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洛斯说到做到,没有让任何忒利亚神祇突破雪原防线。
然而,就在他带领战士将忒利亚神祇驱逐出斯莱萨尔时,谧都上空的黑夜忽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开始大面积缩水。
夜神殿里,一把新月弯刀从塔米尔的后心刺入,自胸口穿出,弯弯的刀刃上血珠滑落,“月牙”最尖利的部分内勾,戳破了塔米尔的眉心。
塔米尔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偷袭的,当他反应过来时,血水不断涌上喉头。
背后的亚提斯手握刀柄,脸色惨白如霜,在血腥气的刺激下头皮一阵阵颤栗。
他的脸上写满恐惧,但另有痛快与兴奋从他不断抽动着意欲上扬的嘴角边缘泄露出来。
塔米尔的身体被刀刃穿透动弹不得,只有一双逐渐暗淡的眼睛滑至眼尾,张了张嘴:“为……嗬……”
亚提斯听到他嘶哑的声音浑身一震,握刀的手随之颤抖,冰冷的刀刃在塔米尔的心脏豁动,塔米尔痛哼一声,噗通砸在了地上。
弯刀脱手,亚提斯往后退了两步,嘴唇哆嗦着,又犹豫地挪回来,弯腰伸手,似乎要将塔米尔扶起来。
刺目的鲜血从塔米尔身体中溢出,在身周形成血洼,亚提斯顿住,眼睛慢慢睁大。
——死了。
夜神塔米尔,居然就这么简单地死了!
亚提斯几乎不敢相信,过了半晌,他的喉咙抖动起来,诡异的声音从喉头挤出,“……呵……呵呵……”
天知道他回来之前有多害怕?
他害怕塔米尔看穿自己的想法,害怕自己刺得不够准,偷袭不成反被塔米尔抓住……
谁知道塔米尔真的对他毫无防备!
由塔米尔的神力形成的夜幕迅速崩溃,谧都又重新暴露在世界边缘。
亚提斯退后,看着塔米尔的尸体嘴角上扬,低喃道:“死了。”
“哈哈,死了。”
他愣愣发了会儿呆,忽然一个激灵,在身上摸来摸去,抓出了一把钥匙。
钥匙呈暗金色,透着股古朴气息。
“开门,对,要把门打开。”亚提斯低低说着,握紧钥匙大步往外走,经过塔米尔的尸体时不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对上塔米尔无神的眼,他心头抑不住地一抖,许多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握紧钥匙,将手贴在胸口,将那股瞬间埋头的愧疚压下去,低声安慰自己:“他不是,他不是我的父亲,尼奥才是,我是……光明之子!”
他是新月女神与神王尼奥的儿子。
他是高贵的光明之子。
只要他帮助神王陛下取得神战胜利,他就可以回到流光城,回到他真正的父亲身边。
到那时,不管是塞西洛斯,还是达夏,或者伊莱,都要被他踩在脚下!
至于塔米尔……
当初他只听了利维的三言两语,就把他从纳普梅兹城带回了谧都,让他向塞西洛斯那种低等神祇低头,受尽嘲笑……
淡淡的内疚与不安被强烈的恨意盖了过去。
“你该死!”
亚提斯大吼一声,再不看塔米尔一眼,越过他的尸体来到神殿之外,将钥匙插入眼前的空气中。
过度的狂热让他手指不稳,好半天才蓄集起力量,他转动手腕往旁边一扭——
咔哒一声,某扇门被打开了。
*
奇亚雪原上的忒利亚神祇格外难缠,屡次对塞西洛斯展开自杀式攻击。
当罩在谧都上空的夜幕消退,塞西洛斯意识到是塔米尔那边出了变故。
他在最后一丝夜色散开之际回到了济幼园,在谧都的黎明中看到几名忒利亚神祇在废墟中飞离。
院中的房屋倒塌,地下室如同被陨石袭击,整个凹陷下去。
锻造材料散落各处,溅出的血染红了断壁残垣与雪地。
塞西洛斯站在济幼园的入口,久久不能理解眼前这一幕——
欲都和奇亚雪原如同两道把守着谧都的关隘,想要入侵谧都,必须穿过欲都和雪原。
他已经将忒利亚神祇赶出了欲都和奇亚雪原,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塞西洛斯脑子里一片空白,拔了几次脚,才将几乎冻住的腿迈开,往济幼园中走了一步。
鞋尖踢到硬物,带起的震动拂落了硬物上的雪花。
那是瓦妮的锻造锤。
自上次亚提斯将锻造锤抢走拿去刺激塞西洛斯,瓦妮就对她的锻造锤就十分宝贝,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先前塞西洛斯从欲都返回,在院子里见到瓦妮时,这把锤子就挂在她的腰间,眼下却锤柄断裂,只剩锤头……
塞西洛斯俯身想去捡,却在指尖快要触碰到锤头的时候停住了。
苍白的手指一点点蜷起。
得知利维的死讯时,塞西洛斯还会悲伤,此刻的他却一派平静,既不哀恸也不觉忧惧,只是忽然觉得很累,一切都变得很没意思。
过去的几百年全都如同干枯的花瓣枯萎褪色,失去了意义。
塞西洛斯想起了他很小的时候,刚从奇亚雪原上被挖出来的时候。
那时济幼园的大多数孩子都不欢迎他。
因为他的到来,济幼园要多承担一份年税,而他却因为畏光,无法外出寻找可以售卖的材料。
瓦妮那时年纪虽小,在孩子们之间却很有威望,孩子们不敢当面对他说什么,便背着瓦妮找他麻烦。
塞西洛斯的天赋从那时就显露出来,他独自一个,轻轻松松就将围住他的孩子们打得抱头鼠窜。
于是他们换了方法,在某个黄昏,趁着瓦妮不在济幼园,以瓦妮的名义把他骗到了外面。
刚从奇亚雪原出来时,塞西洛斯的眼睛要比现在更脆弱,谧都黄昏的暗光足以将他刺伤。
孩子们把他遗弃在陌生的街道,他无法原路返回,在街道上被撞翻了几次,只好摸爬着来到某条巷子蹲下。
那天是瓦妮找到了他。
瓦妮罚掉了那些捉弄他的孩子们的晚餐,之后就在她用各种杂物堆出的工坊中叮叮当当敲打了几个月,给他做出了第一副护目镜。
瓦妮没有接受过工匠训练,她的锻造技术来自于日常的观察和想当然,失败率很高,难得成功的产物也很粗糙。
塞西洛斯的第一副护目镜是瓦妮用捡来的破损的黑鱼鳞片做的,造型古怪,且只有一只,只能像眼罩一样用绳子固定在眼前,因此被还不懂语言杀伤力的孩子们叫过很长时间的独眼龙。
从那天起,塞西洛斯便开始跟着瓦妮一起外出。
他不了解斯莱萨尔,确切地说,他对整个世界都了解甚少,缺乏常识。
好在他有天生的神力和耐力,可以在雪原上潜伏几天几夜,将狡猾的奇亚雪狐一击毙命,每次出去都收获颇丰,才渐渐被济幼园的孩子们接纳。
二百多年间,他的护目镜换了一副又一幅,济幼园的孩子们来来去去,只有他和瓦妮一直留园里。
随着年龄和身量的增长,瓦妮从他的姐姐变成了妹妹,从一开始的在长夜中找到他将他带回家,到后来变得信任他、依赖他……
不止瓦妮,孩子们也都很信任他、依赖他。
他说过不会让任何忒利亚神祇进入谧都,他们就会这样相信。
当他们被忒利亚神祇找到时,他们该有多绝望多害怕?
他们也许向他求救过。
塞西洛斯想。
可能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在期待着他能突然出现,从忒利亚神祇手中将他们救下。
胸口、喉头像被挤塞了不少坚硬的石块,石块膨胀,撑得塞西洛斯喉管沿路往下阵阵裂痛。
“……”
他明明答应过瓦妮的。
塞西洛斯累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在融化,血肉都快要挂不住骨架,从身体上脱落坠到地上。
他打起精神迈步往前,心里想:至少他该找到瓦妮的——
前方雪地里一片虹鱼鳞片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他在前往纳普梅兹城之前帮瓦妮放进地下室里的。
塞西洛斯盯着鳞片上的血迹,很慢很慢地叹出一口气,脑海中某根一直勉力维持着的弦绷断了。
*
神战爆发第二十一天,节节败退的泰亚神祇终于在年轻的神王以及其他青涩的主神们的率领下守住了家园。
神王伊莱率先夺回了彩虹城,而后战神阿德莉娅与海神特兰德分别将罗曼城和永恒乡的忒利亚神祇一网打尽。
达夏带领天空骑士团在十二神域之间来往支援。
火神温斯沃特则带领翼狮战士越过神鹿原,向博莱萨尔的龙鳞城发起了反攻。
独角兽努玛通过潮汐甬道,比达夏的苍穹骑士先一步抵达谧都。
甫一从潮汐甬道的出口奔出,抵达谧都上空,努玛便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伊莱骑在努玛背上往下望,只见整个谧都都被厚厚冰雪覆盖,昔日静谧的神域此刻寂静如死,遍地都是两大神族的尸体。
一股强劲到让伊莱感到不适的神力波动在谧都回荡,伊莱认出波动的主人,吩咐努玛朝那个方向找去。
伊莱在谧都的某条街道上找到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正抱着一个昏迷的忒利亚少女往济幼园的方向走去。
独角兽努玛四蹄交替,从高空奔驰而下,停在塞西洛斯前方。
塞西洛斯看到俊美的光明神从独角兽背上下来,走向自己,眼前亮了亮:“……利维?”
伊莱脚步一滞,这时塞西洛斯看到了他金色的长发,那股自心底泌发的喜悦不及扩散就烟消云散了。
塞西洛斯弯起嘴角,很浅地笑了一下,说道:“是你。”
伊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
塞西洛斯维持着笑容,伸出双臂把手中的少女往前送了送,对伊莱说:“她受伤了,你能不能帮帮她?”
伊莱走到他面前,将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比以往更加柔和的神光罩住少女,蔓延到塞西洛斯身上。
伊莱的神力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在塞西洛斯的印象中,伊莱的神力总是锐利而颇具攻击性,哪怕是疗愈的神光都带着刀锋般的质感。
现在,丰沛的神力修复着奥瑞丽娅和塞西洛斯身上的伤口,淡淡的神光映在塞西洛斯的护目镜上,如同夏夜的萤火虫,内敛温和。
——利维将他占据的纯粹的光明神格还给了伊莱。
神光淡下去,塞西洛斯怀中的少女眼皮滚动,刷地睁开了双眼。
少女的记忆还停留在塞西洛斯面无表情地用冰锥刺穿了亚提斯的后脑,而后甩下冰锥上的血珠朝自己走来。
此时一个激灵,从塞西洛斯的臂弯里翻下来,摔倒在冰面上,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跑,却因为恐惧四肢无力,哆嗦着软软倒伏在地上。
塞西洛斯看了她一会儿,蹲下用手摸摸她的头发,温和地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少女肩膀一颤,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咽。
塞西洛斯轻轻拍她的头,以示安抚。
少女在雪地趴了十多分钟,终于从塞西洛斯柔和的触碰中相信他对自己确实没有恶意,于是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塞西洛斯问。
少女期艾地回答:“奥……奥瑞丽娅。”
“那些梦霭是你放出来的?”
“!”奥瑞丽娅一惊,忙摇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们、他们让我这么做,我、我我……”
少女又颤抖起来。
塞西洛斯没有追究这些,而是问:“他们是谁?”
“是贝加斯,还有约特……”提到他们,奥瑞丽娅面露惊恐,“赫尔卡……赫尔卡在他们手上,我不听话,他们会杀了赫尔卡!对不起,对不起……”
怠惰之神赫尔卡,博莱萨尔龙鳞城的主神,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吧。
奥瑞丽娅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我说过不会伤害你。”塞西洛斯收回手说道:“但我不能放你走,你会留在斯莱萨尔,直到——神战结束。”
奥瑞丽娅被随后赶来的苍穹骑士带走了。
达夏抵达谧都,被眼前的冰雪神域震惊到失语。
随后巡视了整座神域的骑士带回消息,谧都神祇死伤近七成,其中包括夜神塔米尔与新月神官亚提斯,而所有入侵谧都的忒利亚神祇已全部死亡。
其实代表夜神的神柱熄灭时,达夏就都知道谧都出事了。
伊莱也是因此才会直接从彩虹城进入潮汐甬道来到谧都。
但在斯莱萨尔摇摇欲坠之际,确切听到一位主神的死讯,仍然不是件可以轻松接受的事。
达夏咬紧了牙关,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街道上的伊莱和塞西洛斯,拉缰调转马头,匆匆奔赴塔米尔和亚提斯的尸体所在的夜神殿。
塞西洛斯的目光先是落在努玛身上,然后往旁边移开,打量停在谧都街道上的飞马,转身对伊莱说:“我可以借一匹飞马吗?”
