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净化神光一见到伊莱,心中便会冒出些……


    光晕自神弃之地正中爆开。


    锐利的冷光将整个神弃之地湮没进刺目的雪白。


    自漩涡中溢出的险恶怪物在耀眼的光幕下无处遁形,全部碳化消解进盛大的辉光中。


    漩涡如同一张连通着无尽深远的巨口,在光芒中缓慢闭合。


    很快,天空就像被树枝划过的水面,恢复了以往的湛蓝。


    一切了无痕迹。


    尽管塞西洛斯因为伊莱的到来而放松了心神,但他对光亮还是怀有本能的恐惧。


    这种恐惧又与面对那些黑色雾气的时候不同。


    对光亮的回避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阴影之深,像是他曾在这样的光芒中被杀死过一次。


    担心有光泄进来,塞西洛斯还用手挡住了护目镜。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轻颤了一下,稍微张开手掌,指缝间露出一点缝隙。


    伊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单膝跪地,纤尘不染的滚银衣袍坠在地上,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极地日光般的冷凉。


    周围的一切都归于沉寂。


    塞西洛斯放下挡在眼前的手,环顾一圈,“你……”


    一开口,声音嘶哑粗粝,才吐出一个字,就仿佛有人拿了尖刀在他喉咙间来回拉锯。


    他嘶的一声低头捂住脖子。


    光灿灿的金发在他眼前垂下,一只微凉的手拨开他的手指,轻轻将掌心贴上他的喉咙。


    淡淡光晕亮起,像是有温润的水流从喉间被烧灼出的沟壑流过,疼痛随之慢慢消减。


    云朵在空中飘过,在某个午后定格了上万年的神弃之地,终于又迎来了一缕晨光。


    光亮穿过清晨沁人的雾气,落到伊莱身上,为他笼上了一层光纱,将他流金般的金发映得亮而柔顺,也衬得那双眸子越发清透冷冽,如同世界上最纯净的山泉。


    塞西洛斯刚从紧张刺激的危难中脱离,沐浴着疗愈的神光,整个身心放松至极。


    一抬眼,猝不及防地在“山泉”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心中突地一悸,几乎要与那个在欲都欲流宴上,被长发伊莱惊艳的自己通感。


    好在他戴着护目镜,表情不是很明显,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帘。


    “……”


    真是怪了。


    以前和利维天天见面,怎么就没发现利维这么好看呢?


    塞西洛斯疑惑的时候,伊莱的手顺势沿着他的脖颈往下,牵起他的手指,微光亮起,被啃得见骨的指尖恢复如初。


    他依旧没停,折返回来,手指蹭过塞西洛斯的脸颊。


    塞西洛斯后知后觉感到一阵刺痛,但也只是一瞬间。


    很快,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伊莱专注而又细致的疗愈之下愈合了。


    “谢——”塞西洛斯还在为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走神懊恼,一句道谢的话没说完,身后不远处传来抽气声。


    他猛然一惊,想起还有个提雅,连忙去抓伊莱那只在自己身上到处检查的手。


    然而,伊莱的手却在人类世界的晨辉中虚化了一下。


    塞西洛斯的手指从淡淡的虚影中穿过,只抓到了满手的空气。


    “?”


    塞西洛斯一下抓空眨了下眼,不甚确定地再度伸手。


    这次伊莱的手腕又真真切切地被他抓在手里了。


    ……眼花了吗?


    伊莱安静地任塞西洛斯抓着。


    塞西洛斯却来不及细想,拉着伊莱起身大步来到提雅身边,问道:“你能救救她吗?”


    *


    光明神的治疗效率惊人。


    提雅肿胀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恢复正常。


    塞西洛斯此时已经对这些神迹见怪不怪,只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伊莱道:“你的神力波动太强,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


    塞西洛斯先是状况外地“哦”一声,过了会儿反应过来,状况外道:“你说我吗?”


    伊莱没说话,但乜过来一眼,其中意思明显——当时除了你,神弃之地还有别的神祇吗?


    “这样……”塞西洛斯被伊莱这一眼看得讪讪,喉结滑动,抬起手碰了碰先前还烧灼不堪的脖子。


    应该真的是他的问题。


    不久前他好像短暂地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做了什么。


    可一旦回想,脑子里又雾蒙蒙乱糟糟的。


    种种线索像是被打散的拼图,散落在各处,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拼起。


    塞西洛斯张了几次嘴,也没找到头绪,连问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最后懊恼地轻啧一声,抿唇不语了。


    当笼罩在提雅身上的光晕散去,她肿胀的身体恢复了原样。


    痛楚消失,提雅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眼前弱下去的微光,腾地支起身体,惊喜道:“陛下!您果然没有——”


    伊莱那张俊美已极的脸从逐渐淡去的光芒下露出,提雅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塞西洛斯觉得自己有义务介绍一下,于是道:“这位是光明神伊莱,呃,也是……现在的神王陛下。”


    提雅看了看塞西洛斯,又转向陌生的光明神,盯着伊莱发起了呆。


    半晌,她蓦地回神,好像才听懂塞西洛斯字里行间的意思,惊惶地瞪大眼睛,噗通一声,伏倒在地上。


    胸前挂着的光明图腾吊坠从衣服掉出来,就悬在她眼前来回摇晃。


    她赶忙伏得更低,直接将吊坠纳在身体的遮挡下,做出完全臣服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说:“感、感谢您,光——”


    她咬住嘴唇,实在无法称尼奥以外的神祇为光明神或者陛下,于是声音显得越加卑微而惶恐,“感谢您,神祇大人!”


    提雅这一套动作做得迅雷不及掩耳。


    塞西洛斯想拦都没找到间隙。


    伏地时,提雅手臂外侧的羽毛平铺到地上。


    塞西洛斯索性就势问伊莱“你能把她的身体变回原样吗?”


    伊莱俯身用手抚过提雅的羽毛。


    光彩流过,提雅身形剧颤,身上的羽毛却毫无变化。


    伊莱微微摇头,说道:“这是一种诅咒。除非把异变连同她自身一起清除,否则……”


    提雅听到这话紧张到几乎痉挛,塞西洛斯神色复杂地叹了一声:“好吧。”


    为免提雅惊惧过度,塞西洛斯拉起她让她去旁边休息。


    转过身,又抓住伊莱的手腕捏了两下,确信自己刚才真的是眼花。


    伊莱乍被他抓到,半条手臂僵了僵,少见地露出困惑神色。


    塞西洛斯一路从他的手腕捏到肩膀,想了想,干脆把手搭到了伊莱的肩膀上。


    伊莱只是抬眼看了看他,没有呵斥也没有拒绝。


    塞西洛斯在伊莱的纵容中确定,他在时间之墟里看到的那些真的不是梦。


    他真的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


    而且还和斯莱萨尔的神王陛下是关系亲近的朋友。


    ——当然,“亲近”这一点是塞西洛斯自己推测出来的。


    他能感觉到一点,真正确认,靠得是温斯沃特、阿什利对他的态度,以及他在时间之墟中看到的。


    看来就算伊莱后来当上了神王,他们的友谊也没破裂啊。


    塞西洛斯没在伊莱肩上搭太久。


    伊莱和利维终究是不太一样的。


    具体哪里不一样,塞西洛斯说不上来。


    只知道他对利维可以勾肩搭背,但如果面对的是伊莱……


    之前不记得伊莱时还好。


    可能是因为在时间之墟见过伊莱小时候的样子,后来又险些把暂时变成人类的伊莱冻死在谧都?


    塞西洛斯一见到伊莱,心中便会冒出些诡异的保护欲。


    就像他在欲都的那一次,虽然他也觉得长发的伊莱很漂亮,但他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欣赏,而是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让他免受欲都神祇的觊觎。


    以前利维就常常打趣塞西洛斯,说他遇到柔弱的人就会爱心泛滥。


    塞西洛斯也知道自己确实有这样的习惯,但……堂堂神王陛下,应该跟“柔弱”这个词挨不着边吧?


    甩脱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塞西洛斯用手指抵过护目镜的下沿,清咳一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伊莱的目光随着塞西洛斯收回的手垂下,答道:“我听到了。”


    听到了?


    塞西洛斯奇怪:“听到我呼唤你吗?可是我当时在尼奥的神殿里,身边也没有你的图腾。”


    伊莱没有解释,只说道:“只要你呼唤,我就会听到,无论在哪里。”


    “……”这样吗?


    塞西洛斯不是主神,没有响应过人类或神祇的呼唤。


    心中猜测:难道是因为伊莱是神王,耳朵才比较灵敏吗?


    神弃之地的禁锢被伊莱的胜利之枪打破了。


    索多大祭司那一干不人不怪的东西,连同旋涡里逃窜出来的“游鱼”,都被伊莱的神光净化殆尽。


    提雅因为只经历过一次祭礼,没有完全异变,又有尼奥的光明图腾庇护,才从净化之中存活下来。


    也就是说,除开塞西洛斯和伊莱,提雅是整个神弃之地仅存的活物了。


    塞西洛斯简单把从提雅那里听来的始末讲给伊莱。


    远处的胜利之枪化成一道流光,朝他飞来,变回耳饰,金银相间地箍在伊莱薄而透的耳廓。


    他的神色变得冷厉,低声道:“祖神……”


    塞西洛斯蜷了蜷蠢蠢欲动的手指,压下了上手的心思,有些纳闷地问:“那群祖神信徒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前招惹过他们吗?”


    伊莱沉吟片刻,才说:“不清楚。”


    塞西洛斯:“?”


    伊莱道:“在此之前他们并不活跃。斯莱萨尔也没有祖神信徒活动的痕迹。”


    塞西洛斯:“……”


    听起来像是专程奔着他来的啊。


    塞西洛斯思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怪异,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道:“我以前有没有别的称号?比如‘祖神宿敌’、‘第四原神’或者‘第四柱神’之类的?”


    不然他区区一个冬神,怎么会被祖神这种级别的神祇的信徒针对?


    伊莱先是小幅度地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又改口说:“不清楚。”


    又是不清楚。


    塞西洛斯:“……”


    怎么好像神王陛下知道的也不比他多多少?


    伊莱若有所思,抬起手抵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没一会儿,努玛拉着神车哒哒哒地从天边飞来,落到他们面前。


    记忆东一块西一块的残缺不全,塞西洛斯思索着是不是该再进一次时间之墟,看到努玛,“嗯?”了一声怔忪转头,“我们要去哪?”


    “黑甜乡。”


    第62章 离开中土那天在博物馆外面,是你吗?……


    黑甜乡?


    塞西洛斯恍然。


    对了。


    他们本来就是要去黑甜乡的。


    因为工匠之神阿什利被遗忘之神霍托动了手脚,此时正疯疯癫癫地缩在斯莱萨尔神殿中的笼子里。


    他们要去黑甜乡,向梦神奥瑞丽娅借她的宝具食梦水晶球,用以窥探阿什利身上发生了什么。


    要不是半路杀出来一群扮作陆丹城翼狮战士的祖神信徒,说不定他们已经借到水晶球返回斯莱萨尔了。


    最初他们发现祖神信徒的踪迹,就是在灰盾城。


    阿什利身为灰盾城主神,总比博特和那些随随便便自杀式袭击的翼狮战士们知道的多吧?


    之前塞西洛斯被伊莱提来带去,还抱着得过且过的敷衍心思,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回到他原本的世界。


    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可能并不存在。


    斯莱萨尔的谧都才是他的故乡。


    而他在这个世界里消失了一千年,以至于整个斯莱萨尔的神祇们都以为他死了。


    那么,在阿什利口中同样死了的利维、阿德还有达夏,是不是也像过去二十多年的他一样,徘徊在哪个美梦中呢?


    事实上,塞西洛斯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谧都。


    瓦妮说不定在那里。


    但在那之前,他得先解决自己身上的疑问和麻烦。


    塞西洛斯直觉这一切可能与他在这个世界的消失又出现有关。


    祖神还有祂那群疯狂的信徒也脱不了关系。


    塞西洛斯的求知心前所未有得强烈,抬脚就要登上神车,却被人拉住了一下。


    他疑惑地回头,正看到伊莱单膝压地,在他的衣摆附近拉了一下,将黑色衣袍底端的褶皱扯平了。


    伊莱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动作自然无比,似乎完全不觉得斯莱萨尔的神王陛下做这些有什么不对。


    不远处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提雅轻吸了一口凉气。


    塞西洛斯低头看了眼自己恢复平整的衣摆,一抹熟悉感划过心头,努力回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等到和伊莱都在神车上落座,他才收回乱飞的思绪,看了眼站在神殿废墟中怯怯望着这边的提雅,问:“你要和我们一起来?”


    提雅半鹰半人的外形,注定她再也无法融入人类的世界。


    神弃之地的禁锢消失,要不了多久,会有人类的探险者或者军队找到这里,在这片中土大地上建起房屋与新的神殿。


    这里不再是背叛者的囚笼,也不是提雅的庇护所了。


    从在博莱萨尔登上虹龙船到落到神弃之地之前,塞西洛斯没有听过任何神祇提起尼奥的名字。


    他消失了一千年,期间人类世界几经更迭,主神也都换了一轮。


    尼奥应该早就被人类世界遗忘。


    唯有被禁锢在万年之前的提雅还记得祂曾经存在。


    曾经遍布整片中土大陆、属于尼奥的神殿废弃、倒塌,一座座刻有专属于伊莱的图腾的神殿耸立起来。


    神弃之地的光明神殿是尼奥的最后一座神殿。


    但也因为损毁太过严重,绝无修复的可能。


    最后一个记得尼奥名字的鹰怪环顾最后一座尼奥神殿的废墟,扑簌簌掉下泪来。


    眼泪打湿提雅的羽毛。


    她朝神车的方向迈近一步,看到伊莱时又萌生出退却,但手心里的光明图腾给予了她力量。


    尼奥陛下还没有死。


    提雅坚信着。


    人类世界寻找不到神祇的踪迹,那……那她就去神的国度!


