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洛斯又梦到了瓦妮。
在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世界里。
那是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
放学回家的瓦妮背着黑色的皮包,在路边与一群幼童蹦蹦跳跳、玩耍嬉戏。
梦境里的塞西洛斯没有身体,以灵活且发散的视角静静地旁观。
许多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逐一进入他的视野。
比如,他第一次看清围绕在瓦妮身边的那群伙伴的脸。
那是济幼园的孩子们。
再比如,他忽然意识到,他不记得自己与瓦妮是怎么搬到这座城市来的,也不记得他们的成长期。
他们好像一出生就是现在的样子,从有记忆的那天起,他们就居住在这里。
还记得某天他在马路上险些被人撞掉了眼镜,走在旁边的利维及时扶住他,打趣说:“你的眼睛怎么这么怕光?以前受过什么伤吗?”
那时他心有余悸地调整眼镜,将眼镜牢牢卡在鼻梁上,闻言说道:“可能吧。”
利维失笑道:“什么叫可能?你自己不记得了?”
“嗯……”眼镜架稳,危机感解除,塞西洛斯松了口气,不甚在意地说:“我不记得,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利维看他良久,扶了扶额,“塞西洛斯,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你有时候很敏锐,敏锐到让人感到窘迫、无处遁形,有时候又很迟钝,迟钝到……”
塞西洛斯转头:“迟钝到什么?”
利维无奈地叹了口气,揽上他的肩膀说道:“算啦,反正总有一天你会……”
后面利维的声音压低,塞西洛斯没能听清。
正要问时,不远处的达夏抱着篮球朝他们招手,打断了他的思绪。
——利维那时想说什么?
塞西洛斯怀着这样的疑问悠悠转醒。
他感觉自己枕在什么不甚柔软的东西上,稍一转头,鼻尖擦过了一片银色的衣料。
“?”
塞西洛斯撑在身下想要起身,手按到了光滑的发丝,抬起手,一缕金发从他指缝滑过,落到了他的身上。
伊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醒了?”
塞西洛斯发觉自己枕的是伊莱的腿,愣了愣,腾地坐了起来。
入目是一片灰白,白的是鸟羽与雾气,灰的是屋顶墙壁。
塞西洛斯的思维犹带着乍醒的迟滞,“这里是……?”
伊莱答道:“梦神殿。”
……梦神殿?
塞西洛斯先前是躺在一条长榻上的,他从长榻上起身,轻轻晃了晃头,打量起房间的陈设。
如同在密不透风的房间中打开了一扇窗,僵滞的思绪被灌进来的风盘活,重新运转起来。
梦境之城中的景象如飘飘落下的书页,纷至沓来。
险些将血管胀裂的怒火在他的记忆深处烙下了印记,稍一触动,便腾然烧起。
每一颗携带着神力的粒子都在剧烈震颤,强悍到近乎失控的神力波动以塞西洛斯为圆心向整个黑甜乡蔓延。
“塞西洛斯,冷静。”
梦神殿被如此强劲的波动撼得震颤,鸟羽抖动不止。
伊莱的手从身后伸来搭上塞西洛斯的肩膀。
疗愈的光辉被激发,如同清凌凌的泉水,沿着彼此相接触的地方淌进塞西洛斯的神力回路。
狂躁到快要暴走的神力波动很快被这股柔和的神力纠缠着抚平。
被激流的血液冲得跳突的血管也随之安稳下来。
暴怒是一件很透支体力的事。
塞西洛斯才从梦境中醒来不久,又因为突如其来的愤怒,短时间内引动大规模的神力,只觉得筋骨疲乏得厉害,往后踉跄了半步。
伊莱从后面扶住了他。
“……谢谢。”塞西洛斯有些气短,深深呼吸,忍不住去推护目镜,平息愤怒的余波。
有哒哒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位白发女神出现在梦神殿门口。
她睁大眼睛盯着塞西洛斯,反复确认,眼圈忽地一抖,两边嘴角向下撇了撇,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终于找到人倾诉,提着裙摆踏过殿门,扑向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状况外地接住她,接着便被搂住了脖子。
女神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塞西洛斯的肩膀上,抽泣道:“你终于回来了,塞西洛斯!”
第72章 他不记得原来他真的忘了很多重要的事……
塞西洛斯整个人陷入僵直。
缓了几秒,他倒是认出来了,这位女神不就是他在梦中谧都的水缸里见过的少女吗?
……只不过现在少女长大,变得更加成熟了。
塞西洛斯不太习惯跟人挨得这么近,抬手想要把女神推开些,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好求助地看向伊莱,期待伊莱说些什么帮他解围。
女神仍沉浸在阔别重逢的惊喜里,“我以为你死了,只能去梦里见你,就连陛下也常常——”
伊莱在这时开口:“奥瑞丽娅,他不记得这些了。”
奥瑞丽娅被打了下岔,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松开塞西洛斯,一双水汪汪眨了眨,积聚在眼眶里的眼泪滚下来。
她松开塞西洛斯,观察着塞西洛斯略显窘迫的表情,若有所觉,却不敢相信,“……不记得了,是什么意思?”
塞西洛斯说不清,只好保持沉默,等待伊莱帮他解释。
奥瑞丽娅太过惊讶,看看塞西洛斯,又看看伊莱,追问道:“那瓦妮……”
这名字如同一个开关。
塞西洛斯面上的窘迫瞬时淡去,怅惘与迷茫浮上了他苍白的脸颊。
奥瑞丽娅的外表已是成年神祇的模样,但因为童年时期被堕落之神贝加斯锁在神殿,继任主神后又从没踏出过黑甜乡,心理年龄大约只有真实年龄的三分之一,行为举止中,还保留着少女的习惯。
一见塞西洛斯的眉头蹙起,她便立刻住口,习惯性地抬手捂住嘴巴,扑闪的眼睛转向伊莱。
塞西洛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收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
片刻后他控制不住地抬手碰了碰护目镜,借此获取些安全感。
梦境之城中谧都的惨状不断在眼前回放。
塞西洛斯转身面向伊莱,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地问,“所以瓦妮她……已经死了,是吗?”
伊莱看他良久,点了下头。
这是他不希望塞西洛斯入梦的原因之一。
从在堕落沼泽遇到塞西洛斯到现在,新生的轻盈已经逐渐从塞西洛斯身上褪去,有时他沉思的样子,简直与一千年前那个冷酷又难以捉摸的冬神别无二致。
一旦塞西洛斯记起瓦妮已经死了,就会……
“我明白了。”塞西洛斯定定注视着神殿某处,轻声说道。
看来我真的忘了很多不该忘的事情啊。
毫无因由的,塞西洛斯弯了下嘴角,勾出一个称不上是笑容的弧度。
奥瑞丽娅敏感地察觉到有某种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的情绪在疯狂滋生,这让她感到害怕。
她紧张地揪住衣角,对塞西洛斯说道:“对不起,塞西洛斯,是我……”
“嗯?”塞西洛斯挑了下眉,见奥瑞丽娅期期艾艾,安抚性地笑了笑,说道:“没关系,不要紧张,我没事的。”
可这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奥瑞丽娅眼神不确定地闪烁,望向伊莱,试图从伊莱那里寻求帮助。
很快,她意识到没有用的。
伊莱也曾单膝跪在塞西洛斯面前,握着塞西洛斯的手,请求塞西洛斯相信他。
可是……
从结果来看,就算是神王陛下,似乎也难以摸透塞西洛斯的想法。
梦神殿中一时静寂。
奥瑞丽娅绞尽脑汁转换话题,直到莱安娜的到来打破了这片蚀人的沉默。
莱安娜先向伊莱行礼,然后快步来到奥瑞丽娅身边,低声在奥瑞丽娅耳边说了什么。
事情大概不简单,奥瑞丽娅骤然抽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她瞥过塞西洛斯和伊莱,突然抬起双手将自己的脸颊拍得啪啪作响,似乎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神态与强作去收拾调皮捣蛋的弟弟妹妹们的瓦妮像极了。
塞西洛斯从某种沉浸的思绪中抽离,望着她短暂出神。
“陛下——”奥瑞丽娅已经在提前演练自己的状态,此时的她像个颇具威严的大姐姐,“梦境之城里出了些事情,我现在必须去解决一下。”
说完她转向塞西洛斯,“我会让莱安娜把食梦水晶球拿给你。”
奥瑞丽娅提起裙摆退后半步,尽管她一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要做个能独当一面的神祇,但在看到塞西洛斯时,仍是抑制不住地生出眷恋。
她在莱安娜焦急的神色中退后半步,问:“塞西洛斯,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认真想了想,笑道:“一切顺利的话。”
伊莱无声扫过塞西洛斯。
这是个含糊不清的回答。
塞西洛斯的习惯一向是不确定的情况下不做承诺,但只要答应,他就会竭尽全力避免食言。
那为什么……
*
莱安娜送来了奥瑞丽娅的宝具食梦水晶球。
水晶球装在一个用鸟羽装饰的盒子里。
塞西洛斯打开看了一眼,与希尔薇校长的水晶球相比,食梦水晶球更具磨砂质感。
许是这样更容易成像?
莱安娜说,只要使用者将手覆在食梦水晶球上,无论当事人记不记得,凡是发生过并在记忆深处留下烙印的事情,都会从水晶球中浮现出来。
烙印浅些的的事情会受到干扰,更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烙印深些的话,就等同于情景再现。
阿什利现在状若疯癫,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绝不可能了无痕迹,只要将食梦水晶球放到他手里,来龙去脉自然会显现。
奥瑞丽娅进入梦境之城安抚黑甜乡的神民,来不及亲自道别。
塞西洛斯与伊莱拿到水晶球,与提雅一起,乘着光明神车缓缓升空。
第73章 偶遇巨鲸塞西洛斯,你这家伙真的没死……
塞西洛斯手肘搭在神车的边沿,目视着黑甜乡的梦霭越来越远,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奥瑞丽娅抓到那个搅乱梦境之城的家伙了吗?”
伊莱道:“没有。对方很警觉,篡夺梦境之城失败,就立即撤出了黑甜乡。”
“这样……”搭在神车边沿的手指轻敲神车车壁,塞西洛斯转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伊莱与他目光相接。
对上伊莱平静的视线,塞西洛斯便知道,他也想到了。
那就只等食梦水晶球来验证他们的猜测了。
装着食梦水晶球的盒子就在塞西洛斯的膝头,他伸手抚过盒子上的鸟羽,说道:“伊莱,等到这件事结束,我要知道一切。”
关于瓦妮,关于利维,关于那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
伊莱:“……”
提雅感觉到神车上的空气流速似乎变慢了,拢了拢翅膀,继续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许久,她听到伊莱低低应了一声:“好。”
独角兽努玛在空中奔腾。
第五天清晨,前方的云层中有头黑色的庞然巨物若隐若现,等到努玛奔近,塞西洛斯看出那是一头巨鲸。
巨鲸宛如游在水中,在云层之中前进。
巨鲸头顶坐着个人影,别的看不清,那头标志性的海藻般漂浮在脑后的头发昭示了他的身份。
塞西洛斯:“那是特兰德吗?”
伊莱“嗯”了一声。
塞西洛斯记得特兰德一千多年前的样子。
那时特兰德只是海洋神侍,现在……应该是海神了。
特兰德正盘腿抱手坐在鲸背上,目视前方。
感觉到有非同一般的神力波动迅速靠近,转头看来,瞄到光明神车,海蓝色瞳孔放大。
他腾地从鲸背上跳起,露出一口白牙,遥遥招手打招呼:“陛——下——!”
巨鲸减缓行进速度,努玛奔到与鲸头并行。
距离还很远时,特兰德将手遮在眉上倾身远眺,老早就看到了塞西洛斯。
等到光明神车与鲸背齐平,他立即自来熟地从鲸背上跳下,稳稳落到神车上,上前捏捏塞西洛斯的手臂,喃喃道:“温斯沃特说的是真的……”
他又抬头观察塞西洛斯的护目镜,忽然一用力,将塞西洛斯拉起,很是豪迈地抱上来猛力拍拍塞西洛斯的后背,接着喟叹一声,将塞西洛斯推开,把住塞西洛斯的肩,闪着一口白牙,开朗笑道:“太好了,塞西洛斯,你这家伙真的没死!”
特兰德拍那几下没收力,塞西洛斯险些被他拍得咳嗽,不动声色往后拉开些距离,对特兰德报以微笑。
特兰德完全没注意塞西洛斯的退避,上下打量着他,啪啪拍他的肩膀,“哈哈,你没什么变化嘛,塞西洛斯。”
“是吗?”塞西洛斯同时也在观察特兰德,说道:“你好像变了很多。”
相比于一千年前,特兰德的个头更高了,漂浮在脑后的蓝发更长些,肤色也变得更深,右眼附近多了道从眼眉纵贯到脸颊的伤痕。
不变的只有穿衣风格,还是很怕热似的只挂一件坎肩马甲,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
“啊,有吗?”特兰德挠挠自己的海藻头,询问地看向伊莱。
转头时,一抹深褐吸引了他的视线。
特兰德的注意力立即转移,伸手一提,拎小鸡一样把提雅拎到半空,疑惑道:“这是什么?”
提雅惊叫一声拢紧手臂把自己收得更紧,直接把头埋在了翅膀里。
塞西洛斯忙把提雅接过来放回原处,特兰德视线跟着提雅走,一副还想再扒拉两下的样子。
塞西洛斯只好道:“你怎么在这里,阿美尔达不是让你去搜索霍托了吗?”
如果说温斯沃特的思维呈直线状,那么特兰德的便是一颗树,枝杈良多,稍不注意就会被带跑思路。
不管是温斯沃特、阿什利还是奥瑞丽娅,突然见到塞西洛斯都会好奇他之前那一千年去了哪里,继而产生疑问。
特兰德却不会。
不是他不好奇,是他好奇的事情太多了,关于塞西洛斯此前下落的疑问早被其他乱七八糟的奇想淹没了。
就像现在,塞西洛斯提起霍托,他的思维便迅速从一根枝丫转到了另一根,撑腰挠头道:“哦,是这样,但是给那家伙跑了。”
接下来不用塞西洛斯问,他便耸了下肩兀自说下去:“我在遗忘之城外的迷津找到了他,伊利娅正跟他缠斗,索福瑞斯突然出现打伤了伊利娅,我只能去救她,索福瑞斯就带着霍托跑啦。”
塞西洛斯道:“你说……伊利娅?”
“对啊,”特兰德啧声摇头,“要不是索福瑞斯偷袭了伊利娅,伊利娅说不定就把霍托抓到了。”
塞西洛斯回头看伊莱,伊莱问道:“伊利娅现在在哪?”
特兰德转身拍了拍巨鲸,唤道:“诺格。”
巨鲸巨大的眼珠往特兰德所在的方向滚来,又滚回去,突然张开嘴巴。
前方无尽云雾飞速被抽入黑鲸诺格的体内。
鲸吸带起的飓风吹得努玛身体漂移,神车随之剧烈颠簸。
提雅险些被甩出去,死死抓住了神车的车壁。
黑鲸像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闭上嘴巴,伴随着持续而高亢的铮鸣声。
云层在风暴中摩擦,轰隆隆的雷声随之响起。
方才被吸进体内的气流噗地从巨鲸头顶的鼻孔喷出,一道黑紫的身影被冲到了鲸背上。
塞西洛斯、伊莱还有提雅的耳膜都险些被巨鲸的叫声震破。
特兰德毫无所觉,心大地一指鲸背上那抹身影,露出一排白牙:“喏。”
塞西洛斯:“……”
暴风平息,光明神车不再乱飘。
努玛在伊莱的示意下贴着巨鲸的后背并行。
而后伊莱和塞西洛斯跟随特兰德,登上鲸背。
鲸背光滑没有扶手,提雅观望再三,没敢往上爬,留在了神车上。
印象中,伊利娅常年躲在纳普梅兹城的图书馆里,穿一件黑色斗篷,鲜少开口,只用报信鸟与人交谈,偶尔抬头或是抬手时,才会露出藏在帽檐下犹如伤鹿的眼睛和布满伤痕的手臂。
此时躺在鲸背上的女神似乎不再那么怕人。一身收束的露肩黑色裙装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躯体,自胸口至左边肩膀开出大片散发着蓝紫光芒的花朵,露出的脖颈、肩膀与手臂光滑白皙。一头柔顺的长发自额前拢起,简单编系后从身后披散铺在身下,露出的额头光洁饱满,脸颊窄小,眉骨略低,细而浓直的眉她笼上了一层冷傲气息。
黑色的乌鸦落在她肩头,帮她将凌乱的额发一缕缕理顺。要是忽略她腹部一个拳头大的血洞的话,塞西洛斯简直要以为她就是童话中躺在藤蔓花团中的睡美人了。
血洞边缘泛着焦黑,有一团水球塞在血洞中,抵住了伤口的内壁。
特兰德道:“我不会疗愈,只能这样暂时帮她止血,还好碰到了陛下,陛下可以帮他治疗吗?”