伊莱问:“你要去哪?”
塞西洛斯答道:“去找约特。”
伊莱:“……”
济幼园被毁了。
因为亚提斯用约特的宝库钥匙打开了宝库之门,将大量忒利亚神祇送到了这里。
苍穹骑士们没能找到任何一具完整尸体,而塞西洛斯听到时这一切时竟没受到任何震动。
……不。
伊莱很快想到,全灭的忒利亚神祇与这座被冰雪覆盖的寂静神域或许就是塞西洛斯受到震动的结果。
他默了默,说道:“我把努玛借你。”
“不用,”塞西洛斯看起来非常冷静,笑着摇头,“飞马就够了。”
第92章 诅咒女巫我是诅咒女巫,朵拉拉。……
塞西洛斯从苍穹骑士那里借来一匹飞马,离开谧都。
等到达夏看过塔米尔和亚提斯的尸体从夜神殿返回时,街道上就只剩下伊莱。
达夏微讶地从飞马上下来,一路寻找着塞西洛斯的身影,走到伊莱面前,问道:“……塞西洛斯呢?”
“走了。”伊莱答道。
“?”达夏懵然,“走了?为什么?他去哪儿了?”
伊莱:“……”
达夏:“???”
一把火腾地从达夏胸口燃起来。
一天前听说伊莱要来谧都时,他就是不赞同的——
神战爆发到现在,伊莱一次都没休息过。
好容易在溃败中稳住局面,夺回了沦陷的神域,谧都又接着遭难。
达夏一向对塞西洛斯抱有恶感,但特殊时期,为了替伊莱分担,主动提出来谧都支援。
谁知道伊莱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进入潮汐甬道赶了过来。
“陛下特意从彩虹城赶来找他,他怎么能……”怎么能把陛下抛下就这么离开?
达夏难以理解,“塞西洛斯是不是脑子有——”
伊莱淡淡瞥过达夏,没有听完他的牢骚,转身走向努玛。
达夏被伊莱的目光扫过,不自觉地噎了噎,顾不得生气,快步跟上道:“陛下?”
伊莱翻身骑到努玛背上,说道:“谧都主神空缺,你暂时留下布防——”
至于他,伊莱仰头看向塞西洛斯离开的方向,片刻后收回视线,低声自语了一句。
“什么?”达夏没听清,走近一步。
伊莱摇了下头,拉着努玛升空,奔离了谧都。
*
神战爆发第二个月,攻入斯莱萨尔的忒利亚神祇全部被清退。
伊莱将重建神域的工作交给阿美尔达,带领泰亚战士深入博莱萨尔,攻破索福瑞斯的劣城,索福瑞斯弃城逃往贝加斯所在的雾沼城。
又过半个月,温斯沃特粉碎龙鳞城防御,杀死龙鳞城主神赫尔卡。
阿德则占领了痛苦之城,修整之后,向尼奥的一百零八子躲避的背叛之城发起进攻。
一百零八子闭城不出,温斯沃特自龙鳞城出发,与阿德汇合。
同时塞西洛斯追寻约特的踪迹,一路来到背叛之城外。
约特藏身在贪婪神域黑晶城中,黑晶城背靠冥者之渊,想要抵达那里,必须突破外围背叛之城的防御。
然而背叛之城的城墙材质奇特,坚固异常,温斯沃特、阿德与塞西洛斯合力也不能攻破。
在城外停留七天,不知第几次攻城失败后,温斯沃特无奈地说:“想要攻破这座神域,估计只有跨过冥者之渊进入黑晶城或者嫉妒之城,再从背后突袭这一个办法了。”
阿德骑在翼狮背上等着温斯沃特*想办法,闻言立即扬头问:“所以我们要去冥者之渊吗?”
“……”温斯沃特头疼道:“不,当然不是,我只是在开玩笑。”
玩笑?阿德疑惑:“阿美尔达说过,穿过冥者之渊就可以抵达贪婪、妒忌和背叛这三座神域,为什么不?”
阿德的思考方式简单直接,有办法就会去尝试,很少思考其中的风险。
温斯沃特担心她真的会因为自己一句穷思竭虑下的自嘲进入冥者之渊,正色解释道:“不可以,因为那里很危险。冥者之渊里有很多创世以来的未知生物,至今没有神祇在进入那里后活着出来,所以不予考虑,你也绝对不能尝试,明白吗?”
阿德莉娅被温斯沃特耳提面命,才提起兴致又蔫蔫地沉下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温斯沃特叹气,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思索着说:“陛下的胜利之枪可以突破所有防御,我们应该把这里留给陛下。”
阿德皱皱眉,提出异议:“陛下要和贝加斯较量。阿美尔达说贝加斯强得不正常。强敌,需要时间对抗。”
“……你说得对。”温斯沃特沉吟着说。
贝加斯确实很强大,强得接近创世时期的神祇,仅用一颗堕落种子就能将利维秽土化,放任他在战场上自由来去,对斯莱萨尔的任何神祇来说都是莫大的风险。
当下只有拥有完整光明神格的伊莱能与他对抗,所以伊莱短时间内很难抽身来这里。
但是,温斯沃特说道:“我们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各分一部分战士出来围住这里,防止城里的忒利亚神祇出逃或者支援其他神域,尽量在陛下到来之前,多攻下几座神域。”
“……”阿德不喜欢无功而返,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不情愿道:“好吧。”
“塞西洛斯,你觉得呢?”温斯沃特转向塞西洛斯。
温斯沃特与阿德商议期间,塞西洛斯始终静静地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此时被点到,心不在焉地说:“就按你说的做吧。”
阿德与温斯沃特留下部分泰亚战士,封锁背叛之城,分别前往遗忘之城和混沌城。
塞西洛斯最后离开,在高空俯瞰下面坚如堡垒的神域许久,返回斯莱萨尔。
七天之后,他自奈安城边境进入了冥者之渊。
*
塞西洛斯将飞马留在镜崖边上,毫不犹豫地从镜崖跳下,光滑的镜崖侧壁上不断横结冰柱供他踏脚。
天光随着塞西洛斯的下落逐渐被冥者之渊里的黑暗吞噬。
视野一度陷入全然的黑暗,仰头也看不见天空。
塞西洛斯时不时能感觉到有什东西在他身周游过,偶尔会有冰凉的东西扫过他的脸颊、脖颈,凑到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乍听到说话声时,塞西洛斯怔了一下,跳往下一个冰柱的动作稍有迟滞,立即被藤蔓似的异物捆住了身体,蛇一样的软蠕之物缠过他的腰绕过他胸前再攀到他耳后,低低哑哑地在他耳边絮语。
塞西洛斯绷紧身体无声地听了一会儿,发现缠住他的东西并不是会说话,而是在交替模拟各种声音,听出他对神语有反应,便将自己会的一股脑说出来。
柔滑的东西慢慢收拢身体,接触到塞西洛斯的部分伸出一根根尖刺似的口器,同时用温柔蛊惑的声音说着:“救命,好疼,不要杀我……”
这些话大概是从上一个被它杀死的神祇那里学来的,塞西洛斯一阵恶心,握出冰锥猛地往身后刺去。
缠绕着他的软物立即发出神祇从未听过的诡异嘶叫。
冰锥融化成匕首,塞西洛斯利落地切断胸口腰间的异物躯体,束缚着身体的力道稍松,他径直向下落去。
塞西洛斯才落到下一根冰柱上,就听到了群落暴动时的涌动声从头顶掠过,期间还伴随着蝙蝠群被惊动时的叽叽声和振翅声,似乎有无数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一拥而上,将刚才缠住他的东西淹没分食掉了。
之后下落的过程中,先后有数只怪异的生物试图拉扯塞西洛斯,都被他利落地用冰刃刺穿。
许是因为身上沾染了那些东西的血液,深渊中的异物们嗅出他并不好惹,像渴望吃到美味蛋糕的孩子一样围绕着转来转去,却不敢再上前滋扰。
下落不知多久,下方出现暗淡的光,塞西洛斯在冰柱上停下低头观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异物的声音。
借着那点光亮,他环顾周围,四下里除了嶙峋的镜崖崖壁,空无一物。
突然的清净与空旷往往意味着,他来到某个厉害家伙的地盘了。
塞西洛斯心窍清明,没多犹豫,便重复先前的流程继续下落。
很快他发现,从高处看到的微光是长在山崖以及地面上的某种植物发出来的。
是的,地面。
塞西洛斯终于触底了。
冥者之渊底部是一片空旷的荒原,四面八方看不出区别,很难辨清方向。
塞西洛斯迈开步伐,凭感觉往前走,每一步踏在地上,都会踩出一个细霜凝成的脚印——他用这种方法记录自己的行进路径。
脚印从镜崖边朝着放个方向延伸再延伸,不多时,塞西洛斯听到了细弱的哭声。
他停在原地侧耳聆听,辨出那声音就在自己的右前方,缓步接近。
哭声越来越清晰,前方一个白色影子的若隐若现,仿佛一朵散发着冷光的白花。
塞西洛斯加重脚步,踏出声音,缓步往前。
跪在地上哭泣的身影突然一顿,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少女的脸。
“啊!”少女看到塞西洛斯,当即惊叫一声,顾不上哭泣,手脚并用地往身后的山岩爬去,后背紧紧抵上了山崖崖壁。
塞西洛斯在距离少女十几步的地方停下。
深渊底部安静无声,少女兀自紧张地躲避了半晌,却见塞西洛斯一动不动,既不上前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奇怪地从挡住自己半边身体的岩壁后探出头来,悄悄打量塞西洛斯。
好一会儿,她吸吸鼻子,壮着胆子开口道:“……你好,你是泰亚神祇吗?”
塞西洛斯看着她点了下头。
“啊!”少女惊喜地挺直身体,像是想要朝塞西洛斯走来,不等迈出步子,蓦地又缩回去,扶着石壁犹犹豫豫地问:“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是我的父亲和母亲让你来找我的吗?”
“你的父母是谁?”
“奈安城的纳吉和芙蕾莎,他们是城里有名的梣树神和花仙女!”
塞西洛斯略作回忆,说道:“我不认识他们。”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误入。”塞西洛斯随意地答了一句,然后问:“你呢?”
少女闻言嘴角顿时往下一撇,“我……”她扁起嘴唇,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万分委屈地说,“我是被同伴推下来的。”
塞西洛斯:“……”
少女哭得眼圈发红,抽噎着用手背在眼眶周围抹了抹,往塞西洛斯所在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满脸期待地问:“我掉进来不知道多久了,父亲和母亲一定很担心我,你能带我出去吗?”
塞西洛斯扫过她破烂的衣裙,和布满划痕的手臂、小腿,淡淡地说:“好啊。”
少女顿时露出雀跃的笑容,又用手在脏兮兮的脸上蹭了蹭,小步朝塞西洛斯奔来。
她看起来也就二百岁出头,四肢纤细长相稚嫩,双手张开似乎想让塞西洛斯接住她。
塞西洛斯看着她跑近,就在少女要扑到他身上时,抬手抵住了她的肩膀。
“?”少女疑惑地抬头。
近距离下,塞西洛斯能看清她清澈水润的眼睛,抵在少女肩膀的手往上,握住她细瘦的肩头,微微用力,说道:“上面有很多创世时期遗留下来的怪物,你跌下来的时候,它们没有伤害你吗?”
少女被捏得肩膀瑟缩,茫然道:“有、有怪物吗?”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啊,好像是有奇怪的东西,但是我掉下来的时候听到了一道吼声,然后那些东西就都消失了。”
“是吗。”塞西洛斯加重手中的力道。
少女不解地往后撤:“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
冰霜沿着塞西洛斯的手指爬上少女的肩膀,并迅速往她的身体各处扩散。
少女眼中的惊悸消失,猛一抬手。
塞西洛斯顿觉有一股巨力朝他小臂打来,他倏地松手,后退与少女拉开了距离。
少女揉了揉被塞西洛斯冻住的肩膀,细碎冰屑落到地上。
她咯咯轻笑两声,脸色刷然冷下来,说道:“你真是个无趣的家伙。”
“……”塞西洛斯说道:“是你的表演太拙劣了,我没办法配合。”
冥者之渊号称能进不能出,任谁看,一个普通少女都不可能沉入深渊最底部还安然无恙。
少女对塞西洛斯的评价嗤之以鼻。
她轻轻一掸,将最后的冰屑掸下肩头,就势歪过头看了看塞西洛斯。
光从正面看还不够,少女慢吞吞地绕着塞西洛斯转了一圈。
“很少有神祇主动造访冥者之渊,”最后她停在塞西洛斯面前,“但我看到了,你是自己从镜崖上跳下来的。难道你也想自杀吗?”
这小家伙一定不像她的外表那么无害。
塞西洛斯的目光一直紧锁着她,听到这里眉头微动,“也?你是说,还有其他神祇进入这里?”