    提雅在靠近塞西洛斯那一边,找了个小小的角落缩进去。


    她身型瘦小,被神车的侧壁挡住,不细看,甚至看不出缩了个人在那里。


    神车升空,穿过云层,朝黑甜乡奔去。


    从斯莱萨尔前往博莱萨尔,最快的虹龙船也要三天。


    散发着光明神辉光的独角兽神车不停歇地在空中奔腾了五天时,塞西洛斯眼前灵光一闪,腾地坐直。


    他忽地转头,没头没尾地问伊莱:“那天……那天在博物馆外面,是你吗?!”


    这几天,伊莱帮他整理衣摆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回放。


    他一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场景,刚才闭目养神时,蓦地想起“穿越”那天,“利维”在转身离开前,也做了个类似的动作。


    就像是闪电划过漆黑的城市。


    那一瞬间,所有隐匿在黑暗中的线索都被映得雪亮。


    对啊!


    塞西洛斯想。


    他早该发现的!


    他和利维的关系是很好,但是帮朋友系鞋带这种事,利维是不会做的。


    再仔细回想,那天的利维确实和平时不太一样。


    如果……如果那不是利维,而是伊莱,就全都说得通了!


    第63章 黑甜梦霭相信我,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又在心里刷新了一次对伊莱的认知。


    原来他们关系这么好吗?


    但很快,新的问题出现了。


    塞西洛斯怪道:“你怎么会在那里?”还顶着利维的身份?


    伊莱的目光投向远处,沉默宛如雕像。


    “……”又来了。


    每次问及另一个世界的事,伊莱总是避而不谈。


    可他越是回避,塞西洛斯就越想知道。


    就像一头被胡萝卜吸引得不断追逐的驴子,真相就悬在眼前,触手可及,却总是差那么一小截。


    仿佛有只柔软的爪子一直在心间挠来挠去,任谁被如此多的疑惑笼罩,都很难坐得住。


    塞西洛斯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问出个原委,正要去扒伊莱的肩膀,伊莱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按住了他的手臂。


    一双清晨湖泊似的眼睛望过来,伊莱道:“塞西洛斯,你会知道的。”


    “什……”


    神车位置有限,现在又多了个提雅,两人的肩膀几乎挨蹭在一起,甚至有几缕金发被塞西洛斯的手肘压到了神车的靠背上。


    呼吸相闻的距离,乍对上伊莱堪称漂亮的眸子,原本清晰的思路一下子走偏,缠成了结。


    塞西洛斯一时卡壳,暗忖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用美貌迷惑他,逃避问题的吧?


    不可否认,伊莱是好看的,但对谜团的强烈好奇压过了其他。


    塞西洛斯理智地往后撤开些,强硬地把伊莱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拿开,“你不要——”


    然而,不等他将自己的疑问倾吐出来,伊莱便先一步道:“相信我,塞西洛斯。”


    这跟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


    塞西洛斯眨了下眼。


    可是伊莱看起来认真极了。


    望着他那双堪称漂亮的眼睛,他的疑问真就被卡在了喉头。


    不行,不能就这么被蒙混过去。


    塞西洛斯理智归位,坚持道:“不,你还是——”


    可伊莱再一次打断他,语气缓慢而坚定,郑重得如同在诉说命运的预言:“很快。”


    塞西洛斯想问“很快”是有多快,但伊莱的态度太诚恳了,诚恳到让塞西洛斯在他的话语间体会到了宿命的牵扯,以至于让他的心都提了起来。


    ……有这么严重吗?


    塞西洛斯不禁怀疑自己的要求的合理性。


    伊莱俊美无俦的面庞近在眼前,塞西洛斯屈指蹭了下鼻尖,靠回椅背,借此掩饰心头的惊怵。


    不无抱怨地想:倒也不用搞得这么严肃吧?


    接下来一整天,塞西洛斯都在后悔中度过。


    后悔自己竟然轻易就被伊莱糊弄过去。


    之后他再想问,又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了。


    只好安慰自己,反正迟早都要知道,早一点晚一点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光明神车自神弃之地出发,沿着世界边缘的弧面奔腾。


    第六天清晨,终于抵达忒利亚神祇居住的博莱萨尔神国。


    前方灰蒙蒙的雾霭变得越来越浓重。


    不似灰盾城大烟囱中排出的带着硝烟味的烟气,笼罩着黑甜乡的雾气梦幻而又迷离,棉花糖一样松松糯糯,不时还有各色光芒闪烁而过。


    光芒并不刺眼,朦朦胧胧的。


    如同太阳下漂浮的肥皂泡,随着雾气一起悠闲而又安宁地涌动着。


    缩在神车边缘处的提雅装了几天的不存在,此时见到外面的飘过的云气,也忍不住好奇,悄悄把手伸到神车之外。


    雾霭如同将醒前的梦境,从她的指尖缭绕而过,就慵懒地散开了。


    这是在梦神奥瑞丽娅掌管下的神祇之城。


    虽然温斯沃特和伊莱都说这位梦神殿下是他的朋友,但塞西洛斯对她没有一点印象。


    他是斯莱萨尔神祇,怎么会认识一位博莱萨尔的主神呢?


    说起来,塞西洛斯想,他刚从之前那场甜梦中醒来,就是在博莱萨尔登上的虹龙船。


    现在看来,当时送他护目镜的女神,不就是他在时间之墟里见过一面的命运之神希尔薇吗?


    塞西洛斯走神时,神车在梦幻之雾的边界处减速,向下奔腾,绕着雾气转了好几圈。


    大约是没找到入口,独角兽变得急躁起来。


    “努玛。”伊莱从神车上站起来。


    努玛嗤地打了个响鼻,速度越来越慢,在半空中停下。


    到了吗?


    塞西洛斯收回思绪凝神张望,然而眼前除了雾气还是雾气,哪里有神祇之城的影子?


    似乎有哪里不对。


    塞西洛斯摸不准,也跟着站起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伊莱拂过自己的耳廓,手中握出胜利之枪,手腕翻转,枪尖便要将眼前的梦霭划开。


    “啊!住手!”


    雾霭中传来一声惊叫。


    紧接着梦霭某处噗地鼓动了一下,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大团大团的雾气扑开,露出后面两个人形来。


    那是两名女性神侍,打扮相同,都穿着及踝的白色长裙*,额前绑着银亮的发带,发带拢至脑后又编入白色的长发里,与松散的发辫一起沿一侧肩膀落至身前。


    没有发辫的一侧鬓边别着三根斑斓的鸟羽,眼周尤其是靠近眼尾的部分布着彩色的亮粉,腰间以与发带同色的腰带束出曼妙的腰身,枕头型的小瓶子自腰间坠下。


    提雅鹰目锐利,一眼看到那小瓶子里色彩缤纷,时不时还有重重人影闪过,顿时想起不少流传在人类世界的魔瓶传说。


    两名神侍神色惶恐地挡在光明神车前,仰头看到神车车壁上的光明图腾,讶然对视一眼。


    看得出来她们的年纪都不大,或许是因为远在博莱萨尔,她们并没有亲眼见过伊莱。


    但两大神国皆知独角兽努玛、光明神车还有胜利之枪是神王伊莱的标志。


    两名先前躲在梦霭中向外窥视的神侍在彼此眼中得到肯定的答案,立即以黑甜乡的最高礼仪向神王陛下行礼。


    “很荣幸见到您,神王陛下!”


    神侍们肉眼可见的紧张,紧张之中还掺杂着得救般的惊喜。


    行过礼后,两名神侍互相拉扯推搡,不断暗示、催促着对方赶紧说些什么。


    他们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塞西洛斯和伊莱的眼睛。


    伊莱看向将整个黑甜乡罩住的雾霭,眉心纵起。


    这时伙伴间的推拉也有了结果。


    身型较高的那名神侍咬了咬嘴唇,上前单膝跪地,一手贴在另一侧的肩头,压抑着某种澎湃的情绪,开口道:


    “陛下,黑甜乡在十天前陷入暴.动,梦神殿下被迫向全境释放了‘黑甜梦霭’,与全部参与暴.动的神祇一同进入了梦境之城,至今还未苏醒——”


    神侍难掩焦色,但仍是恭恭敬敬地垂下头。


    “恳请陛下将梦神殿下带离梦境之城!”


    第64章 梦境之城我和你一起。


    神车停在黑甜乡的梦霭之外。


    较高的神侍开了个头,接下来两名神侍便交替诉说起神域内的变故。


    塞西洛斯靠在神车边,一边仰头观望前方如有生命的雾霭,一边安静地聆听。


    黑甜乡是博莱萨尔十二神域中最为安宁的神域。


    主神奥瑞丽娅按另一个世界的说法,就是个重度社恐,自从一千多年前住进梦神的宫殿,就鲜少踏出殿门。


    忒利亚神祇与泰亚神祇最5大的区别在于天性。


    前者喜好热烈放纵,后者则要内敛许多。


    博莱萨尔的主神历来都是个顶个的好战分子。


    奥瑞丽娅生于博莱萨尔,秉性却更接近泰亚神祇,连神力的属性也偏于安抚,而非杀伤。


    按理说她应该很难驯服神域内极易躁动的忒利亚神民,但她却在未成年时就受到神柱召唤,成为黑甜乡的主神。


    而后凭借绝大多数主神难以企及的神力与织梦、控梦的能力,迅速将黑甜乡全境神民驯服。


    如今的黑甜乡神祇大多性情温顺,不喜争吵,一天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安乐的生活与各式各样的梦境中。


    与博莱萨尔其他神域中浑身充斥着杀伐暴戾因子的神民格格不入,因此黑甜乡还被起了个“斯莱萨尔第十三神域”的别称。


    这样一座神域发生暴动,无疑是不寻常的。


    两名神侍等待了很久,终于迎来了黑甜乡的救世主,一股脑将暴动的始末倒出:


    “……先发现异样的是乔安娜,她正替梦神殿下把刚织出的梦境散发出去,察觉到黑甜乡上空有光芒闪过,就跑回梦神殿向殿下禀告——”


    身型稍矮一些,名叫乔安娜的神侍接过去道:“等梦神殿下带领我们从神殿中出来时,天空中的闪光已经汇聚成了一个奇怪的图腾,图腾越来越大,旋转起来,很多黑甜乡的神民突然倒下,被抽干了神力沙化死亡!”


    塞西洛斯越听越耳熟,不由从神车边直起身,看向伊莱。


    十天前……不正是阿什利在遗忘平原献祭无数博莱萨尔神祇,开启苍穹之门的时间吗?!


    伊莱察觉到身边投来的视线,往塞西洛斯的方向微微侧身,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肯定他的猜测,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提起当天黑甜乡内的惨状,两名神侍心有余悸。


    “梦神殿下派神侍去查看,很多幸存的神祇说,图腾是从先从那些死掉的神祇的饰品上浮出来的,那些饰品……那些饰品……”


    说话的神侍悄悄观察伊莱的表情。


    伊莱平静接道:“那些饰品出自灰盾城工匠。”


    “是的!”神侍忍不住拔高声音。


    然后,针对斯莱萨尔的暴动开始了。


    “起初只是小部分神祇聚集在街上……”最初说话的高个子神侍莱安娜隐去隐去那些神祇的狂悖言论,“梦神殿下只好从神殿出来,为愤怒的神民织出甜梦,尽力安抚他们。”


    “殿下几乎成功了!”乔安娜不甘心地强调。


    “他们一度安静下来,让殿下以为祸乱已经平息。但那只是假象,就在殿下回归神殿,派出神侍前往周围神域以及斯莱萨尔探查因由的几小时后,黑甜乡全境的神祇突然全部陷入狂暴的状态!他们听不进任何的安抚劝告,在神域各处殴斗、破坏……”


    想必那场面很可怕,因为两名神侍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很、很多神祇在暴动中死去,数量甚至超过了死于图腾的神祇!殿下被迫放出‘黑甜梦霭’,将整个黑甜乡拉入了梦境之城。


    “殿下是梦境之城的主宰,与全境神祇的意志对抗也许会有些吃力,却绝不会落败。可是……”


    两名神祇脸色苍白,眼周的亮粉颜色暗淡失色。


    “可是什么?”塞西洛斯问。


    莱安娜发间的斑斓鸟羽随着她身躯的颤抖而小幅度震动。


    她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串铃铛。


    “殿下在进入梦境之城前,为防万一,将这串铃铛交给了我,叮嘱说如果神域内或者梦境之城里发生意外,就摇铃将她叫醒。


    “七天前,到了约定的期限,殿下没从梦境之城中出来,我们依照计划摇响铃铛,但殿下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而被殿下留在梦神殿里的食梦水晶球也突然变得浑浊不清!


    “我们进入梦境之城,发现殿下的梦境失控了,城里出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很多事情的走向也……不太对劲,就好像城中有另一股力量在于殿下角力。我们先后派遣十几名神侍入梦,试图帮助殿下,但他们全陷入了昏迷至今未醒。派出求援的神侍也都一去不回,现在整个黑甜乡就只剩下我和莱安娜……


    “两天前,殿下的梦境之城开始向外扩张,所过之处的活物全都被拉入梦城,再这样扩张下去,黑甜乡和殿下就都……”


    两名神侍深深行礼。


    “尊敬的神王陛下!请您、请您将殿下从沉睡中唤醒,终结这场灾祸吧!”


