往天空中抽去。


    瓦妮从那风旋中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塞西洛斯?”


    啊,似乎是塞西洛斯需要帮助。


    瓦妮朝着风旋伸出了手。


    *


    注入体内的神力越来越多,塞西洛斯逐渐在混沌爆发的风暴中稳住了身形。


    忽然,好像有一只手从外侧包来,搭在了他握着骨刃的手上。


    塞西洛斯愣了愣,猛地回头:“瓦妮??!”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没有我就什么都做不成!”瓦妮的声音幻听般响起,随后一滴伶仃的水滴滴进了他体内的神力汪洋里。


    接着是阿德,“你在做什么?算了,算我一个。”


    然后就连利维轻笑的声音也跟着传来,“刚才道谢道得太早啦,现在也要多亏我。”


    每一道声音响起,塞西洛斯体内的神力就变得更加磅礴。


    无需图腾,无需神殿,亦不需要信徒,世间每一次死亡都是在向终结献祭。


    从他者的凋亡中得到力量——


    这就是终结。


    “你还在等什么?”利维催促。


    “唔……蝴蝶要飞走了。”


    “笨蛋塞西洛斯!”


    ……


    喉头阻塞,心间烧灼一样发烫,塞西洛斯收紧身体,握住骨刃高高跃起。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刮来,在他下垫了垫,将他抛得更高。


    “抱歉。”达夏别扭的道歉散在风里。


    塞西洛斯凌空而起,在空中几次旋身,承载着浩瀚神力的骨刃终于以不可阻挡之势悍然落下!


    第158章 终结终结【一更】往后也都是这样的日……


    世界内外,初蒙的身躯停止挣动,粗壮触手蜷曲内收,痉挛抽搐。


    收缩到极致,怦的一下,凝结的巨物爆开,散成了大片游离、无意识的混沌。


    灰白的骨刃自下而上分解,塞西洛斯松手退开,踉跄两步在世界之外的虚无*中跌落,冰鸟盘桓飞来稳稳接住了他。


    起初众神祇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直到不再承受重压的屏障自然扩张,直顶到天际,光明所过之处,混沌像化雪般消融。


    有胆大的神祇脱离屏障的笼罩范围,骑着飞马在空气中转了一圈,除了处在浓度较高的混沌中有些呼吸困难外,再不似被丝绦黑鸟追逐时那般命悬一线。


    “……”神祇瞧瞧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背,仰头望向天空中空荡的缺口,半晌,讷讷道:“得救了?”


    呼啦呼啦的振翅声响起,陆续有其他神祇飞出屏障。


    世界之外,塞西洛斯躺在冰鸟背上,胸膛起伏,听到模糊的欢呼声意识才重新聚拢。


    顿了顿,他猛地想起什么,回身在世界之外寻找。


    “瓦妮?利维?”


    除去潺潺流淌的雪水,世界之外一片死寂。


    “阿德?达夏?”


    冰鸟顺着蜿蜒的溪流在虚无中飞行,被雪雾缭绕的城市出现在塞西洛斯眼前。


    城市被雪冰封,仿佛千万年前留下的遗迹,不久前利维还坐在里面喝咖啡的咖啡厅,窗子结着厚厚的霜,白茫茫的街道空空荡荡,一道人影也无。


    塞西洛斯呆呆立在冰鸟背上,呼唤的话语就这么噎在了喉头。


    “伊莱!”


    思绪被一声惊呼打断,塞西洛斯心头一悚立即调转身形,驱使冰鸟朝裂隙飞去。


    温斯沃特扶住险些倒下的伊莱。


    筋疲力竭的光明神推开温斯沃特,“努玛。”


    独角兽应声奔来。


    “你难道想……”温斯沃特讶然道,旋即不赞同道:“不行,你已经消耗太多神力了,万一外面还有什么东西——”


    话没说完,伊莱已经翻身骑上独角兽,温斯沃特正不知道该怎么拦下伊莱,就觉周围空气一冷。


    冰鸟振翅,细碎冰屑零星落下。


    伊莱抬头,刚好冰凉的指尖伸来,擦过他的脸颊。


    伊莱顿住。


    塞西洛斯单膝跪在冰鸟背上,一条手臂压住膝头,另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伊莱的侧脸,见伊莱望来,才露出个幅度不大的微笑,“在找我吗?”