特兰德说着扶起了昏迷中的伊利娅,伊莱将手虚浮在伊利娅腹部血洞的上方,光晕在他手心凝聚,浸入伊利娅的伤口。
新鲜的皮肉从泛黑的边缘冒出,脏污的黑血被新生的组织挤出,伤口迅速愈合。
特兰德将伊利娅扶起来来时,光明神车上的提雅看到了伊利娅的脸,一抹熟悉感从她的心头划过。
大概是想看得更清楚些,她又往前挪了挪,努玛刚好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神车晃动了一下。
提雅如同被吓破了胆的猫,手脚并用地扒住神车车壁,锋利鹰爪划过神车的底面,发出刺耳的滑擦声。
塞西洛斯听到声音转头,见提雅形容狼狈,想了想,伸出手指在空中一点。
细细冰霜从神车的车壁爬上了提雅的手指手臂,凝出结实的冰块,将提雅牢牢固定在神车上。
这种冻结的方式给了提雅莫大的安全感,她嘘出一口气,不再挣扎。
塞西洛斯问:“怎么了?”
提雅看了看伊利娅,一时也想不起什么,只好困惑地摇了摇头。
鲸背上,伊利娅的伤口慢慢愈合,却没有转醒。
特兰德猜测道:“是不是霍托对她做了什么?”
塞西洛斯的目光从提雅的羽翼上扫过,落回到伊利娅身上,说道:“应该是的。不过等回到斯莱萨尔,对阿什利用过食梦水晶球,一切就都见分晓了。”
特兰德将伊利娅放回巨鲸诺格的嘴里,很不怕挤地挨到了光明神车上。
研究了一会儿又把头埋起来的提雅,他看到了塞西洛斯腿上的盒子,“这里面的就是食梦水晶球?”
特兰德打开盒子就要去摸,及时被塞西洛斯拦住。
特兰德:“?”
塞西洛斯警告道:“你不介意记忆被吞食的话,就摸吧。”
特兰德:“啊?”
塞西洛斯:“‘食梦水晶球’,你当它名字是白叫的吗?”
莱安娜取来水晶球时特意叮嘱过,这件属于奥瑞丽娅的宝具不是完美的。
它靠抽取使用者内心最深处的记忆烙印实现情景再现,但有一定几率会将抽取出来的记忆吞食,因此才有“食梦”这个前缀。
奥瑞丽娅以外的神祇靠近它,都要随身佩戴食梦水晶瓶。
特兰德一听有被吞食记忆的风险,连忙抬手,塞西洛斯就势将盖子合上。
但还是晚了点。
能成为主神宝具,食梦水晶球的威力无疑是强大的。
处在水晶球辐射范围内的人与神祇会自动陷入困倦,继而发梦,供水晶球吞食。
附带的盒子具有隔绝效果,但塞西洛斯惦记着梦境之城中的种种,期望着能想起更多,便将莱安娜交予的几只水晶瓶全放在本就不会发梦的伊莱那里保管。
先前他为了检查,在没有佩戴过食梦水晶瓶的情况下打开过盒子一次,刚才特兰德又在他面前将盒子打开,与食梦水晶球打了两次照面,困乏感不多时涌了上来。
比起梦境之城,食梦水晶球对意识的侵蚀相对温和些。
伊莱看出塞西洛斯的困倦,将话痨的特兰德赶回鲸背。
塞西洛斯感激地朝伊莱笑了笑,手肘抵在神车扶手上,撑着额角,闭上了眼睛。
第74章 爱情鸟羽伊莱喜欢你的嘛!
……伊利娅。
意识下沉,梦境的画卷徐徐展开。
塞西洛斯想起,除了在图书馆,他还在其他地方见过伊利娅。
那是塞西洛斯在纳普梅兹城的第一百年。
某天下午,他应该是刚刚完成某个任务回来,独自在花树湖边找了个阴凉地听着荡漾的水声小憩。
塞西洛斯很疲惫,所以没注意有某位神祇沿着小径走来,直到脚步声快到身边才倏然惊醒。
一睁眼,一大团光晕便映入眼帘,他不太适应地抬手在眼前挡了挡,开口道:“伊莱?”
来人笑了下,是伊莱的声音,语调却更轻快,“早知道我让伊莱过来叫你,他听到你喊他名字,一定很开心。”
眼睛适应了周边光线,塞西洛斯移开手,便见利维抱着手臂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这一百年来,利维经常提起类似的论调,什么伊莱很喜欢你、伊莱想和你一起做任务、我不能跟你离得太近不然伊莱会吃醋……
要不是塞西洛斯偶尔会碰到伊莱,每每从伊莱那里得到相反的结论,他简直就要相信利维的说辞,把自己列为伊莱的挚友了。
还记得有一次,伊莱接到一个城中武器店老板发布的任务,要去镜崖收集镜花。
镜崖,顾名思义,像镜子一样的悬崖,构成崖壁的不是普通岩石,而是某种剔透能成像的结晶石。
因为与关押着创世以来最邪恶的造物冥者之渊很近,镜崖常年受从深渊中逸散出来的混沌气息侵蚀,每隔一段时间会凝结出裹藏着创世混沌的结晶,这种结晶便被称作镜花。
镜花是给武器附魔的高等材料,听说许多主神的宝具就有镜花的粉末。
但采摘镜花的难度颇高。
因为有时镜花会开在很下面的崖壁上,采摘时有落入冥者之渊的风险。
所以这任务放出来其实悬置了很久,直到伊莱将其接下。
塞西洛斯会知道这件事当然是因为利维。
那天塞西洛斯坐在宿舍的窗台上翻着一本讲述创世故事的书籍,利维从门外进来在房间里踱步,最后靠到窗外往外望,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塞西洛斯看书看得认真,很敷衍地“哦”了一句。
利维状若无事地抬高声音道:“听说曾经有个火神官去采摘镜花,结果掉进了冥者之渊里面,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
房间里一时安静。
塞西洛斯意识到利维在等他回应,拖长声调:“……嗯。”
利维观察他片刻,见他没有发问的意思,又道:“你知道诅咒女巫朵拉拉吗?听说她曾经向卢米埃提出任她在时间河流中徜徉的要求,卢米埃拒绝了她,因此被她诅咒。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被苍穹、海洋和大地驱赶到了冥者之渊。”
塞西洛斯听得过耳不过心,轻飘飘应了句:“这样。”
利维:“还有亡灵法塔斯,他原本是个人类的国王,为了组建打不死的军队,将整个王国的十万国民全部烧死。他得到了一支白骨军队,他自己也变成了亡灵,常年带着白骨军队四处杀掠,最后惹怒了某位神祇,被封锁在了冥者之渊。听说他现在还经常派白骨士兵在冥者之渊外围巡逻,将过于深入的神祇掳走,扩充他的军队呢。”
塞西洛斯:“唔。”
利维凑近道:“所以说,去镜崖收集镜花真的很危险!”
塞西洛斯翻过一页,无动于衷道:“是吗?”
利维:“……”
利维摊手道:“好吧,你一定是还没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性,看来我还要给你讲讲毒龙斐迪亚戈的故事。”
虽说塞西洛斯认真起来可以屏蔽周围的声音,但利维总在身边喋喋不休,也很麻烦。
他只好暂时从书页中抬头,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利维见塞西洛斯终于肯理自己,展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镜崖那么危险,伊莱自己去我不放心,你要不要跟他一起?”
塞西洛斯莫名:“为什么是我?达夏和温斯沃特不可以吗?”
利维遗憾道:“温斯沃特最近不在纳普梅兹城,伊莱要单独完成这件事,不允许达夏还有其他伙伴跟随。”
“……”塞西洛斯道:“那他就能允许我跟随了吗?”
利维道:“你不一样啊,伊莱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如果你说要去,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所以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结论啊?”塞西洛斯无奈至极。
自从几十年前,他因为重伤亚提斯被柯蒂斯老师惩罚去整理图书馆之后,便和包括伊莱在内的很多神祇没什么交集了。
一来是因为光明双子同为下一任光明神候选,关系微妙。
塞西洛斯跟利维更熟悉,在其他神祇眼中,便是站到了利维那一方,平时在学院里见到伊莱的拥趸诸如达夏之流,总要有些摩擦,他为了避免麻烦,有意识地减少了与对面的交流。
二来是因为伊莱实在话少,塞西洛斯偶尔会在没有达夏、西德蒙德在侧的情况下遇到伊莱,他会主动搭几句话,但伊莱总是反应平平,久而久之,塞西洛斯就很少去自讨*没趣了。
花树湖是他和伊莱都很喜欢去的地方。
起初塞西洛斯在那里碰到伊莱,还会因为在流光城的经历找找话题,失败几次之后,索性不再开口,就当对方不存在,安静地度过一个午后,休息够了便直接离开。
平时不怎么见面,见到了相隔几米也不交谈,塞西洛斯不懂,为什么这样利维还要说伊莱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难道伊莱喜欢他像空气一样,宛如不存在吗?
塞西洛斯将“不理解”写在了脸上,利维却信誓旦旦道:“从很多地方,反正,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对的就可以了。”
对于利维不讲理的论断,塞西洛斯决定予以无视,重新翻书。
利维眯起眼睛,清清嗓说道:“毒龙斐迪亚戈是冥者之渊中最凶戾的生物,它就在冥者之渊的最深处沉睡,只要——”
塞西洛斯不堪其扰,“啪”地把书合上,深吸一口气,说道:“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利维弯起嘴角,露出得逞的微笑。
送走利维,塞西洛斯又独自翻了会儿书。
拜利维所赐,他现在很难集中精神,兀自将书页翻过一页又一页,却什么都没记住,塞西洛斯啧了一声,把书合上扔到一边,动身去了花树湖。
塞西洛斯在花树湖等了两天,才等来伊莱。
伊莱看到正在喂努玛青草的塞西洛斯,脚步顿了顿,片刻后走出小径,来到努玛身边。
努玛象征性地扭头在伊莱的胳膊上蹭了一下,马上转头去吃塞西洛斯手中的青草。
塞西洛斯笑了一下,顺势开启话题,“听说你要去镜崖采摘镜花?”
伊莱对努玛敷衍的行径并不在意,闻言“嗯”了一声。
塞西洛斯其实也是独来独往的时候多一些,不太擅长向别人发起邀请,自己在心里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你……需要帮手吗?那里好像很危险。”
伊莱意外地抬眼扫过塞西洛斯,目光称得上锐利。
塞西洛斯“呃”声搔搔脸颊,思索着该怎么样说服伊莱让自己同行,便听伊莱道:“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塞西洛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伊莱口中的“他”指的是利维。
塞西洛斯算是纳普梅兹城中除温斯沃特和阿美尔达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光明双子关系其实不差的神祇,于是顺势道:“利维很担心你,所以——”
伊莱垂下眼打断他说:“不需要。”
塞西洛斯:“。”
老实说,如果现在拒绝塞西洛斯的是特兰德,塞西洛斯大概会勾住特兰德脖子压下来,逼他答应自己。
但伊莱不行。
伊莱身上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冷和疏离,让塞西洛斯不太敢亲近或者亵玩。
伊莱拒绝,他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镜崖离冥者之渊太近了,你自己的话——”
“塞西洛斯,”除了当初塞西洛斯在花树湖认错伊莱那次,伊莱很少这样没耐心,他抬起冷淡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说完这句话,伊莱转身离开,独留塞西洛斯在花树湖边静立。
塞西洛斯被拒绝得难为情,半晌,屈指蹭了下鼻尖,想道:不需要就不需要,也……没必要生气吧?
塞西洛斯答应过利维,所以最后他还是跟去了,只不过是偷偷跟去的。
而且他怀疑伊莱发现了他。
证据是伊莱在前往镜崖的半路上突然收敛了身上的光芒,就像他以往靠近塞西洛斯时一样。
塞西洛斯坐在镜崖外的一颗巨树横枝上,亲眼看到伊莱毫发无伤地取走镜花,特意去周边神域绕了一圈,才返回纳普梅兹城。
之后利维再说什么伊莱偏睐他之类的鬼话,他就一概当做耳旁风了。
就像现在,塞西洛斯自动忽略了利维的调侃,自下而上,仰头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利维目光扫过塞西洛斯无甚表情的脸,颇觉无趣地叹了一声,嘀咕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说着伸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一只镶嵌着红色宝石的手环出现在他手中。
“这是什么?”塞西洛斯接过手环端详。
利维说道:“邀请函。”
邀请函?
塞西洛斯面露疑惑。
利维伸手在那颗红色宝石点了一下,受到神力波动的驱使,宝石表面像是漾开了一层水波,水波动荡间,有其他痕迹渐渐浮现。
“三十三,”塞西洛斯念出上面的数字,“什么意思?”
利维说道:“纳普梅兹城有一对爱侣将在城里的大宴会厅举行婚礼,他们出身爱神域,乐于见到更多神祇像他们一样相识相恋,所以他们准备了这个。”
利维指了指塞西洛斯手中的手环。
塞西洛斯:“?”
利维解释道:“所有参加婚礼的神祇都会拿到一只专属手环,每个数字对应的手环只有两个,他们会在婚礼仪式结束后开启一个小游戏,戴有相同数字手环的两名神祇将被传送到同一个房间,以此来促进神祇之间的亲密交流。”
塞西洛斯:“……所以?”
利维道:“所以你的数字是三十三,另一只‘三十三’暂时在我这里,你可以去打听,或者跟其他神祇交换手环,和你心仪的神祇换到相同的数字。”
“我没有心仪的神祇,”塞西洛斯把手环抛还给利维,“另外,我可从来没说我要参加这场婚礼。”
“他们会在配合游戏的神祇中选出一对,赠送爱情鸟的鸟羽,那可是很珍贵的材料,一枚鸟羽可以卖出几百晶币的高价,你确定你不去吗?”
塞西洛斯:“……”
爱情鸟只栖息在爱神辖制下的罗曼城,数量稀少,实行一夫一妻制,如果伴侣死亡,另一只鸟也会殉情。
据说爱情鸟会在找到生命中唯一的伴侣时才会脱下一枚鸟羽,一生只此一枚,所以非常珍贵。
能卖多少晶币是次要的,瓦妮前段时间写信似乎提到过爱情鸟的鸟羽。
相比于跑一趟罗曼城还不一定能拿到,参加婚礼碰碰运气,似乎要简单得多。
不得不说利维很了解他。
塞西洛斯几乎没有犹豫,就在利维笑眯眯的注视下,捞过他掌心的手环,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婚礼在七天后举行,纳普梅兹学院的很多学生都收到了邀请。
走在学院甬路上,来往的神祇手腕上几乎都戴着嵌有红色宝石的手环。
某天塞西洛斯穿过宿舍的走廊,被从后面奔来的特兰德揽住了肩膀。
特兰德才刚返回纳普梅兹城,此时捞住塞西洛斯一低头就看到了他腕上的手环,立马忘了刚才想说的话,好奇道:“你也要去参加那场婚礼?你有心仪的神祇了吗?”
塞西洛斯偏头躲开靠得太近的特兰德,玩笑般“嗯”了一声。
特兰德大惊:“是谁?我认识吗?”
塞西洛斯:“大概吧。”
特兰德立即道:“是谁?长什么样子?”
“嗯……”塞西洛斯正想着,经过了一片露台,伊莱、达夏还有温斯沃特站在那里。
他们应该是早就听到了塞西洛斯和特兰德的交谈声,达夏正面色不善地睨着这边。
光明双子两大阵营互不干涉,有其他神祇在场,塞西洛斯当做没看到伊莱,和特兰德一起从他们身边经过。
同时形容道:“长长的,有一个巴掌那么大,毛茸茸的,红蓝相间——”
特兰德皱了皱鼻子:“你说得这是神祇吗?红蓝相间还毛茸茸的……怎么听起来有点像爱情鸟的鸟羽?”