    清亮恳切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开。


    塞西洛斯暗暗谈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这一切太巧了。


    他们千里迢迢从斯莱萨尔赶来黑甜乡,无非是想借用一下食梦水晶球。


    现在水晶球借不到,连奥瑞丽娅都陷入了不知名的危机中。


    哎。


    伊莱敛眸沉思,一时没有应答。


    塞西洛斯扫过单膝跪地的两名神侍,问道:“你们说梦境之城会将所过之处的活物全都拉进梦中,那你们……”


    刚才这两名神侍分明就是从那团团的梦霭中扑出来的。


    乔安娜的神侍闻言抬起头,打量塞西洛斯。


    她的目光在塞西洛斯的护目镜周围扫量了几遭,露出稍许迷惑之色。


    旁边的莱安娜取下腰间的小瓶子,解释道:“我们有殿下事先赐予的食梦水晶瓶。它可以将我们的梦境与梦境之城隔离,让我们在梦霭中保持清醒。”


    塞西洛斯上前两步,观察乔莱安娜手里的瓶子,“它和食梦水晶球有什么关系吗?”


    莱安娜回答说:“它与殿下的水晶球材质相同,但不到宝具的程度,只有在距离水晶球的一定范围内才能生效。”


    塞西洛斯:“……”


    好吧。


    先送个水晶瓶回斯莱萨尔的想法破灭了。


    距离拉近,乔安娜得以将塞西洛斯的外貌看得更清楚。


    渐渐的,迷茫像是清晨浮在镜面上的雾气,一点点散开。


    她轻轻“啊”了一声,说道:“我见过你!”


    塞西洛斯还在端详莱安娜手中的食梦水晶瓶,闻言转过头,讶异地挑眉,“你说我吗?”


    乔安娜又反复确认了塞西洛斯颇具特色的护目镜,重重点头道:“不会错的!我在殿下的梦中见过你很多次,你是冬神塞西洛斯!”


    莱安娜受到启发,仔细观察塞西洛斯,不多时,也掩住嘴唇:“啊!真的是!可是你……您、您不是已经……”


    看来冬神塞西洛斯“复活”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博莱萨尔。


    莱安娜和乔安娜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迸发出欣悦光彩。


    莱安娜语气激动无比,“阁下!没有谁比您更合适!如果是您的话,一定能唤醒梦神殿下!”


    两名神侍目光热切地盯着塞西洛斯,伊莱却被她们忘记了。


    塞西洛斯慎重地后退半步,脑袋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啊?


    似是怕塞西洛斯不答应,莱安娜和乔安娜一左一右,将他拦在了中间。


    “阁下,请您务必答应我们!”


    “等到殿下醒来,她一定会感激您的!”


    “阁下!”


    “阁下!”


    塞西洛斯在一声声“阁下”中陷入两难。


    虽然早听说奥瑞丽娅是自己的朋友,现在又从对方的神侍那里得到证实,塞西洛斯仍是没什么实感。


    他完全想不起奥瑞丽娅的样子,只好询问地望向伊莱。


    但自从乔安娜和莱安娜提出让伊莱进入梦境之城唤醒奥瑞丽娅,伊莱的状态就不太对劲。


    一直皱着俊挺的眉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塞西洛斯盯了他十来秒,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索性退到他身边,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伊莱?”


    伊莱的身体猛地一震,澄静的瞳孔倏地滑至眼尾扫过塞西洛斯,顿了顿,开口道:“什么?”


    塞西洛斯:“……”


    走神走得好彻底啊。


    塞西洛斯将那两名神侍的意愿转达给伊莱。


    伊莱这才望向乔安娜手中的食梦水晶瓶,思量片刻,说:“可以。”


    可是说完这句,他又露出和刚才一般的表情。


    有丝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从他嘴唇抿出的弧度、以及动摇的眼神中显现出来,似乎在为某件不可言说的事忧虑。


    就塞西洛斯这段时间的观察,伊莱是个很沉得出气的神祇,不出意外的话,他对自己也很有自信。


    难得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塞西洛斯关心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伊莱微晃的目光定格在塞西洛斯身上,许久,他摇摇头。


    再抬眼时,忧虑与动摇已不见踪影。


    他说道:“我和你一起。”


    对乔安娜和莱安娜来说,神王陛下同殿下好友一起入梦最好不过。


    她们登上光明神车,边将腰间的食梦水晶瓶解下来递给伊莱和塞西洛斯,边说道:


    “食梦水晶瓶可以暂时收纳佩戴者的梦境,将其与梦境之城的群体梦隔离,阁下可以不受梦城意志的操纵。但相应的,佩戴水晶瓶期间,阁下也无法影响城中的其他神祇。”


    塞西洛斯从莱安娜手中接过水晶瓶。


    当水晶瓶完全脱离莱安娜指尖滚落到他掌心时,瓶子里的色彩刷地改变。


    黑白两色将斑斓的色彩吞没,万花筒一样扭曲变幻,此消彼长。


    莱安娜道:“阁下可以选择任意时机抛掉水晶瓶入梦,帮助殿下拿回梦境之城的控制权。梦中角力的胜负取决于意志,只要——”


    突然,乔安娜发出了一声惊呼。


    塞西洛斯和莱安娜同时转头。


    乔安娜指着伊莱的手中的食梦水晶瓶,讷讷道:“神祇与人类皆有梦境,陛下怎么……”


    塞西洛斯的目光下移,落到伊莱手中的水晶瓶上。


    食梦水晶瓶的瓶身晶莹剔透,有淡淡的辉光落到瓶身的切面上,被反射出缤纷色彩。


    但那瓶子里面,分明是空的。


    第65章 人祭少女请您赐予她一位继承了您尊贵……


    神祇与人类皆有梦境,伊莱却没有。


    伊莱像是早料到这一点,手指摩挲过瓶身,抬眼平静地说道:“我不会做梦。”


    莱安娜:“……”


    乔安娜:“……”


    不会做梦吗?


    塞西洛斯记得当初他们一起去欲都谋取梅傍的多籽鱼卵石时,伊莱在蚌菇梦床上是做过梦的。


    短暂惊异之后,莱安娜慎重道:“神王陛下或许有所不同。”


    她看着伊莱手中空荡荡的水晶瓶,面露遗憾道:“只是如果陛下不能做梦,就只能……只能做个旁观者了。”


    塞西洛斯:“?”


    也就是说,只能他自己入梦了?


    伊莱眼睫细颤,不言不语地收紧手指,握紧了手中的水晶瓶。


    看得出来,他是想和塞西洛斯一起去的。


    如果可以,塞西洛斯也希望伊莱陪同。


    但谁让客观条件不允许呢?


    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


    塞西洛斯认命地将水晶瓶挂在自己的腰带上,宽慰地拍拍伊莱的肩膀,说道:“没关系,至少入梦前你还是可以陪我一起的。”


    伊莱不能入梦已成定局。


    剩下的三名神祇一名鹰怪里,也只有塞西洛斯能胜任这件事。


    伊莱撩起薄薄的眼皮看向塞西洛斯,半晌,很轻地叹息一声,点了下头。


    莱安娜开始讲述入梦的注意事项。


    塞西洛斯单独入梦,接下来只能靠自己,听得格外认真,顺便还自行在心里翻译了一下:


    简单来说,梦境之城是靠所有入梦者的群体梦构建出来的,而梦神奥瑞丽娅便是其间的桥梁。


    正常情况下,奥瑞丽娅作为梦神,是梦境之城里绝对的主宰者,相当于这场群体梦的主角,可以轻易地操纵梦境意志,决定梦境走向,从而达到对入梦者的激怒、鼓动、振奋或者安抚之类的目的。


    但现在城中出现的种种异状无不昭示着,她已经被更为强大的梦境意志裹挟,失去了对梦境之城的控制权。


    如果梦境之城中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戏剧的话,塞西洛斯要做的,就是将走偏的“剧情”掰回正路,让主角重新归位。


    塞西洛斯至今没有想起与奥瑞丽娅有关的任何记忆。


    但还有伊莱。


    伊莱知晓一些他与奥瑞丽娅的过往。


    只要在梦境之城中唤醒奥瑞丽娅,拿到食梦水晶球返回斯莱萨尔,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望着眼前重重的梦霭,塞西洛斯深吸一口气,转头笑着对伊莱说:“走吧。”


    莱安娜、乔安娜还有提雅留在光明神车上紧张地观望,目送塞西洛斯和伊莱并肩走进吞噬了整个黑甜乡的雾霭之中。


    乍然踏入梦境之城,腾腾白雾糊了塞西洛斯一脸,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伊莱?”塞西洛斯唤了一声。


    伊莱没答,却有一条光索从旁边游来,圈住了塞西洛斯的手腕。


    塞西洛斯稍稍安心,抬步往前走去。


    白雾随着两人的不断深入越来越淡,雾霭之下渐渐现出了梦境之城的真容。


    等到雾气完全散去,塞西洛斯发现自己正和伊莱并肩站在一条青石甬路上,眼前矗立着一座造型奇异的宫殿。


    奇异的点在于,这座宫殿像是由两座风格完全不同的宫殿拼接出来的。


    殿顶是由无数白色的羽毛构成的。


    羽毛柔软蓬松,花瓣一样托起一个巨大的类银质的图腾。


    图腾上刻着一只巨鸟,巨鸟天鹅般勾颈,将头埋进翅羽之下,似在安眠。


    殿顶的建筑风格称得上淡雅祥和,然而,下面的宫殿主体却是金光闪闪、极尽豪奢,宫殿外沿立满鎏金柱不说,就连宫殿门口的台阶两侧都嵌满了宝石,就差把“有钱”两个字刻在门脸上。


    上下差异之大,宛如一个向来低调温和的少女戴了条风格浮夸的金项链,又在十根手指上戴满了金灿灿的戒指。


    如此诡异的建筑,估计只能在梦境中存在了。


    殿顶的部分明显是出自奥瑞丽娅的梦神殿。


    下面的宫殿主体,应该就是来自那个和奥瑞丽娅暗中角力的神祇了。


    宫殿中人影重重,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塞西洛斯动动手腕,拉紧光绳,示意伊莱:“过去看看?”


    伊莱点头,领先一步,朝前方的宫殿走去。


    走上宫殿前的台阶时,一道人影蹭地从神殿门口窜出来。


    伊莱刷地侧身避过对方,挡在塞西洛斯前面。


    从神殿奔出的对塞西洛斯和伊莱视若无睹,脚步匆匆地沿着台阶冲下。


    明明无论神态还是动作看着都是真实的人类,但当他从伊莱身边经过时,半边身体直接从飘摆的披风中间穿了过去。


    塞西洛斯回过头,盯着那人的背影,心想:原来乔安娜说的不入梦就无法影响梦境,是这个意思。


    “刚才那个……是人类吧?”塞西洛斯问。


    伊莱也回头望了一眼,应道:“嗯。”


    那就怪了。


    “莱安娜不是说入梦的都是黑甜乡的神祇吗?”


    能在梦境之城中夺取奥瑞丽娅主导权的肯定也是神祇。


    塞西洛斯道:“怎么会有人类在这里?”


    伊莱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牵了牵光绳,踏入宫殿。


    不管为什么,答案总归就在这场群体梦里。


    宫殿中人来人往。


    与刚才奔出殿外的人一样,宫殿里端着各种托盘的也都是完完全全的人类。


    人类中有男有女,男人都留着贴头皮的青茬,额前戴着一条由红蓝两色布料拧成的绳圈,身上穿暗红坎肩白色灯笼裤;女人们则做莱安娜与乔安娜的打扮。


    即便刚才已经目睹梦境中的人从伊莱身侧穿过的场景,塞西洛斯和伊莱还是习惯性地在神殿中躲避着来往的男女。


    这些人应该是宫殿中的侍从和侍女,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托盘,行色匆匆地自宫殿左侧的通道进入右侧的走廊。


    其中一名年龄小些的侍女走得慢了些,后面紧跟上来的人撞到了她的后背,险些将手中的托盘撞翻。


    立即有一名年长些的侍女上前稳住两人,低声训斥:“小心点!这些都是陛下亲自挑选的祭品,要是被弄坏了,陛下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年轻侍女和身后的人都喏喏点头,小心地端稳托盘,快速汇入了运送祭品的队伍当中。


    年长侍女转过身抬高声音道:“动作都快一些!祭礼马上要开始了!”


    先前看到这么多人端着托盘,塞西洛斯便想起了神弃之地的索多大祭司。


    又听那位侍女提及“祭礼”,塞西洛斯顿时警醒,小声问伊莱:“他们这里该不会也在召唤祖神吧?”


    伊莱的目光注视着右侧走廊的入口,有一抹白色闪过,他回答道:“应该不是。”


    “那这些是给谁的?”塞西洛斯好奇。


    伊莱正要回答,宫殿上空突然响起当当的钟声。


    宫殿里忙碌的人们顿时加快了速度,朝宫殿旁边的一条走廊鱼贯涌去。


    人群突然分散开,伊莱扯了下光绳,把塞西洛斯往后拉开。


    等到最后一名侍女进入右侧的走廊,他才说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吧。


    塞西洛斯跟着最后那名侍女信步进入走廊。


    神殿内里的风格延续了外面的混搭风。


    走廊扶手时而是金质的,时而是白石的,墙上也是东一块西一块。


    两种风格拼凑到一起,宛如一件打满补丁的破烂衣服。


    步出走廊,前方出现一片空地。


    空地上用灰石垒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祭坛。


    之前那些侍从侍女们端进来的祭品在祭坛上满满当当地摆了几圈:


    最外圈的是各种稻谷;


    往里是猪牛羊之类的牲祭和美酒;


    再往里是造型奇丽的金银饰物和光彩粲然的宝石;


    到这里为止,祭品的风格与宫殿金银铺地的奢靡几乎一致。


    祭坛最中间的一座金笼却有些突兀了。


    那座金笼打得十分精致,笼角挂着金铃,笼子里关的不是鸟雀,而是一名身穿红色纱裙、戴红色头纱并用红纱遮了半张脸的妙龄少女!