    金发的光明神紧绷的身体在看到这个笑容之后放松下来。


    “很累了吧?”塞西洛斯,“休息一下,我在这里。”


    对抗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位格的神祇,伊莱的消耗可想而知,更何况他除了自己还要管顾其他人。


    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大概全在靠意志力硬撑。


    冰鸟往下落了落,塞西洛斯的手也跟着往下从伊莱的脸颊搭到他的背上,把他往自己的怀里一揽。


    之前温斯沃特怎么都拦不下的金发神祇称得上听话地靠在塞西洛斯的身上。


    温斯沃特无言片刻,提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无论如何,这场险些将世界荡成碎片的灾难,总算是完满落幕了。


    *


    初蒙被杀死,但他对世界造成的影响还要用很长一段时间来敉平。


    流光城的神祇们来到中土,净化混沌的残余;无垠城与奈安城的神祇也在阿美尔达的指派下忙忙碌碌地填补着天地。


    温斯沃特随伊莱和塞西洛斯一同返回了流光城。


    塞西洛斯把伊莱安置在光明元素密集的流明河上,退到岸边对温斯沃特说:“我要离开一下。”


    温斯沃特当即问:“去哪?万一伊莱醒了时你不在——”


    塞西洛斯道:“我会在那之前回来的。”


    温斯沃特:“……”


    塞西洛斯回头看了眼流明河上被光元素包裹的伊莱,乘冰鸟离去。


    世界之壁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补上的,说不定要耗上几百上千年。


    塞西洛斯从忙碌的神祇上方掠过,没入天空中的裂隙,飞往被冰封的城市。


    “卢米埃教授!”塞西洛斯居高临下,对着城市中心的钟楼喊道。


    城市里阒寂无声,过了许久,久到塞西洛斯以为自己之前离开时是看错了,就在他想落入城市中仔细寻找时,钟楼下方的房间里,戴着单片眼镜的神中年神祇来到了窗前。


    果然。


    城市之下的确有时间的细流流淌。


    而且在击溃初蒙时,注入体内的神力也不包括时间。


    冰鸟飞到窗前,窗子自动向内打开。


    塞西洛斯落进与外面冰封的世界全然不同的温暖房间。


    房间里甚至燃着壁炉,桌上还放着热茶,一本古神语写就的书籍扣在桌面上,显然房间的主人刚才就坐在这里看书。


    卢米埃教授在沙发上坐下,朝对面的沙发指了指,示意塞西洛斯落座,随后捻捻胡须,说道:“一些时间的小把戏罢了。”


    对时间之神卢米埃来说,把区区一间房间里的时间从这座城市中独立出去,不要太简单。


    塞西洛斯没有就这一点多问,在卢米埃教授对面坐下,不等卢米埃教授拿起桌上的书,就等不及地问道:“教授,瓦妮、利维、阿德、达夏……还有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人,他们……”


    “你是想问他们去了哪里?”


    卢米埃教授将书脊压在叠着的膝头,笑着说:“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塞西洛斯:“……”


    他的确有答案。


    只是不想接受。


    “凡终结之事物,都将化作终结之力,这是创世神巴米尔为万物写下的结局。”


    卢米埃教授以一种长辈劝慰晚辈的语气说道:“事实上,创世从终结苏醒的那一刻起才算真正完成。而这只是个开始。从今以后,还会有更多你熟悉的事物消亡于此,包括命运、智慧和时间,直到整个世界都在向‘终结’中下沉。很遗憾,这与死亡一样,是不可逆的过程。但你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想,他们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塞西洛斯无言地等待卢米埃教授说下去。


    卢米埃教授道:“你使用的每一分神力,都有他们的介入,你可以理解为,他们成为了刻在你体内的、终将越来越广瀚的神力脉络的一部分。”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扫向自己的手臂,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丰沛的神力在脉络间流淌。


    如卢米埃教授所说,他的脉络从世上第一例死亡之后开始构建,不计其数的死亡才辨出完整强韧的整体,他又如何能从其中辨出想要寻找的部分?