“就在一个月前,”少女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她也是个泰亚神祇,可她比你有趣多了!她陪我度过了愉快的几天,作为交换,我教了她有趣的咒语。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
“咒语?”塞西洛斯低头观察眼前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少女,问道:“你是……?”
少女露出大大的笑容,得意地叉起腰,说道:“你一定听过我的名字,我是诅咒女巫,朵拉拉。”
第93章 诅咒游戏捉迷藏
诅咒女巫朵拉拉,塞西洛斯当然听说过。
传说中喜欢恶作剧的神祇,因诅咒时间之神卢米埃,被投入冥者之渊。
塞西洛斯对这位传说中的神祇有过诸多设想,却没想到她竟然是眼前这幅小女孩模样。
如果是平时,塞西洛斯应该很乐意和这位几乎与三柱神同时诞生的古老神祇交谈,但现在……
压住冒头的焦躁,塞西洛斯说道:“久闻大名。”
朵拉拉倨傲地“哼”了一声。
“我有一个问题想向阁下请教。”塞西洛斯态度恭敬。
朵拉拉很受用,又“哼”一声,这声哼倒是更添自得意味了。
塞西洛斯问下去:“阁下说一个月前有神祇来过这里,那名神祇现在在哪里?”
朵拉拉以为塞西洛斯要问她什么创世秘辛——来到她面前的神祇大多都是打的这个主意,剩下一半则是为了诅咒——心中都想好了要怎么刁难塞西洛斯,没想到塞西洛斯问了个可有可无的问题,很觉无趣地答道:“离开了啊。”
塞西洛斯道:“我听说进入冥者之渊的神祇没有能安然无恙地回去的。”
“当然,他们绝大多数都进了迪多罗和斐迪亚戈的肚子,剩下的加入了法塔斯的白骨军队。”朵拉拉兴致缺缺地说。
“那她……”
“她接受了我的诅咒,”塞西洛斯的态度放得够低,朵拉拉纡尊降贵地多说了一句,“就算是斐迪亚戈,也不敢招惹被我诅咒过的神祇,除非他想把诅咒转嫁到自己身上。”
谈及毒龙斐迪亚戈对自己的忌惮,朵拉拉的姿态傲慢极了。
塞西洛斯:“……”
看来接受朵拉拉的诅咒,就是离开冥者之渊的方法了。
受到诅咒的神祇往往没有好结局。
但塞西洛斯不在乎,他按照古籍记载,向朵拉拉行了个古神礼,说道:“请阁下赐予我诅咒。”
朵拉拉看着他皱皱小巧的鼻子,灵动的眼珠转了几圈,把头一撇,抱臂说道:“不要。”
“?”塞西洛斯微讶,抬头问道:“为什么?”
朵拉拉用眼尾斜睨塞西洛斯,冷哼一声。
塞西洛斯抿了抿唇,在朵拉拉面前半跪下去,恭谦无比地说:“请阁下赐教。”
“……”朵拉拉瞟过塞西洛斯,隔两三秒,忍不住又瞟一眼。
不畏传说进入冥者之渊的神祇太少太少了。
他们大多是误入,还没来到她面前,就被上面的怪物杀死分食。
难得见到一个主动来这里的,朵拉拉几乎要抑不住恶作剧的念头,想要将世界上最有趣的诅咒加诸在塞西洛斯身上。
但她克制住了这份冲动——柯蒂斯过去总是嘲笑她不懂得节制,或许她是对的——这一次,她想玩得久一点。
朵拉拉扫过塞西洛斯漆黑的头发,说道:“因为她向我祈求死亡。”
塞西洛斯:“……什么?”
“她想死,以此获得永久的安宁,所以我诅咒她悲惨地活下去,直到她期冀的一切全部破灭。”
朵拉拉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脸,声音清脆而又稚嫩:“你祈求我的诅咒,我就偏不要诅咒你,让你永远游荡在冥者之渊,直到腐化法塔斯白骨军队中的一员。”
塞西洛斯依据古神礼搭在膝头的手握紧,正要起身,却听朵拉拉话锋一转,“除非……”
“除非什么?”
朵拉拉想了一会儿,说道:“除非你陪我玩捉迷藏!”
*
一只白色的报信鸟飞过奈安城的镜崖,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在崖边的飞马头顶。
墨绿色的尖喙在在飞马头上啄来啄去,飞马甩头,将报信鸟甩开。
白鸟扑动翅膀飞回空中,在冥者之渊上空盘桓数圈,朝斯莱萨尔神殿的方向飞去。
第94章 白骨军队浑身散发着‘死亡’臭味……
塞西洛斯沿着白色植物散发的荧光一路往前,在安静空旷的崖底寻找朵拉拉的踪迹。
——这个传说中曾用恶作剧和诅咒搅得两大神国不得安宁的女巫,在提出要和他玩捉迷藏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大神国中从未有神祇见过冥者之渊的全貌,现存书籍中对冥者之渊的记载也寥寥无几。
尽管一再提醒自己要冷静,但置于塞西洛斯心头用于抑制愤怒与烦躁的拨片早就随着瓦妮和利维的死失效。
毫无头绪地搜寻了几个小时后,他停下脚步,轰然一拳砸在旁边的山壁上,随着咔嚓声响,深深沟壑与蛛网式裂纹在镜面似的崖壁上绽开。
如果他耽搁在这里的时候,约特逃离了黑晶城……
不。塞西洛斯颇为严厉地警告自己要集中精神,尽量将荒草似的杂念割除,轻轻呼出一口气。
余光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塞西洛斯愣了愣,刷地转头看去,同时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然而视线尽头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株早就立在那里的植物默默散发着光亮。
周围没有异样,塞西洛斯凭着浅淡的印象来到出现异动的地方,没能找到任何异物通过的痕迹。
……看错了吗?
短暂的调节后,塞西洛斯已经重新平静下来。
正面攻不破背叛之城的城防,绕道冥者之渊是唯一的办法,那么……
忽然一道电光闪过塞西洛斯脑海。
等等。
塞西洛斯蓦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身后几株发光植物上。
——刚才异物动过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不是吗?
塞西洛斯相信自己不会看错,回过身,在一株发光植物前停下。
在朵拉拉之前,他最先在冥者之渊崖底看到的,其实是这些植物。
是他太心急,才忽略了这一点——冥者之渊里封存的都是曾对神祇或人类造成大规模损害的生物或物质。
这些植物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它们不可能只是用来照明的。
塞西洛斯朝面前的白色植物伸出手,抓住了植物的茎秆。
茎秆手感冰凉滑腻,依旧一动不动。
塞西洛斯收紧手指握实,用力一提,地面碎石崩裂,尘土飞扬,掩藏在大地中骷髅白骨的“根须”被他硬生生拽了出来!
白骨躯干暴露在空气中,被塞西洛斯抓住的“茎秆”手臂瞬间往下弯折,攒聚着的奇怪“叶片”张开,抓向塞西洛斯的胳膊,悬在半空中的一臂两腿也缠上来,用身体将塞西洛斯死死箍住。
咔嗒咔嗒,白骨骷髅的眼眶中跃动着蓝白色火焰,下颌开合,牙齿相撞。
几声响动后,一直寂静的冥者之渊忽然热闹起来。
塞西洛斯脚边地面拱动,只见遍布崖底的发光植物们相继从中间弯折,一条条白骨手臂按住地上,藏在地下的身体破土而出。
咔哒,嘎嘣……
错位骨节归位的声响不绝于耳。
一具具眼眶中燃着蓝白鬼火的骷髅从四面八方聚集,密集得像针林,又如池塘里抢食鱼饵的白鱼,一股脑地涌上来,将塞西洛斯淹没。
冰冷坚硬的手指扯住塞西洛斯的手臂,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抬起。
塞西洛斯刚要挣动,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磕磕嗒嗒声,成百上千的下颌上下开合,牙齿相撞,而后,闪烁着一簇簇鬼火的白骨军队朝某个方向鱼贯而去。
塞西洛斯打消脱身的念头,任由十来具白骨抬着他在冥者之渊里拐绕。
通过某片岩石堆,白骨们抬着塞西洛斯进入一个洞穴,漆黑的洞穴被白骨的鬼火照亮。
摇晃火光中,塞西洛斯感觉到白骨军队在下行,被抬着在崎岖的隧道里走了几天,就在他看凹凸不平的洞顶看厌,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时候,前方传来呼呼风声,不多时,眼前霍然开朗。
先前塞西洛斯以为他已经落到了冥者之渊的最底部,此时才知道还有下一层。
或许用“层”来形容不够准确,因为挡在上方的不是楼板或者嶙峋山岩,而是一片开阔的天空。
天空暗沉呈紫黑色,黑云像浓烟一样漂浮游动,像是随时会坠落下来。
地面则遍是焦土,青黑墓碑错落,形制不一,旁逸斜出,有的爬满青苔,有的被风化殆尽。
长枪刀戟戳在地上,破烂脏污的王旗在风中呼荡,既满溢着坟场的死寂,又回荡着战场的苍凉。
白骨军队不停步地穿过低矮的墓碑。
原本杂乱的脚步声越加整齐,磕磕嗒嗒的声音也消失,在摇曳鬼火中肃穆行军。
在黑云倾轧的远处,一座宫殿若隐若现。
随着白骨军队的靠近,塞西洛斯听到幽幽的呻吟声。
“……痛……我的头……好痛……”
白骨军队穿过折戟沉沙的战场,来到宫殿前。
这是塞西洛斯见过的最简陋的宫殿,宫殿各处由巨石垒成,黯淡无光,处处透露着古旧的气息。
一个灰白影子坐在宫殿王座上,从轮廓看,那应该是个人或者神祇,正用手捂着半边额头,只是身形透明,难以看清其样貌。
白骨军队在踏踏脚步声中进入大殿,王座上的灰白影子停止哀叫,做出一个“看过来”的动作。
“何人闯入我法塔斯王的——”严厉的声音陡地一停,“哦,你们捡了什么东西回来!”
亡灵法塔斯的影子蹭地蹿起,躲到了石质的王座后,高声叫道:“快把这个浑身散发着‘死亡’臭味的家伙轰出我的王国!”
第95章 毒龙恶犬他不会,也不能死在约特之前……
白骨军队中顿时爆发一阵磕磕嗒嗒的声响,一具具白骨扭转脖颈,似在交头接耳。
法塔斯的影子发抖,语调越发尖利高亢:“滚!!你们!带着那家伙一起!!给我滚出去!!!马上!!!”
随着法塔斯的尖叫,白骨战士们的眼眶中鬼火噗地爆开,幽蓝鬼火腾地包裹住它们的头骨,灼烧之中,令人牙酸的骨节掰动声响成一片。
白骨军队立即抬着塞西洛斯往宫殿外涌去。
塞西洛斯抓住一只钳着自己胳膊的白骨手臂向外拉开,同时身体往下沉,踏在白骨手臂形成的织网上跃起。
石质宫殿中蹿进一缕缕冷风,等到塞西洛斯落下来时,下方密密麻麻的白骨军队已经被冰雪冻结覆盖。
“噢、你、你这家伙竟敢……!”
法塔斯恼火地往外飘出,然而甫一靠近塞西洛斯,烙印在灵魂深处对死亡的恐惧便被唤醒,他身形颤抖地捂住鼻子,嗖地躲回王座后面,叫嚷道:“该死!你这臭虫一样的家伙!赶紧滚出我的宫殿!!”
塞西洛斯抬起手腕嗅嗅,除了冰冷之外,闻不到任何味道,他打量着王座后露出的虚影,试着靠近。
“停!停下!!”
法塔斯受到惊吓般往王座后方飘开,然而王座之后就是坚硬的石壁,法塔斯想退退不开,左飘又飘躲不开,腾地升空,贴到了殿顶上。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从利维那里听说过亡灵法塔斯的传说。
这位人类国王生前为了扩大自己的国土,下令将王国所有战士烧死,组成了不死不灭的白骨军队。
一个以暴戾残忍闻名的家伙,怎么好像对他很恐惧的样子?
……这不重要。
塞西洛斯在宫殿里扫量一圈,没见着可以藏人的地方,倒是宫殿外聚了不少白骨战士,正锲而不舍地往冰墙上爬,试图翻过堵在殿门口的墙进入殿内。
“擅闯贵地,无意叨扰,”法塔斯还在不住咒骂,塞西洛斯退后几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仰头说道,“请问阁下是否知道离开冥者之渊的方法?”
塞西洛斯的后退给了法塔斯喘息的余地,法塔斯的后背背离殿顶,像个被线牵住的风筝,在空中微微飘荡。
“离开?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蠢话?”稍有余裕,他便气急败坏地喝道:“你的脑子简直比核桃仁还要小,有你在,我的整个王国都被染上了愚蠢的气息!我最恨跟蠢蛋交谈,还不速速滚出我的王国?!”