    “这是在搞什么?”塞西洛斯不解地转头问伊莱。


    伊莱语气冷沉道:“人祭。”


    “!”塞西洛斯猛看向少女。


    虽然大多数神学课塞西洛斯都睡了过去,但“人祭”这个词,他还是听卢米埃教授说过几次的。


    人祭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直接将选为祭品的人以特殊方式杀死在祭坛上,将其灵魂献祭给神祇。


    另一种则是留下祭品的性命,将其终身囚禁,除了祭司之外,祭品余生不能见任何生人,也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以确保对神祇的贞洁。


    少女皮肤雪白、头发乌亮,眉眼天真灵动,还被关在金笼里……看来是第二种人祭了。


    塞西洛斯稍稍松了口气,目光越过少女,往后延伸。


    只见堆满祭品的祭坛上方立着一个巨大的石板,石板上刻着清晰的图腾。


    塞西洛斯瞳孔微张——他见过的图腾不多,却恰好认识这一个。


    前不久他还在神弃之地的光明神殿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一名身穿白袍身上印着光明图腾的大祭司坐在石板下方。


    祭坛下有一名头戴王冠身穿披风须发皆白的老人,他正将双手向上举起,无比虔诚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


    “伟大的光明神!善良仁慈的尼奥陛下!您虔诚的奴仆,维斯托里奥王国国王海塔尔,为您献上世上最璀璨的明珠!请您赐予她一位继承了您尊贵血脉的战士吧!”


    老人粗粝浑厚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


    “愿他能生就铜皮铁骨和钢铁般的意志,英雄无畏骁勇善战,为维斯托里奥带来永恒不灭的希望!”


    第66章 奥瑞丽娅也有人把自己的子女献祭给你……


    塞西洛斯在祭坛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珍珠之类的祭品。


    听到后面才反应过来——原来“明珠”指的就是那名少女啊!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塞西洛斯还是问了一句:“那是不是奥瑞丽娅?”


    果然,伊莱摇了摇头。


    好吧。


    塞西洛斯推了推护目镜。


    空地上,国王海塔尔将自己的请求重复了三次,俯首贴地,等待神明的回复。


    金笼里,少女双手绞着裙摆的红纱,灵动黑亮的眼睛紧张地在聚集在祭坛前的人群中扫来扫去。


    突然,光明图腾下方的白袍大祭司抬起了头,做出仔细聆听的样子。


    场面一时静寂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大祭司脸上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从图腾下方起身,大声宣布道:“神王陛下赞许您的虔诚,祂答应了您的请求!”


    “啊!”跪在祭坛下的老国王惊喜地抬头,眼泪顿时从眼眶中涌出。


    他重新拜倒,高声呼喝:“赞美您!英明的神主!伟大的帝王!”


    跪在祭坛周围的白袍祭司们齐声称颂:“赞美您!英明的神主!伟大的帝王!”


    山呼海啸般的赞美以海塔尔国王中心,向整片空地蔓延,一直传到了王宫外面。


    围绕着王宫焦急等待的人们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也都沸腾起来,将头上的帽子、手中的捧花抛到天空,手挽着手转圈,王宫里外一片欢腾。


    尽管海塔尔国王献祭人祭的行为让塞西洛斯心里不太舒服,但身处在这样的气氛中,他难免受到些感染。


    这让他想起欲都的欲流宴,进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高台上的伊莱,不由得偏头看了伊莱一眼。


    隔着护目镜,伊莱仍然对他的目光很敏感,几乎是瞬间察觉,转头问:“怎么了?”


    塞西洛斯忙摇头道:“没什么。”


    空地上的人们动了。


    先是侍女侍从们退离,然后是围着祭坛跪拜的白袍祭司。


    其余祭品都被留在祭坛上,金笼中的少女却被抬下祭坛放到了一辆木车上,由国王亲自拉车,离开王宫。


    “?”这是干什么?


    塞西洛斯好奇地跟上去,离开王宫,来到外面的街道上。


    王宫外的人们站在街边,满含热切与希冀地注视着木车从面前经过。


    他们激动地赞美少女:“美丽的公主,维斯托里奥的明珠!愿您能为王国带来希望!”


    “……公主?”塞西洛斯本来还在观察城中街道的样子,试图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听到这里讶然转头。


    也就是说,海塔尔国王把自己的女儿当做人祭,献给了尼奥?


    比起震惊的塞西洛斯,伊莱的反应平淡很多,“在人类世界,国王将子女献给神祇是常有的事。”


    “这样吗?”


    塞西洛斯往前走了两步,好奇道:“也有人像这样把自己的子女献祭给你吗?”


    他嘴角带着笑,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伊莱答道:“……有。”


    塞西洛斯挑眉:“你收下了?”


    “没有。”伊莱道:“向光明神献祭,只需要一束饱满的麦穗。”


    塞西洛斯并不意外,但不知为何竟然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感叹道:“原来如此。”


    人们跟在木车后,自发地在车上放上花束。


    等到国王拉着的木车停在一座高塔前时,金笼已经被花束包围了。


    天真的少女把手从金笼里伸出,抓了一捧花在手里,小心地凑近细嗅。


    跟随着神车的侍从们将金笼抬起,绑在了国王背上。


    而后海塔尔国王背着金笼一步步登上高塔。


    远离了平稳的神车,花束从少女手中掉落,她仓皇用纤细的手指抓住金笼。


    几乎每走几级台阶,海塔尔国王就要停下休息一会儿。


    少女听着父亲粗重的呼吸,咬唇道:“父王,让我下来自己走吧!”


    “闭上嘴!薇拉!”海塔尔国王训斥一声,用力背起金笼,继续往上。


    看这样子,他是要背着金笼登上塔顶。


    塞西洛斯嫌他走得太慢,拉了拉光绳,越过老国王,扯着伊莱一起先一步登上了高塔。


    塔顶最上方是一处平台,平台上刻着巨大的光明图腾。


    按这座塔的高度,站在塔顶平台应该可以将整个王国尽收眼底,但视野只到高塔几十米外就被翻滚的梦霭遮挡住了。


    大概是受限于“梦境主角”的视野?塞西洛斯猜测。


    过了好一会儿,海塔尔国王终于背着金笼抵达塔顶平台。


    他年事已高,爬了这么高的塔,双腿颤抖脚步踉跄,呼吸像破了的风箱,呼哧呼哧的。


    在大祭司的帮助下,他艰难地将背上的金笼解下来,放到平台正中的光明图腾上,然后扶着金笼对笼子里的少女说道:“薇拉,乖乖等在这里,完成你的使命。”


    少女并不清楚自己背负的使命有多沉重,却乖巧而又懵懂地对着父亲点了点头。


    海塔尔国王退开一步,转身和大祭司离开。


    少女独自坐在金笼里,外面的风穿过金笼撩起她面上的红纱,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抓住金笼回头看了一眼,四周寂静空旷,令她不可抑制地恐惧起来。


    她从金笼中跪起,朝着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声:“父王!”


    但海塔尔国王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就和大祭司一起离开了塔顶。


    咔嚓一声,有人在下面将通往塔顶的门锁上了。


    偌大平台只剩少女一人,她神色凄惶地在金笼里转身环顾,一声又一声地呼唤早已离开的海塔尔国王。


    塔外云层飞掠,天空转瞬暗下来。


    少女因为呼唤得疲累,在金笼中蜷起身体睡着了。


    从天亮到天黑,在塞西洛斯这个局外人眼中,只过了十几秒。


    应当是梦境自动将不重要的过程模糊过去了。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这样的预感让塞西洛斯和伊莱站在距离金笼二十几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等待。


    果然,下一刻,塔外天空的云层被一缕金色的光芒穿透,如同晨曦的霞光,铺洒下来,落到了少女蜷缩的金笼里。


    少女似有所感,在光芒中睁眼,撑着地面坐起来仰头望向光芒射来的方向,懵懵然地抬起手臂,就像是有一位俊美的神祇在等待着她将手放在自己的手上。


    笼罩着金笼的光芒越来越盛,塞西洛斯不得不闭上眼睛。


    伊莱注意到他的不适,侧身挡在他面前。


    刺眼的光芒都被伊莱过滤。


    最后落在塞西洛斯身上的,只剩柔和无比的单淡淡辉光。


    塞西洛斯偏开头的时候,高塔外的日月飞速轮转。


    等到光芒散去,平台上的金笼和少女都不见了。


    女人的惨叫猝然响起。


    塞西洛斯脸色微变,和伊莱对视一眼,同时朝塔顶平台的入口走去。


    入口处的铁门敞开着,一条台阶向下旋转蜿蜒。


    伊莱走在前面,才下一层,就听到某个房间里传来乱哄哄的杂声。


    塞西洛斯和伊莱在楼梯口停下*。


    只见成群的仆妇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尖利凄惨的叫声从房间中不断传出。


    须发如雪的海塔尔国王在走廊中焦急地踱步。


    “陛下!”一个穿着褐色布裙的老妇从房间中奔出,扑到海塔尔国王面前,焦急道:“公主殿下难产,婴儿、婴儿快要憋死了!”


    塞西洛斯:“!?”


    公主?


    说得是金笼中的少女?


    她怀孕了?


    丈夫是谁?


    尼奥吗?


    很快,海塔尔国王印证了这个猜测。


    老国王枯树一样的脸庞在听到老妇的说辞时瞬间皱起,只思索了两三秒,就狠绝地说道:“那就剖开她的肚子!”


    “啊!那样公主殿下会、会……”


    海塔尔国王一脚将老妇踹翻,恶狠狠道:“为维斯托里奥王国最英勇的战士献出生命是她的使命!滚进去你这个老妖怪!保住婴儿!否则我砍掉你的脑袋!”


    老妇被踢了一脚,头磕在了墙角,顿时有血淋下来,她顾不得擦,就急急忙忙地赶回房间。


    塞西洛斯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明明触碰不到梦中的任何事物,他却好似也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老妇返回房间不久,房间里传来一道凄厉的叫声。


    当女人的声音归于死亡的寂野,新生儿嘹亮的哭声划破了空气。


    海塔尔国王一张苍老的脸瞬间飞扬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间,不顾血床上女儿的尸体,从老妇手中抢过刚刚降生的婴儿。


    因为太过高兴,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撑破他的面皮,近乎狰狞。


    海塔尔国王双眼亮得吓人,一边拉开婴儿的襁褓一边兴奋无比地喃喃:“伟大的光明神,伟大的光明神,这是神祇之子!是维斯托里奥的希望与荣耀!我要为他——”


    兴奋的言语戛然而止。


    旁边的老妇和屋中的一众奴仆都低下头,噤若寒蝉。


    许久,老妇悄悄伸手抹去额头的冷汗,颤巍巍地开口道:“陛下,公主殿下她……她生的……生的是个女儿。”


    “女儿……”海塔尔国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低头打量着瘦小的婴儿,像是不明白“女儿”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皱眉重复。


    “只有男人才能成为战士,怎么会是个女儿?”他困惑地咕哝,“难道是尼奥陛下搞错了?”


    满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他。


    海塔尔国王抱着继承了尼奥血脉的婴儿,膀颤抖起来,胡须也随着粗重的呼吸飘动。


    他不断地低声嘟囔,走几步,便要说句“搞错了”,再走几步,又恨恨骂道:“薇拉那个废物!”


    臂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嘟囔的声音也越来越高。


    直至逼近某个界点,他在房间中央停下来,眼睛越瞪越大。


    突然,他额头脖颈的青筋根根暴起,歇斯底里地爆吼出声:“去把大祭司找来!!”


    白袍的大祭司悠悠然而来,安然迎接海塔尔国王的怒火,接过婴儿看了一眼,笃定道:“陛下,这确实是神王陛下的血脉无疑。”


    海塔尔国王恼火不已,高声叫道:“可我要的不仅仅是神王血脉!我要的是维斯托里奥的希望!”


    大祭司微笑回答:“她就是维斯托里奥的希望。”


    海塔尔国王怒吼:“女人无法成为战士!”


    大祭司摇头:“不,陛下,斯莱萨尔的战神便是一位女神。在她的带领下,博莱萨尔在神战中节节败退。小殿下也会成长为那样的存在。”


    “女战神?哈!别说笑了!”海塔尔国王冷嗤一声。


    然而对上大祭司坚定的眼神,他又现出犹豫来。


    他向光明神献上了那么多的祭品,不惜将自己的女儿呈做人祭,还亲自将女儿送到了高塔之上承接神王陛下的雨露……


    他虔诚至极,神王陛下当然不会戏弄他。


    暴雨前的天空般阴着的脸色逐渐放晴。


    女战神,女战士……也未尝不可?