塞西洛斯:“嗯,答对了。”
“……”特兰德反应过来,按下塞西洛斯的肩膀猛力摇晃:“你耍我!塞西洛斯!”
等到塞西洛斯和特兰德消失在走廊尽头,达夏才不悦地说:“他们怎么也要去参加婚礼?”
他手腕上戴着手环,手里还拿着一个,原本是打算给伊莱的,现在又反悔了。
“算了,那群讨厌的家伙也在的话,我们就——”
达夏说着要把自己手腕上的手环脱下。
旁边的温斯沃特走到露台边,目送塞西洛斯和特兰德走远。
他总是敏锐又细心,听到塞西洛斯承认有喜欢的神祇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伊莱的变化。
此时那股似有若无的压迫感消失,他又兴味十足地勾起唇角,接过达夏手中的手环,直接扣在了伊莱的手腕上。
达夏立时皱眉:“温斯沃特,你——?”
温斯沃特笑道:“塞西洛斯想要爱情鸟的鸟羽,你就打算让给他吗?”
达夏因为入学考核的事一直对塞西洛斯有颇多微词,又亲眼目睹塞西洛斯重伤亚提斯,对他更是不满,百年间双方碰上,总要针锋相对一番。
听温斯沃特这么一说,达夏手指一收,脱到一半的手环扣了回去,哂道:“想拿爱情鸟的鸟羽,得看他有没有本事了。”
塞西洛斯完全不知达夏也盯上了爱情鸟的鸟羽,婚礼当天,跟随参与婚礼的同伴们来到纳普梅兹城的大宴会厅。
美酒佳肴摆满长桌,悠扬的音乐婉转飘远,还有爱神域的花仙子们分撒花瓣助兴,香气扑鼻,气氛热闹又旖旎。
塞西洛斯闻惯了谧都冷雪的味道,乍到这样的地方顿时被呛得连打了三四个喷嚏,当即找了处远离热闹中心的长廊,靠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等待游戏开始。
他穿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制服加长靴,抱臂微微偏着头抵着墙沿,漆黑的短发垂在眼前,柔软地搭在那副显眼的护目镜上。
说来也怪,塞西洛斯明明是个脾气温和的神祇,但任谁遥遥一看那身高腿长的侧影,苍白韧秀的颈线,都不免被他独有的冷清气质吸引。
时不时有神祇从长廊入口走过,余光一扫窗边的身影,便要停住脚步,犹豫一二端着酒杯过来搭讪。
来的最多的,是问他号码的神祇。
塞西洛斯目的在于爱情鸟鸟羽,至于和谁共处一室,他不在乎,因此也不隐藏自己的号码,谁来问他,他都礼貌地回答。
直到有一位神祇悄无声息地停在他身边,绞着手指小声喊了他一句:“塞……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转头,看到一件黑漆漆的斗篷,视线往下,是伊利娅那双时刻透着惶恐与纯挚的瞳孔。
“!”塞西洛斯吃惊,“伊利娅?你也……!?”
在塞西洛斯的印象中,伊利娅很少走出纳普梅兹学院,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图书馆度过。
即便有过一起整理书籍的经历,也是因为有利维从中调和,伊利娅本人很少与他们接触。
有时在图书馆碰到,伊利娅也要匆匆低头用斗篷帽檐挡住自己的脸,一副生怕有谁过去搭话的样子。
胆小怕生的伊利娅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塞西洛斯当即站直身体,肃容问道:“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我……”伊利娅低下头,声如蚊蚋。
“什么?”塞西洛斯没听清,却也没擅自靠近。
伊利娅绞着手,鼓起勇气稍微提高些声音,说道:“我、我听说你是三十三号。”
这次塞西洛斯听清了,抬腕看了眼,点头道:“没错。”
“你能不能……”伊利娅很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换……”
塞西洛斯连听带猜,揣摩伊利娅的意思,问道:“你是要跟我交换手环吗?”
伊利娅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塞西洛斯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交换手环。
……怪不得伊利娅肯出来,原来是想和利维待在一起。
塞西洛斯很干脆地把手环摘下来递给了伊利娅。
伊利娅捧着新手环肉眼可见地开心,脸颊红扑扑地跟塞西洛斯道谢,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刚从长廊出来回到宴会厅,温斯沃特从墙边横跨一步,拦住了伊利娅的去路。
温斯沃特仿佛一早等在这里,不等伊利娅后退,便温声细语地安慰道:“别怕,伊利娅,可以和我谈谈吗?”
伊利娅揪紧斗篷的领口,惊疑不定。
温斯沃特抬眼看了看走廊里望着窗外的塞西洛斯,拉了伊利娅一下,把她带到远离长廊的地方,说道:“我知道你想和利维待在一起,但就我所知,利维刚刚和其他神祇换了号码,现在他已经不是三十三号了。”
伊利娅握紧带手环的手腕,刷地抬头。
“我没骗你,你可以去问利维。”温斯沃特说着拿出一只手环,微笑道:“现在这只手环才是和利维配对的,怎么样,要和我交换吗?”
伊利娅看了看自己的手环,又看了看温斯沃特手里的那个。
温斯沃特在纳普梅兹城的信誉度还是很高的。
伊利娅咬紧嘴唇,过了会儿,说:“那、那就交换吧。”
……
外面婚礼如期举行,塞西洛斯在长廊上全程避过。
期间阿什利过来了一次,说是塞西洛斯的手环与阿德莉娅的相匹配,支支吾吾地说到一半,塞西洛斯就很理解地摘下手环放到他手里。
阿什利走了不到十分钟,西德蒙德握着把毛茸茸的扇子扭着胯哒哒走来,不知是从哪里打听来了塞西洛斯的号码,才走近就一把抓住他的手,双眼亮晶晶地求道:“塞西洛斯,拜托你,你去和达夏交换手环吧!”
塞西洛斯是个很好说话的神祇,如果是西德蒙德要和他交换,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手环交给对方,但达夏……
塞西洛斯不解道:“为什么?”
提起这个西德蒙德就咬牙切齿:“还不是因为达夏那家伙拿到了和伊莱一样的号码!他真的讨厌死了,简直就是伊莱的看门狗!说什么也不肯把伊莱换给我!所以你去跟他换,然后我们再交换,这样我就可以和伊莱一组啦!”
塞西洛斯:“?”
没理解错的话,他现在是和西德蒙德配对,达夏则和伊莱配对。
交换之后,岂不是就变成了他和达夏在一起了?
塞西洛斯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这个忙,我和达夏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共处一室的地步。”
西德蒙德“哎呀”一声,“那你随便再找个人换一下号码不就好了?”
塞西洛斯敬谢不敏:“算了,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西德蒙德围着塞西洛斯打转,哼哼唧唧地逼着塞西洛斯就范,半天不成,脸色一变,啪地把扇子在自己手心合上,上手就来搂抱塞西洛斯。
“好啊,你要是不去跟达夏换,那今晚就是我们两个一起,我睡不到伊莱,睡你也是可以的!”
西德蒙德说着就要把手伸进塞西洛斯的衣服。
塞西洛斯哪里和谁这样亲近过?顿时被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揪出西德蒙德的手往旁边一甩。
西德蒙德身型细瘦,堪比女神,被这么一甩砰地撞到了墙上。
塞西洛斯后悔出手太重,手在半空僵住还不知要不要去扶,西德蒙德竟然就势倒地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人家……人家就是喜欢伊莱怎么了嘛!!我都不在乎他是不是喜欢我,我就是想睡他一下都不可以吗!!你们凭什么都阻拦我!!!”
西德蒙德一身女神打扮,哭起来梨花带雨。
塞西洛斯为之惊叹——不愧是欲都神祇,说起这种话来都如此明目张胆,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来来往往不少神祇悄悄关注这边,塞西洛斯不自在地伸手去拉西德蒙德,被啪地打开。
“我就要伊莱!就要伊莱!!你换不换!不换的话以后我每天都去骚扰你!”
塞西洛斯只觉得背脊一寒,硬秉着说道:“那你来试试看。”
塞西洛斯在学院里也是凶名在外的。
威胁不管用,西德蒙德缩了缩脖子,索性用起了苦肉计,又是哭闹又是打滚。
“伊莱喜欢你的嘛,塞西洛斯,他要是知道跟你拿到相同的号码,一定不会跟别人换了!你不知道我为了睡到伊莱有多努力!我还拿到了甜蜜果实,只要伊莱吃一口,我们就能……啊啊啊啊总之这么好的机会,你就帮帮我吧!帮帮我嘛塞西洛斯!”
西德蒙德抱住塞西洛斯的大腿来回摇晃,塞西洛斯甩也甩不开,只好扶额叹气。
他是见过西德蒙德怎么纠缠伊莱的。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西德蒙德就会因为偷偷潜入伊莱的房间被丢出门外,或者因为总是往伊莱身上贴和达夏大吵特吵。
大概是真的喜欢伊莱,西德蒙德被拒绝不下几百次,仍是不屈不挠。
塞西洛斯回忆伊莱对西德蒙德的态度,总觉得伊莱好像从来没把西德蒙德的骚扰放在心上。
这么说来……相比于自己,伊莱更有应对西德蒙德的经验吧?
实在被缠得受不了,塞西洛斯妥协道:“好吧。”
但不等西德蒙德雀跃,他便事先声明:“不过我只负责交换现在的号码,之后怎么样就不关我的事了。”
“明白明白!”西德蒙德达到目的破涕为笑,连连点头保证道:“你只要和达夏交换过号码,我就再也不来吵你了!”
第75章 甜蜜果实你讨厌我
塞西洛斯在大宴会厅里转了两圈,在二楼的露台上找到了达夏。
达夏出身高贵,颇具教养与风度,脸部轮廓精致柔和,肤色白净,压着薄薄眼皮瞧人时,总透着股猫科动物的挑剔与矜傲,因此格外受一些女神欢迎。
此时达夏正被数名女神围在中间,略有些烦躁但还算克制地应大家的要求,讲述自己跟随天空骑士团前往初蒙裂隙狩猎的经历。
塞西洛斯从旁等待了半天,见他们一时半会儿聊不完,上前一步道:“达夏。”
女神们转头,达夏随之抬起眼帘。
看到塞西洛斯的瞬间,萦绕在达夏周围宛如毛线团般混乱纠缠的焦躁消失了。
从知道塞西洛斯也要参加这场婚礼时,达夏就觉得今天不会那么平安地度过。
——塞西洛斯、利维或者特兰德一定会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达夏以此为前提,从进入大宴会厅起就保持着警惕时时关注对面的动向,却始终不见塞西洛斯有什么动作。
等待头顶悬着的刀落下来的前夕是最煎熬的,因此与女神们交谈时他始终心不在焉。
直到现在,尘埃落定的轻松与油然生出的料定了事情发展的成就感,同时从达夏心底涌了出来。
平时塞西洛斯见了他都是绕着走的,躲不过时便兴致缺缺地跟他呛两句,那可有可无的态度总是将达夏惹得更加恼火。
偏偏每次温斯沃特和伊莱都无动于衷,让他有火也无处发,终于被他等到单独与塞西洛斯交锋的机会了。
达夏俊秀的眉峰隆起,奓了毛的猫似的绷直身板,唇边勾起嘲讽的弧度,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环起手臂冷笑道:“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
拜柯蒂斯教授的全院通报所赐,纳普梅兹学院的神祇皆知塞西洛斯与亚提斯不和,而亚提斯又当过达夏的跟班,便等于塞西洛斯和达夏不和。
女神们见状很是配合地让出一条路来。
塞西洛斯心中苦笑,面上却装出怡然的模样。
对付达夏这种生性傲慢目下无尘的家伙,就是要无视他的特殊性,将他与周围的神祇一视同仁。
果然,看到塞西洛斯对自己的挑衅毫无反应,达夏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交锋这么多次,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知道如果塞西洛斯表现得云淡风轻,他却气得抓耳挠腮,在旁观的人眼中就是他落了下风。
因此达夏秉着一口气,忍住没发火,语气轻蔑地“呵”一声,“你找我有什么事?”
才打一个照面,火药味就这么浓。
有不喜欢冲突的女神悄悄退离。
西德蒙德悄悄扒在一楼走廊的墙沿密切关注塞西洛斯和达夏的动向,焦急地怂恿:“上啊,塞西洛斯!”
温斯沃特与某位神祇碰杯之后扭过头望向露台,余光瞥到一抹金色,目光跟过去,利维注意到他的视线,含笑对他举了下酒杯。
塞西洛斯等到周围的女神走得差不多,才上前一步说道:“我听说你的手环能和伊莱的配对。”
达夏挑眉,“是又怎么样?”
塞西洛斯道:“我有些事情想和伊莱说,你能跟我换一下吗?”
达夏:“……”
达夏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塞西洛斯?跟他?换手环?希望能和伊莱配对?
这句话的每个环节都让达夏不能理解,甚至让他感到荒谬。
达夏嗤笑:“塞西洛斯,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跟你换?”
塞西洛斯道:“不是简单的交换,是打赌。”
这又是什么花招?
达夏蹙眉:“什么意思?”
塞西洛斯道:“学院里有很多神祇说伊莱喜欢我。”
其实没有很多,只有利维和西德蒙德。
但塞西洛斯意在激怒达夏,故意将范围扩大。
达夏是个两极分化很严重的神祇,诚挚大度与刻薄小器可以同时出现在他身上。
前者是他对自己认可的神祇的态度,而面对像塞西洛斯之类他看不上眼的神祇时,便是后一种状态。
大约是因为从小就加入了天空骑士团,达夏确实颇有骑士精神。
对于他认可的神祇,任何神祇都不能羞辱指摘,否则就是在打他的脸。
塞西洛斯这路货色居然敢说伊莱喜欢他,无疑是在抹黑伊莱的品味。
抹黑伊莱就是抹黑他!
不等塞西洛斯说完,达夏便连基本的风度都装不下去,霍地松开环抱的手,寒声斥道:“你做梦!”
达夏的反应在塞西洛斯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塞西洛斯每次与达夏交锋都能准确预测到他的情绪变化。
有时赶上他心情不好,达夏又非要来找他麻烦,他也不介意捉弄捉弄对方。
“是不是做梦,赌一赌不就知道了?”塞西洛斯笑道。
达夏面皮霎时绷紧,脸侧的骨骼因为咬牙而凸出。
塞西洛斯哼笑,进一步道:“怎么了,不敢赌吗?”
脸侧骨骼上下鼓动,达夏眼神发冷。
他是受不了占下风的,许久,从牙关中挤出一句话:“你想怎么赌?”
——成了。
塞西洛斯的笑容扩大,取下手环说道:“就赌我和伊莱配对后,伊莱不会再和其他任何神祇交换手环。”
达夏眼神变换:“你不要太自恋。”
塞西洛斯好整以暇:“是不是自恋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把手环递向达夏。
打赌的内容塞西洛斯是仔细考虑过的——
以他对达夏的了解,无论输赢,达夏为了维护伊莱,都不会将他谎称有神祇谣传伊莱喜欢他的事说出去,更不会向任何神祇透露这个赌约。
他确定达夏会同意跟他赌。
拿到手环交给西德蒙德,他就可以摆脱西德蒙德的纠缠。
而达夏为了赢他,会极力劝说伊莱跟其他神祇交换手环,这样不管西德蒙德在打伊莱什么主意,大概率都不会如愿。
这样最多是大家都白忙碌一场,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失,他也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塞西洛斯安然等待达夏的答复。
达夏心中狐疑——就这么简单?
他垂下目光扫过躺在塞西洛斯手中的手环,许久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赌约能埋什么陷阱,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说:
“我可以跟你赌,但如果你输了,你就要承认伊莱不喜欢你,以后再见到伊莱,你要绕着走,不要再来我们面前碍眼。”
反正现在我也是绕着你们走的。
塞西洛斯这样想着,爽快地点头:“成交!”
一见塞西洛斯心气顺畅的样子,达夏就意识到自己又被他牵着走了。
但他实在想杀杀塞西洛斯的威风,粗鲁地抓起塞西洛斯的手中的手环,然后将自己的摘下砸在他的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转身走了。
西德蒙德在楼下看到这一幕,激动地跳起来,转身在长廊里寻找镜子,匆忙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裙,事先演练自己的表情。
塞西洛斯从露台上下来,将手环换给西德蒙德,警告道:“我们说好的,换过手环你就不要再来打扰我,否则——”
西德蒙德捧住手环如获至宝:“否则你就对我不客气!我知道的!塞西洛斯,等我睡到伊莱,我会感谢你的!!”