“阁下——”
“士兵!我的士兵!!”不等塞西洛斯说下去,法塔斯飘在空中的影子叫喊着张开了双臂。
宫殿里外的白骨战士们瞬间受到鼓舞,眼眶中鬼火越烧越旺,行动也变得更加灵敏强劲。
嚓,嚓——
塞西洛斯脚下的冰墙出现裂痕。
以往塞西洛斯用冰墙困住神祇,几乎没有能挣拖出来的,然而这些白骨战士已经死亡,另靠某种咒语维持行动。
它们不惧寒冷与疼痛,在鼓动下不顾一切地挣扎,即便骨头折断也不停歇。
眼看几具白骨就要从冰层中逃出,塞西洛斯握出冰刃,迎头朝那名白骨战士的头骨戳去,剑刃刺穿骷髅头骨,直贯颈椎。
白骨战士浑身上下发出喀拉声响,突破冰层的动作滞缓下来,眼中幽蓝鬼火摇摇晃晃,噗地一下,熄灭了。
塞西洛斯手持冰刃静静地注视那具白骨,两三秒后,白骨战士眼眶中的鬼火又腾地冒出来,白花花的四肢并用,掏开冰层,就要往塞西洛斯所在的冰墙上翻。
冰刃叱地划过空气,白骨战士的头颅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砸到了地上,剩余躯干仍在抓挠盘攀爬,只是失去了准头。
这时,冰墙内部发生了变化,结实厚重的坚冰如同未凝固的水泥扭转揉动起来。
被冻在其中的白骨战士们的头颅、躯体顿时被扭碎崩断,由完整的骨架变成拼都拼不起来的骨渣。
冰墙另一端仿佛张了嘴的怪物,向宫殿外延伸,将更多的白骨战士纳入其中。
“我的战士!”法塔斯的身影燃烧起来,淡蓝的火焰遍布全身,他想扑向下方的坚冰,又忌惮塞西洛斯,只能惊叫:“不……不……不!快停下!!”
塞西洛斯将冰墙吞噬的白骨战士全部碾碎,才说道:“阁下让他们不要乱动,我自然会停下。”
“你……!”法塔斯身为暴君,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威胁?
可这些白骨战士是他在冥者之渊赖以生存的依仗,如果全被这个外来者碾碎……
身上的幽蓝火光缓缓流淌,法塔斯咬牙切齿。
塞西洛斯见他久久不答,脚下冰墙继续往外蔓延,又将一批白骨战士吞没。
坚冰扭转发出咯吱咯吱声,法塔斯的火光一盛,连忙高声说道:“好!它们不会再动了!”
冰墙应声停下。
法塔斯在空中飘来飘去,如同踱步,身上火焰时明时暗,像在呼吸。
“你!”法塔斯气冲冲道:“你这臭……你来我的王国,到底要干什么!”
塞西洛斯道:“无意冒犯阁下,我说过了,我只想知道离开冥者之渊的方法。”
“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就是最大的冒犯!”法塔斯几乎恼羞成怒,“如果知道离开的方法,伟大的法塔斯王还会被困在这里吗?!居然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要我教你,天呐,如果外面都是你这样的蠢蛋,那我宁可永远也不出去!”
塞西洛斯:“……”
因为朵拉拉知道离开的方法,所以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法塔斯也一样,看来是他想错了。
确实,如果冥者之渊中的怪物们都能随时离开,外面的世界就要乱套了。
塞西洛斯想了想,改口说道:“我在找一个小女孩,只要找到她,我会立刻离开这里。阁下不要说没有见过她,你的白骨军队一定知道她的踪迹。”
那些“白色植物”遍及上一层的地表,大概是用来诱捕活物的。
朵拉拉只要从其间经过,它们不可能察觉不到。
“唔……”法塔斯似乎认同塞西洛斯的说法,在空中游荡的幅度越来越小,趋近停滞。
“你,”他俯瞰下来,说道,“你先离我远一些。”
塞西洛斯配合地后退几步。
“再远点。”
塞西洛斯又退几步。
“继续。”
一直到塞西洛斯退到殿外,法塔斯才从空中飘下来,说道:“把你的冰墙挪开,我要跟我的战士们对话。”
塞西洛斯依言撤下冰墙,留下一地的碎骨残渣。
法塔斯看着满地的残骸,心痛不已——他已经没有心脏了,但还保留着那种疼痛的记忆,可以随时取用。
大批白骨战士涌进宫殿,将他簇拥起来。
宫殿里磕磕嗒嗒一片杂音,塞西洛斯很难从其中辨出法塔斯的说话声,便趁着法塔斯与白骨战士们交谈时,转身观察这片地界。
天空依旧浓云密布,天之上却是厚实的地面,塞西洛斯不由想:冥者之渊果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没能挤进宫殿的白骨战士们在台阶下徘徊。
塞西洛斯漫无目的地扫过它们,目光忽地凝住,怔了一下——宫殿下方不远处的战场上倒戳着一杆长枪,有个颇眼熟的东西被风糊在了长枪的枪杆上,扑啦啦地抖动。
他犹豫片刻,瞥向身后宫殿,白骨战士们磕磕嗒嗒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知还要多久。
没多迟疑,塞西洛斯从宫殿外的台阶下来,径直朝那杆长枪走去。
远处看时还不敢确定,当塞西洛斯停到长枪前,将糊在枪杆上的东西取下才确认,吸引他视线的东西确实是一张皮卷。
一张和他在纳普梅兹城的图书馆见过的那张材质相同、图案也大同小异的皮卷。
这不是尼奥的东西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冥者之渊?
身后的白骨战士们涌动聚集,塞西洛斯回头,发现宫殿门口站着几名白骨战士,正朝他僵硬地招手。
塞西洛斯仍记得上一次贸然阅读皮卷上的文字造成的后果。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他不敢冒险,只将皮卷收起,大步返回了法塔斯的宫殿。
刚要踏进宫殿的大门,法塔斯的声音从宫殿里传来:“不要进来!你就在那里!”
塞西洛斯脚步微顿,依言收回迈出去的腿,停在宫殿门口,问道:“阁下知道那女孩的下落了吗?”
“你要找的是诅咒女巫朵拉拉?”法塔斯道。
塞西洛斯:“除了她,这里应该没有别的女孩。”
法塔斯不置可否,“我确实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那是个麻烦的家伙,她在和你做游戏,如果我把她的去向告诉你,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阁下害怕她吗?”
“什——!!”法塔斯霍然拔高声音,“你这蠢蛋又在说什么蠢话?伟大的法塔斯王怎么可能惧怕一个只知道恶作剧的孩童?!”
“那就请阁下告知她的踪迹。”
“你……”法塔斯哽了哽,板着音调说道,“你以为伟大的国王是可以随便使唤的吗?”
这就是要谈条件了。
塞西洛斯痛快道:“阁下需要我做什么?”
宫殿里传来两声满意的轻哼,“算你还没有蠢到家。”
法塔斯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这里确实有个小麻烦需要解决。”
“阁下请说。”
“我的白骨军队在冥者之渊一向是上下纵横畅通无阻,最近嘛,有一条恶犬堵住了通往下*一层的入口,你只要能把它赶走,我就告诉你朵拉拉的下落。”
“恶犬?”能让法塔斯忌惮的恶犬,“阁下是说迪多罗?”
传说中迪多罗受苍穹、海洋与大地三原神的唆使追赶太阳神车。
它的追赶险些使太阳神车坠落毁灭人类世界,祖神因此被触怒,将它驱赶至冥者之渊,而后没多久,祖神就与三原神开启了最初的神战。
法塔斯咳了一声,声音飘忽,透着股心虚,“当然,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是胆敢支使国王,难道不该要付出相应的价码吗?”
塞西洛斯:“……”
“好吧,好吧,我知道对你来说有点难,”法塔斯说道,“你那蠢笨的脑瓜应该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看在你是为我办事的份上,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解决方法。”
塞西洛斯不语。
法塔斯径自道:“就在这一层的下面有一头蠢龙,如果你能从迪多罗身边通过,不防去引它和那条恶犬撕咬,到时候……哼哼。”
与迪多罗撕咬的龙,塞西洛斯只能想到毒龙斐迪亚戈。
法塔斯或许是想让他下去送死。
见他迟迟不回应,法塔斯有些急。
“怎么?你不想干吗?那就别想从我嘴里听到朵拉拉的踪迹!”
顿了顿,法塔斯又补充:“不要以为你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威胁我,我已经是亡灵,你不可能再杀死我,至于白骨战士……就算全都被你损毁,我也可以重新再组建一支。说不定你会成为我的新军队的第一个战士呢!”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回身看向身后。
冥者之渊广阔无边,想要在其中寻找朵拉拉,应该不比法塔斯的要求简单。
塞西洛斯果断道:“好,我答应你。”
法塔斯苦迪多罗久矣,立刻派出白骨战士为塞西洛斯引路。
塞西洛斯跟随白骨战士走下台阶,离开前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阁下说我身上有死亡的臭味,是什么意思?”
“蠢笨至极!当然是说你——”法塔斯传出宫殿的声音蓦地一断,“呃,这个……这个等你引开迪多罗再来问我吧!”
法塔斯没说尽,塞西洛斯却懂了。
身为亡灵的法塔斯对死亡的气息十分敏感,法塔斯说在他身上闻到死亡的味道,十有八.九是因为他死期将近。
不敢说下去,大概是担心他会因为惧怕死亡而变得畏缩,不敢向迪多罗和斐迪亚戈挑战。
……这一点法塔斯实在是多虑了。
过去塞西洛斯对死亡没有概念,所以从未惧怕。
而现在,利维和瓦妮相继死去,塞西洛斯便觉得死亡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
所有神祇都会死,包括他也是。
只是塞西洛斯有种毫无来由却无比确信的直感——他不会,也不能死在约特之前。
*
雾沼城外,沼气氤氲呛鼻。
伊莱骑在努玛背上,光辉灿烂的神光逐步驱散丝缕黑气,瓦解雾沼城的城防。
一只雪白的报信鸟自远方飞来,落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裸露的脖颈轻啄一下,伊利娅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蓦地睁大眼睛,转头望向斯莱萨尔的方向。
*
白骨战士在前方带路,引领塞西洛斯前往迪多罗的所在地。
踏过某个隐形的界限,塞西洛斯便感觉道空气热起来了。
此后,越往前,周围的温度越高。
远远有座烧红烙铁般的山峰在前方矗立,下一秒,那山峰慢慢往上拱高、拱高,高到极限又缓缓塌下来,反复几次,塞西洛斯意识到,那不是山峰,而是迪多罗的身体——迪多罗在睡觉。
白骨战士身上的骨头被高温烤得泛起了黄,它一直带领塞西洛斯走到距离迪多罗只有几百步的地方,再往前,他的身边便不听使唤了。
鬼火只剩一豆,四肢曲曲拐拐,啪一声摔在地上,试图爬起又被自己绊倒,砸得狠了干脆把自己的头盖骨摔了出去,于是剩下的躯干更混乱了。
塞西洛斯不确定迪多罗的听觉阈值,但动物的听觉大多灵敏——如果这个全身无皮毛,仿佛由数不清烧红铁块铸成的棱角分明的庞然巨物也算动物的话。
塞西洛斯拾起白骨战士的头盖骨帮它安回去,低声说了句:“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然后将它朝远离迪多罗的方向甩了出去。
迪多罗的头掩在两只前肢之间,面朝着山壁,灼热的吐息将山壁喷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吐息以及它身上的温度撞到山壁上返还,向四面八方扩散,让不耐高温的塞西洛斯格外不适。
尤其是靠近迪多罗的地方,比陆丹城还要热上好几倍。
空气中没有可以利用的水分,塞西洛斯只能靠自身的神力维持凉爽。
他放轻脚步往前走,慢慢转到正对迪多罗的方向上,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迪多罗的后半身都窝在一条高阔的隧道里。
不愧是能够追逐太阳神车的恶犬,隧道四周都被迪多罗身上的高温融得光滑。
要对付这样一头古老的凶兽,仅靠塞西洛斯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想引来毒龙斐迪亚戈和恶犬迪多罗互斗,就要在不惊动迪多罗的情况下潜入隧道。
可迪多罗将隧道入口堵得很死,塞西洛斯不断调整角度观察,发现只有在迪多罗呼气时,后背会暂时下塌,与隧道顶部之间露出缝隙。
这就需要爬到迪多罗身上了。
迪多罗趴在地上,拱起的背脊也如小山,身上炙热难以攀爬,塞西洛斯悄悄靠近,绕至迪多罗身侧,手触隧道外的山壁。
山壁被迪多罗身上的热气烘得烫手,塞西洛斯只好往外围挪开,试着在山壁上结出冰梯。
冰块在塞西洛斯手指触过的地方“长出”,冰面迅速融化变得透明,塞西洛斯在冰块融化脱落前借力往上跃,然后如法炮制,攀上了隧道顶端。
期间下方冰块融化成水滴落到迪多罗身上,塞西洛斯顿时屏息相待,然而冰水在接触到迪多罗的一瞬间就滋的一声细响,变成了水汽。
被水滴到对迪多罗来说不比蚊虫叮咬,带着硝烟气的耳朵抖了抖,身体略微起伏了一下,很快就继续呼呼大睡了。
塞西洛斯紧绷的身体放松,继续往上。
他特意调整了攀爬的速度,赶在迪多罗呼气时抵达隧道顶端。
当迪多罗一口气呼到末尾,脊背塌陷到最低,塞西洛斯看准机会,从山壁上倒挂下来,灵活地钻进了隧道里面。
趴卧时,迪多罗的脊背处于它身体的最高位,隧道内部顶端都与他的脊背差不多等高,与它燃铁似的身体隔着一段距离。
饶是如此,塞西洛斯也觉像是把脸贴到了火炉前。
衣服被烤得散发出淡淡焦味,塞西洛斯忍受着灼热,从顶端的隧道往内攀爬,逐渐脱离了迪多罗的身体范围。
塞西洛斯松开手,从隧道顶端落下,蹭掉下巴上被蒸出的汗,身体温度刷地降下来——之前在迪多罗的感知范围内,塞西洛斯不敢大幅度降温,现在不用担心了。
隧道深处一片漆黑,塞西洛斯稳了稳护目镜,朝里面走去。
隧道向下,离迪多罗红热的身体越远,视野越暗,等到拐了个小弯,那点光亮彻底消失。
塞西洛斯沿着全然的黑暗往前走了几十步,嗅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那味道嗖地钻进鼻腔,顺喉咙而下,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直呛得塞西洛斯眼眶发热,鼻头发痒。
塞西洛斯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呼地从高空坠落下去!