    神王之子,肯定是不同的。


    海塔尔国王妥协了。


    “好吧。”他看向闭着眼的婴儿,“维特里斯……我准备的是男人的名字,不适合她。那便叫她……奥瑞丽娅吧。”


    第67章 外貌融合她不是奥瑞丽娅


    到底是神王之子,奥瑞丽娅的成长速度远快于正常人类。


    当她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长成了七八岁的小女孩模样时,见证了神迹的海塔尔国王终于打消了疑虑。


    国王为奥瑞丽娅请了剑术老师,在王宫中训练她的剑术。


    除此之外,还有教授维斯托里奥王国历史的老师,每天在训练之余向她讲述周边的国家是怎样劫掠蹂躏他们脚下的土地。


    奥瑞丽娅听得懵懵懂懂,倒让塞西洛斯和伊莱搞明白了海塔尔国王为什么会战士这么执着——


    维斯托里奥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疆土周遭有大量的金矿、宝石矿,王国上下因为这些矿藏过上了富裕安稳的日子。


    没多久,王国的富庶引来了远乡旅人与吟游诗人,他们将维斯托里奥丰富的矿藏、从国王到平民的奢侈生活编称诗歌与故事传扬了出去。


    不少王国处在水深火热中,维斯托里奥的存在,就像一块香喷喷的肥肉之于饿了数月的恶狼。


    某一天,远方传来地鸣般的马蹄声。


    距离维斯托里奥上千里的一个王国,朝这位穿金戴银的贵妇人挥出了第一剑。


    这一剑打开了装载厄运的魔盒。


    维斯托里奥的国土在接连不断的侵略下缩小了近一半,周围矿藏也都被割让赔付出去,不得不向相邻的大国俯首称臣,以求得庇护。


    但是受到庇护的代价是惨重的。


    每年维斯托里奥都要向邻国进献大量的贡品,损耗并不比被多国侵略少多少。


    他们当然也反抗过,但比起那些四处征讨、饿狼一样的敌人,维斯托里奥的国民都在富贵乡中生活了太久,细嫩的手根本握不好冰冷粗粝的武器,几次反叛都以血腥的镇压告终。


    到了海塔尔国王执政时,维斯托里奥王国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海塔尔国王年轻时是个很有志向的人,曾多次亲临战场,带领王国的勇士为国民争取自由。


    但某次严重的剑伤剥夺了他再次跨上马背的能力。


    他的几个儿子也都死在了战场上。


    最后,他将维斯托里奥的明珠,薇拉公主献给了神王尼奥。


    薇拉公主生下半神的奥瑞丽娅,奥瑞丽娅就成了维斯托里奥重铸荣光的希望。


    作为战士预备役,奥瑞丽娅每天的生活就只有吃饭、上课、睡觉和休息这四件事。


    其中睡觉和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


    上课也不是正常的上课,奥瑞丽娅每天通过实战训练体术,历史由老师口述,其余的海塔尔王国一概不让她学,她甚至连字都不认得。


    除此之外,国王也不允许她交朋友。


    奥瑞丽娅七岁时在休息时间与一位花农的儿子说了几句话,隔几天,那可怜的孩子就被扣上侵害王国利益的帽子,头颅被砍下来挂在了城墙上。


    时间在奥瑞丽娅严苛且单一的生活中流沙一样快速流逝着。


    转眼她长到了十四五岁,终于可以轻松提起一把重剑。


    但仅仅能提起来是不够的。


    王宫训练场上,奥瑞丽娅大吼着要将被剑术师父死死按住的剑身抬起来,因为太过用力,脖颈青筋凸起。


    伊莱看着她那张因为风吹日晒而粗糙的脸皱了皱眉,说道:“这不是奥瑞丽娅。”


    塞西洛斯正看得唏嘘,闻言转头:“嗯?”


    伊莱道:“她和奥瑞丽娅长得很像。”


    但也只是“像”而已。


    “什么……”


    塞西洛斯短暂地困惑,很快,他想起了外面拼接风的宫殿,短促地“啊”了一声。


    宫殿之所以呈现出那种怪状,大概是因为那名入侵梦境之城的神祇还没有完全夺取控制权,奥瑞丽娅还在反抗。


    宫殿如此,梦境中的“主角”也是这样。


    这位“奥瑞丽娅”的外貌,恐怕是由真正的奥瑞丽娅和另外那名神祇的长相融合出来的。


    塞西洛斯问:“那你有没有觉得,除了奥瑞丽娅,她还和哪位神祇相像?”


    伊莱盯着“奥瑞丽娅”看了许久,摇了摇头。


    外貌上看不出,那就只能从其他方面寻求线索了。


    塞西洛斯道:“莱安娜说过,梦境之城里发生的事不一定都是真的,但造梦者通常会以真实事件为素材,因为比起凭空捏造,以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为基础,会让梦境更逼真,让入梦者更加沉浸。”


    最高超的谎言往往都是真假参半,而想要用梦境困住奥瑞丽娅,梦中情节的真实度恐怕要更高。


    而且——


    塞西洛斯琢磨着补充:“单单真实可能还不够,多半还得与奥瑞丽娅的过往经历相似,否则奥瑞丽娅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梦境,产生警觉吧?”


    第68章 神王庇佑光明之子站在我们这边!


    奥瑞丽娅的过往是塞西洛斯的盲区,只能寄希望于伊莱。


    伊莱斟酌着说道:“奥瑞丽娅出生在博莱萨尔,幼年期显露出不同寻常的神力,被当时的博莱萨尔领主、堕落之神贝加斯关在堕落神殿里,期间应该受到过很多折磨。


    “只有在攻打斯莱萨尔时,贝加斯才会将她投放到战场上,让她制造梦境困住泰亚战士。


    “神战结束之后,贝加斯阵亡,堕落神殿被毁。她在两大神域主神更迭时登上主神位,从来没有离开过黑甜乡。”


    听到“堕落之神贝加斯”,塞西洛斯眉心动了动。


    他当初从虹龙船上坠落,就是在堕落沼泽遇到的伊莱。


    “堕落沼泽”无疑是以贝加斯的称号命名。


    伊莱只轻描淡写说贝加斯在神战中死亡,具体怎么个死法,或许还有很大文章。


    但现在不是追究贝加斯之死的时候。


    塞西洛斯揣摩着伊莱透露的有关奥瑞丽娅的信息,把目光投向了梦境中的“奥瑞丽娅”。


    看来是因为奥瑞丽娅与那个篡夺了梦境之城的神祇有过类似的经历,才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对方的梦境困住。


    但到目前为止,塞西洛斯还没有他能介入这场梦境的时机。


    “奥瑞丽娅”还在几年如一日地练习剑术,历史老师不断向她灌输仇恨。


    但除了成长速度远超普通婴儿之外,“奥瑞丽娅”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她就像是漏了底的水壶,无论是多么艰苦的训练,多么严苛的教导,都无法在她的肌肉、头脑以及身心留下任何痕迹。


    海塔尔国王因她的普通乃至羸弱多次大发雷霆。


    某天海塔尔国王来检验她的学习成果,看到她拙劣的剑术技巧,认定她在偷懒,取来鞭子狠狠抽在了她身上。


    “奥瑞丽娅”猝不及防,直接被抽翻在地,扑倒了一片练习射箭时用的瓦罐,旁边的侍女顿时尖叫出声。


    “奥瑞丽娅”在茫然中撑坐起来,正好面向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片瓦罐的碎片深深扎进了“奥瑞丽娅”的脸上,鲜血汩汩往下流,很快打湿了她的衣裳。


    “奥瑞丽娅”是非常怕疼的。


    平时和剑术老师实战练习被打到,她当场不会说什么,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总要揉着被打疼的地方偷偷流泪。


    脸颊这样柔嫩的地方被刺破,“奥瑞丽娅”整个人陷入了呆滞,先是小小声地呜咽了一下,接着喉咙里发出野兽呼噜般的低鸣,最后“啊”、“啊”地叫出声来。


    因为怕牵动脸上的伤口,她哭喊也不敢张嘴,声音粗哑不堪,像是枝头的乌鸦。


    海塔尔国王不耐烦看到她如此窝囊的样子,狠狠将鞭子甩在地上,转身离去。


    侍女冲上来扶起奥瑞丽娅,很快有医官过来帮“奥瑞丽娅”包扎。


    伊莱看清医官的脸,说道:“怠惰之神赫尔卡。”


    塞西洛斯仔细观察医官的长相,问:“博莱萨尔神祇?”


    伊莱颔首,说道:“奥瑞丽娅的监护者,神战中死在温斯沃特的火焰下。”


    塞西洛斯:“啊。”


    长着怠惰之神赫尔卡的脸的医官托起“奥瑞丽娅”的头,惊讶地“咦”了一声,直起身问侍女:“殿下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侍女攥着手,紧张地回答:“就在刚刚。”


    医官却道:“不可能。”


    侍女睁大眼睛,面上困惑。


    医官道:“殿下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塞西洛斯走近些去看。


    医官已经将“奥瑞丽娅”脸上的血迹擦去,伤口边缘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要和瓦罐的碎片长到一起了!


    侍女见到这一幕也震惊不已,连番保证“奥瑞丽娅”真的是刚刚才受伤。


    医官的脸色变得凝重,踌躇片刻,将随身带着的医囊铺展在桌上,取出了一把刀,对“奥瑞丽娅”说道:“殿下,请你忍耐一下。”


    “奥瑞丽娅”懵懂地看着医官。


    她只被允许练习剑术、接受仇恨教育,在其他方面一片空白,心智不成熟,缺乏对危险、欺骗、喜爱或者伤心的基本认知。


    但她本能地感觉到医官对她没有恶意,于是温顺地点点头。


    随后,医官用淬过酒与火的刀子将她的伤口割开,取出了瓦罐的碎片。


    “奥瑞丽娅”疼得浑身颤抖,几乎将自己的嘴唇咬烂,却因为答应了医官要忍耐,始终没有叫出声。


    医官将瓦罐碎片扔到桌上,短短几秒的功夫,当他转过头来时,“奥瑞丽娅”脸上的伤口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了。


    ——神迹!


    海塔尔国王向光明神尼奥乞求一位铜皮铁骨的战士。


    铜皮铁骨意味着刀枪不入,在战场上可以不惧伤害,所向披靡。


    尼奥响应海塔尔国王的求索,送来了“奥瑞丽娅”。


    她没有铜皮铁骨,却可以在受伤后迅速愈合,如果可以摒弃痛觉,亦可以不惧伤害,所向披靡。


    无论侍女还是医官,都为发生在“奥瑞丽娅”身上的神迹震撼。


    “奥瑞丽娅”本人却茫然不知,只因为自己忍住了疼没有叫喊,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医官,像一只等待夸奖的小狗。


    医官心情复杂地伸手摸了摸“奥瑞丽娅”的头,说道:“殿下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弯下腰直面“奥瑞丽娅”,说道:“殿下,请答应我,以后尽量不要受伤,就算受伤,也不要让人发现你的不同,可以吗?”


    说话的功夫,“奥瑞丽娅”的伤口完全愈合了。


    痛感消失,“奥瑞丽娅”抬手摸自己的脸。


    她将伤口的愈合归功于医官,用力地点头:“我答应你!”


    医官霍地转身,抓住侍女的手臂,逼近压低声音说道:“听着,如果你不想让殿下被国王陛下折磨至死,就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


    大概是医官的力气太大,被抓住的侍女宛如受惊的兔子,悚然颤抖,看了看医官,又看了看奥瑞丽娅,仓皇地点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知道了。”


    侍女和“奥瑞丽娅”都谨守与医官的承诺,没有将尼奥赐予的神迹说出去。


    医官每天出入“奥瑞丽娅”的宫殿,装作帮她换药,实际上是趁这段时间教“奥瑞丽娅”识字、给她讲王宫之外的故事。


    “奥瑞丽娅”常常装作受伤,往身上各处缠上绷带。


    她那颗无论多少仇恨都无法浸染分毫的心逐渐被外界新奇的故事填满了。


    “奥瑞丽娅”向往诗歌中的爱情,希望有一位来自远方的王子将她带离苦海。


    希望有一天海塔尔国王将她的手放在一名英俊的青年手中,看着他们步入幸福美满的婚姻。


    神迹在少女焦灼的希望与萌动的春心中发挥到极致。


    与此同时,海塔尔国王的耐心走到了尽头。


    他的年纪越来越大,正在逐步走向死亡。


    而光明神尼奥赐予他的神王之子“奥瑞丽娅”至今没有显现出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不仅如此,她胆小、怯懦、柔弱至极,承载着全体国民的希望,至今却无法在一场比试中战胜一名王国最普通的战士。


    海塔尔国王犹如困兽,时不时在王宫中咆哮怒吼。


    每天都有侍从和侍女因为一点点错处被砍掉脑袋。


    而彻底引爆海塔尔国王怒火的,是他在“奥瑞丽娅”的房间中发现的诗集和画册。


    那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傍晚。


    塞西洛斯仰头看了眼晦暗的天空,意识到又要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奥瑞丽娅”结束一天的剑术练习回到房间,立即去床下翻找自己的宝贝。


    她摸到一个盒子,满心欢喜地将盒子抱出来打开,却发现里面的书籍不翼而飞。


    身后传来脚步声,但来不及转头,就被人大力抓住头发狠狠甩在了地上。


    外面电闪雷鸣,光线昏暗。


    头发花白的海塔尔国王站在窗口旁边,铁青的脸被闪电映亮,恐怖如同墓穴中石像鬼。


    “祂骗了我。”


    海塔尔国王的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传来的,仿佛有岩浆在下方流淌鼓动。


    他向光明神尼奥索求拯救王国的勇士,尼奥却送来了一个废物。


    “那个该死的神祇欺骗了我。”


    海塔尔国王脸色实在是阴鸷可怖。


    连旁观的塞西洛斯都不由打了个冷战,更遑论“直面他的奥瑞丽娅”?


    然而一贯对“奥瑞丽娅”从不手软的海塔尔国王这次并没有惩罚她。


    他只是看着僵瑟发抖没有一点神祇之子样子的“奥瑞丽娅”许久,转身离开了。


    很快有侍从冲进房间,将“奥瑞丽娅”关了起来。


    她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考凉水和硬面包度过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深夜,等来了医官。


    医官将她从地牢中接出,给她套上斗篷,将她带到了城门口,然后将一个包袱挂在她肩膀上,对她说:“殿下,请尽快离开维斯托里奥!”


    “奥瑞丽娅”被推出去几步,不解地停在原地,问:“为什么?”


    医官面色焦急,走近说:“陛下推倒了维斯托里奥境内的所有光明神殿,他要将你杀死,献祭给贪婪之神约特!”


    “啊……”“奥瑞丽娅”还是不懂,“可是为什么?”