塞西洛斯摆摆手就想让西德蒙德离开,西德蒙德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宴会厅,不知看到什么,乌溜溜的瞳孔一转,突然凑到他面前。
甜腻的香味钻入鼻腔,塞西洛斯又觉得鼻子发痒了。
他刚要退后将西德蒙德推开,便见西德蒙德从怀里掏出一枚红彤彤的果子。
西德蒙德瞥了眼塞西洛斯身后,将果子塞到塞西洛斯手里,殷切介绍道:“你看,这就是甜蜜果实。”
塞西洛斯不解其意,也对什么果实不感兴趣,稍微偏过头,将果子抛还给西德蒙德。
西德蒙德又往塞西洛斯身后瞄一眼,忽然拔高声音捧起甜蜜果实惊喜道:“啊,你要把这个给我吗?”
“?”塞西洛斯察觉古怪回过头,外面宴会厅里人头攒动,根本分不清西德蒙德刚才在看什么。
交换过手环,塞西洛斯就不想再废话。
好在西德蒙德很会看眼色,眉开眼笑地对塞西洛斯再三道谢,展开绒扇扭着胯风情万种地离开了长廊。
宴会厅里,达夏收回投入长廊的目光,对伊莱说道:“看到了吗?塞西洛斯和西德蒙德混在一起,他们肯定在计划什么,你现在把手环换给我,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伊莱闻言抬眼。
达夏解释道:“塞西洛斯刚才跟我交换过手环,你不知道,他居然说——”
话到嘴边,达夏想起塞西洛斯嚣张的说辞,不爽地把后半句咽回去,闷闷道:“总之,他没安什么好心,你不要和他搅在一起,还是我来对付他吧。”
达夏说着就去摘伊莱的手环,不想伊莱抽手躲开了。
他双手追过去,又被伊莱挡开。
达夏:“?伊莱?”
伊莱没说话,只是朝塞西洛斯所在的长廊望了一眼,收起长腿从墙边起身,走到一张餐桌前,握住了一只酒杯,轻轻摩挲。
达夏跟过来,再度尝试,伊莱恰好抬手将酒杯端起。
“?”达夏的手僵在半空。
——不对劲。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坚韧的嫩芽,冲破他心底坚实的土壤。
“伊莱……”
达夏语调古怪至极,花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你不会是……不想换吧?”
*
温斯沃特与阿美尔达交换过手环,后者弯起嘴唇指了指他身后。
温斯沃特转头,便见达夏黑着脸朝他走来。
“那我就不打扰了。”阿美尔达美眸弯起,朝温斯沃特点点头,拉着等在一边的阿德莉娅款步离开。
温斯沃特掂了掂刚到手的手环,转身笑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达夏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凝重。
他停在温斯沃特身前,张开薄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似的又合上,反复几次,秀气的眉头几乎要缠结到一起。
“温斯沃特,你觉不觉得伊莱和塞西洛斯……”
温斯沃特意外地瞟了达夏一眼,“怎么?”
达夏欲言又止,神色复杂,扫量过周围,似是觉得人多口杂,拉着温斯沃特走到角落,压低声音道:“你觉不觉得,伊莱有把柄在塞西洛斯手里?”
温斯沃特:“…………”
达夏说完等着温斯沃特附和,谁知他一脸无语,蹙眉道:“没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温斯沃特一脸的不忍直视,轻吸一口气,保持微笑,耐心问道:“好,那你是怎么发现……嗯,这件事的呢?”
达夏略去塞西洛斯夸口说伊莱喜欢他的部分,只说了手环的事。
温斯沃特眯起眼,侧目道:“所以,你现在想让伊莱换一只手环?”
达夏郁闷地点头。
温斯沃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让我去试试。”
……
西德蒙德走后,陆续又有三名神祇过来跟塞西洛斯交换手环。
最后来的是利维。
塞西洛斯接过新的手环,红宝石在神力波动下漾开涟漪。
看到“三十三”这个熟悉的数字,塞西洛斯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颇觉好笑地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温斯沃特从伊莱身边走开,西德蒙德扇着扇子扭了过来。
伊莱被他纠缠久了,已经习惯视他为无物。
放在平时西德蒙德一定要跳脚博关注,今天他却乖得很,肩膀贴着伊莱的肩膀,用扇面挡住自己的半张脸,把手伸到伊莱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塞西洛斯让我带给你的。”
伊莱原本没打算理会他,听到塞西洛斯的名字,眼神微动,低下头扫过西德蒙德的掌心,一颗红彤彤的果子躺在*那里。
伊莱没接,西德蒙德哄道:“怎么,你以为这果子是我的吗?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是塞西洛斯给我的,你不要就算了。”
西德蒙德说着便要收手,一向不与他接触的伊莱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掩在绒扇后的嘴角抑不住地翘了一下,西德蒙德转瞬装出正经的样子,灼灼目光跟随伊莱的手,亲眼看到他将甜蜜果实握在手里。
伊莱修长的手指拨过果实表面,西德蒙德在旁边望眼欲穿,催促道:“你赶快尝一尝呀!”
伊莱没动。
西德蒙德以退为进:“你不喜欢吗?那我拿回去还给塞西洛斯好了。”作势要将果子拿回来。
伊莱瞥向宴会厅旁边的长廊。
不知是不是巧合,塞西洛斯的视线刚好往这边扫了过来。
伊莱:“……”
伊莱手指摩挲着红色果实光滑的表面,犹豫一瞬,在西德蒙德暗含期待的热切视线中,把红彤彤的果实送到嘴边,张开薄唇,咬了一口。
“伊莱!看我!”西德蒙德立即道。
然而不等伊莱抬头,在场所有神祇腕上的手环同时发出强光。
宴会厅的嘈杂声被门与墙壁阻断,光线稍弱一些,西德蒙德自挡在眼前的绒扇边缘瞄到了一片衣角。
他兴奋地移开扇面,神采飞扬地叫出声:“伊莱!我终于——”
“咚”一声,阿德莉娅将背上重剑戳在地上,看着面前呆滞的西德蒙德,声调毫无起伏地问:“你说什么?”
西德蒙德:“……”
西德蒙德:“…………”
“咔嚓”一声,西德蒙德捏断了绒扇扇骨,“伊莱……”
西德蒙德环顾房间,青筋暴跳优雅全无,“我的伊莱呢!!?”
*
阿什利在宽敞的房间里面对阿美尔达瑟瑟发抖。
伊利娅在光芒过后小心翼翼地睁眼,利维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达夏检查过自己身上没有出现什么变化,立即问房间另一侧的温斯沃特,问:“你把伊莱换到了哪里?”
温斯沃特笑眯眯道:“秘密。”
*
塞西洛斯在传送光芒亮起的瞬间及时闭眼。
等到映到护目镜上的光影消失,他撩开眼皮,眼前洁净的窗子和开阔的视野消失,深红色地毯和木色的墙壁映入眼帘——他被传送到了一间布置得当的房间里。
身后传来轻响。
一枚被咬了一口的红彤彤的果实滚到了脚边。
塞西洛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枚果实眼熟,正要弯腰拾起,忽听有人喊他。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顿住,缓缓转身,入目便是一抹金色。
伊莱的目光顺着他的护目镜往下摹,清透漂亮的瞳孔染上些别样的迷茫。
他像是在重新认识塞西洛斯,目光专注而又认真,塞西洛斯被他盯得不自在,心里想:怎么会是伊莱?
塞西洛斯疑惑时,伊莱敛了下眸子,垂在身侧的手指隐秘地收蜷。
强烈的爱意如同澎湃的潮水,不断冲刷他的神经,剧烈的心跳几乎要将他的灵魂从身体中撞出来。
他在犹豫,也在克制。
伊莱记得自己习惯忍耐,但此时此刻,理智的牢笼竟然在纯粹又诚实的渴求的冲刷下,出现了松动。
半晌相顾无言,塞西洛斯试图打破这片沉默,不尴不尬地开口:“……嗨?”
伊莱的目光落在塞西洛斯开合的嘴唇上,幅度很小地轻轻呼吸。
吱呀一声,牢笼的门被打开了。
塞西洛斯丝毫不知发生在伊莱身上的变化,他在房间里环顾一圈,看到了沙发,提议道:“那个……不然我们先——”
伊莱突然朝塞西洛斯走来。
眼见要撞上,塞西洛斯不明所以地后退半步,猝不及防地被搂住了腰。
“!伊莱?”
伊莱没听到似的收紧手臂,牢牢把塞西洛斯抱在了怀里。
不甚明显的红晕爬上他的耳根脸侧,他觉得难堪似的低头,抿着唇一点点试探着将头靠向了塞西洛斯的颈窝。
“塞西洛斯……”
靠实的那一刻,伊莱在塞西洛斯的颈窝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而又充满眷恋的喟叹。
塞西洛斯汗毛乍起:“???”
*
对面房间,阿德莉娅盘腿坐在窗台上,单手托着下巴望着外面某颗被风吹得沙沙摇晃的树。
西德蒙德咬着手指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边转边碎碎念:“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亲眼看到塞西洛斯和达夏交换的手环,怎么会不是伊莱呢?”
阿德莉娅被打扰到,提出要求:“西德蒙德,安静。”
“安静?我怎么安静!?”西德蒙德猝然爆发,冲到窗边抓住阿德莉娅的肩膀摇晃,“伊莱刚吃了甜蜜果实!那可是甜蜜果实!!”
阿德莉娅被晃得短发摇摆,依旧是那副表情空空的模样,迟了半拍,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我特意给伊莱准备的!!”
西德蒙德崩溃不已,“他已经吃下去了!只要他看我一眼,就会把我当成他最亲密的恋人……就差一点,你知不知道就差一点!!!”
阿德莉娅被晃得头晕,不悦地捏住西德蒙德手甩开。
西德蒙德完全陷入焦虑当中。
一想到自己大费周章,竟然为别人做了嫁衣,他就气得满屋跳脚发疯,一会儿踹门一会儿跳窗。
但这间房间提前被设下了限制,没有达成条件前,谁也别想走出去。
阿德莉娅看着西德蒙德到处碰壁,打了个呵欠,盯着地毯的一角,陷入了长久而又空茫的冥思。
*
塞西洛斯有五分钟没敢动了。
实在是当下的情况太过诡异——
伊莱不知受到了什么迷惑,仿佛换了个人。
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他的脖子。
塞西洛斯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轮又一轮,起初他以为这次的情况与欲望花粉那次类似,试着用冰霜为伊莱降温提神。
谁知不仅没有作用,还引来了伊莱额外的关注。
伊莱皱眉抓住他的手低声说了句:“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说着便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两人间的距离因为这个动作拉近,伊莱的额头抵在塞西洛斯护目镜的上沿。
呼吸交错,塞西洛斯忙往后仰,伊莱追过来,伸手拂过漆黑的护目镜边缘,说道:“塞西洛斯,我想看你的眼睛。”
白皙的手指滑向塞西洛斯的太阳穴,指尖就要潜入护目镜下方。
危机感袭上心头,塞西洛斯想也没想,条件反射地挥开了伊莱的手。
这一下太急,他完全忘了收力,手从空气中划过,凝出冰碴,伴随着啪的一声响,血腥气从空气中漫开,伊莱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伤口。
血顺着伊莱的手背流下,刺得从惊悸中缓过神的塞西洛斯眉心一跳,他连忙道歉:“抱歉,我……”
伊莱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扫过手背上被塞西洛斯不慎划出的伤口,意志如同被抛入湖中的巨石,无限下沉。
塞西洛斯隐隐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顿生出无尽的负罪感,不知该怎么补偿,心虚地说:“你、你要不要先治疗一下?”
伊莱沉默不语。
塞西洛斯更觉愧疚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就在塞西洛斯看不过眼,想要帮伊莱将血迹抹去时,伊莱突然开口,声调很低,仿佛有阴云笼罩在他身上:
“你讨厌我。”
第76章 夜空星瞳塞西洛斯,我可以亲你吗?……
塞西洛斯:“?”
讨厌谁?
伊莱吗?
“没有的事,”塞西洛斯否认,“我觉得你还是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伊莱一动不动。
塞西洛斯摸不准伊莱的意思,试探着说:“那不然……我帮你?”
他抬起手,手心带起一片冰雪特有的凉意。
指尖触到伊莱的手背,伊莱侧身避开,头也偏向一侧,不肯配合。
塞西洛斯一下抓空,没敢轻举妄动,目光透过护目镜,悄悄打量伊莱。
伊莱在塞西洛斯面前常常垂眸沉默,现在也是这样,只是此时的伊莱比平时更加外露一些。
大概是被塞西洛斯方才的拒绝伤到了自尊心,他当下的无视和沉默都带着故意的成分,像是在闹情绪,抑或是……在赌气?
塞西洛斯被自己的结论震惊。
……伊莱也会赌气的吗?
怎么想伊莱都不会做出这么孩子气的行为。
塞西洛斯自忖是自己体察情绪的本事不到家,转而猜测,难道是伊莱不信任他,不想让他触碰自己的伤口?
这倒是有可能。
塞西洛斯索性退后半步,给伊莱留出充分的空间,说道:“好吧,那你自己来。”
一道划痕,对伊莱这样拥有光明神格的神祇,只要稍微动用点神力,愈合就是转眼的事。
伊莱迟迟不动,偏头盯着别处,余光却追着塞西洛斯后退,闻言眉心压得更低,唇抿得更紧,甚至在在内侧用牙齿轻咬了一下,像是正在经历某种心理挣扎。
塞西洛斯:“?”
气氛越来越僵,空气的张力在蔓延的沉默中不断变大,渐渐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
塞西洛斯着实摸不着头脑——刚刚伊莱还不由分说地抱他,现在又看都不肯看他,到底是……
塞西洛斯不得不重估事情的严重性,转眼去看地上那颗红彤彤的果子。
西德蒙德兴奋的样子在眼前一闪,塞西洛斯想起来了——这东西……是不是叫“甜蜜果实”
伊莱是因为吃了甜蜜果实,才变奇怪的吗?
塞西洛斯调转脚尖同时侧身,想着要不要研究一下这颗果实,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谁知他一动,一直秉着不说话也不理人的伊莱瞳孔微震,飞快转身捉住了他的手,牢牢握在了掌心里。
“!?”塞西洛斯被吓了一跳,低头看被伊莱抓住的手,“伊莱?”
伊莱沉默地收紧手指,指骨绷得发白。
他很快地瞟了塞西洛斯一眼,目光倏忽撇开,薄唇被他反复抿得充血发红,隔了两三秒,又转回来,宝石般晶亮透明的眼睛里光影摇晃,看着有些羞赧。
察觉自己的羞赧,伊莱更觉难为情,用近乎谴责控诉的口吻说道:“你不管我吗?”
塞西洛斯上一次看到伊莱害羞,还是在多年前的流光城。
此时伊莱顶着一张白皙俊美的脸,脸色薄红,克制地要求关心,塞西洛斯只觉有咚的一声响在了耳膜上。
他的心口被什么击中了。
某种充盈而又无比细腻的感情正像怦然打开的花苞,绽开在心头。
塞西洛斯快速眨了几下眼,尚不及搞清这是什么感觉,便优先考虑起伊莱的话。
只是他现在的思维也不甚清楚,脑子转得很慢。
管……
管什么?
塞西洛斯像是一台齿轮锈住的机器,在艰难运转了一段时间后,彻底卡死了。
我现在是不是不太对劲?
塞西洛斯模糊地想。
但他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便只能懵懵地站着。
塞西洛斯常年戴着护目镜,瓦妮总是抱怨不能通过眼神感知到他的情绪,他便养成了微笑的习惯,无论走到哪里,他的唇角总会弯出温和又包容的弧度。
但当他不刻意保持微笑时,较低的体温、利落的装扮、苍白的肤色以及浓夜般漆黑的头发便容易给人留下对什么都无动于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印象。
塞西洛斯发懵地站着,在伊莱眼中便形同警告,警告他自己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在这样的恋人面前,是不能随意闹脾气的。
伊莱对自己方才近乎撒娇却被无视的行为感到难堪,神光凝聚在他的手上,划出的伤口迅速愈合。
他低头拉拉塞西洛斯的手,见塞西洛斯没有推拒的意思,心中微松,忍着烧灼着他耳根的羞耻感,重新拥住了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胸口震动,呼吸不由放轻。
接着,他感觉到伊莱用额头贴住了他的侧颈。
“对不起。”伊莱很轻地说道。
挨得太近,伊莱的呼吸擦着塞西洛斯的脖颈拂过。
塞西洛斯没懂伊莱为什么道歉,忍不住耸了下肩。
温热柔软的嘴唇从他的颈根附近蹭过,他顿时僵住一动也不敢动了。
一个又一个啄吻落在塞西洛斯的侧颈上,塞西洛斯的呼吸都开始颤抖,抬起的手在伊莱身后虚拢了半天,最后搭到他的腰上,稍微用力,把伊莱推开。
仿佛是下定决心讨好却被拒绝的大猫,伊莱身体发僵,才被推开一点,又立即抱回去。
很多人夸他的眼睛好看。
伊莱抬起眼,将自己漂亮的眼睛展示给塞西洛斯看,低声挽留道:“我错了。我不应该惹你生气。”
塞西洛斯呼吸凝滞,耳根发软。
喉结滑动,他用力吞咽了一下——不对,绝对是出问题了!