下落过程中,周围空气忽地围拥上来,呛入塞西洛斯的口鼻,刺得他鼻腔喉管宛如刀割,就连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感觉到一阵阵噬咬的痛感。
要是这时还不知道空气有问题,就成了傻瓜了。
毒龙斐迪亚戈在这里,空气有毒也不足为奇。
塞西洛斯屏住了呼吸,在下落中陡地翻身,仔细听着下落时的风声,判断距离地面的高度。
触地时砰的一声,塞西洛斯半蹲缓冲,往前踉跄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刚想调整调整姿势,身体突然往后歪斜,塞西洛斯以为是自己没站稳,往前倾身保持平衡。
然而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哪里是他没站稳?分明是他脚下的“地面”动了!
黑暗中亮起大团的暗金色的光,似有巨物腾挪,带动周遭气流。
塞西洛斯眼睁睁看着暗金色的光团越靠越近,鼻端的毒气浓得如有实质。
很快,他发现那不是普通光团,更像是……一只眼睛!
塞西洛斯心头悚然,第一时间想要后撤,但不等他动弹,便有一股强风袭来,直将他掀飞,轰然砸在了墙壁上。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狂暴龙吟响彻了整个冥者之渊!
第96章 死亡预言离开这里你就会死!
塞西洛斯被震得耳膜发痛,眼前却越来越亮,原来是那团暗金色光团飞快朝他而来。
塞西洛斯闪向旁边,嗤的一声,腰侧衣料被尖利的东西划开,紧接着刚才他站过的地方被撞到发出震天巨响,山壁随之倾塌碎裂。
黑暗中塞西洛斯只能靠声音躲开砸落的石块,至于尘土便躲闪不及,落了个满头满脸,止不住喷嚏几声,燎人的毒气刺伤喉管不说,又叫斐迪亚戈听到声响,斐迪亚戈振翼,呼一阵风,塞西洛斯像断线风筝,被掀翻出去。
斐迪亚戈的体型庞大到塞西洛斯难以想象,与它对抗无异于以砂砾抛击巨石。
再一次砸透山壁,塞西洛斯后背剧痛,好像断了几根骨头,五脏六腑也被吸进去的毒气噬咬得疼痛不已。
这样下去,就算他能躲得开斐迪亚戈的攻击,也要因为中毒死在这里。
塞西洛斯暂时躲在一块落石后面,用冰雪隔开一方空间防止毒气渗透,同时思索应对办法。
这里太暗了。
而且不知道斐迪亚戈在这里待了多久,空气中的毒素浓度高得可怕,不能久留。
塞西洛斯仰头往上看——得把斐迪亚戈引到迪多罗所在的隧道入口才行。
斐迪亚戈巨大的翅膀在黑漆漆的洞穴扇来扇去,间或伴随着震耳龙吟。
落石雨点一样往下砸,塞西洛斯屏息躲在巨石后面,把手贴到山壁上,神力从指尖倾泻而出,冰霜攀过崎岖山壁,往上涨去。
延伸不知多久,冰霜突然爬空,失去了方向——到隧道的入口了。
神力源源不断,冰霜沿着隧道的入口累叠凝结,四周温度逐步下降。
斐迪亚戈感受到异常,忽地抬头,带得毒气又是一阵翻涌。
巨大龙翼拍击,带起的风带得周围飞沙走石,挡在塞西洛斯身前的巨石也险些被吹走。
黑暗中,塞西洛斯能感觉到有巨物升空,腾挪间大量气流涌入方才被斐迪亚戈的身体占据的空间,在原地形成劲力十足的风旋。
“呼——”暗金色光泽朝上飞升,斐迪亚戈吐出毒焰,瞬间将塞西洛斯在隧道入口处累叠起来的冰层尽数腐蚀,连掩在冰层下的山壁都如融化的奶油凹陷下去。
山壁的溶解物混着毒汁淅淅沥沥落下来,塞西洛斯及时抽手,悄无声息地闪到了远离隧道入口的另一处巨型碎石旁。
隧道里发出哗啦啦一阵响,斐迪亚戈顿时仰头嘶吼。
塞西洛斯至今没有看清它的形貌,只听到呼啦呼啦的振翅后,暗金色的光团猛地往前冲去,轰的一声,地动山摇。
咔嚓嚓——
几人宽的缝隙以斐迪亚戈撞到的地方为中心,向四周裂开。
山壁发出剧烈的哀鸣。
迪多罗先是在甜睡中听到震耳的吼叫,惫懒地抿住耳朵用前肢拢住头继续酣睡。
谁知没多久,搭在隧道里的尾巴被什么咬了一下,它困得厉害,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试图把啃咬它的“虫豸”甩开。
然而,“啮咬”它的东西不仅没被甩脱,反而沿着它的尾巴爬上来,最初被“咬”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很快,呛鼻的气味从隧道深处漫来,它刷地睁开火红的眼睛。
塞西洛斯忍着身体和喉管的疼痛静静等待,在斐迪亚戈再次撞击山壁之后,自隧道深处传来一声长嗥,随后迪多罗和斐迪亚戈一个往下一个往上,两个远古巨物撕咬交锋,霎时间天顶塌陷,末世般的摇撼感将塞西洛斯甩得直飞出去。
龟裂蔓延到上一层的地表,裂隙像蜿蜒行进的蛇,飞快向四面八方爬行。
数不清的白骨跌入缝隙,又在斐迪亚戈和迪多罗的战斗中化为粉末。
撼动甚至传到了冥者之渊外,如果此时有神祇在镜崖边观瞧,就会发现裂隙一直从镜崖开到了外面的地面上,周围树木摇晃,深渊下方的黑暗在大幅涌动。
“噢,不!”法塔斯万万没想到斐迪亚戈和迪多罗打起来会使它的白骨军队遭殃,抱头高叫,“停下!快停下!我的军队!我的军队!!”
可无论迪多罗还是斐迪亚戈都不会听他的话。
战场废墟的地表被冲破,黑紫的毒气烟尘似的腾腾闯入,与此同时,暗淡的天光也射进了斐迪亚戈的黑暗巢穴,照亮它铁黑的鳞片。
塞西洛斯将自己牢牢卡在裂开的石壁中,避开了数不清的落石、撞击,天光撒入这片漆黑之地时,他刚好抬头,一片巨大黑影从上空掠过,栉比排列的黑鳞之间有抹白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朵拉拉!
塞西洛斯瞳孔放大,只迟滞一瞬,立即做出决定,步出石壁缝隙的庇护,往山壁上方爬。
空气中红温与赌气纠缠,混出一股呛人的硝烟气,这股烟气往上蔓延到冥者之渊外围,无数黑暗生物闻风逃窜。
塞西洛斯大概是整个冥者之渊里唯一一个朝那两团将天空笼罩的巨影行进的神祇。
期间,他被斐迪亚戈的甩动的尾巴砸落过两三次,又因迪多罗身上的高温融化山壁从高处跌落了一次,当斐迪亚戈再度将粗壮的尾巴甩来时,塞西洛斯抓住机会抱住了比他的身体还要大上两圈的黑鳞,直接被斐迪亚戈的带上了高空。
斐迪亚戈的鳞片常年被他身上的毒气浸染,塞西洛斯的手迅速被腐蚀,他忍住钻心刺痛,沿着鳞片往上攀爬。
手指、脸侧被鳞片上的毒液噬得鲜血淋漓,塞西洛斯在斐迪亚戈转动身躯形成的跌宕中闷不吭声,一点点靠近那抹白影。
撕斗中的毒龙与恶犬几乎将冥者之渊贯通,朵拉拉藏在斐迪亚戈的腹鳞中欢快地拍手:“哈哈,有趣!好有趣!继续!继续呀!”
她随斐迪亚戈被带入高空,在此之前她还能看到那个闯入冥者之渊的神祇,此时下方一片混乱,就连法塔斯的宫殿都被迪多罗一脚踏碎,估计那家伙已经被落石埋了吧?
朵拉拉颇觉扫兴:什么呀,难得她在那名神祇身上嗅到了创世伊始的气息,还以为他能陪她多玩一会儿,竟然这么轻易就……
朵拉拉正自抱怨,忽然肩膀被什么抓住,她惊得抬头,却见不见许久的塞西洛斯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她的侧后方,原本白净的脸上沾满了尘土血污,呼吸都带着血气,一只手牢牢抓着她,喟叹般说道:“找到你了。”
被塞西洛斯抓住,朵拉拉张开嘴巴怔愣了半天,仰头看他来时的轨迹——为了不被她发现,塞西洛斯特地绕到了她的上方,再从上往下,避开她的视野来到她身边。
多爬这么一大段距离,塞西洛斯的手已经被腐蚀得可以见骨了。
这时,被斐迪亚戈甩入地底的迪多罗反扑,叼住了斐迪亚戈厚而坚硬的脖颈,高温的后爪在斐迪亚戈腹部用力蹬,钢铁般的利爪刮过黑鳞,崩出无数火星!
朵拉拉和塞西洛斯所在的位置靠近斐迪亚戈的腹部,眼看就要跟着遭殃,前者“哇”地赞叹一声,然后快速伸手在空气中一拉。
吱呀——
空气中有扇门被打开了。
朵拉拉抓住塞西洛斯的手腕,往前甩去,奇怪的是,塞西洛斯并没有直飞出去,而是撞到空气中某个无形界限后被逐寸擦除,消失不见。
朵拉拉掸掸手,抬手遮在眼上,仰头近距离欣赏过迪多罗红热的后爪,在利爪接近她的前一瞬往下一跃,然后神奇的也消失了。
塞西洛斯被甩得猝不及防,嘭地砸在了一堵墙上,翻身稳稳落地,一抬眼,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前一瞬他还在充满毒气晦暗危险的冥者之渊,此时却身在一个燃着壁火、暖融融的房间里。
外面天翻地覆,房间里却是一片温馨祥和。
房中铺着深红色地毯、摆着桌子,此外书架、操作台一应俱全,房间中央还放着口巨大的铁锅,锅里煮着什么,正在咕嘟嘟地冒泡。
“呼!”塞西洛斯正惊讶着,房门呼啦一声打开,朵拉拉从外面闪进来,拍拍胸口,满脸兴奋地说:“好险!”
塞西洛斯起身,环顾房间摆设,最后视线停在少女身上,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啊——”朵拉拉拖着长音扒住门板往外看,塞西洛斯顺她视线往外望去,目之所及却是虚空一片。
等到朵拉拉看够了热闹,才将门关上,回身得意说道:“这里是‘女巫的房间’!”
……女巫的房间?
朵拉拉脸上挂着大大笑容,踏着轻快步伐在屋里转来转去,这里拿点粉末,那里装点奇怪的液体,经过铁锅时还用靠在锅沿的大汤匙搅拌了几下,然后一个旋身两手握住玻璃瓶中晃一晃。
嘭——!
瓶口冒出可疑烟雾,朵拉拉凑近嗅了嗅,满意点头,将瓶子递给塞西洛斯,一抬下巴:“喝了它。”
塞西洛斯接住瓶子,看着瓶中绿褐色液体,“这是什么?”