    天真的“奥瑞丽娅”无法理解海塔尔国王的执念,医官只好道:“殿下,相信我,请您离开维斯托里奥,再也不要回来了!”


    “再也不要回来?那不是再也见不到你和罗莎了?”


    罗莎是“奥瑞丽娅”的侍女。


    “罗莎已经死了!!陛下杀了她,就在将您关起来那天!”医官说道。


    “奥瑞丽娅”张口结舌:“什、什么?”


    有夜间巡逻的士兵发现城门口的异状,朝这边走来。


    医官用力将“奥瑞丽娅”推开,最后叮嘱一句:“殿下,记住我说的话!”说完便朝王城里跑去。


    听到王城里的叫喊,“奥瑞丽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了城墙的阴影当中。


    她在城外徘徊了一夜,反复想着医官说的话,回忆罗莎的笑容。


    会不会有哪里弄错了?“奥瑞丽娅”想。


    海塔尔国王总是对她很严苛,总是打她骂她,但那都是因为她太笨拙太没用了。


    罗莎不一样。


    罗莎手脚麻利,从来没犯过错。


    陛下没理由杀死她。


    也许……也许罗莎没有死,还在王宫里等着她回去呢。


    她从没有离开过王宫。


    突然被带到了城外,就像一只骤然失去父母庇护的幼鸟,根本无法独立生存。


    她本能地想要回到熟悉的地方,但又觉得医官叮嘱她时语气十分认真,不像在骗她。


    ……事实上医官从来没有骗过她。


    “奥瑞丽娅”在犹豫与纠结中徘徊到第二天早上,最后回去看一看的念头终于占据了上风。


    她鼓起勇气,想要跟随清晨进城的商人返回王城,却有一队士兵出现,将城门封锁。


    有一名长相与温斯沃特极为相似的士兵从城墙上挂下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那东西正在“奥瑞丽娅”头顶,有湿哒哒的东西从上空飘落下来,落到了她的斗篷上。


    她伸手去摸,掌心一片黑红,愣愣地仰头,医官的头颅被挂在城墙上,随着晨风轻轻摇摆。


    塞西洛斯转头询问地看向伊莱。


    虽然没问出声,伊莱却领会了他的意思,笃定道:“温斯沃特在神战之前没有离开过斯莱萨尔。”


    也就是说,温斯沃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不知存于何时的维斯托里奥王国。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温斯沃特在神战中杀死了奥瑞丽娅的监护者赫尔卡,而对那名与奥瑞丽娅角力的神祇来说,医官恰好等同于她的监护人,梦境将这两件事情糅合在一起,将关键的人物一一对应,才叫杀死医官的士兵长出了温斯沃特的脸。


    “温斯沃特”从城头散下画像,宣告国王陛下的孙女、光明神尼奥之子“奥瑞丽娅”叛出了维斯托里奥,当下陛下正下令举城搜索这个叛徒。


    凡将“奥瑞丽娅”抓获的人将获得一百枚金币,并被封为王国骑士。


    “奥瑞丽娅”仰头看着医官失去光泽的眼睛和青黑到如同涂了沥青的脸,往后退了一步。


    她被绊得一个踉跄,被身边一个同样穿着斗篷的青年扶住。


    磕碰间,两人的帽兜都被带翻,灿金色的短发从青年灰扑扑的帽兜下露出。


    塞西洛斯和伊莱同时变了脸色。


    塞西洛斯先是看向伊莱,而后才转头去看那名将“奥瑞丽娅”扶出人群的青年,难以置信道:“那是……利维?”


    帽兜下露出的那张脸,与伊莱的完全一样。


    只是青年是一头短发,又在神态上与伊莱不甚相同,所以更像是利维。


    老实说,无论是谁出现在这场梦境里,塞西洛斯都不会有多惊讶,只除了利维。


    这张脸出现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塞西洛斯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他才略显急促地问伊莱:“利维与奥瑞丽娅有交集吗?”


    “奥瑞丽娅没见过利维。”伊莱答得斩钉截铁,“她从不与除你之外的斯莱萨尔神祇来往。”


    塞西洛斯:“……”


    如果与“利维”有关系的不是奥瑞丽娅,就只能是那名躲在暗处的神祇了。


    伊莱可以保证温斯沃特没有来过维斯托里奥,却无法保证利维没来过这里。


    毕竟利维一直神出鬼没。


    纳普梅兹学院时,利维是短暂地失踪过一段时间。


    那名神祇是真的在维斯托里奥见过利维,还是为了和奥瑞丽娅的经历相契合,将发生在其他时刻其他地方的类似事件投射到了此时此时?


    无论是哪种情况,那名神祇的身份彻底引起了塞西洛斯和伊莱的疑虑。


    某双极具特色的眼睛在塞西洛斯眼前一闪而过。


    转头看伊莱,伊莱似乎也正在思忖着什么。


    梦境中,“利维”已经扶着“奥瑞丽娅”远离了城墙外聚集的人群,拐入了一条黄土搭做的小巷。


    塞西洛斯和伊莱跟上,在巷口看到了瘫软在地上的“奥瑞丽娅”。


    “利维”蹲在她身侧,用手轻轻拍她的后背,语调温和地安慰着她。


    “利维”将“奥瑞丽娅”带回了家里。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聚集地。


    除了“利维”,那里还有很多年轻的男女。


    他们没有亲缘关系,却互称兄弟姐妹。


    “奥瑞丽娅”在聚集地里住下,每天除了发呆就是默默流泪,夜里睡下不久便被惊醒。


    “利维”对她百般体贴,想办法逗她开心,知道她夜间常做噩梦,干脆在她的房间外面打地铺看守。


    “奥瑞丽娅”的悲痛日渐被“利维”无微不至的关爱冲淡。


    某天,她终于从长久的痛苦折磨中站了起来,重新走出房间,站到了阳光下。


    然后,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看到“利维”和“奥瑞丽娅”在聚集地的兄弟姐妹们中间拥吻时,塞西洛斯终于确信,这青年绝对不会是利维。


    塞西洛斯认识的利维,无论是在时间之墟中见到的,还是与他在现实世界相处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也许都会像青年一样帮助一位受到创伤的女性,但他绝不是一个会爱上某个单一个体的家伙。


    是那名躲在暗处的神祇,将她心目中的利维,投射到了青年身上。


    “奥瑞丽娅”彻底向青年敞开了心扉。


    她向青年讲述自己来历以及海塔尔国王加诸在她身上的使命。


    她倾诉多年来练习剑术吃过的苦受过的伤。


    她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被海塔尔国王杀死的医官。


    然后,她向青年展示了她的神迹。


    青年听着她宣泄倾诉,时而义愤填膺、时而面露心疼,在看到她手心被割出来的伤口在短短几秒内愈合时,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终于抵达终点。


    他抓住“奥瑞丽娅”的手,自下而上,温柔地问:“你想要为你自己、为你的医官、你的侍女报仇吗?”


    “什么?”


    “奥瑞丽娅”呆呆地睁大眼睛。


    她想到海塔尔国王那张被闪电映亮的宛如生铁的脸,慌张地摇头,“不、不!我不想……我、我做不到!”


    “不,奥瑞丽娅,你做得到。”青年握住她的手,语气无比柔软,像是在哄一个年幼的孩子,“我愿意为你披荆斩棘,为你付出一切,奥瑞丽娅,给我这个权利。”


    面前的男人金发灿灿,英俊潇洒。


    他单膝跪地,只为求得一个可能会害死自己的权利。


    “奥瑞丽娅”望着他,逐渐痴迷。


    她在青年鼓励的目光中,轻轻把手放到了对方的掌心。


    青年起身搂住她的腰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拉着她大步出门,站到了聚集地外的稻谷堆上。


    他高声宣布了“奥瑞丽娅”神王之子、维斯托里奥正统继承者的身份,然后从腰间抽出匕首,划过“奥瑞丽娅”的掌心。


    匕首锋利极了,几乎将“奥瑞丽娅”的手掌切断。


    “奥瑞丽娅”下意识要叫出声,却在青年骤然变得锐利而又严厉的目光中倏地闭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青年执起起“奥瑞丽娅”的手,血从“奥瑞丽娅”的掌心流出沾到了他的手上。


    但不过几秒,那狰狞可怖、横贯“奥瑞丽娅”掌心的伤口,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恢复如初。


    兄弟姐妹们发出阵阵惊呼。


    “神王庇佑……”不知是谁喃喃说了一句。


    这句话犹如投入湖中的石子,周围荡开了阵阵涟漪。


    “神王……庇佑?”


    大家左顾右盼,从彼此眼中确信刚才的神迹不是假的。


    “神王庇佑。”


    “神王庇佑!”


    ……


    青年满意地看着兄弟姐妹们激动兴奋,最后一锤定音:“光明之子站在我们这边!神祇之子奥瑞丽娅,必将带领我们夺回维斯托里奥!”


    人群一静,而后有人附和了一句。


    “夺回维斯托里奥!”


    “夺回维斯托里奥!”


    ……


    欢呼一声高过一声,交织成一片喧闹的海洋。


    有什么事情和最初想象的不太一样。


    奥瑞丽娅看着下方喜极而泣、拥抱跳舞的人群,生出退却之意。


    但青年在她后退之前抓住了她的手,柔声说:“奥瑞丽娅,你没有喊痛,你做得很好。”


    “奥瑞丽娅”很少得到夸赞。


    她的剑术老师说她不是做战士的料。


    教授历史的学者说她的脑子是一块木头疙瘩。


    海塔尔国王每每训斥她是废物,不配称为神祇之子,更不值得他用昂贵的祭品交换。


    ……


    “奥瑞丽娅”想起了不久之前的期冀。


    她希望有一位王子出现,将她从痛苦之中拯救出来,与她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


    她等到了吗?


    “奥瑞丽娅”失神地望着青年。


    然后,她在对未来的无限期待与希望之中,松开了几乎被自己咬出血的嘴唇。


    神王尼奥的光明之子,半神“奥瑞丽娅”,在大片泼洒的明亮天光中,朝着青年绽开了一个甜美而又满足的微笑。


    第69章 谧都噩梦是、是塞西洛斯!


    维斯托里奥的国王海塔尔将王国献给了贪婪之神约特。


    青年与他的兄弟姐妹们发誓要将王国夺回,重新回到神王陛下的怀抱。


    “能聚集这么多人,他们倾覆王国的计划应该在海塔尔国王改变信仰之前就开始了吧。”塞西洛斯啧声道。


    海塔尔国王将王国献给贪婪之神,只能算是一个引燃*火信的契机。


    这一点,早在青年与“奥瑞丽娅”的相处中露出过端倪。


    在塞西洛斯看来,青年最初救下“奥瑞丽娅”,也许是出自纯粹的好心。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奥瑞丽娅”的身份,并在交谈间多次试探直至确认。


    引而不发,是在等“奥瑞丽娅”信任他、接受他,对他袒露心扉、展示神迹。


    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而“奥瑞丽娅”身为神祇之子,几乎没有幼年期,海塔尔国王的教育方式让她在感情、交际方面一片空白。


    她完全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在一些野心家眼里是多么的诱人,更不懂青年在她掌心划下一刀并用眼神制止她叫喊时的狠心与薄情。


    她只记得青年对他的体贴与照顾,心甘情愿地跳入了青年精心准备的陷阱。


    光明之子、半神之躯的“奥瑞丽娅”是多么响亮的旗号啊!


    青年挥舞着这面旗帜,吸引了无数来自维斯托里奥以及周边王国的勇士。


    招募只是开始,重要的是让勇士们真的相信他们是在神王的庇佑下作战。


    于是,展示神迹成了必不可少的环节。


    起初只是划开手掌,后来她被钉穿了心脏,最可怕的一次,青年将她架上了火堆……


    “奥瑞丽娅”很怕痛。


    每次要她展示神迹之前,青年都会温柔地拥抱她,向她描述他们未来的生活。


    “一想到要伤害你,我的心就像要被绞碎一样痛。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奥瑞丽娅,等到我们把维斯托里奥从堕落的国王手中夺回,我们就离开王城,去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农场生活。好吗?”


    随着他热情洋溢的描述,“奥瑞丽娅”脑海中浮现出随风倒伏的青草、高高的稻谷堆、不如王宫华丽却布置得当温馨舒适的小屋,当然,最重要的是一个温柔爱他的丈夫。


    那是多么理想而又美满的生活啊!


    怀着这样美好的希冀,“奥瑞丽娅”一次次伤痕累累,又一次次在火焰中重生,在心脏被穿透的痛苦中亲手拔掉楔入胸口的尖刀,然后举起手臂,对着下方聚集的人群微笑。


    “奥瑞丽娅”扫过一张张笑脸,似乎在人群中发现了什么,目光朝某个方向聚焦。


    塞西洛斯和伊莱登上“奥瑞丽娅”所在的高台,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望,只见一个穿着斗篷身形高挑的女人正逆着人群往外走。


    “奥瑞丽娅”的目光追逐着女人,直到青年登上高台,单膝跪在她面前,亲吻她的手背,她才回过神,低头朝青年露出幸福的微笑。


    某一天,神迹仪式结束,青年去同招募来的勇士们制定作战计划。


    “奥瑞丽娅”在家中为青年缝制衣物。


    女仆从外面进来,恭敬地对“奥瑞丽娅”说:“殿下,外面有个女人恳请您的赐福。”


    青年带领招募来的勇士修建了一座城池。


    许多勇士的家眷搬了进来。


    几乎每天都有女人前来觐见,祈求光明神的光芒照亮她们丈夫前行的道路。


    “奥瑞丽娅”放下衣物,整理衣服,随女仆走出卧室,在屋檐下看到了先前那位穿斗篷的女人。


    斗篷之下还有面纱,一面紫色的面纱遮住了女人的大半张脸,帽檐之下,是一双充满洞察与先觉的美眸。


    “希尔薇校长!”塞西洛斯目光往下,果然看到了斗篷女人手中的水晶球。


    “奥瑞丽娅”的惊讶不比塞西洛斯少,她看到希尔薇,轻轻“啊”了一声,“是你!”