酥麻热意自伊莱的手揽着的腰间往四肢百骸流淌,伊莱已经在亲昵地蹭他的鼻尖。
塞西洛斯被蹭得头皮发麻,“等等,”他心口怦怦跳,抬手捧住伊莱的脸,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伊莱很喜欢塞西洛斯这个动作,被捧住脸后非常温顺地蹭他的掌心。
酥麻沿着掌心往回返,塞西洛斯抽手,却被伊莱追着握住。
伊莱让步道:“我不看你的眼睛了,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塞西洛斯灵魂快要出窍,下意识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打你,我只是不习惯有人碰我的护目镜,我以前跟你说过,你可能忘记了。”
“我没忘。”伊莱立即道,说着还皱了皱眉,像是在为塞西洛斯的“污蔑”而不悦,“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但他很快敛起那一瞬间的尖锐,换上一副好脾气的完美模样,牵着塞西洛斯的手举到面前,在塞西洛斯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塞西洛斯眼睁睁看着伊莱顺着他的手背吻到手腕,手指嵌入他的指缝,身体贴近。
伊莱用那双漂亮已极的眼眸盯着他,大胆地问道:“塞西洛斯,我可以亲你吗?”
你不是已经在亲了?
注意到伊莱的目光在自己的嘴唇附近打转,塞西洛斯意识到此亲非彼亲。
塞西洛斯:“???”
意图被发现,伊莱索性不装了,浓密的睫毛垂下,便想就势压下来。
塞西洛斯连忙捂住他的下半张脸,义正词严地拒绝道:“不可以。”
亲亲手和脖子也就算了,吻可不是随便接的。
伊莱的状态明显不对,肯定不能任由他作为。
然而伊莱不这样想,软热的东西划过塞西洛斯的掌心,塞西洛斯被烫到似的抽手。
“你——!”
“为什么不可以?”伊莱问。
塞西洛斯攥紧手指,“因为……”
伊莱现在看起来哪像是能讲通道理的样子?
塞西洛斯放弃道:“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伊莱皱眉:“我们不是恋人吗?”
塞西洛斯:“?”
等等。
塞西洛斯恍然。
怪不得伊莱对他黏黏腻腻的,原来是把他当成自己的恋人了!
塞西洛斯猛地看向掉在地上的甜蜜果实。
好啊,这东西还真是……
塞西洛斯一面觉得自己遭了次无妄之灾,同时庆幸伊莱碰到的是他,如果和伊莱同处一室的是西德蒙德……
光是想想,塞西洛斯便觉得荒唐。
平时西德蒙德怎样纠缠伊莱暂且按下不提,搞这种把戏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样想来,他也有错。
竟然只为了让自己清净,就答应了西德蒙德的要求,差点惹出麻烦来。
塞西洛斯越想越觉自己做得不妥,忽然鼻尖一热——伊莱似乎不满他的走神,在他的鼻尖亲了一下!
塞西洛斯浑身一震,赶紧架住伊莱,心中叫苦不迭——什么啊,伊莱谈起恋爱来这么粘人吗?
“恋人也不可以。”塞西洛斯明令禁止。
这么待下去可不行。
得赶紧找西德蒙德解决一下。
腰还被搂着,塞西洛斯哄道:“你先放开我。”
伊莱想了想,听话地放开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松了口气,走到门边试着推门。
房门覆着一层神力波动,似乎是被附加了某种规则类的咒语,只有达成条件才能打开房门。
塞西洛斯把手覆上门板,尝试用自己的神力波动干涉咒语。
伊莱注视着他贴在门上张开的手指,说道:“你生气了。”
“……什么?”塞西洛斯专心研究怎么打开房间,慢了几拍才道,“没有,我没生气。”
伊莱默了默,又下定论般说道:“你不喜欢我。”
“……”塞西洛斯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严格来说,他算是喜欢伊莱。
首先他认可伊莱的实力,其次伊莱的外貌赏心悦目。
但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欣赏”,这与伊莱口中的“喜欢”是不能画等号的。
说喜欢,会让伊莱误会。
说不喜欢,又会让现在以为他们是恋人关系的伊莱难过。
切入门缝中的冰霜成功从门缝穿过,却没有对咒语产生任何伤害。
塞西洛斯叹着气收回手,心想:我得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短暂考虑之后,塞西洛斯决定还是先哄着伊莱,以安抚为主,于是道:“喜欢的。”
伊莱不相信,斩钉截铁道:“你骗我。”
门打不开,塞西洛斯拾起地上的甜蜜果实,仔细观察。
如果是瓦妮在这里,说不定能立即调制出让伊莱恢复正常的药水。
但他不行。
坚冰将甜蜜果实包裹住,为防有谁再误食,塞西洛斯收紧手心,冰屑簌簌落下。
他边想办法边说道:“我没骗你。”
窗边露台上也有同样的咒语。
因为咒语不具伤害性,所以格外坚固。
伊莱看着塞西洛斯在房间各处墙壁摸索,无声地跟随,失意地在心中一一列举塞西洛斯不爱自己的证据。
塞西洛斯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突破的点。
“……”
想离开房间,要等咒语失效。
大家都是来参加婚礼的,手环随机配对,想必咒语解除的条件不会太苛刻。
眼下就只有等这一条路了。
塞西洛斯放弃挣扎,一转身险些和意志消沉的伊莱撞上。
他撑住伊莱的肩膀,想起刚刚的话题,保证道:“我真的没骗你。”
但伊莱已经认定了恋人不喜欢自己,情绪十分低落。
塞西洛斯暗啧着思索,屈起指背抵了抵护目镜,斟酌着说:“你想看我的眼睛是吗?”
正值夜晚,房间里只有几盏壁灯,光线不算明亮。
伊莱看向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敲了敲护目镜,说:“可以。”
在谧都时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有护目镜戴的。
是他到了济幼园的第五年,瓦妮自己钻研锻造,才给他打造出第一副护目镜。
在那之前他只能靠自己的眼睛,因此总选在天光暗下来时出门。
光线不太强的话,他是可以坚持一会儿的。
塞西洛斯在房间里寻摸,拉着伊莱来到窗边,拉起厚实的深红色窗帘,把伊莱和自己一起遮挡住。
这样就足够暗了。
“只能看一下。”塞西洛斯道。
说着抓住护目镜的上下沿,深吸一口气。
刚要把护目镜摘下,伊莱的手覆上来,按住他。
伊莱认真道:“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看。”
“一下下的话没事的。”塞西洛斯发现,条件允许的话,他还是挺愿意哄伊莱开心的。
他安抚地对伊莱笑了笑,手臂往外拉,摘掉护目镜。
常年被护目镜遮挡的清俊眉眼如同掩藏在冰雪下的深邃湖面,一点点露了出来。
浓重的黑蓝色自漆黑的瞳孔边缘往外晕染,被眉骨和鼻梁投下的阴影盖住了大半,仿佛坠入晦暗前最后一刻的夜空,广袤深远。
护目镜戴得太久,塞西洛斯不习惯裸眼,稍微偏头眼帘倏地一落,一抹神秘的深蓝色亮泽自伊莱的心头掠过。
塞西洛斯还想再睁一下眼,实在不适应,眼角也因为太过用力地眨眼皱出了细褶。
裸眼在光亮下对塞西洛斯来说还是太勉强了,眼眶被频繁的眨眼润出水汽。
这幅毫无防备的样子映入伊莱眼中,在那片清澈的湖泊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伊莱回味着那抹惊艳的深蓝,不自觉地抬手想要触碰。
塞西洛斯将护目镜扣回去,说道:“好了,就只能这样——”
手腕在半空中被抓住,伊莱用力一拉将塞西洛斯拽到身前另一手搂住他的腰,用力把人搂进怀里,倾身亲了亲塞西洛斯颤动的眼皮。
这一下亲得很轻,像蝴蝶落在花瓣上。
饶是如此,塞西洛斯的心也随之轰隆剧震。
连瓦妮和济幼园的孩子们都没碰过这里,伊莱怎么能……!?
不等塞西洛斯从震撼中回神,伊莱的吻已经往下,急躁中带着难抑的激动,重重覆上了塞西洛斯的嘴唇。
护目镜还拿在手上,塞西洛斯难以睁眼,唇上一重,急促的呼吸从擦过唇畔,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震惊地扭头后退。
然而才退两步鞋跟就抵在了身后的墙上,伊莱顺势压住他,抬手卡住他的下巴,含住他的嘴唇。
“伊——”
很快塞西洛斯开始后悔,他不该开口说话的。
伊莱力求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小到极致,搂住塞西洛斯的手收得更紧。
塞西洛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舌尖被咬住时,整个人彻底陷入空白。
辗转交错,耳鬓厮磨。
光的温凉与雪的冰冷相互纠缠浸染,交融出无尽的暧昧与缠绵。
塞西洛斯万万想不到第一次接吻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嘴唇在吸吮中被咬破,难以名状的酥软自腰窝起上下绵延,恐慌感在伊莱深入而又充满渴望的亲吻中寸寸攀升。
塞西洛斯勉强找回理智,艰难抬手挡在自己的脸前,扣上护目镜。
满含占有欲的吻便转阵到他的耳根和脖子,再不似先前的啄吻般小心温柔。
“伊莱……”
伊莱稍微抬头去吻塞西洛斯的下巴和掌心。
手心一热,塞西洛斯忍无可忍,猛地用力推开伊莱,喝止道:“伊莱!!”
伊莱被他推开几步,还觉不够地往上凑,直到目光掠过塞西洛斯沾染了血渍的嘴唇,眼中的沉迷才闪了闪。
塞西洛斯被他亲得气息不稳,骨缝都酥酥的,喘息着懊恼地揩掉嘴角的血迹,敛眸的功夫,伊莱的手又覆上他的腰。
“够了啊,”错乱呼吸间,塞西洛斯的声音染上火气,“再来我真要发火了。”
伊莱搭在他腰间的手指一僵,快速舔了下唇,观察着塞西洛斯的脸色,见他真要生气,靠近半步乖巧地把头压在了塞西洛斯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还带着激动过后的细颤,拢着塞西洛斯晃了晃,轻声说:“……对不起。”
塞西洛斯一口气噎在胸口:“。”
道歉倒是比什么都快。
嘴唇细细沙沙地疼,脖颈脸上都火辣辣的。
塞西洛斯难得想发脾气。
这念头冒出来在他心头来回过了几遍,被强行压了回去。
算了。塞西洛斯劝自己。
伊莱又不清醒。
跟他计较有什么用呢?
与其生伊莱的气,不如想想出去后怎么收拾西德蒙德。
没有他的甜蜜果实,也不至于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果然就不该为了哄伊莱陪他胡闹。
“……”
绝对没有下次了!
塞西洛斯边自省边劝慰自己:没必要和现在的伊莱发火,亲了就亲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欲都还有当街拥吻或者深入交流的呢。
阈值就是要不断突破才会提高。
反复给自己洗脑之后,塞西洛斯紊乱的呼吸与险些崩盘的心态稳定下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彻底冷静,推开看他眼色的伊莱,尽量心平气和道:“没事。”
伊莱抬头观察他。
一对上他那双擅于迷惑人的漂亮眸子,塞西洛斯便想起自己刚才就是这样被迷惑,马上警醒,说道:“但从现在开始,你要离我远一点。”
伊莱无法容忍远离塞西洛斯,凝睇着他站在原地不动,今天第二次问:“你生气了吗?”
“现在还没有,但是你再不听话,就说不准了。”
塞西洛斯担心这话没什么威慑力,想了想,补充道:“我如果真的生气,你再怎么撒娇装可怜都没用的,懂吗?”
伊莱无言,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塞西洛斯感觉自己堪比去了趟战场遗迹,还和躲避在其间的怪物打斗了一场,心累无比。
他道:“我们现在还出不去,先去那边坐一坐。”
塞西洛斯走到墙边的长椅前坐下,伊莱随后跟来,坐在他身边。
他原本是想揽过塞西洛斯的肩膀,但被塞西洛斯不轻不重地睐了一眼,搭上塞西洛斯肩膀的手顿了顿往下移。
片刻后,伊莱歪过身枕在塞西洛斯的腿上,抱住了塞西洛斯的腰。
塞西洛斯:“……”
相比于亲吻,抱抱腰算什么?
算了。
随他的意吧。
第77章 我喜欢你塞西洛斯,我喜欢你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塞西洛斯在房间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看。
他看书,伊莱便老老实实地枕着他的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时不时还会很没安全感地唤一唤他。
“我梦到过你。”伊莱的手隔着衣料摩挲塞西洛斯的侧腰。
塞西洛斯打定主意不理他,尽量忽略腰间的触感,认真看书。
“有时我以为那就是你,但是抱不到,也亲不到。”
“……”梦嘛。
“你说二百年后我就就能遇到你,但你让我多等了四十六年五个月零八天。”
“……”这么精确的吗?
伊莱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失落又可怜。
塞西洛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把书拿开,说道:“我没说过是整二百年,二百多年,多多少都有可能吧。”
伊莱:“……”
塞西洛斯当时确实说的是“二百多年后”,只是他一直想尽快见到塞西洛斯,便将重逢的日期定在期限内最近的那天。
伊莱理亏,于是换了话题,翻旧帐道:“但是你把我认成了利维。”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有些奇怪。
伊莱不是吃了甜蜜果实神志不清吗?
怎么什么都记得的样子?
“你把我认成了利维。”伊莱没听到解释,又重复一遍。
撞上伊莱自下而上望来的目光,塞西洛斯只好道:“没办法,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伊莱看了他一会儿,视线避开,把头窝到塞西洛斯的腰间,很介意地闷声说:“你把我认成了利维。”
塞西洛斯:“……”
好吧。我把你认成了利维。
阿美尔达曾经说过,比起和恋爱中的人争论责任归属,不如多关注关注争吵背后伴侣的需求。
适时的服软与恰当的关怀能让绝大多数问题迎刃而解。
看伊莱的样子,神祇应该也是一样。
塞西洛斯干脆道:“好,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认成利维。不过以后应该不会了。”
他不是在说大话,现在分辨利维和伊莱很简单,只要看头发的长度就知道了。
最近伊莱的金发长长了不少,因为频频在塞西洛斯的腰间乱蹭,有几缕柔软的金发翘了起来。
塞西洛斯单手拿书,另一手插.入伊莱的发间,帮他把揉乱的金发理好。
感受到发顶温柔的触碰,伊莱望着塞西洛斯怔怔出神。
过了会儿,他抬手抓住塞西洛斯的手腕,直白地说:“塞西洛斯,我喜欢你。”
“……”顶着这样一张俊美的脸说喜欢,还真够有冲击力的。
如果伊莱是女神的话,还真就是塞西洛斯理想中的伴侣类型。
可惜。
塞西洛斯收回不切实际的设想,敷衍回道:“嗯,我也喜欢你。你别再乱蹭,好好休息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伊莱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他对塞西洛斯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是研究塞西洛斯的腰带,就是抚摸塞西洛斯的手腕、手指。
塞西洛斯阻止不了他,纵容地任他摆弄。
两个小时后,笼罩着房间的“薄膜”从屋顶开始向四面八方脱落。
咒语失效了。
*
整个大宴会厅第一个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是西德蒙德。
精致的绒扇早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里,平时总是精心打理的头发被他抓得毛躁躁的。
他顾不上再扮柔美装婉约,出门就在周围几间房间的门上猛敲。
“伊莱!伊莱!!你在里面吗?”