    瓦妮、利维、阿德、达夏……他们的确没有离他远去,更没有消失。


    只是作为一滴滴毫无特性、不起眼的水滴,融入了名为“终结”的洪流。


    “那之后呢?”塞西洛斯问:“最后的最后,”当终结的洪流席卷世界,“会发生什么?”


    卢米埃捏了捏单边眼镜的镜腿,说道:“也许会回归到最初的混沌空无的状态,直到——下一个巴米尔出现。”


    ……


    *


    流明河上光元素源源不断汇入河道上的光茧。


    干枯河床般的脉络逐渐充盈,伊莱在光芒的包裹中睁开眼,从半空落到了河面上。


    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伊莱便要唤来努玛,将要开口之际目光扫过绿草茵茵的河岸。


    纯白的独角兽甩着尾巴悠闲地吃着青草,黑发黑衣的神祇就躺在离岸边不远的草坪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睡觉。


    努玛察觉到主人醒来,尾巴甩动的幅度加大,奔到岸边就要欢快地嘶叫。


    伊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踏着又光元素汇成的河水来到河岸。


    微风吹拂,撩动塞西洛斯额前的黑发,茵茵绿草也都伏弯了腰。


    一场深睡过后,塞西洛斯所有的疲惫都被体内散去,将要睁眼时感觉到脸侧被什么东西搔刮,睁眼的同时随手一抓,抓到一手柔顺的金发。


    坐在身边的伊莱被塞西洛斯扯得往旁边歪过了身,塞西洛斯微讶地松手,而后笑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


    话没说完,伊莱就着被他扯得歪斜的姿势俯下.身,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近距离望进伊莱那双溪水般明澈的眼睛,塞西洛斯先是顿了顿,接着唇角便弯了起来。


    伊莱一只手臂压在塞西洛斯肩侧的草地上,另一只手的手指顺着塞西洛斯的眉骨从眉间摸到了眉尾,看着塞西洛斯那双夜空似的眸子眨了眨,复又压了下去。


    温斯沃特在阿美尔达的指派下到流光城调遣神祇,放心不下伊莱,特意绕路来流明河边。


    老远发现流明河上的光茧消失不见,还有些急地加速往前奔出了一段,越过草坡的上沿,先瞧见颜色显眼的努玛,目光再往旁边一扫,刷地又收了回来。


    “……”温斯沃特有心再看一眼,起码确定一下伊莱的状态,手抓着缰绳摩挲了半天也没能转过头去。


    算了。


    光是看伊莱按住塞西洛斯的样子,以及身周那雀跃乱舞的光点,显然是没事了。


    温斯沃特选择不在这里碍眼,像来时一样,安静无声地离开了。


    *


    提雅抱着大摞书籍在斯莱萨尔的走廊上快步走过。


    经过某个分叉路时,一只手伸出抓住她的翅膀尖,一把把她拽到了拐角。


    提雅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险些扔出去,全副武装的英吉拉下遮住下半张的脸的面罩,“嘘”的一声,“是我!”


    奓起的耳羽伏回耳后,提雅喘了两口气,才不解道:“英吉?你怎么在这里?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火神殿下身边吗?”


    “谁想……”没说完,英吉摆了摆手,转而道:“不重要,我来是有事要问你。”


    提雅疑惑道:“什么事?”


    英吉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逃跑?”


    提雅:“?”


    英吉道:“初蒙生物都被火神殿下他们杀光了,现在外面很安全,我带了足够的东西,可以在外面过得很舒服。但我现在还缺一个坐……呃,能在危急时刻和我一起逃跑的同伴,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你了。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开这个无趣的——喂!我还没说完!”


    提雅想要绕开英吉离开,被英吉张开双手拦下,皱眉道:“我一点也不觉得这里无聊,我很喜欢待在这里,不需要‘逃’,我还要去给阿美尔达殿下送东西,你不要再挡着我啦。”


    提雅左突右闯,撞开英吉回到走廊上。


    英吉在原地愣了半天,回过神追上,说道:“你有没有搞错,我可是帮你当成同伴才来邀请你,你留在这里除了要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主神支使得团团转,还能做什么?”


    提雅加快脚步甩开英吉,说道:“我就是愿意被阿美尔达殿下支使。你如果想逃的话就逃吧,我不会向火神殿下告发你,但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工作了!”