    希尔薇美眸弯起,开口道:“请给我一杯水。”


    “奥瑞丽娅”立即吩咐女仆去端一杯水。


    希尔薇摇头制止了她,说道:“请你亲自去打一杯水过来。”


    “奥瑞丽娅”面露疑惑,毕竟在这个新建起的城池中,除了赐福与展示神迹,没有任何人要求她做其他事。


    何况是打水这样的小事。


    “奥瑞丽娅”想了想,让希尔薇稍等,跟着女仆来到后院,亲自从水井中打了一桶水装满杯子,然后端着杯子回到屋前递给希尔薇。


    希尔薇接过杯子,却没有喝杯子里的水。


    随后,她举起手中的水晶球,对“奥瑞丽娅”说道:“感谢你,作为交换,请把你的手放上来。”


    希尔薇手中的水晶球晶莹无比,比“奥瑞丽娅”此生见过的所有水晶都更剔透。


    她怀着好奇,将手覆上水晶球。


    水晶球冰冰凉凉,“奥瑞丽娅”的手心才贴上来,便被轻轻地吸附住。


    她吓了一跳,倏地把手抽回来。


    水晶球中起了一团雾,希尔薇仔细端详那团氤氲的雾气,似乎从中看到了旁人不可见的玄妙景象。


    美丽的眼眸弯起,希尔薇语调轻柔地说:“你舍弃的终有一天也会舍弃你。请记住这句话,这是命运的馈赠。”


    说完,希尔薇朝朝着塞西洛斯和伊莱所在的方向笑了笑,转身离去。


    “……”塞西洛斯目送希尔薇的背影渐渐消失,不确定地问道:“希尔薇校长是能看得到我们吗?”


    伊莱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舍弃的终有一天也会舍弃我?”


    “奥瑞丽娅”重复希尔薇的话,问身边的女仆:“这是什么?预言吗?”


    女仆一头雾水,但她听得出这不是什么好话,于是贴心地安慰道:“也许她只是胡说的。最近很多流浪者披上黑袍冒充先知呢。”


    “奥瑞丽娅”眼前浮现希尔薇洞察世事的眼睛,低声说:“……是吗?”


    越来越多的勇士涌入新修成的城池。


    “奥瑞丽娅”在繁忙的事务中将那位神秘的女人说过的话抛在了脑后。


    她不清楚女人的来历,塞西洛斯和伊莱却清楚得很。


    世间命运变幻莫测,希尔薇的命运水晶球是唯一能窥见其中路径的东西。


    希尔薇身为柱神,有与祖神的誓约在身,不得轻易向人类和神祇施以馈赠。


    凡有所予,必有所取。


    而命运的价码通常难以负担。


    但……希尔薇只跟“奥瑞丽娅”要了一杯水。


    新兴起的王国引起了维斯托里奥的注意。


    某天,潜入维斯托里奥的“兄弟”逃回了城池,带回了维斯托里奥即将攻打这里的消息。


    这是一场必然的战争。


    青年为此准备了很久,得到消息后,他立即召集军队,半个月后,双方在野地展开了第一次交战。


    因为坚信神王陛下会在斯莱萨尔庇护着他们,青年率领的战士们在战场从不退缩畏战,气势冲天。


    维斯托里奥的军队在这样一群战士的猛攻下节节败退,丢掉了两座城池。


    当天晚上,青年命令侍从宰杀牲畜,犒劳士兵。


    “奥瑞丽娅”和青年在无数人的簇拥下围着篝火跳舞。


    她相信青年为她描绘的那一天渐渐近了。


    她满怀着希望入睡,满怀着希望去城中给战士的家眷赐福——尽管她并不知道该如何赐福,只是将手搭在她们的头顶碰一碰——满怀希望的同时,她也为很多人带去了希望。


    塞西洛斯看着“奥瑞丽娅”在赐福了一整天后,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满足返回住处。


    她哼着王宫里的侍女罗莎常哼的小调,没有注意乌云正在她头顶汇集,天光也变得晦暗不明。


    梦中每次“奥瑞丽娅”的生活发生巨变时,总伴随着糟糕的天气。


    有片片雪花从空中飘落,塞西洛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雪花从他的掌心穿过,落到了黄土的地面上。


    他察觉到什么,捞起腰间坠着的食梦水晶瓶。


    伊莱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水晶瓶中黑白两色的涌动愈加活跃,塞西洛斯道:“可能是……”


    话没说完,他的思绪被“啪”的一道碎裂声打断。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精美的花瓶碎在地上,“奥瑞丽娅”双手捂住嘴唇轻轻摇头。


    “不,不可能……”


    女仆焦急道:“殿下,马车就等在外面,请您赶快前往战场,拯救为你而战的勇士们!”


    “奥瑞丽娅”呆滞了两三秒,马上提起裙摆,往外奔。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黄土吸附不完,堆积出了薄薄一层白,马蹄踏过,车辙压过,留下一地泥泞。


    “奥瑞丽娅”抵达战场,从马车上跳下寻找青年的影子。


    马的尸体、大象的尸体、人的尸体到处都是。


    受伤的士兵倒在地上哀嚎,看到“奥瑞丽娅”,扑上前想要抓住她。


    “光明之子、半神的奥瑞丽娅,请您免去我的痛苦,赋予我再生的力量吧!”


    那士兵的一只手臂被砍断了,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身体。


    血腥气刺入鼻腔,“奥瑞丽娅”扭身扶住旁边翻倒的车辕干呕。


    她冲着士兵摇头后退,转身跑走。


    雪花大如鹅毛,几乎要遮挡住视线,逐渐将尸横遍野的战场掩埋,粉饰装点成一片皑皑的雪原。


    “奥瑞丽娅”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眼泪,水汽滑过脸颊,在低温的天气中留下一片刺痛。


    她被什么绊了一跤,扑倒在地,手心、膝盖还有手肘都被地面的粗砂蹭破了皮。


    一抹金色自余光中掠过,她不顾疼痛,撑起身搜寻,大声喊着青年的名字。


    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从前方传来。


    “奥瑞丽娅”一惊,转头朝着雪幕看去,一个身型高挺打扮怪异的黑发男人手握着冰锥,步步朝她走来。


    那人脸上架着的护目镜与塞西洛斯鼻梁上的殊无二致,苍白的皮肤、漆黑的头发。


    随着他的出现,雪势更加猛烈,携着末日将倾得压迫感,仿佛空中有一座冰雪造就的国度正在坍塌,而那冰雪之国的残垣必将把整个世界冲垮。


    手中的食梦水晶瓶变得冰冷,瓶子内壁结出了细霜。


    塞西洛斯看着梦境之城中的自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


    莱安娜说奥瑞丽娅常常梦到他,就是这样梦的?


    这怎么看都是毁天灭地大反派的样子吧!?


    塞西洛斯刚想向伊莱确认他和奥瑞丽娅是不是真的是朋友,一转头,却见伊莱死死望着梦境中的“塞西洛斯”,面上颜色褪尽,眉宇之间竟透出压抑的震怒来。


    伊莱瞥过身边的塞西洛斯,突然擒住他的手腕,转身便往背离战场的方向走。


    “?伊莱?”塞西洛斯猝不及防,被拉着往外走了几步。


    身上带着食梦水晶球,他能看清梦境之城中的路径——伊莱分明是要带他离开这片梦霭。


    回头看,“塞西洛斯”离“奥瑞丽娅”越来越近。


    塞西洛斯莫名道:“为什么要出去?现在不是我入梦的最佳时机吗?”


    伊莱脚步不停,塞西洛斯落后半步,正好能看到他绷紧的侧脸。


    眼看就要脱离梦霭,塞西洛斯不得不扣住伊莱的手,唤道:“伊莱。”


    伊莱依旧没有应答。


    塞西洛斯皱了皱眉,手上用力,拽住伊莱的手臂,稳稳地停在原地。


    伊莱沉默片刻,转身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塞西洛斯万分不解,“为什么?”


    伊莱欲言又止,眼帘垂下,掩住了澄明的眸子,欲言又止。


    塞西洛斯道:“我们不是要来借食梦水晶球吗?你现在带我出去,谁来唤醒奥瑞丽娅?你别忘了,阿美尔达和温斯沃特还在斯莱萨尔等着我们呢。”


    握在塞西洛斯腕上的手紧了紧,伊莱的瞳孔微缩,似要反驳,但到最后,终是没有说话。


    塞西洛斯猜测道:“你不会以为我会像奥瑞丽娅一样,迷失在梦境里吧?”


    这么说着,塞西洛斯才想起来自己是有前科的。


    毕竟就在不久前,他还在问伊莱能不能把他送回之前的世界。


    想起这一茬,塞西洛斯心虚地屈指,搔过鼻尖,“唔”了声,保证道:“之前是……嗯,算了,反正这次我肯定能分得清。”


    顿了顿,又加了句:“再说,除了让我进去看看,也没别的办法了啊。”


    远处,因为风雪太大,梦境中发生的事几乎要看不到。


    但“奥瑞丽娅”惊悚的喘息却穿过沙沙的风传了过来。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也许下一秒,“奥瑞丽娅”就会被尖锐的冰锥刺穿身体。


    死亡对梦境的主人来是噩梦中的场景。


    奥瑞丽娅会在另一名神祇造出的噩梦中被逐步削弱。


    到最后,她将完全失去对梦境之城的控制权。


    ……不能再等下去了。


    “放心,我很快出来。”


    塞西洛斯朝伊莱一笑,另一手抄起腰间的食梦水晶瓶,拇指向上推去。


    “啵”的一声,水晶球的瓶塞被推开了。


    伊莱一怔,;立即拢紧手掌想要包住塞西洛斯的手,但已经晚了。


    被水晶瓶分隔的黑白两色的雾气自他和塞西洛斯交叠的掌缝中溢出,丝丝缕缕,匀散在成片的梦霭当中。


    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梦境之城中,活跃的思维瞬间像是被拌入了水泥,变得僵凝。


    视野逐渐模糊,塞西洛斯只觉四肢百骸被灌了铅,霎时间沉重无比。


    困意潮水似的一波一波地往上冲,他禁不住抬手抵在鼻尖下方打了个呵欠,眼前突地一暗,额头砰地磕到了伊莱的肩膀上。


    面前的人身板顿时僵结,很快,一双手扶上他的腰,轻轻将他托靠到自己身上,稳住了他的身型。


    “好困……”身前的人让塞西洛斯很安心。


    他动了动额头,在伊莱肩膀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低声说:“我可能要……睡……”


    说到后面,塞西洛斯的声音变得轻如羽毛。


    只说了一半,他的身体便彻底失去支撑,完完全全地倒在了伊莱身上。


    塞西洛斯坠入梦境的同时,整个梦境之城陡然变了模样。


    *


    瓦妮死了。


    这是塞西洛斯在混沌中恢复意识后,第一个划过脑海的念头。


    眼前时明时暗,上头的愤怒与悲伤几乎要撑爆他的血管。


    逐渐恢复的视野中,是一片废墟。


    塞西洛斯头脑发晕,身体踉跄,扑通一下砸倒在废墟之上。


    一片碎玻璃划破了塞西洛斯的脸颊,刺痛短暂地让他恢复了清醒。


    眼前有什么东西闪耀着七彩的色泽。


    他迷蒙地伸手去抓,抓到了一片边缘锋利的东西。


    这是……


    塞西洛斯的思绪浑浊不清,好半天他才想起来,这是虹鱼鳞片,是他用黑河的黑鱼外加几十晶币从一个材料猎人同行那里换来的。


    因为很贵,所以瓦妮很珍惜它们,即使平时不用不到,也喜欢把装着虹鱼鳞片的罐子摆在操作台的显眼位置。


    离开济幼园前往纳普梅兹学院之前,他特地帮瓦妮把乱七八糟的桌面整理了一下,顺手把虹鱼鳞片放到了地下室。


    后来有次他和伊莱从欲都撤离,进入谧都界内逃避追捕,回到济幼园时,瓦妮又把它们从地下室里拿了出来。


    瓦妮……


    明明不久前他还保证过,要送瓦妮去灰盾城做工匠学徒。


    只差一点。


    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血腥气。


    塞西洛斯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在废墟中寻找。


    两片虹鱼鳞片、一块陆丹火焰石、神鹿原的狼猿指甲……


    平日里被瓦妮视若珍宝的锻造材料压在沾满血迹的碎石之下。


    而济幼园中的所有神祇……


    塞西洛斯的胸口很疼。


    有一个硬块梗在那里,让他难以呼吸,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尖锐的嗡鸣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咯嘣、咯嘣的脆响,蜷在一起的指骨因为用力过度而崩断。


    血顺着塞西洛斯的手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砸在谧都常年不化的雪地上。


    几乎能将一切席卷摧毁的狂暴的复仇欲与屠戮欲,像是世界上最平缓的河流,蜿蜒着流到了他心底。


    塞西洛斯抛开将他的掌心割得乱七八糟的虹鱼鳞片,转身离开济幼园的废墟。


    一名长着翅膀,在空中搜索漏网之鱼的忒利亚神祇鹰隼一般从高空俯冲下来。


    没等他接触到塞西洛斯,数根冰锥从地面上拔地而起,从忒利亚神祇身体中流出的血液染红了晶莹的“荆棘”。


    塞西洛斯用手按着鼓胀疼痛得快要裂开的额头,不甚清醒地走过昔日静谧的谧都街道。


    死寂,以及博莱萨尔神祇的尸体不断在他身后堆积。


    整个谧都被笼罩在一场梦境之中。


    忒利亚神祇们兴奋地叫着,用锋利的武器割断毫无反抗之力的谧都神祇的喉咙、大卸八块他们的身体。


    一名皮肤黑褐、头顶长着犄角、尖牙利齿的忒利亚神祇刚把弯刀从一名老妪身体中抽出,忽觉周围变得安静异常。


    警觉地转过头,遥遥看到一名皮肤苍白的黑发神祇正缓步沿着街道走来。


    那是名身型瘦削的泰亚神祇。


    大概是受了伤,一直用手捂着额头,步子一脚深一脚浅,看起来随时都会摔倒。


    不是所有谧都神祇都被困入梦境之城了吗?