“问那么多!”朵拉拉感到被冒犯,不快道:“不喝就算啦!”
塞西洛斯:“……”
鉴于刚才在外面如果不是朵拉拉及时将他拉进“女巫的房间”,他少不得要再受点伤,塞西洛斯选择相信她,于是把瓶沿靠近嘴边,仰头将瓶中的液体尽数吞下。
一股烧灼感从舌根燎过喉管,塞西洛斯被呛得立即躬身剧烈咳嗽起来。
看着塞西洛斯的脸色在呛咳之下逐渐变红,朵拉拉连啧数声,止不住摇头,“真想不到,你一个……竟然会这么狼狈!卢米埃就算了,他自己都变得破破烂烂,但是希尔薇还有柯蒂斯也都不管你吗?”
“咳……咳咳咳咳……”
剧烈呛咳中,塞西洛斯感觉到肺腑间的烧灼感正在缓缓褪去,身上的伤痕还有被腐蚀的手也在慢慢恢复。
朵拉拉围着塞西洛斯转圈,挑拣货物是的打量着他,突然“啊”一声,停在他面前,握拳锤手心,一副想到了好主意的表情,“既然他们不管你,你干脆也不要理他们了,不如你留下来陪我玩吧!”
“咳……”烧灼感随着伤口的愈合而减弱,塞西洛斯屈指抹去脸侧往下坠的血滴,待到呼吸恢复平稳,才说道:“谢谢你的药剂,但我不能留在这里。”
“你敢拒绝我!?”朵拉拉自以为让塞西洛斯留下是施与了巨大恩典,万万没想到塞西洛斯会拒绝,一时瞪大眼睛,“难道这里不好玩吗?”
塞西洛斯无言。
朵拉拉如数家珍:“如果你留在这里,我们可以每天欣赏迪多罗和斐迪亚戈的争斗,听法塔斯那个只知道战争的亡灵每天被头疼折磨得惨叫,还有那——么多有趣的生物可以供我们耍弄,而我们只要只躲进这间屋子,它们就都毫无办法,”朵拉拉双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圆,“这些,不比外面的世界有意思吗?!”
显然,朵拉拉对“有趣”的理解与绝大多数神祇不同。
塞西洛斯礼貌道:“很有意思,但是我真的有事要做。而且,我们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
提到约定,朵拉拉亮晶晶的眼睛一闪。
虽然两大神国流传的传说中,诅咒女巫是个喜欢恶作剧、捉弄人的神祇,但她其实很守信用。
被塞西洛斯这句话噎回去,朵拉拉不再劝诱,眼睛滴溜溜在眼眶中打转,在房间里踱起了步,思索该怎样让塞西洛斯打消离开的念头。
“啊!”朵拉拉走到墙边,突然两手拍合,眼睛又放出光彩,兴冲冲地扭身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离开这里就会死?我没有骗你!就算这样你也要出去吗?”
塞西洛斯心头一凛,可又在转瞬间变得平和。
他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必须出去。”
“……为什么?”朵拉拉对塞西洛斯再次拒绝自己感到困惑——有什么事比自己的生死还重要?更何况她提出了这么好的条件——同时也为塞西洛斯的不知好歹气恼,眯起眼睛盯着塞西洛斯,叉腰时拱起的肩膀像是白鸟的翅膀。
塞西洛斯透过护目镜,无声与朵拉拉对峙。
房间中央的铁锅里传来“咕嘟”的声响,气泡爆开缕缕热腾腾的味道散到房间里,壁炉里也传来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以及木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意识到塞西洛斯绝对不会改变想法,朵拉拉脸上雀跃的神色冷却,翘着的嘴角也坠下来——她知道,无论如何,她也无法留下这个玩伴了。
朵拉拉赌气地转过身,抱起手哼哼着说道:“既然你一定要去送死,那就走吧!”
话音落下,嘭一声,房间的门自动打开。
塞西洛斯看了眼朵拉拉的背影,往前踏出一步。
“我诅咒你,塞西洛斯!”朵拉拉突然喝道。
塞西洛斯脚步微顿,而后没有理会地继续往前。
朵拉拉气急地提高声音:“你将永远徘徊在将死与未死之间!”
塞西洛斯来到门边,朵拉拉的下一句话随后而至:“唯有同样将死未死的神祇能将你唤——”
塞西洛斯往后乜过那抹白影,毫不犹豫地踏出门外。
朵拉拉的尾音被截断,转眼间,舒适的小屋消失,翻滚争斗的恶犬与毒龙也不见踪影,前方只剩死寂的黑暗。
塞西洛斯站在原地短暂地回味了一下朵拉拉的诅咒,敛下思绪,没入前方漆黑的暗路。
*
“你说什么?陛下去了背叛之城!?”达夏骑在飞马上,一把揪过传令官的衣领,“你再说一次!”
同样骑着飞马的传令官险些被从马背上提起来,他赶忙抓住达夏的手腕,说道:“是真的,报信鸟在这里,您、您不相信的话可以——”
达夏没时间听报信鸟讲述来龙去脉,直接问:“那雾沼城呢?陛下去了背叛之城,雾沼城怎么办?贝加斯怎么办!?”
传令官的脸在衣领的紧勒下涨红,艰难道:“陛、陛下他……他将自己一分为二了!”
第97章 我相信你利维答应你的,我也能做到……
“一分为二?那是什么意思?”达夏揪紧传令官的衣领急道:“一次说清楚!”
传令官几乎被达夏勒得窒息,猛拍他的手,达夏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五指倏地松开。
“咳……咳咳……”
达夏等不及,催促道:“快说!”
传令官艰难平复呼吸,忙不迭说道:“陛下他、他将自己的一半神力剥了出去,他自己还在雾沼城外,但那另一半神力带着胜利之枪去、去背叛之城了!”
达夏惊到失语。
剥离一半神力……伊莱疯了吗!?
要知道单凭一团神力不可能维持形态,除神力外需得赋予其部分神格。
且不说切割神格的过程有多痛苦,伊莱怎么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损伤自己?
万一贝加斯……
达夏猛拉缰绳,天马发出咴咴咴的嘶鸣,纯白羽翼怦然展开,道:“去雾沼城!”
喝完这一声他突然顿住,“不,”达夏改口。
去雾沼城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贝加斯真有那么强大,他在与不在未必能影响战局,现在去背叛之城,或许能让伊莱更安心些。
捏着缰绳的手因过于用力咯嘣咯嘣响,“塞西洛斯,”达夏恨得咬牙切齿,“你最好给我……”他深吸一口气,挥起手中长剑,高声道:“去背叛之城!”
*
胜利之枪以无可阻挡之势突破了背叛之城的城防坚盾,伊莱乘努玛入城,路上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自高空下望,目光所到之处一片雪白,仿若冰原。
——塞西洛斯已经来过了。
不是从正面闯入,那就只能是从冥者之渊绕行。
伊莱看着下方遍地的博莱萨尔神祇的尸体,绷紧侧脸,催促努玛前行。
掠过一处高墙时,伊莱余光瞥到被冰锥穿透头颅钉在墙上的梅傍,他的坐骑被冰层裹着摔成了几瓣,而后,每行进一段距离,便有几具“一百零八子”的尸体,每一个都死得很利落,全是一击毙命。
血腥气在冰雪寒气的镇压下泛着股凉丝丝的苦甜,在整个背叛之城慢慢升腾。
下方一具小山似的身躯吸引伊莱的注意,努玛朝地面奔腾,落在那具尸体边。
那是贪婪之神约特。
他正面朝下地倒在地上,血淌满雪地染出大滩红色,标志性的尖刺黑发被血水浸透又被冻住,背上翅膀折断,黑色的巨型宽刀断成两截,持刀的手以不自然的状态扭曲着,显然是在一场恶战中落败死去。
一把黄铜钥匙被揉成一团扔在约特身边,染着大量鲜血的脚印从尸体的头顶往远处蔓延。
伊莱的呼吸被吸入肺腑的寒气冻结,转过身,牵着努玛沿着脚印找去,在一处冰阶上看到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撑坐在冰阶上,一动不动,宛如雕塑,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白得快要与皑皑的雪原同色,一道伤口从左肩往下贯至腹部,几乎将他劈成了两半!
看到那狰狞伤口的瞬间,伊莱漂亮的瞳孔剧烈震颤,想要上前,身体却僵结得完全不听使唤。
他死死盯着塞西洛斯,直到看到塞西洛斯的胸口幅度极小的起伏了一下,那股将他定住的巨力荡然一空,他即刻甩开努玛的缰绳,大步来到塞西洛斯面前。
塞西洛斯用没受伤的那边手臂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失血过多已经让他的视野变得昏暗模糊,引以为豪的听觉也变得钝了不少,等到伊莱走到近前,他才听到脚步声,废力地低下头,模糊间只见一道身影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那影子散发着柔和的辉光,金色的发梢在昏沉视野中熠熠发亮,塞西洛斯微微歪过头,声音低嘶哑,带着些意外:“……伊莱?”
面前的神祇没有回答,一只手覆上塞西洛斯的胸口,淡淡光晕将他笼罩住,温暖柔和的神力自那只手掌的掌心扩散开来。
塞西洛斯已经感觉不到痛,快速流失的血几乎将他的感官全部麻痹。
他猜测伊莱是在帮他治疗,于是道:“谢谢。”
按在他胸口的手颤了一下,伊莱只是轻轻呼吸,依旧是不发一言。
风拂过,扬起雪屑。
塞西洛斯此时身心轻松,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如何在光明之力的疗愈下慢慢弥合。
明明塞西洛斯就坐在面前,伊莱却觉得他轻飘飘的,好像马上就要被风吹走了。
手臂突然被抓住,塞西洛斯略感奇怪:“?”
伊莱的手越收越紧。塞西洛斯的视野随着伤口的愈合回复了一些,只见柔软金发落在额前,那张俊美却时常缺乏表情的脸上竟显露出重而无声的落寞与难过。
塞西洛斯抬起手碰伊莱的脸,疑惑道:“你怎么了?”
伊莱抬手覆在塞西洛斯的手上,牢牢抓住他,说道:“我也能做到。”
“……什么?”
“利维……”伊莱抿唇,重新道:“我哥哥,他答应你的,我也可以做到。”
塞西洛斯:“……”
利维答应过他的……是指重建新神界?
曾经令自己心神震撼的约定,此时再想起,塞西洛斯平静极了,好像突然间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看着塞西洛斯的表情陷入空茫,伊莱的心跳顿时一空,他感到无比失落,同时一股扰人的酸涩涌至喉头。
“……”伊莱甚至有些无措地攥紧塞西洛斯的手,良久,仰起头说道:“塞西洛斯,相信我。”
手指传来的疼痛将塞西洛斯从出离的状态中拉回,他能感觉到伊莱在轻微发颤,于是,停摆了许久的思绪*又重新运转起来了。
是受伤了吗?
塞西洛斯将伊莱从上到下看了一遭,好像没有。
那伊莱为什么……
触到伊莱压抑乞求的目光,塞西洛斯反应过来,愣愣地想:是……因为我吗?
因接连失去利维和瓦妮而陷入麻木的心脏突地跳了一下,瞬时间将某种柔软、清亮的情绪泵入空白的头脑。
塞西洛斯如在梦中惊醒,从内到外俱是一震,“我……”
他有些慌张——他怎么能把伊莱惹成这样?要是达夏发现了,肯定又要记他一笔,利维也会嘲笑……
“……”
突然激昂的心绪再一次沉潜下去,塞西洛斯静默许久,失笑摇头。
他的笑容中伴着无力与自嘲,最后,他只能接受。
因为还有伊莱。
伊莱还在这里。
现在他得想办法让伊莱的心情好起来。
——如果瓦妮和利维在这里,也不会怪他这样想的。
塞西洛斯试着往回抽手,但伊莱握得太紧,他只好抬起另一只手去捧伊莱的脸。
当他的掌心贴在伊莱另一边的侧脸上时,伊莱的瞳孔明显放大。
“……”塞西洛斯绞尽脑汁,最后只能说出一句:“我没事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相信你。”
第98章 分歧渐生伊莱怎么可以为区区一个…………
达夏乘飞马抵达背叛之城时,城门已被破开,城防坚盾被从中刺穿,周围还游荡着光明的气息——伊莱已经来过无疑了。
路上他已经想过无数次要在伊莱抵达之前见到塞西洛斯,可还是……
达夏脑海中的某根弦绷紧,将目光投向城中,一提马缰,驱着飞马掠入城中。
久攻不下的城池尸横遍布,满目狼藉。
达夏在飞马奔驰的间隙扫过下方被冰雪覆盖的城市,只觉这样的灭杀不太像与失去生机的败者相对等的神祇造成的,而由更加古老、陌生、强大而又残酷的神祇降下。
那感觉就像是……初蒙?