窗台上的阿德莉娅起身,猫一样伸了个懒腰,背起足有两个巴掌宽的重剑,出门寻找阿美尔达。
宴会厅顶楼,阿美尔达放下茶杯,优雅地拿起餐巾在唇边按了按。
立在她身后接近三个小时,全程高度集中,宛如酒馆侍者的阿什利连忙上前提起花纹繁复的茶壶。
阿美尔达抬手制止他。
阿什利紧张到磕巴:“您、您不喝茶了吗?那那那、那您要吃点什么吗?”
阿美尔达笑着摇头,说道:“方便的话请帮我开门,我们可以出去了。”
利维和伊利娅交谈着从从某一层的楼上下来,与从楼下上来的达夏和温斯沃特走了个对头。
利维和温斯沃特的视线交汇,彼此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等到双方*擦肩而过,达夏继续追问:“所以你到底把伊莱换到了哪里?”
“利维?”伊利娅稍微提声。
利维收回瞥往身后的视线,笑着问:“你刚才说什么?”
登上台阶的温斯沃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走远,回答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
塞西洛斯抽回被伊莱握着的手,托他的背催他起身,“我们可以走了。”
伊莱的背往后压,不愿离开。
塞西洛斯态度坚定,硬将伊莱推起。
伊莱反攥住塞西洛斯的手,把他往怀里拉。
塞西洛斯算是对伊莱的粘人程度有了新的认识,配合地靠到他身上,把人从长椅上拖起。
咒语失效,房间里的清净被打破,走廊上的喧哗传了进来。
“伊莱!”咚咚咚,门被砸响,西德蒙德在门外喊了两声,又漫无目的地去敲隔壁。
塞西洛斯听到西德蒙德的声音,精神一振,先前压下去的火气有了复苏的迹象。
他当即甩下伊莱拉开房门,朝西德蒙德离开的方向喊道:“西德蒙德,站住!”
达夏和温斯沃特刚好拐入这条走廊。
看到塞西洛斯,达夏轻轻“哈”了一声,很是扬眉吐气地扬声道:“塞西洛斯,你输了!”
西德蒙德忙着找伊莱,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敲门。
塞西洛斯理也没理又来挑衅的达夏,大步朝西德蒙德追去。
达夏见塞西洛斯竟然敢无视自己,心头火起,冷笑道:“塞西洛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输了,以后见到伊莱——”
话没说完,敞开的房门中又走出一名金发神祇。
此时阿美尔达和阿什利也从顶楼下来,在走廊尽头驻足,遥遥观望。
阿德莉娅朝她挥挥手。
跟在阿美尔达身后的阿什利像颗蔫了许久终于等到雨水的白菜,在见到阿德莉娅的瞬间重新焕发出不怎么明显的光彩。
一众神祇聚齐,只听达夏的声音陡然变调:“……伊莱?!”
前面的西德蒙德咯噔停住,猛地扭头。
塞西洛斯三两步拉近距离,一把揪起西德蒙德的衣领。
伊莱出门就直奔塞西洛斯,见他白净的手揪在西德蒙德颈间,眼帘轻压,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达夏。
达夏一双细长的眼睁大,转头看温斯沃特,又指指前面的伊莱,惊讶到说不出话。
短短几秒内,无数想法从他脑海中呼啸而过——他亲眼看到伊莱换了手环,伊莱怎么还会从塞西洛斯的房间里出来?是塞西洛斯做了什么吗?难道一切都是塞西洛斯这个爱耍心机的家伙的阴谋?他到底想干什么!?
达夏心湖沸腾,喊了声“伊莱”,连忙追了上去。
西德蒙德被揪住,目光先扫过塞西洛斯略有些红肿的嘴唇,随后越过塞西洛斯的肩膀去看伊莱。
腾地,他比塞西洛斯还要愤怒,反抓住塞西洛斯的肩膀目眦欲裂:“你对伊莱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塞西洛斯也喝问出声:“你给伊莱吃了什么?!”
两道声音几乎重叠在一起,将追上来的达夏吓了一跳。
西德蒙德:“……”
塞西洛斯:“……”
短暂的空档,伊莱已经来到塞西洛斯身后。
他宣示主权般搂过塞西洛斯的腰,另一手去掰塞西洛斯揪在西德蒙德衣领上的手。
塞西洛斯还没得到答案,躲开道:“等等,你先别闹,我得问他——”
伊莱听也不听,硬是把塞西洛斯的手掰开,揽着他后退,不赞成道:“离他远一点。”
“???”西德蒙德目瞪口呆,看看塞西洛斯,又看看伊莱,“伊莱!!?”
后面的达夏才追上来,就看到伊莱将手横到塞西洛斯腰上,脚步越来越慢,直到停住。
温斯沃特慢悠悠地踱步到他身边,仿佛听见他心中某些固有观念崩塌又重塑的声音,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长廊上的空气凝固。
来往神祇悄悄侧目,想来看看热闹,又都被诡异的气氛劝退。
西德蒙德最先回过神,眼见伊莱旁若无人地搂着塞西洛斯低声絮语,大受刺激,喃喃道:“我知道了,塞西洛斯,你是故意的……”
塞西洛斯:“?”
“你就是故意的!”西德蒙德气得眼睛发红,“你是不是早就觊觎伊莱了?你也喜欢他是不是!你是故意跟他换到一起的!”
达夏:“!!!”
原来……是这样吗!?
伊莱终于正眼看西德蒙德,七分赞许三份意外——原来西德蒙德竟然也能说出让人舒心的话。
迎着伊莱惊异的打量,西德蒙德张了张嘴,不住摇头:“……”
不行,不可以。
伊莱本来就喜欢塞西洛斯,现在……
塞西洛斯听不下去,蹙眉道:“你在说什么?”
达夏也问温斯沃特:“他们在说什么?”
温斯沃特笑眯眯:“不清楚,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事吧。”
在场这么多神祇看着,塞西洛斯按下伊莱揽在他腰间的手,说道:“我有话跟他说,你先去旁边等一等。”
伊莱摇头,乜向西德蒙德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塞西洛斯:“听话。”
西德蒙德:“……”
够了。
揽在腰间的手太紧,塞西洛斯没办法,只好凑近伊莱,轻轻抱他一下,歪了下头,哄道:“很快,只说几句话就回来,好吗?”
“……”伊莱又想亲塞西洛斯了。
他不太情愿地放开塞西洛斯,塞西洛斯立即揪住西德蒙德的衣领,将他拖到了走廊的拐角,往前一甩,把西德蒙德抡到了墙上。
等到塞西洛斯的身影被墙挡住,伊莱才转过身不咸不淡地朝走廊上观望的神祇撩去一眼,靠在了走廊墙边,含义明显——谁都不许过来打扰他。
*
大宴会厅,走廊拐角。
塞西洛斯整理好情绪,居高临下道:“说吧,伊莱为什么变成这样?”
西德蒙德被伊莱对待塞西洛斯的态度打击到,萎靡地靠在墙边,捂住耳朵逃避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塞西洛斯:“是因为那个甜蜜果实?”
西德蒙德泫然欲泣,一脸的哀默大于心死。
塞西洛斯心冷笑:那你真的可以去死一下了。
自从上次重伤亚提斯,塞西洛斯就没在纳普梅兹学院与其他神祇动过手,此时却是耐心告罄,整条走廊上的气温陡地坠落谷底。
西德蒙德背靠的墙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冰制的锁扣“长出”,迅速扣住了西德蒙德手脚,将他固定住。
塞西洛斯手指收蜷握出一把锋利的冰制匕首,匕首擦过西德蒙德的头发,几缕长发被割断飘落到地上。
“怎么想你都给我添了不小的麻烦,不做点什么的话,难消我的心头之恨——”
塞西洛斯慢慢说着,用匕首挑起西德蒙德下巴。
塞西洛斯凝结出来的冰似乎比普通的冰块更加冻人。
西德蒙德只觉得下巴被针扎了几下,竟然生出些被灼伤的刺痛感。
塞西洛斯向来不逞口舌之快,相较之下,他更喜欢用实际行动警告。
于是,抵在西德蒙德下巴处的刀刃开始向内延长,锋利的冰刃在西德蒙德脖子上划出血痕,血珠咕噜滚下。
十来名华丽少年外加半死不活的亚提斯被拖出花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西德蒙德登时头皮炸起,不敢再嘴硬,连连道:“我我我我说!我说!”
塞西洛斯松手,匕首的两端与墙面相连,凝出一个头枷的形状。
与普通头枷不同的是,靠近西德蒙德的脖子的内圈锋利无比,只要西德蒙德稍微往前,就有被割断脖子的风险。
他不敢再惹塞西洛斯,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口水,老实交代:“就是、就是甜蜜果实,吃下那个,就会把见到的第一个人当成自己的恋人。”
和先前猜的大差不差,塞西洛斯道:“怎么解除这个状态。”
“就、就只要等甜蜜果实的时效过去就好了。”
“多久。”
“八个小时!”
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也就是说,再过五个小时,伊莱就能恢复正常了。
塞西洛斯低头沉吟。
从这个角度,西德蒙德刚好能看到他嘴唇上被咬破的伤口,脖子上还有点点红痕,一直蔓延到领口。
西德蒙德要被酸哭了,哼唧唧地问道:“你和伊莱睡了吗?”
“……”除了睡伊莱,西德蒙德脑子里没有别的了吗?
问到了想知道的,塞西洛斯再没兴趣理他,转身就走。
西德蒙德忙拦道:“等!等等!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你你你、你快放开我啊!”
塞西洛斯停步,轻笑道:“我没说过要放开你吧?”
西德蒙德大惊:“!??”
惹出这么多麻烦,想一点惩罚都不受,未免想得太好了。
塞西洛斯道:“你就在这里等到冰化吧。”
*
走廊上看热闹的神祇被突如其来的降温冻走了七七八八。
达夏杵在伊莱面前说着什么。
塞西洛斯一露面,伊莱便抬起头,绕过达夏迎上去。
等到塞西洛斯走近,达夏一脸菜色地质问:“你对伊莱做了什么?”
塞西洛斯嗤笑,回敬道:“这话你该去问西德蒙德。”
“西德……”西德蒙德对伊莱的心思昭然若揭,达夏稍一思索,大致想通了来龙去脉,饶是教养良好,也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
出问题的是自己人,达夏挂不住,又不想在塞西洛斯面前服软,挑刺道:“就算是西德蒙德做的,之前的赌也是你输了,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塞西洛斯懒得听他强词夺理,抬了抬被伊莱抓住的手展示给达夏看——现在又不是他不肯避着伊莱,分明是伊莱非要跟着他。
达夏:“……”
塞西洛斯越过达夏下楼,伊莱跟上。
达夏难以置信地转身,想追上去,被温斯沃特拦下。
温斯沃特示意走廊的转角,说道:“还是先去问问西德蒙德怎么回事吧。”
塞西洛斯和伊莱到楼下时,刚好看到那对举办婚礼的爱侣将爱情鸟的羽毛交到一对手挽在一起的神祇手上。
塞西洛斯:“……”
很好,白跑一趟。
伊莱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问:“你想要爱情鸟的鸟羽?”
塞西洛斯遗憾地“嗯”了一声。
伊莱道:“我可以给你。”
塞西洛斯摇头:“算了。”
伊莱却认真道:“不止这个,还有别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塞西洛斯依旧拒绝。
伊莱现在把他当恋人,当然是什么都舍得给。
五个小时之后,说不定就要后悔了。
不劳而获不靠谱,想要什么果然还是要自己去赚啊。
塞西洛斯暗下感叹,同时思索剩下五个小时该怎么度过。
思来想去,决定带伊莱去花树湖消磨掉剩下的时间。
伊莱的坐骑努玛就在湖边草地散步休息。
塞西洛斯过来先和努玛打了个招呼,喂了它几把青草,在湖边一颗巨树的树根边坐下。
花树湖隐蔽安静,处处透露着安宁与祥和。
以往塞西洛斯和伊莱来这里,不是睡觉就是休息。
伊莱仰头看了会儿簌簌掉落的花瓣,被惬意的氛围感染,过来枕上塞西洛斯的腿,闭上眼睛小憩。
塞西洛斯取出一只沙漏放到身边计时,不知不觉也觉得困倦,睡了过去。
这一觉塞西洛斯睡到了清晨。
将醒时,他感觉到嘴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压下,仿佛羽毛掠过。
塞西洛斯以为是花瓣落下恰好碰到,但很快,嘴唇又被压了一下、两下、三下……
压在他嘴唇上的力道很轻,很小心,像是怕把他惊醒。
但他还是醒了。
塞西洛斯轻颤了下,睁开眼,伊莱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映入眼帘。
熹微的晨辉从掩映的花枝间投下,与湖面折射的粼粼波光一同落在伊莱身上,映得他金发灿烂,白皙通透。银白轻铠在清晨清新湿润的空气浸染下,越发凛冽冷质,衬得伊莱庄严又纯净。
鼻尖交错,刚才压在嘴唇上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伊莱大概没想到塞西洛斯会醒,就维持着当下的姿势,忘了拉开距离。
眼帘下意识地往下压,又被他强行抬起,僵着身体一瞬不瞬地盯着塞西洛斯,呼吸轻得几乎听不到,唯有越来越大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塞西洛斯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情况?
伊莱与之前好像不太一样。
无论气场还是眼中的清醒与克制,都与平时静默的光明神侍别无二致。
莫名的紧张与未知的焦灼攫住了塞西洛斯的心脏。
甜蜜果实失效了吗?
伊莱受外力影响与自己亲近,塞西洛斯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要是正常状态下的伊莱……
塞西洛斯的手往后按在虬结的树根上,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花树下,两名年轻的神祇无声对望。
伊莱的目光往下,扫过塞西洛斯的唇,仿佛受到鼓励,很慢很慢地倾身靠近。
塞西洛斯在逐渐浓稠滞缓的空气中绷紧了身体,只觉得是有一轮皎白的月朝自己而来,心脏蜷缩感官无限聚焦,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怎么回事?
要躲开吗?
塞西洛斯思绪纷乱,抓不住首尾。
就在这时,一抹白色从视野的边界甩过。
是窝在草地上的努玛甩了下尾巴。
塞西洛斯余光瞥过去,一眼看到了放在身侧的沙漏。
里面的细沙还剩下五分之一。
一道灵光贯过脑海——甜蜜果实的效果还没有消失!
意识到这一点,萦绕在塞西洛斯身周似有若无的紧张感刹那间散去了。
端着的肩膀放松地塌下来,血液的流速也恢复如常。
伊莱注意到他的变化,在快要碰到他的嘴唇时堪堪停住。
塞西洛斯恰好伸手,挡开了伊莱,心有余悸地说:“别闹了,乖。”
伊莱本来就是要撤身的,突然被塞西洛斯的手捂住嘴巴,又听他这样温和地说话,清亮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异色。
塞西洛斯见他不动,以为他是不愿意,很是熟练地抱了他一下,吃准了他在甜蜜果实的作用下不会拒绝,说道:“再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
大宴会厅。
西德蒙德被坚冰融化出来的雪水淋了个透心凉。
手腕上的冰制锁扣终于不再稳固,他用力挣了几下,艰难将手腕抽了出来。
“哈……”
手腕被冻得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西德蒙德咬牙切齿,一边揉手捶腿,一边从罪魁祸首塞西洛斯,骂到见死不救的达夏和温斯沃特,最后连没有着道的伊莱也骂了进去。
身上冷得要命,西德蒙德双手拢着肩膀快步转入走廊,想要尽快回去换一套衣服。
经过其中一间敞开着的房间时,地毯上的一大片深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踏进门里,只见深褐色的地毯上嵌着些细碎的冰碴,冰碴间是带着红皮的果实残渣,收拢一下,足有一大半的甜蜜果实那么多。
暴殄天物!
西德蒙德心里滴血。
心疼归心疼,残渣肯定是没有原本的功效了。
西德蒙德心有戚戚地步出房间,沿着楼梯下楼,走到一半,突地“啊”了一声。
之前他以为伊莱吃了整颗果实,才跟塞西洛斯说时效有八小时。
如果伊莱只吃了那一口的话,迷恋效果顶多持续三四个小时。
“……”
塞西洛斯不会以为他说谎,事后来找他的麻烦吧?!