    提雅抱着书籍快步朝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英吉被扔在原地,睁大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会有人拒绝自由。


    “……”算了,这种家伙愿意在这里给人家当奴隶就接着当好了,他才不受这样的气。


    英吉转身,朝背离提雅的方向溜出了斯莱萨尔神殿。


    破损的世界正在重建,神祇们都大多都被派去了中土,草坪前的潮汐甬道无人看守,英吉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通道入口。


    将要踏进去时,上一次在甬道里被抡出去的经历浮上心头,迈出去的脚收回,英吉警觉地回头扫来扫去——提雅真的没有跟过来。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收回的脚却怎么都迈不出去了。


    就算不被提雅撞飞,以他倒霉的体质肯定还有遇到别的乱七八糟的事。


    万一还有没被火神殿下他们抓到的漏网之鱼呢?


    光他一个人,逃都逃不快,死在外面就完蛋了。


    英吉往后退,不断给自己找理由;我也不是不想逃,就是……就是想再考察考察。反正斯莱萨尔神殿安全得很,他有得是时间嘛。


    *


    提雅甩开了英吉,抱着书来到议事厅外,放轻声音说道:“阿美尔达陛下,你要的书我都找来了。”


    议事厅里一片安静。


    阿美尔达处理神国事务太过专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是有的。


    提雅稍微抬高音量又说了一次,然而还是没有得到应答。


    “陛下,我进来了?”提雅上前,侧过身用肩膀顶开议事厅的门。


    房间里窗子开着,白色的窗帘被吹进来的风扬起,桌上的书卷吹得哗啦啦翻页,神座上空空荡荡,本该在那里处理事务的女神不知去向。


    *


    中土。


    阿美尔达跟随柳藤鞭的指引,来到一处坍塌的屋舍前。


    鞭子甩过,被拉扯得变形的屋顶掀开,十数只蝴蝶扑啦啦从缝隙中飞出。


    碎石杂物被一一撇开,落满尘灰的阿德的傀儡露了出来。


    阿美尔达挥了挥衣袖,尘土被风刮落,与阿德莉娅一般无二的脸庞上,黑漆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天空。


    不知从何而起的怅然悄然滋生,阿美尔达走向傀儡,想要触碰一下傀儡的脸颊时,被三只蝴蝶吸引了注意。


    那是时隔千年再见霍托时,窝在他心脏处的三只蝴蝶,在其他蝴蝶逃窜离开时,它们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花瓣,颤巍巍地贴在傀儡的脸侧。


    随着阿美尔达的靠近,三只蝴蝶的颤抖更加明显,却仍是不肯逃离。


    阿美尔达直起身。


    片刻后她手中柳藤鞭垂落在地上,爬向傀儡。


    青绿的柳藤青苔般爬上傀儡的表面,连同三只蝴蝶一起,将那无生命的东西一圈圈缠绕。


    咯嘣咯嘣——


    傀儡与蝴蝶一起,碎成了残片。


    阿美尔达转身,准备离开时,一只蝴蝶飘飘摇摇地飞来,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属于阿什利的,日日夜夜在工坊中锻造的记忆从阿美尔达的脑海中闪过。


    柳藤自动探来将蝴蝶捕获,将其缠绕在一个藤编的笼子里。


    离去之前阿美尔达的脚步顿了一下,总觉得有一瞬间想起了所有,那瞬间闪过,一切又都变成空落落的惆怅。


    美丽的眸子朝身后瞥去,阿美尔达最终也没有回头,须臾之后,带着伶仃的蝴蝶踏出了废墟。


    *


    黑甜乡。


    奥瑞丽娅拢着膝盖,怀抱着噩梦水晶球安睡在梦神殿的神座上。


    这是梦神在穿梭过无数梦境之后,迎来的久违的无梦的睡眠。


    莱安娜和乔安娜互相比出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将一张毯子盖在了少女模样的主神身上。


    *


    中土。


    特兰德坐在巨鲸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从无尽之瓶中倾倒出海水,由巨鲸乡的神祇运送至中土各地,供叮叮当当到处敲打的人类重建房屋。


    比起在混沌之力的追逐下奔逃,这种程度的劳作与休息无异。


    特兰德翘起二郎腿,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感受风从面上拂过。


    舒服。


    往后也都是这样的日子了吧。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