纳普梅兹学院那个总是兴致缺缺又实在惹眼的塞西洛斯身影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足以俯瞰整个斯莱萨尔的巨影。
毫无因由的联想霎时让达夏浑身发冷,禁不住打了个颤。
他立即勒紧马缰停在半空,拧眉思索这令人恐慌的想法从何而来,有什么依据。
不。
片刻之后,达夏甩甩头。
别开玩笑了。他想。
看来他最近总在战场之间辗转驰援,奔波太过,以至于大白天做起梦来——不然他怎么会有那样荒唐的念头?
事到如今,他可以承认塞西洛斯是有些强,或许已经超越神官到了主神级别,但也只能止步于此,不会更强了。
否则,谧都也不会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被忒利亚屠戮。
没错,达夏暗自点头,同时一甩缰绳令飞马继续奔驰。
当风呼呼从耳边贯过,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也被荡涤一空。
……不管怎么说,要先找到伊莱他们。
与伊莱相处几百年,达夏对光明格外敏感,遥遥感觉到有属于伊莱的气息在远处涌动,他心神一震,甩缰驱使飞马加快速度。
前方出现柔和光晕——是伊莱在用治愈术!
距离愈近光晕越显眼,达夏在一处冰阶发现伊莱的身影,惊喜出声,“伊——”
塞西洛斯进入他的视野,喊声戛然而止。
达夏看着单膝跪在塞西洛斯面前的伊莱,呆立当场。
伊莱……
达夏难以置信。
伊莱可是斯莱萨尔的光明神,是他、是温斯沃特以及未来两大神国所有神祇追随的神王陛下!
他怎么能……怎么可以为区区一个……屈膝?
心中骇浪滔天,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达夏在半空中踯躅不定。
正这时,他看到塞西洛斯双手捧住了伊莱的脸。
一向冷静果决、鲜少外露分毫的伊莱,竟在那一刻流露出无尽的动摇与钦慕,短暂僵滞之后信徒般满足地偏过头,将白皙的脸贴在塞西洛斯的手心。
“……”
当达夏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许久没有呼吸,不知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不忍打破这对他而言刺眼无比,于伊莱却堪称梦幻的画面。
塞西洛斯!
达夏咬紧牙关,无声注视下方那两道身影半晌,最终忍下一口气,调转马悄悄离开了。
*
“原来亚提斯也是光明之子,”乘努玛返回斯莱萨尔神殿的路上,塞西洛斯蓦地想起这件事,于是说给伊莱听,“他其实是尼奥与新月女神的儿子。”
说起来这是一桩露水姻缘,新月女神被尼奥引诱生下亚提斯,之后便将他交给姐姐满月女神,被当做满月女神与夜神的孩子抚养长大。
亚提斯不知在哪里得知自己真正的父亲是神王尼奥,便想尽办法让尼奥承认他的存在。
为此他前往纳普梅兹城,后来带着约特的宝库钥匙在谧都开启宝库之门,也是因为梅傍答应他做完这件事就承认他是自己的兄弟。
结果……
无论是他,还是尼奥的一百零八子,都已经被雪粒掩埋,不复存在了。
杀戮时带来的那种失控的沸腾感还没有冷却,塞西洛斯强迫自己不再回想,身体稍往后靠,问身后的伊莱:“现在还没有尼奥的下落吗?”
伊莱一手拢着塞西洛斯的腰,另一手从他肘下穿过,拉着努玛的缰绳,闻言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塞西洛斯看不到,又答道:“还没有。”
尼奥自撤出斯莱萨尔,就再没在战场上露过面,大概率是藏在博莱萨尔剩余几座神域里。
于是,塞西洛斯道:“我可以去找,还有贝加斯——”
谁知话没说完,拢在腰间的手就忽然收紧。
伊莱打断他道:“不可以。”
塞西洛斯:“?”
伊莱拒绝得太绝对,塞西洛斯试着转圜:“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
“不。”伊莱索性用小臂环住他的腰,将他揽到怀里,
“……呃。”塞西洛斯不是第一次和伊莱同乘,但距离挨得这么近却还是首次。
当下他们的势着实暧昧,塞西洛斯几次想把伊莱搂在他腰间的手臂拿开,每每想起伊莱刚才柔顺贴在他掌心的样子,都没能下得去手。
“我能问为什么吗?”塞西洛斯余光往后。
“……”
伊莱说不出为什么。
将塞西洛斯这样强大的战力调离战场,对泰亚神祇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但伊莱有种强烈的预感——塞西洛斯不能再在战场出现,否则……
他不愿做那样的假设。
伊莱眷恋地将头压在塞西洛斯的肩上,将塞西洛斯抱得更紧,说道:“你答应过我了。”
第99章 地底囚牢我答应过你了
塞西洛斯确实答应了伊莱,要在斯莱萨尔神殿等待他凯旋——伊莱单膝跪在他面前那样乞求,他真的无法拒绝。
“……”
有些懊恼,却也让塞西洛斯久违的体会到自虚无处落回这世间的实感。
他又被什么抓住了,在无止境的上升中。
感受着勒在腰间的力道,塞西洛斯想:还有人需要他,还有未竟的责任需要承担。
这样的话,他安稳地留在斯莱萨尔神殿或许就是最好的。
许久,他阖了阖眼,叹出一口气,妥协道:“好吧。”
塞西洛斯被伊莱送回了斯莱萨尔神殿。
贝加斯还在雾沼城虎视眈眈,伊莱不能久留,与留守神殿的阿什利和伊利娅短暂交谈,翻身骑上独角兽。
“等我回来,塞西洛斯。”伊莱久久注视塞西洛斯。
不是说过一次了?
随即塞西洛斯想到自己在伊莱那里信誉度不是很高——明明说过不会再认错他,之前在谧都……
说起来惭愧,塞西洛斯只好安抚道:“放心,我答应过你了。”
一直到伊莱和独角兽努玛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塞西洛斯才收回视线。
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回身揽住阿什利和伊利娅,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
达夏在伊莱离开神殿范围后,与他汇合,乘着飞马无言跟在伊莱身后。
望着前方散发着灿烂圣洁光辉的伊莱,达夏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咬住嘴唇什么都没说。
耳尖忽然被肩膀上的报信鸟啄了一下,伊利娅的声音潺潺流入脑海:“陛下太在意塞西洛斯了。”
“……”
达夏瞥过肩头报信鸟,没有出声。
“但愿没有下次,不然真不知道陛下会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伊利娅幽幽道,“也许在陛下心里,塞西洛斯比什么都重要呢。”
握着缰绳的手指骨绷紧,达夏望着伊莱的背影,抬手一扬,将啄着自己翅膀的报信鸟赶走了。
*
夜晚,斯莱萨尔神殿。
一条白线蛇贴着墙根蜿蜒爬行,绕至床沿。
就在它吐着信子将要爬上床时,床上的塞西洛斯蓦地睁眼。
嚓——
坚冰自床沿顶出,将白线蛇冻在原地。
塞西洛斯撑坐起来,怪道:斯莱萨尔神殿怎么会有蛇?
这条蛇半夜爬进来,明显是要攻击他。
……难道是忒利亚神祇入侵斯莱萨尔时留下的?
塞西洛斯在冻住的蛇身上弹了一下,蛇身随坚冰断成几截,掉落在地。
保险起见,他起身下床,将房间各处检查了一遍,连外面的走廊也没放过,之后便去敲了阿什利和伊利娅房间的门。
阿什利揉着惺忪睡眼:“蛇?”
塞西洛斯摸摸他的头,直接进他的房间巡视一圈,没发现异常。
但当他敲响伊利娅的房门时,里面却迟迟没有回应。
“伊、伊利娅不会被蛇……”跟过来的阿什利脸色顿时变白。
塞西洛斯眉峰纵起,犹豫半秒不到,便将手按在房门上用力一推。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房间里空无一人。
“咦?”阿什利疑惑地踏进屋里,“伊利娅去哪里了?”
与此同时,塞西洛斯听到细微声响,按住阿什利道:“听。”
阿什利不明所以:“……听什么?”
引起塞西洛斯注意的声音越发明显,他道:“有哭声。”
阿什利僵住:“哭哭哭、哭声?”
那不是伊利娅的声音,塞西洛斯确信。
“嘘。”他竖起一指抵在唇边,而后松开阿什利,辨着那声音的来处转身出门。
阿什利捂住嘴巴,轻手轻脚地跟出门,受惊的松鼠般警戒地前后扫视。
两名神祇一前一后,在深夜黑寂的神殿中沿着绕墙的楼梯盘桓而下,停在地下的一扇黑门前。
哭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啊,这里是……”阿什利睁大眼。
塞西洛斯手中凝出冰剑,示意阿什利退后到安全区域,抬脚用力朝门上踹去。
——轰!
厚重的黑门朝里大开,门板撞到墙上弹回。
门里响起一声惊叫,某道坐在地上的身影仓皇起身。
慌张间那神祇的帽兜掀落,露出伊利娅的脸。
塞西洛斯一怔,险些挥出去的冰剑缓缓放下,疑道:“伊利娅?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伊利娅赶忙将帽兜拉下,挡住自己的脸,同时不断侧身往旁边瞄。
塞西洛斯顺她视线看去,只见十数根囚柱上下抵实,在房间中圈出坚实的牢笼。
一名白发的少女正缩在牢笼角落,惊惧地望着他这个突然的闯入者,瑟瑟发抖。
“……”塞西洛斯盯着那名少女,片刻后反应过来:“你是……谧都那个?”
第100章 遗忘蝴蝶属于阿德的命运要降临了吗?……
被关在神殿地牢中的少女正是塞西洛斯在谧都俘虏的奥瑞丽娅。
塞西洛斯那时一心想着复仇,便将奥瑞丽娅交给伊莱,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伊利娅将掀开的帽兜拽下来,低头想要离开地牢,但塞西洛斯还站在门口,只好拉着帽兜原地踟蹰。
塞西洛斯的目光在伊利娅和奥瑞丽娅之间转了几个来回,猜测地问伊利娅:“你也是被哭声吸引下来的吗?”
伊利娅顿了顿,在帽兜底下点点头。
塞西洛斯侧身让路,伊利娅立即抢出门去,走得太急,还撞到了门外的阿什利。
“小心!”
阿什利扶住伊利娅,伊利娅抬眼的瞬间,蛇一样险恶的竖瞳一闪而过,阿什利倏地松手,再看伊利娅,伊利娅眨动着那双标志性的小鹿眼,快速整理衣袍,扫过阿什利疑虑的表情,朝阿什利点点头以示感谢,匆匆步出了地牢。
阿什利回过身,望着伊利娅的身影沿着楼梯盘旋而上,不安地挠挠头,“……”看错了吧。
伊利娅离开,地牢里就只剩下塞西洛斯、阿什利和奥瑞丽娅三名神祇。
奥瑞丽娅因为害怕忘记了哭泣,塞西洛斯则趁这点空档扫量整座地牢——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斯莱萨尔神殿中有这么个地方。
摸摸囚柱,感受了下囚柱的坚固程度,塞西洛斯收回手问道:“你被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奥瑞丽娅身体一震,犹记得塞西洛斯冷酷地将冰锥插.进亚提斯后脑的场景,仓促低下头,将脸藏在了披住大半身体的白发之中。
塞西洛斯:“……”
再次见到奥瑞丽娅,塞西洛斯心绪分外复杂。
奥瑞丽娅身为忒利亚神祇,帮助博莱萨尔入侵谧都,其实早该被塞西洛斯杀死。
可塞西洛斯在愤怒到出离的异常状态中由她联想到了瓦妮,因此放过了她。
此时清醒过来再看,除了与瓦妮一样都是少女之外,二者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即便如此,要塞西洛斯当下下手杀死奥瑞丽娅,他也做不到。
或许达夏也是因为难以在非生死攸关的情形下对这样一位少女动手,才将她关到地牢里的吧。
眼见奥瑞丽娅战战兢兢都若筛糠的样子,塞西洛斯捏捏隐痛的额角,转身大步离开了。
之后每到夜里,塞西洛斯总能听到地牢里传来的哭泣。
他向神殿中的神侍打听,得知奥瑞丽娅是被达夏关入地牢的,至今关了快两个月。
想来也是因为奥瑞丽娅一副少女模样,看起来脆弱无力,很难下杀手吧。
地牢中的哭声一夜夜地持续,有时奥瑞丽娅还会不住呼唤怠惰之神赫尔卡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离群落单的孤雁哀叫着寻找自己的父母。
可是赫尔卡已经死在温斯沃特手中,奥瑞丽娅的呼唤注定得不到回应。
塞西洛斯想到了瓦妮——瓦妮在死亡降临前一定也在心中这样徒然地呼唤过他——因此难以避免地对奥瑞丽娅产生了同情。
他在白天整理在冥者之渊的见闻,夜里听到奥瑞丽娅断续的哭泣难以入眠,便会踱到神殿的露台上,借着银白月光俯瞰斯莱萨尔的夜景,思索此时战场上的伊莱在做什么。
这样的夜晚重复了十几次,某天夜里,塞西洛斯将羽毛笔放到桌上,拿起写好的手稿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满意之余隐约觉得今天好像格外安静,似乎少了点什么。
抬头看窗外,月辉已将地面映得银亮,塞西洛斯放下手稿起身,准备去视野更好的露台看一看,走到门口心头灵光一闪——怪不得今天这么安静,是奥瑞丽娅的哭声消失了!