*
花树湖边。
伊莱被塞西洛斯环住,身体越发僵硬。
沙漏中细沙一刻不停地滑落。
伊莱嗅着塞西洛斯身上清淡的冷香,看着近在眼前的秀颀脖颈,不知想了些什么,垂眸敛目,顺着塞西洛斯的力道往下压近,温顺地把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78章 斯莱萨尔陛下说你应该是在做美梦……
神车轻震,塞西洛斯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滴入水滴的平静水面,微波荡漾的湖水、枝繁叶茂不断飘落花瓣的花树、餍足卧在草地上的纯白独角兽全都在漾开的涟漪中扭曲、散开。
塞西洛斯睁眼,一头黑色巨鲸从面前游过,特兰德从鲸背上跳下。
提雅双手抓着车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悄悄打量周围。
膝盖上有些沉,塞西洛斯低头,只见自己膝头放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才从奥瑞丽娅那里借来的食梦水晶球。
“醒了?”身边传来伊莱的声音。
塞西洛斯醒了醒神,转头看向伊莱。
眼前还残留着伊莱靠在他肩头的样子,塞西洛斯的目光往下落到伊莱浅色的唇上,眼神闪烁,“嗯?哦,对……”
支吾不清了好一会儿,他听见了瀑流的声音,抬眼望到悬挂在斯莱萨尔神殿旁边山壁上的瀑布,一时错愕,“到了?”
“对啊,到了,”特兰德道,“塞西洛斯,一千年不见,你现在这么能睡?你知道吗,你足足睡了三天!”
“!”塞西洛斯低头看膝头的食梦水晶球。
特兰德摊手道:“本来是我想叫醒你的,但你睡着了还一直翘着嘴角,陛下说你应该在做美梦,让我不要打扰你。”
塞西洛斯:“……”
美梦?
那些……对他来说算美梦吗?
这时,一名穿着白色衣袍的少年从斯莱萨尔神殿中走出,朝着草地上的几名神祇行礼,说道:“火神殿下派我来迎接各位。”
特兰德转身一拍巨鲸诺格。
巨鲸鲸吸之后,在震耳的鸣叫中将伊利娅推上后背。
特兰德原地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活动脖颈,轻松抱起伊利娅往前走。
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往旁边让开,亮出一口白牙,说道:“我忘了,要让陛下先走。”
自塞西洛斯遇到伊莱,就没见伊莱摆过神王的排场。
伊莱没将特兰德的失礼放在心上,从神车上起身。
接下来他们要谈及的是神祇之间的事,提雅不方便在场。
塞西洛斯经过那名侍酒少年时觉得眼熟,又看他与提雅年纪相仿,便将提雅暂时交给他,让他带提雅下去熟悉一下。
提雅自认长相怪异,在侍酒少年面前羞怯地低头。
侍酒少年却对她的羽翼鹰爪视若无睹,很是乖巧地应下塞西洛斯的嘱托,把伊莱等神祇引到一扇门外,带着提雅走远。
温斯沃特从里面把房门打开,步入房间的时候,塞西洛斯蓦地想起那侍酒少年的身份,转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低喃道:“……英吉。”
“你还记得他?”温斯沃特挑了下眉。
塞西洛斯点头。
温斯沃特笑道:“博莱萨尔上次奉献侍酒,将索福瑞斯送到了尼奥身边,这次不知道又要搞什么花样。我看虹龙船送来的小家伙里英吉是心思最活络的,就把他留在身边了。”
听起来温斯沃特是想就近观察英吉。
犹记得在虹龙船上时,那群将被献给斯莱萨尔主神做侍酒的小家伙们就议论过,像温斯沃特这种看起来脾气很好的神祇其实是最不好糊弄的。
英吉一心想逃回博莱萨尔,却被温斯沃特盯上。
……只能说是厄运神使名不虚传吧。
阿美尔达等在房间里。
关押着阿什利的铁笼四周都用绸布盖着。阿什利应该是在睡觉,房间里很安静。
塞西洛斯在伊莱身后进门,转身拦了下抱着伊利娅的特兰德。
“阿什利现在情况很不稳定,伊利娅还没醒,万一等下发生什么我们照看不到她,你先去安置好她再过来吧。”
“啊?”特兰德无可无不可地“哦”一声,“好吧。”
第79章 希望女神是我太大意了
特兰德抱着伊利娅离开了。
等他回来时,塞西洛斯已经将翼狮战士、神弃之地、黑甜乡以及返回神殿路上偶遇特兰德和伊利娅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谈及提雅,阿美尔达说可以留她在神殿做侍酒,又沉吟片刻,说道:“食梦水晶球影响范围太大,水晶瓶数量有限,使用前神殿中的神侍和侍酒要先行撤离。这期间索福瑞斯和霍托或许还在斯莱萨尔境内持续作乱,温斯沃特,你和特兰德一起,务必找到他们的下落。”
代理神王阿美尔达吩咐完,请示伊莱:“陛下意下如何?”
伊莱下巴轻点,首肯阿美尔达的安排。
特兰德刚刚返回斯莱萨尔,转眼又被派出去,一脸无奈,嘴上说着:“好吧好吧。”单手插在腰上另一手利落揽过温斯沃特,掳着他走出房间。
伊莱和塞西洛斯这一路经历不少麻烦,暂去修整。
阿美尔达则去吩咐神侍,将神殿中的无关神祇全部疏散。
塞西洛斯和伊莱在走廊上分开,时隔将近一个月,又回到了先前睡过的房间。
相比于上次,这次塞西洛斯对这房间的布置有了些许熟悉。
这房间里的一应摆设,似乎都是按照他的习惯布置出来的。
此时再看桌上的手稿,塞西洛斯才发现上面竟然是自己亲手写的有关冥者之渊的情报。
房间被保存得很完好,一千年过去,墨水都没有褪色的迹象。
塞西洛斯抄起手稿一页页浏览,手稿上提及了不少冥者之渊中邪恶女巫及各类怪物的形貌特征,详细得犹如笔者亲见。
印象中冥者之渊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塞西洛斯:“……”
难道他去过那里吗?
塞西洛斯拿着一沓手稿踱到床边,靠在床头慢慢翻看。
翻到被压在下面的某页,手稿边角出现一个与冥者之渊无关的名字——伊莱。
塞西洛斯翻页的手指顿住,拂过墨水笔写就的文字,好奇自己当时的心境。
明明在认认真真记述冥者之渊的见闻,怎么会突然分神想到伊莱?
“……”
花树湖边呼吸交错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塞西洛斯只稍微回忆了下,便觉心头发紧。
那之后呢?
又发生了什么?
“……”
一千年前的他身在其中,不觉有异,现在看来,伊莱对他是有些特别的。
而他……
伊莱与利维形貌相同,他面对伊莱时,心境态度也与跟利维相处时大有不同。
塞西洛斯不免怀疑,他和伊莱真的只是朋友吗?
一时间情绪迭起,思绪纷乱。
塞西洛斯强行将飘远的神思拉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稿上。
手稿繁多,记述的又都是塞西洛斯不记得的事。
塞西洛斯边看边想,想不起分毫,没看多久,反觉得心累,打了个呵欠,将手稿放在膝头,靠在床头假寐。
神殿中的神侍、侍酒都被疏散了。
外面的大瀑布激流飞荡,风摇树梢,衬得恢弘的斯莱萨尔神殿里空荡而又寂静。
沙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塞西洛斯险些真的快睡去时,走廊上有极细微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像是有人将粗粝的绳子从地面上拉过。
塞西洛斯靠在床头,保持着毫无戒备的放松状态,身体一动不动,藏在护目镜下的眼睛却悄然睁开了。
只见有丝丝缕缕黑气从门缝挤进房间,黑雾散去,一条条两指粗的蛇嘶嘶吐着信子,蜿蜒着从门口朝床边爬来。
如果此时有谁在神殿中仔细检查,就会发现神殿中的某些边棱拐角都变得更加清晰深刻——源源不断的黑气正宛如水流过凹槽,以细线的形态隐蔽地却飞速地沿着神殿的墙根、墙线流往两个房间。
其中一部分通往塞西洛斯所在的房间,另一部分,则朝着扣押着阿什利的房间汹汹而去。
嘶嘶——
爬向塞西洛斯床边的蛇通体呈黑色,背脊却有一条细细白线从蛇头延至蛇尾。
越来越多的蛇沿着地面、墙壁甚至屋顶朝着床上的塞西洛斯汇聚而来,飞快行进时,漆黑的蛇身几乎与深色的墙壁、地面融为一体,只有白色显眼,密密麻麻,如同白色发丝滚滚而来。
塞西洛斯依旧不动,轻轻吸气。
房间里的温度随着他的呼吸被抽离,细霜自床头往下蔓延,眨眼间已经沿着墙线反溯到走廊上。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杂乱白线扭转着包围了罩着黑色绸布的铁笼。
无数毒蛇吐着信子潮水般一股脑涌入笼中。
滋——!
被静默笼罩的斯莱萨尔神殿瞬间在一声气响中被分成两半。
一半被坚冰封锁,尖锥般锋利的冰碴从神殿的窗子杂乱地贯出;
一半被火焰冲破,神殿外围的空气都被烧得扭曲不已。
坚冰与火焰同时沿着在神殿中流窜的黑线反溯,在神殿某处碰头。
冰火相遇,极热与极寒摩擦,在滋滋声中氤氲开浓烟般的腾腾水汽。
白线蛇从坚冰碾碎,塞西洛斯撑着床边起身,踏在冰面上,扫过下面被冰层凝固住的白线蛇,理了理衣领,踏出房间。
另一边,涌进铁笼中的白线蛇连同铁笼上罩着的黑色绸布一起被火焰烧尽。
温斯沃特望向门外,双手抓住铁笼笼身,粗实的钢铁在他手心携带的高温中软化,面条一样被他轻易向两侧拉开。
塞西洛斯顺着走廊一路往前,在斯莱萨尔神殿的大殿与温斯沃特汇合,互相点头致意。
不多时,伊莱、阿美尔达还有特兰德也从其他方向而来。
伊莱的目光从头到尾只定在塞西洛斯一人身上,毫不掩饰对他独有的关心与关注,径直走到身边,低声问:“受伤了吗?”
塞西洛斯不合时宜地想起写在手稿上的名字,摇摇头。
迟了迟,又补充说:“没有。”
他忽觉有道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抬头望去,原来是温斯沃特的目光轻飘飘地探了过来。
那目光中含着些许调笑与了然,不知为何,塞西洛斯底气不太足地抬手摸了下挨近伊莱那一边的脖子,稍稍往旁边挪了挪。
本该与温斯沃特前去搜捕索福瑞斯和霍托的特兰德随着腾腾上升的水汽仰头。
火焰渐熄,冰雪也逐渐消融。
两股相抗的神力波动平息,一个被白线蛇裹出的“蛹”在变薄变淡的水汽中露出形迹。
水汽的温度很高,不断有白线蛇在高温下从蛹的外侧滚落死亡,很快又有黑雾凝出新的白线蛇补上。
直到水汽完全散去,阿美尔达才对着蛇身涌动的“黑蛹”说道:“伊利娅,出来吧。”
“黑蛹”没有反应。
“……你说这里面的是伊利娅?”特兰德捋了捋漂浮的头发,懵懵地问阿美尔达:“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阿美尔达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涌动的“黑蛹”。
特兰德再看周围其他同伴,怔色罕见地爬上了他眼角眉梢。
大殿中没有神祇出声。
许久,大约是觉得再僵持下去也没有意义,白线蛇层层坠地摔成黑雾,融入长长裙摆。
蛇身纠缠爬动的缝隙中先露出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然后是透着冷锐气的半张白皙脸颊,接着是柔顺的长发、胸口大团大团蓝紫色的花……
如同从被黑暗笼罩的阴影中走出,曾经的希望女神伊利娅从群蛇构造的屏障中现身。
时常伴她左右的胆怯与忧惧消失不见,犹如冷血动物的森冷视线寸寸扫过在场的神祇的脸。
特兰德“啊”了一声,眼睛睁大。
伊利娅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微微欠身,向他行了个标准的提裙礼,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谢谢你,特兰德。”
“……啊?”特兰德茫然挠挠头。
谢他什么?
阿美尔达瞥过特兰德,美眸半压,冷冷说道:“感谢他上你的当,将你带回神殿吗?”
特兰德:“……”
伊利娅和阿美尔达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对立在神殿两侧,特兰德再怎么大大咧咧,也知道眼下的情况了。
他一向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局面,尤其伊利娅还曾经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手指在唇上摩蹭了几下,明智地保持沉默。
最后一条白线蛇从伊利娅腰间滚落,拖地裙摆已如灰黑烟浪。
伊利娅抬手轻轻将垂到鬓边的发丝捋回耳后,与整个斯莱萨尔最美丽的女神阿美尔达对峙,姿态也不落下风。
曾经伤鹿一样的水润彷徨的眼眸在苦痛与仇恨的冲刷下,已变得森冷而又坚毅。
伊利娅自胸前直攀左肩大片蓝紫花朵开得旺盛。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拂过一片花瓣,笑道:“不要生气,阿美尔达。你们也用同样的诡计回敬了我,不是吗?”
阿什利提前被转移走,塞西洛斯和温斯沃特守株待兔,分明是早就察觉了她的异样。
“你们那时是故意支走特兰德的,”伊利娅若有所思,“你们当时只是怀疑我,但没有确定,所以故意设下这个圈套,引我上钩——”
说到这里伊利娅叹息着摇了摇头,自嘲自己的失策,“陛下肯让塞西洛斯落单,我就该发觉不对劲的……是我太大意了。”
她笑意极淡地撩起眼皮,问道:“我有些好奇,我自认演得还算不错,至少特兰德被我骗过去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面对众神祇的合围,伊利娅依旧不紧不慢,竟还分析起自己的错漏,竟似有恃*无恐。
塞西洛斯道:“那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针对我,梦境之城里那个裹挟我的家伙也是你吧?”
如果说伊利娅在梦中引诱他杀死奥瑞丽娅,又逼迫他自杀,还能说是他先闯入了梦境之城破坏了她的计划,那么刚才铺天盖地涌来的白线蛇,便是赤.裸.裸的针对了。
伊利娅看着他,冷眸流转。
脸色兀地沉下来,恍然轻声:“果然是因为那个梦吗。”
第80章 复仇女神你针对塞西洛斯,是要替一百……
塞西洛斯道:“算是吧。特兰德跟我提起过你的事。”
当初塞西洛斯触犯纳普梅兹学院的禁律,从永夜长廊被调到了图书馆,被迫整理书架时和特兰德闲聊过几句。
特兰德说过,伊利娅曾经是个半神,且获取神力的方式较为特殊——当她心中充满希望时,她的神力会跟着水涨船高;一旦她心灰意冷,便会变得脆弱不堪。
伊利娅的半神之躯与梦境之城中的“奥瑞丽娅”对得上。
“奥瑞丽娅”的自愈神迹在少女时初显,而后在那个青年描绘的美好未来中攀升至极致,甚至能在心脏被穿透的情况下,在熊熊烈火中新生……这一点,不正与伊利娅的神力特性相同吗?
而且——
塞西洛斯道:“在我所知的神祇里,曾经生活在人类世界,又接触过利维、温斯沃特、奥瑞丽娅还有我,且知道瓦妮存在的,就只有你了。”
特兰德先前被支开去安顿伊利娅,虽然早知道塞西洛斯之前被困黑甜乡的梦境之城,却不清楚他在城中看到了什么,听得一脸茫然。
温斯沃特思索片刻,这时开口,说道:“这么说来,伊利娅,原来你也是‘光明之子’啊。”
哧的一声,一条黑影直冲温斯沃特面门,却在挨近温斯沃特不到一米的时候,在空中自燃。
白线蛇残骸掉落在地。
伊利娅的衣袖在半空扬开,落下时露出阴沉冷艳得如同乌云堆叠的天幕的脸。
一条受神力驱动的光线绕过大半条走廊,趁着伊利娅因愤怒而战栗时,爬上了她身后的墙壁。
“不要……”
伊利娅红唇轻动,表情轻微扭曲。
她满含着厌恶,一字一句,寒声说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尼奥,也不要,把我和那群恶心的虫子相提并论。”
“哈哈,这样吗?”温斯沃特毫微笑着,毫无诚意地说,“抱歉。”
温斯沃特轻慢的笑容惹怒了伊利娅。
伊利娅秀丽的眉眼狰狞一瞬,几欲出手,很快,她意识到温斯沃特是在故意激怒她,当即握紧掌心,闭了闭眼,轻轻呼吸,极力将冲上头的情绪镇压下去。
温斯沃特心中遗憾地暗啧,又说道:“这么针对塞西洛斯,难道是要为尼奥的‘一百零八子’复仇吗?”