塞西洛斯在门口站定,想了想,仍是推门去了露台,只是靠着栏杆往下看时有些心不在焉,耳边反复响起奥瑞丽娅呼唤赫尔卡时的声音。
最后,塞西洛斯轻啧一声离开露台,沿着盘旋的楼梯深入神殿地底。
奥瑞丽娅晕倒了。
塞西洛斯推开地牢的门进来,便看到地上卧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被关在地牢两个多月,奥瑞丽娅白色的头发失去光泽,变得干枯,远望像是一垛稻草堆在地上。
“奥瑞丽娅?”塞西洛斯走近唤了一声。
奥瑞丽娅一动不动,连神力波动也变得极其微弱,像是快要死了。
塞西洛斯皱起眉,伸手按住墙边的一个凹槽,将神力注入进去。
当初将奥瑞丽娅关进囚牢的是达夏,达夏通过凹槽将自己的神力灌注到每一根囚柱上,让囚柱牢牢楔在地上,现在塞西洛斯想要开启牢笼,就要从反方向将达夏的神力中和。
为了防止奥瑞丽娅回到战场再用她的梦之力伤害泰亚战士,达夏可谓是用了全力。
塞西洛斯几乎将自己的大半神力都注入进去,囚柱才产生松动,接着在溢出的神力压制下缓缓陷入地底。
*
奥瑞丽娅梦到自己在一望无际的焦黑森林中奔跑,视野在她剧烈的喘息声摇晃。
有东西在追她,那东西贴地而来,发出咕叽咕叽的蠕动声。
陷落!
危机感让奥瑞丽娅后脑发麻——如果被那东西追上,她一定会陷入其中逃脱不得,直至被污泥没顶夺去呼吸。
不!
奥瑞丽娅打了个冷战,咬紧牙关奔跑。
她得活着!
嘻嘻——
空气中响起某人的隐笑。
鲨鱼齿的神祇在空中幻出巨大虚影,转瞬消散。
奥瑞丽娅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心神摇晃间脚下一绊,噗通摔在了地上,滚出去老远。
身后不断扩延的黑色沼泽转眼追到近前,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一扇金灿灿的门。
奥瑞丽娅忙不迭爬起,踉跄着朝那扇门摸去,当污泥沾染她的鞋子,她用力往前一滚,冰寒霎时降临——她来到了一片冰雪之城。
来不及惊叹,身上便传来束缚感,奥瑞丽娅低头,发现自己身上捆着无数细线。
她正要回头寻找细线源头,忽然被人从身后猛推了一下,尖利声音响起:“发什么呆呢!”
奥瑞丽娅扑到地上,脸在雪地砸出一个坑,茫然不知所措。
接着她被抓着头发拉起,一张长长的脸映入眼帘,斥道:“你还在等什么?动手啊!难道你不想见赫尔卡了吗!?”
赫尔卡……
奥瑞丽娅在懵懂中睁大眼。
对了,她来这里是要见赫尔卡。
长脸神祇一脚一脚地踢着他叫骂,“你这卑贱的家伙,胆敢违抗我的命令?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神王陛下的孩子!我是光明之子!”
动手啊!
动手啊!
想见赫尔卡就动手吧!
……
催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间或夹杂嘻嘻的笑声。
奥瑞丽娅的身体在杂声中升高再身高,从指尖开始融化,变成缕缕白色烟雾散入冰雪的城市。
她听到惨叫声,有鲜血溅在她身上。
“塞西洛斯!塞西洛斯!”
她的目光穿越城市的街道,定格在一个红发的少女身上。
少女无声地呼唤着,咬紧牙关浑身颤抖地挡在几个幼童身前。
少女的恐惧通过梦境的共感传递给奥瑞丽娅,而在少女心中反复回响着的名字如同战场中挥舞着的鲜明旗帜,每响起一次,便会带给少女无尽的勇气与安慰。
只要塞西洛斯在这里,所有的厄运与灾难都将终结——少女如此坚信着,连奥瑞丽娅都受到影响,期待着那名神祇出现,将少女连同她一起带走。
奥瑞丽娅等待着,可无论是她还是那名少女都没有等到塞西洛斯。
数个长着羽翼的黑影举起锃亮的弯刀狠厉斩下——
不!!
奥瑞丽娅忽的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吓得床边的阿什利一抖,险些把手中的东西抛出去。
“啊,你,你醒了!”
奥瑞丽娅腾地翻身起来,扯着被子缩到了床角。
阿什利忙道:“不是,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
奥瑞丽娅低头看自己的手臂,感受自己的身体状况,同时打量所处的房间——这里显然不是博莱萨尔。
阿什利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但他实在不擅长与陌生神祇沟通,于是道:“我、我去叫塞西洛斯过来。”
听到“塞西洛斯”这个名字,奥瑞丽娅耳朵微动,眼前立即闪过在冰雪中堆叠着的忒利亚神祇的尸体,随即是出现在她梦中的红发少女。
阿什利跑出门去,奥瑞丽娅目不转睛地望向门口。
她听着阿什利的脚步声跑远,不多时,错落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一名黑发黑衣冷夜般的神祇从门外踏进了房间。
……
*
阿什利整理着桌上的手稿,时不时往身后瞥一眼,忍不住倾身小声道:“塞西洛斯,她还在那里。”
塞西洛斯用羽毛笔蘸了下墨水,笔尖在墨水瓶边缘刮过,将多余的墨汁刮掉,继续在皮卷上书写,抽空应了一声:“哦。”
阿什利:“……”
阿什利捧着手稿扭头,在他视线尽头,白发少女躲在门口露出半张脸朝屋里张望,目光与阿什利的撞到一起,倏地闪身躲避。
阿什利定定望着那处,没过一会儿,少女的视线又偷偷投了过来。
自从两天前奥瑞丽娅从昏睡中醒来,同样的情形重复了不下十几次。
眼看着奥瑞丽娅再次躲回门口,阿什利忍不住道:“塞西洛斯,就这么放着她不管没关系吗?万一……”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谧都的惨状阿什利有所耳闻,他不敢戳塞西洛斯的伤疤,说道后面支吾不清。
羽毛笔的笔尖顿住,塞西洛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道:“没事,我会看好她的。”
阿什利满面忧虑,欲言又止,塞西洛斯转移话题道:“对了,伊利娅呢?这两天怎么都不见她出门?”
提起伊利娅,阿什利的忧虑更甚,答道:“那是因为芙雅平原上来了个奇怪的神祇,他用蝴蝶……”
说到一半,阿什利“啊”地一声捂住了嘴,但已经晚了。
塞西洛斯放下羽毛笔,问道:“用蝴蝶做什么?”
阿什利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眼神飞速躲闪。
他着实不会说谎隐瞒,磕绊道:“啊、这、我、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塞西洛斯逼问。
“我想起来了,我还有、还有几把武器没打好,我回去——”阿什利转头就要跑,嚓,一道冰墙挡在他面前。
寒冷气息拂过额前柔软的灰发,阿什利咯噔止步。
“说说吧,阿什利,你和伊利娅有什么事瞒着我?”塞西洛斯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阿什利自知如果塞西洛斯想拦,他必定逃脱不了,当下闭了闭眼,一脸苦相地回过头。
塞西洛斯见他苦大仇深的样子,猜测道:“是伊莱——”
他习惯性地直呼伊莱的名字,顿住后改口,诈道:“陛下为什么让你们瞒着我?”
阿什利哑然张了张嘴。
“不说吗?”塞西洛斯叹气道:“看来要我亲自去问他了。”
他说着起身,阿什利一惊,连忙张开手臂挡住他,慌道:“不行!陛下说了绝对不能让你离开神殿!塞西洛斯,你、你不能……”
阿什利纠结半晌,下定决心似的道:“好、好吧,只要你答应我留在神殿,我就告诉你!”
塞西洛斯抱起手臂,好整以暇道:“那就先说说芙雅平原是怎么回事吧。”
自从塞西洛斯答应伊莱留在神殿,他获取消息的渠道就只剩下伊利娅。
在伊利娅口中,斯莱萨尔高歌猛进,将博莱萨尔打得节节败退。
可事实上呢?
芙雅平原靠近灰盾城,属于斯莱萨尔地界。
战场已经向内收缩,足以说明战事不容乐观。
阿什利一时嘴快,暴露了这件事,无奈之下,只好在塞西洛斯不容欺骗的目光下老实交代:
神战之初,博莱萨尔突然发难,斯莱萨尔方面猝不及防,被逼落下风,十二神域一度有半数沦陷。
好在伊莱、温斯沃特以及阿德莉娅等神祇在半数主神消亡之际及时填补了主神位的空缺,带领泰亚战士对博莱萨尔发动反击,不仅将入侵的忒利亚神祇尽数驱逐,还攻陷了数座博莱萨尔神域,包括怠惰之神赫尔卡、贪婪之神约特在内的数名主神被斩杀。
可是好景不长,博莱萨尔的领袖堕落之神贝加斯见形势逆转,便采取了牵制策略:
他自己靠着威胁极大的堕落种子将伊莱栓在雾沼城;破坏神索福瑞斯则与温斯沃特互相追赶;现在又出现了名叫霍托的遗忘之神,随着他的加入,敌我双方势力再度对调。
“霍托的武器是他的蝴蝶。”
“蝴蝶?”塞西洛斯脑中的某根弦被触动。
阿什利道:“霍托的蝴蝶与普通的蝴蝶不同,它们可以散播一种叫‘遗忘鳞粉’的东西,沾染这些鳞粉的泰亚战士有一大部分临场倒戈,还有许多战士在芙雅平原附近失踪,伊利娅的报信鸟正在寻找他们的下落。”
塞西洛斯问道:“在芙雅平原作战的泰亚主神是谁?”
阿什利苦涩道:“是……阿德莉娅和阿美尔达。”
“……”
怪不得这几天阿什利都心不在焉的。
——不止你,阿德也不理解她看到的蝴蝶与沼泽是什么意思。但不用急,等到命运的时刻临近,你们自然会清楚那些预兆意味着什么。
利维说过的话在塞西洛斯脑海中响起,塞西洛斯隐隐觉得又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即将发生。
是……属于阿德的命运要降临了吗?
阿什利见他神色严峻,肉眼可见地不安起来,问道:“怎、怎么了吗?那个霍托很厉害吗?”
塞西洛斯回过神,摇头道:“阿德的战力无需担忧,有阿美尔达在,任博莱萨尔有什么诡计,都很难得逞。她们会在芙雅平原拦住霍托。”
听塞西洛斯这样说,阿什利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几日消失不见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我就知道!”
他欢欣道:“陛下不让我和伊利娅告诉你战场上的事,就是不想你担心。现在你应该能放心了,有陛下、阿德还有温斯沃特他们在,战争一定会胜利的!”
低落几天的阿什利恢复精神,干劲满满地去工坊为阿德锻造铠甲。
塞西洛斯靠在桌前的椅子上,陷入了长久的深思。
闪神时,桌子上的某本书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某本粗略提及过冥者之渊的书籍,先前他在手稿对冥者之渊进行概述时,曾以它为参考。
此时书本合着,他从亡灵法塔斯的领地带回的皮卷在书页之间露出边角。
塞西洛斯取过那本书正要打开,听到身后传来轻细脚步声。
他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十几秒后,一双细瘦的手从桌旁伸来抓住桌面上的几张手稿拢到一起戳齐,放到了他手边。
塞西洛斯偏头,就见奥瑞丽娅拘谨地站在他身侧,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有什么事吗?”塞西洛斯问。
奥瑞丽娅点点头。
她已经观察了塞西洛斯两天,确信她在梦境中从红发少女那里共感来的对塞西洛斯的信任完全站得住脚。
——塞西洛斯没有把她关回地牢,允许她在神殿中自由走动就是有力证明。
这是个可怕又很可靠的神祇。
“赫……”奥瑞丽娅紧张得吞咽了一下,“赫尔卡……”
她想去见赫尔卡。
奥瑞丽娅没有说完,但塞西洛斯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冷酷拒绝道:“不可以。”
奥瑞丽娅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塞西洛斯握紧书脊说道:“神战结束之前,你都不能离开神殿半步。”
他瞒下赫尔卡已经死亡的事,“想见他,就等神战结束后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