塞西洛斯:“?”
一百零八子?
伊利娅恢复了先前胸有成竹的冷静模样,不再上温斯沃特的当,冷笑着回敬:“不。你们之中我唯一不想杀的,就是塞西洛斯。但很可惜,他必须死。不是我,也会有别的神祇来杀他。”
伊莱蹙眉,伊利娅背后墙壁上的光线已经交织成一张光网,此时霍地向伊利娅兜来。
但伊利娅就像背后长了眼睛,在光网触及她的前一瞬,通体溃散成无数条白线蛇,潮水似的涌向四面八方。
光网扑空,白线蛇在旁边的空地累叠出人形。
脸颊陷动,最后一条白线蛇的蛇尾抽缩进白皙的面皮,伊利娅重新成型。
眼前的伊利娅与在场众神印象中的希望神官判若两人。
她所展现的神格,显然也与糅合了“爱与光明”的“希望”毫无关系了。
“没用的。”伊利娅说着,分神操纵着两条趁溃散时逃逸的白线蛇,驱使它们飞速爬向两个房间。
一条白线蛇顺着门缝钻入漆黑的房间,阿什利躺在那里。
另一条白线蛇直奔阿美尔达的寝殿,蛇身盘上装有食梦水晶球的盒子。
攀上床沿的白线蛇立起身躯露出毒牙朝阿什利的脖子射去。
盘上盒子的白线蛇上半身雾化,漫入盒子。
伊莱握出胜利之枪,叱地划过。
所过之处空间都被划出裂隙,构成伊利娅的黑雾在枪尖的辉光中迅速溶解,却不见她有任何痛苦之色。
不是本体!
这个念头同时在在场神祇心头闪过。
与此同时,射向阿什利的白线蛇被环绕在阿什利身周的无形火焰烧尽。
钻入盒子的白线蛇被盘旋在食梦水晶球外围的柳藤绞杀。
斯莱萨尔神殿外,趴在瀑布下方的巨鲸诺格感觉到嘴里一刺,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手臂粗的白线蛇从诺格口腔的肉壁中钻出,顺着它背上的鼻孔爬出来,掉在水里,灵巧地游向岸边,蜿蜒爬过草地。
*
提雅身在斯莱萨尔神殿外的一座浮空建筑里。
站在房间的窗口,可以看到外面的大瀑布。
巨鲸诺格趴卧在瀑布下方,缓慢地摆动着尾巴,扬起的水花在月光映照下剔透亮眼。
旁边的草地上,独角兽努玛低着头吃草。
空气中闪烁着点点神光,空气清新异常。
初到神域,提雅却没心情欣赏这些。
她的全部思绪都浸在焦灼中,难以平心静气。
我在哪里见过那位女神。
提雅想。
但她只有个隐隐约约的印象,就像是隔着层薄纱观赏画作,明明知道画就在那里,却看不清楚细节,因而越发焦急。
提雅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哪里?
究竟是在哪里呢?
*
浮空建筑的另一侧,有一条绳子从某个房间的窗口坠了出来。
英吉换下侍酒的白色长袍,穿回自己原本的衣服,将他从博莱萨尔带来的瓶瓶罐罐都装进一个包裹里,打好结,背到背上。
走到窗边,撑住窗沿往下看。
英吉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攀上窗台,抓住一端绑在房间门上的绳子。
——这绳子是他在博莱萨尔的某个武器商店买来的,可以无限延长。
只要顺着绳子爬下去就可以了。
很简单的。
窗口到地面的距离远到令英吉目眩,如果半路掉下去,一定是要摔死的。
英吉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自己摔成肉酱的场面,心中生出退却之意,思索要不要改天再逃,但他猛地打了个激灵,赶忙将这些杂念清出脑海。
不。
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最近火神殿下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很可能是发现了他的逃跑计划。
他必须趁温斯沃特有所行动前逃离这里。
现在所有神侍和侍酒都被关在了这座副殿里,那群主神大约有什么事要做,封锁了神殿。
只要他到了地面上,就可以畅通无阻。
英吉深深吸了一口气——与其几十上百年甚至一辈子在这里给这群高高在上的斯莱萨尔主神做侍酒,还不如摔死。
我是自由的!
英吉这样给自己打气,双手紧紧攥住绳子,把自己的身体挂出了窗外。
垂坠感和呼呼的风让他的心脏收缩到几乎爆炸,英吉死死抓着绳索,一点一点往下爬去。
*
提雅在房间里徘徊,时不时用手拍拍自己的头。
焦躁如有实质,充满了整个房间,顺着窗口往外逸散。
除了来来回回抓不到头绪之外,提雅不安的原因还有一个——她有种预感,如果自己想不起来这件事,会使塞西洛斯和伊莱陷入危险。
提雅有很久没有过这种忐忑的时刻了。
上一次还是在神弃之地的光明神殿里。
她在祈愿中昏睡过去,睡去的前一秒还在想:尼奥大人有没有听到我的呼唤?索多大祭司还有邪恶的贪婪之神会不会得逞?
她应该做了一个梦。
但相比于后来发生的事,一个梦太过微不足道,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忘得一干二净。
只记得她醒来时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是有鼓点在她心头敲响,一口气提在半空不上不下的。
提雅懊恼自己记性差。
没办法,她在神弃之地里度过太久太久了,足足上万年。
太多事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事到如今,她连父母的模样都忘记了。
只记得他们出现在神殿门口时心中涌起的欣喜,以及后来被钉在城墙上绵延不绝的剧痛。
伤口就开在她胸口,疼得她想要闭眼睡一睡都做不到。
直到——
一道闪电劈过提雅的脑海。
啊!
提雅一双眼睛在黑夜中迸发出逼人的亮光,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想起来了!
那位女神……
提雅整具身体抖索起来。
必须!必须马上去找塞西洛斯!
提雅转身去推门,房间的门纹丝不动。
她用力拍门叫喊:“有人吗?有人可以帮我开门吗?”
但她的声音被门板隔绝,外面依旧寂静如死。
一瞬间,提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座光明神殿。
她一遍遍呼唤,却得不到应答。
提雅退后摇头。
不。
她不能再做一个只知道哭求的小女孩。
得不到回应是因为她离塞西洛斯太远了。
她得去他面前!
提雅在房间里环顾,看到了窗子。
撑在床沿往下看,几乎看不到底。
提雅一阵阵腿软,想要后退,但在瞥到自己手臂外沿的羽毛时停住了。
我有翅膀。
提雅给自己打气。
我的翅膀是用来飞的。
提雅攥住住胸前的光明图腾吊坠,默念着:尼奥大人,请赐予我勇气吧。
她颤抖着松手,登上窗台,
*
英吉的手心被绳索磨破,每往下爬一节,手上都传来刺痛。
但他不在乎。
还差一点,他就能离开这里了!
英吉往下望,他已经能看清草地上开着的花。
想到离开斯莱萨尔神殿就能在各个神域自由地游走徜徉,英吉心中抑不住地涌出喜悦。
他又往下爬了一节,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高亢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提雅飞过最高的距离不过是神弃之地的城墙,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飞下来,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没飞多久就被下落的风吹得在空中翻转,直落下来。
厄运神使英吉好奇地抬头,只见一颗尖叫着的圆球自高空向自己砸来,猝然睁大眼睛,手忙脚乱地往下爬。
“喂!滚开!不要过来!”
提雅听到声音,一边翻转一边尖叫:“啊啊啊啊啊救命!躲开!!躲开!!!”
英吉眼看那团毛球就要砸到自己,惊起一身浑冷汗,大骂着快速往下爬了一截。
刚要松气,忽觉一股巨力正中他的身体。
这一下裹着呼啸的风声,砸得英吉险些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几条肋骨在咔嚓咔嚓几声脆响中断裂,眼前金星旋转。
巨大的冲力将英吉的身体抛高,有什么勾住了他的衣服,拖着他下坠。
凭着求生的本能,英吉咬牙抓住绳索不松手,掌心被粗糙的绳索擦得血肉模糊。
“啊啊啊啊啊——唔!!?”
提雅迎头撞上了一具柔软的躯体,缓冲之后坠势减缓,锋利的鹰爪勾住了一片布料。
“啊!”倒挂着的提雅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惶恐道:“对不起!”
英吉眼前还黑着,咬牙切齿道:“真的觉得对不起就放开我!”
提雅赶忙扭动身体,试着把自己的鹰爪从英吉的衣服里抽出。
殊不知她此时就像一个缀在英吉身上的石块,稍微有些动作,就扰着英吉也跟着摇摆。
“别——!”手心疼得无以复加,话没说完,英吉的手便彻底失去握力,从绳子上掉下来。
提雅没安稳一会儿又开始坠落,好在英吉帮她争取到了时间,让她可以调整好姿势重新飞起来。
英吉在失重中惊叫,衣摆掀翻到头脸上,坠势稍缓。
似乎有什么东西捞住了他,他连忙往上摸,抓到了嶙峋腿骨。
“抓紧我!”少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英吉听到扑啦啦的振翅声,风拂过脸颊,不多时,他的鞋跟擦过了地面的青草,身体被平缓地放到了地面上。
英吉懵了好一会儿,霍地挥开挡在脸上的衣摆,入目看到的便是提雅的翅膀。
再望四周,独角兽努玛不再吃草,正卧在神车边小憩,巨鲸诺格在大瀑布水流的冲刷下懒洋洋地摆尾。
“!”
英吉从地上爬起来,喜上眉梢——成功了!
顾不上手心的疼痛,英吉到处找自己的包袱。
提雅第一次飞这么久,撑着腿呼哧呼哧喘气。
忽然,她脚边的青草摇动了一下,黑凉的躯体擦着她的脚边爬过。
提雅朝草色间软曲的白线看去,等她看清泛着冷光的蛇鳞,噔噔噔后退,嗷地尖叫出来:“有蛇!!!”
英吉被突然爆发的尖叫吓了一跳,正要转身,一脚踩上了自己的包袱,包袱里的瓶罐滚动,他没站稳,噗通栽倒在草地上。
“嘶——”
手臂粗的白线蛇对挡路的英吉吐了下信子。
英吉从高空往下爬了许久,体力损耗严重,又经历大喜大惊,情绪起伏过于剧烈,盯着眼前的白线蛇,一声惊叫没等发出,便眼前一黑,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
斯莱萨尔神殿。
伊莱的胜利之枪将伊利娅拦腰斩断。
黑雾溶解的同时,外面的传来惊叫——
“有蛇!!!”
阿美尔达猝然转身,温斯沃特和特兰德追了追去。
伊利娅还未消散的脸上露出笑容。
塞西洛斯瞥向外面,看来是来不及了。
但他还有疑问,于是抓紧说道:“伊利娅,告诉我,你梦里那个青年为什么会长着利维的脸?利维绝不会那么残酷地对你。”
伊利娅任由光明神的光辉笼罩净化这具临时的身体。
她沉默地注视着塞西洛斯,直到黑雾自胸口溶解到下巴,才开口道:“他会。”
塞西洛斯:“……什么?”
伊利娅的目光平移,落到和利维长着同一张脸的伊莱身上。
然后,她收回视线远眺斯莱萨尔神殿外的远方,平静道:“他们都是只会说谎的骗子。”
黑雾溶解到她的嘴唇、鼻尖。
塞西洛斯还有诸多疑问,却再也得不到解答。
最后一缕发丝消失,伊利娅无影无踪。
温斯沃特和特兰德赶到外面的草坪上,只见晕倒在地的英吉和跌坐着发抖的提雅。
“蛇在哪里?”温斯沃特问。
提雅讷讷指了个方向。
温斯沃特追去,尽头却是连接着斯莱萨尔神殿与下方十二神域的潮汐甬道。
*
“我去看看阿什利。”
伊利娅消失许久,阿美尔达转身对伊莱说道。
伊莱颔首。
塞西洛斯随之回过神,辨出刚才那声叫喊来自提雅,揉了揉额角,说道:“我先去外面看看。”
阿美尔达往楼上,塞西洛斯和伊莱往神殿外,分头行动。
外面草地上,特兰德转动手指,操纵着一个水球来到英吉头顶,啪地打了个响指,水球破裂兜头浇了英吉满脸。
英吉一个激灵,腾地坐起来。
提雅远远看到塞西洛斯,一骨碌爬起,跌跌撞撞地跑向他。
“塞西洛斯,我想起来了!”
提雅还有些腿软,跑到一半软倒下去。
塞西洛斯加快脚步托住提雅的手臂,让她免遭摔跤之痛。
上下打量提雅一番,发现她没有受伤,塞西洛斯扶她站稳,问道:“想起什么了?”
提雅反攀住他的小臂,急促说道:“那个女神!我在神弃之地见过她!她就是诅咒了尼奥大人的复仇女神!你们不要和她在一起,她也会诅咒你们的!”
塞西洛斯讶异地转头,伊莱也刚好看向他。
伊利娅今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以及她最后话让众神祇产生了太多疑虑。
提雅的新发现无疑使得费解的事又多了一件。
伊利娅为什么说利维是骗子?又为什么会诅咒尼奥?
她在整件事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诸多疑问悬而未决。
不远处,温斯沃特无功而返。
与塞西洛斯对视片刻,伊莱道:“去见阿什利。”
*
阿什利被藏在斯莱萨尔神殿第三层的房间中。
他紧闭着双眼安静地睡着,围绕着床周的空气被温斯沃特的无形火焰灼得扭曲颤动。
一众神祇,外加提雅围在床前。
温斯沃特拍了下手,阿什利身边的无形火焰噗地熄灭了。
塞西洛斯从伊莱手里接过食梦水晶瓶系好,分给提雅一只。
阿美尔达将涌荡着鲜艳色彩的瓶子别在腰间,打开装有食梦水晶球盒子的盒盖,将水晶球捧出。
——原本取回水晶球就该立即使用的。只是塞西洛斯和伊莱认为伊利娅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故意延后留出空档,引诱伊利娅对水晶球和阿什利下手。
现在伊利娅败露潜逃,也就不用担心有谁在中途捣乱了。
阿美尔达捧着水晶球走到床边,轻轻将水晶球放到阿什利的胸口,拉过他的手托住水晶球。
磨砂的水晶球表面顿时有了变化。
水晶球以第一视角呈现阿什利的遭遇,逐渐清晰的影像中,张着巨大蝴蝶羽翼的遗忘霍托迎面而来。
床上的阿什利身体猛然震颤,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遗忘平原上的岩壁林木在剧烈摇晃的视野中不住倒退。
“不要!”阿什利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一边朝着身后挥手,似是要将什么打开,“不要过来!!”
一只手从阿什利的肩头滑下来,出现在水晶球里。
阿什利立即回身接住那只手,将背上的东西抱到面前,阿德莉娅表情空茫的脸在水晶球中一闪而过。
“不要怕,”阿什利踉跄险些摔倒,手忙脚乱地把阿德的傀儡往上掂了掂,压着声音温柔地说:“阿德,我会保护你的,我绝对不会再让他带走你,我——”
巨大的蝴蝶贴地飞来,阴影笼上阿什利的头顶。
或许是太过紧张,阿什利一脚踢在凸起的石头上,双臂不受控制地扬起,阿德莉娅的傀儡登时被他抛飞出去。
蝴蝶从头顶掠过,转眼间,傀儡到了霍托手里。
霍托的右半张脸被蝴蝶蛀成骷髅,一只足以遮住他半张脸的蝴蝶抓在他右边空荡荡的眼眶里轻轻翕动翅膀。
他转过左边的复眼凝望阿德,抬起僵硬的手臂,很轻很轻地拨开了挡在阿德眼前的头发。
“嗬噜噜——”
阿什利的喉咙里发出宛如兽类的低鸣,呼吸粗重到仿佛肺破了个口子。
“还给我……”
阿什利声音颤抖,忽然一拳锤在地上,用能将嗓子撕裂的音量嘶吼道:“还给我!!!”
霍托的复眼在眼眶中转动,发出咯叽咯叽的滞涩声。
阿什利呼哧呼哧地爬起来,跳高伸手去够半空中的阿德。
霍托振动翅膀飞到更高处,黑、紫、蓝三色的翅膀扇动间磷光粲然。
大片大片的缤纷的鳞粉洋洋洒洒落下,阿什利眼前模糊了。
他像是失去了认知能力,眼前的事物漩涡般揉卷成一团分辨不清,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
咚的一声,沉重的□□砸在地面的声音响起。
视野中的漩涡抛高,水晶球表面陷入一片漆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