    那名忒利亚神祇用尖利的指甲挠了挠额角。


    在一群死鱼般昏睡的谧都神祇之中,一个还能走动的家伙格外引人注目。


    扑啦啦,扑啦啦……几十名背负双翼的忒利亚神祇都被这幅景象吸引,停止杀戮,鸟雀一样收束翅膀,落到街道上、屋顶上,遥遥注视那名泰亚神祇步步走近。


    最初发现他的忒利亚神祇瞥过身后同样疑惑且跃跃欲试的同伴,咧开嘴唇,竖瞳中绽出恶意的光。


    ——比起屠杀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还是折磨一个清醒的家伙更过瘾。


    忒利亚神祇舔过弯刀上的血迹,怦然张开背后的翅膀,朝着那名泰亚神祇飞去,扬手就要将弯刀刺进泰亚神祇的身体。


    其他忒利亚神祇被抢占了先机,纷纷兴致索然地抖开翅膀准备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然而不等他们飞离,便见那名泰亚神祇很是烦躁地挥了下手,动作轻得像是在挥开烦人的蚊虫。


    径直冲向他的忒利亚神祇的身体倏然僵住,一颗头颅咕碌碌滚落在地。


    忒利亚神祇眼中恶意的光芒还未散去,便被冰霜爬满了眼眶。


    这一幕将剩余的忒利亚神祇惊住了。


    这时,站得靠前些的忒利亚神祇看到了那名泰亚神祇掌心下若隐若现的护目镜,死亡将至的恐惧自尾椎窜到了头皮。


    “是、是塞西洛斯!”


    这句话如同楔入心脏的冰锥,迅速在忒利亚神祇中引起巨大恐慌。


    他们立即抖动翅膀想要逃离,却发现坚冰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爬上了他们的小腿。


    塞西洛斯扬了下手,将一名与他擦肩而过的忒利亚神祇断成两截。


    他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街道上响起一道道失去生命的躯壳噗通噗通砸落在地上的闷声。


    前一刻还在扮演着杀戮者的忒利亚神祇瞬间角色调转,在塞西洛斯毫不犹豫的斩杀下哀泣。


    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个倒下,一名忒利亚神祇浑身被冷汗湿透。


    退无可退,他举起锋利的武器叱地斩断背冻住的小腿。


    热血泼洒在雪地上,疼痛让他咬碎了一口尖牙。


    他不敢停留,迅速振翅,往宝库大门的方向逃去。


    第70章 梦境迷音塞西洛斯,最该去死的是你!……


    塞西洛斯的头痛极了。


    有无数声音在他耳边环绕,怂恿着他将整座谧都掩埋。


    一名胸前别着一朵玫瑰的泰亚神祇站在一扇空气中浮出的幽幽门扉边,长长的脸被门扉散发出的金光以及谧都的火光映亮。


    不断有新的忒利亚神祇从门中走出,嘎嘣嘎嘣活动活动肩膀脖子,便提起锋利的武器飞上天空。


    谧都各处充斥着忒利亚神祇的振翅声,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偶尔还有几声在睡梦中惊醒的谧都神祇的惨叫。


    长脸神祇脸上渐渐泛起兴奋的红光,要不是因为他要在此把守宝库之门,他甚至想亲自上阵。


    “杀!”他咬牙切齿地喊着:“杀了他们!杀了这些低贱的臭虫!这就是背叛陛下的下场!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名小腿被斩断的忒利亚神祇跌跌撞撞地朝宝库之门飞来,砰地砸在了长脸神祇的脚边,扬起的雪粒糊了长脸神祇满脸。


    他刚要发火,看到了忒利亚神祇被斩断的双腿,恼火的表情一滞,狐疑问道:“这是谁做的?”


    谧都神祇明明都被拉入了梦境之城,没有反抗之力了才对。


    那名忒利亚神祇几欲昏厥,伸手攀住了长脸神祇的鞋尖,声音嘶哑地说道:“亚提斯殿下,塞、塞西洛斯回来了!”


    “你说什么?!”亚提斯悚然抬头。


    短短几分钟时间,天空中已经变了副景象。


    原本四散屠戮的忒利亚神祇如同受到搅动的蜂群,慌乱地聚到了一起,如同被关在针筒中的蚊子,在死亡的压力下,疯狂朝着宝库之门的方向败退。


    亚提斯瞪大双眼,怔了怔,赶忙上前一步挡在宝库门前,大声吼道:“回去!都滚回去!去杀了塞西洛斯!”


    然而,没有任何理神祇会他的喊话。


    蜂拥而来的忒利亚神祇将门前的亚提斯撞翻,争先恐后地涌入宝库之门。


    亚提斯摔倒在地,被踩了数脚才从地上爬起来,梳得光滑的头发被扯乱,胸前的玫瑰也被碾碎。


    他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正想借贪婪之神的名号威胁这群该死的忒利亚臭虫,忽觉周围的温度陡然降低。


    暴雪纷纷的谧都长街上,有道影子慢慢走来。


    坚冰如同迎客的地毯,随着他的踏进逐渐覆盖整座神域。


    哒的一声轻响,塞西洛斯的脚步落下。


    冰雪飞速往前铺展,飞在空中的忒利亚神祇在振翅中被冻成了冰塑,轰然砸落在地,碎成一地粉尘。


    其他没能及时挤入门中的忒利亚神祇也都在挣扎中瞬间凝固。


    一场能将万物剿杀的严寒降临了。


    亚提斯出生在谧都,却也无法承受如此等级的冰冻。


    血管里的血液流速似乎都在随着温度的降低变慢,被冰锥刺穿胸口的记忆袭上心头。


    猛地打了个激灵,亚提斯后退一步,猝然转身去扒挡在门前的座座冰雕,边扒边不住呵斥:


    “滚开!滚开!!你们这些残次品!低贱的臭虫!!”


    一座座忒利亚神祇的冰雕被亚提斯推倒摔碎,被挡住的宝库之门终于显露出来。


    亚提斯面露喜色,毫不犹豫地冲入门里。


    越过宝库之门的瞬间,他从冰天雪地的谧都来到了炎热荒芜的贪婪之城。


    过度惊悚在头皮上留下的战栗感还没消失,亚提斯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赶上了。


    这念头才一闪过,就被满腔的不甘与恨意压了下去。


    他越是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便越恨塞西洛斯。


    一想到入侵忒利亚的战士竟然被塞西洛斯全部剿灭,他就恨得牙根发痒。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亚提斯刚要啐上一口,忽然背后一紧。


    冰冷透过衣料渗入他的骨髓,几乎将他的身体冻结。


    他疑惑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只苍白的手,血液刹那间从头皮褪去。


    扑啦啦,一名黑翼忒利亚神祇从高空落下,稳稳停在亚提斯面前。


    黑翼神祇赤裸着上身,背上背着一把黑色的巨剑,肩膀上还坐着个戴黑色颈圈满口鲨鱼齿的忒利亚神祇。


    亚提斯如遇救星,忙喊道:“约特,快!快砍断他的手!”


    贪婪之神约特却只是静静俯瞰着神情扭曲的亚提斯,一言不发。


    身后苍白的手往门里收去,亚提斯只觉有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钳住了他往后拉扯。


    他拼命挣扎,大喊大叫:“不!索福瑞斯!你快命令约特!快让他砍断塞西洛斯的手!你不是一直想杀死塞西洛斯吗,就趁——”


    话没说完,亚提斯的上半身被拖回门里,声音戛然而止。


    坐在约特肩头的索福瑞斯嗤笑一声,“蠢货,塞西洛斯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说着咧开鲨鱼齿笑起来,抱臂说道:“关门吧,约特。”


    贪婪之神约特捞起腰间的钥匙,将钥匙伸入散发着金光的宝库之门,手腕翻转,钥匙的锯齿与虚空的锁孔咬合,咔哒一声,门扉关闭。


    关闭的门如同锋利的铡刀,将亚提斯一分为二。


    他的上半身被塞西洛斯扯回了谧都,腰部已下,永永远远地留在了贪婪之城。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亚提斯被塞西洛斯甩手砸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亚提斯的惨叫几乎不似人声,额角青筋暴起,大股大股的鲜血从被切断的身体中涌出,脸上身上迅速失去血色,眼球几乎要暴突出来。


    塞西洛斯甩手,一把锋利的冰锥出现在他手中。


    亚提斯顾不上疼痛,惊恐地看着塞西洛斯,双手扒住地面,用力向前爬,断掉的身体在地面拖出长长的血迹。


    塞西洛斯白净的脸上殊无表情,远超阈值的愤怒与痛苦让他失去了对情绪的感知,留下的只有一具冰冷而麻木的废墟。


    亚提斯喊破了喉咙,疼痛与恐惧几乎撑爆了他的肝胆,眼泪、鼻涕、口水还有鲜血从他的眼睛、鼻子和嘴边争相流出。


    他摇着头,“不……不要……你不能杀我,塞西洛斯,你……”


    塞西洛斯一脚踩住了他的后背。


    亚提斯尖叫扭动,“不——!”


    塞西洛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将尖利的冰锥捅入亚提斯的后脑。


    “啊!”血迹溅开的同时,一声尖叫从街巷的角落传来。


    塞西洛斯抬眼,拔出冰锥。


    亚提斯已经停止挣扎,尸体快速失温,变得僵硬。


    塞西洛斯将亚提斯的尸体踢到一边,朝街巷走去。


    巷口摆着一口水缸,水缸上方扣着筛子。


    塞西洛斯抬脚将水缸踹翻,一个白发的少女从水缸中扑了出来。


    她看起来也就一百多岁,白发及至膝弯,散落下来时盖住她大半单薄的身体。从宽大白袍中伸出的手臂和小腿伤痕累累、瘦骨嶙峋,额头右眼还绑了厚厚的绷带。


    少女扑到地上便就地趴下了,头也不敢抬一下。


    塞西洛斯稍稍提起冰锥撩开她的头发,少女惊声尖叫,却不敢逃跑,只用双手捂住头,身体剧烈抖索。


    与屠杀谧都神祇的忒利亚神祇相比,这少女称得上羸弱。


    似乎不用理会,不久之后就会被冻毙在谧都的严寒中。


    ——瓦妮曾经就是这样的。


    膨胀到极致的暴戾杀戮欲破开了一个口子。


    冰锥撤开,白发零落披散重新遮住少女的脸。


    只杀亚提斯还不够。


    塞西洛斯想。


    宝库之门是贪婪之神约特的宝具。


    他也得死。


    塞西洛斯正要转身,一道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杀了她!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半转过去的身体蓦地顿住,低头看向少女细瘦布满伤痕的手臂,本能地皱了下眉。


    似是察觉他的不认同,那声音继续怂恿道:“她是谧都这场屠杀的始作俑者!是她杀了瓦妮!”


    济幼园的惨状在眼前一闪而过。


    塞西洛斯手指收紧,将冰锥攥得咯吱作响,蓦地抬手抵住了额角。


    瓦妮,瓦妮……


    那声音忽远忽近,如同一道幻影,围绕着他环在他耳边低语:“塞西洛斯,你不想再见到瓦妮吗?”


    想。


    他想的。


    “杀了她,瓦妮就能回来了。”


    是真的吗?


    塞西洛斯不能确定,却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推动下,缓缓扬起手臂。


    “没错,就是这样,现在——刺下去!”


    冰锥裹挟着风声刺下,却在触到少女之前堪堪停住。


    “快刺下去!”那声音严厉催促。


    “不……”塞西洛斯发出了猎杀至今的第一声低语。


    ——他不会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失去瓦妮的痛苦与愤怒仍在生长,但同时,有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逐渐在眼前明晰。


    塞西洛斯只觉自己的灵魂被切割成了两半。


    一半如同滚沸的岩浆,携着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与冷酷。


    另一半则朦朦胧胧,记挂着一个怎么都想不起来的约定。


    “塞西洛斯!刺下去!!”耳边的声音尖利起来。


    塞西洛斯不堪其扰,猛然挥手,将冰锥朝那声音的来处掼去。


    冰锥被砸到了墙上,摔得粉碎,溅飞的冰碴崩到少女的脖子上。


    少女错乱尖叫,惊惧无比。


    那声音顿了顿,忽而变了调子——


    “你不想杀她,就和她一起去死吧!”


    “说到底,塞西洛斯,是你害了瓦妮不是吗?”


    “如果不是你,亚提斯就不会针对济幼园,那样瓦妮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


    “塞西洛斯,这世界上最该死的是你!”


    不……不是……


    塞西洛斯不甚真切地想。


    “你骗了瓦妮!”


    “你说会带她去灰盾城!但你骗了她!”


    “你让她在谧都等你,却让她等来了亚提斯!”


    “她多么信任你!”


    “欺骗了信任你的人,你不该去死吗?”


    塞西洛斯的呼吸在一声又一声的刺激下变得急促,眼前闪过无数场景,最终定格在落在沾染着血迹的虹鱼鳞片上。


    思维断断续续。


    ……对。


    是他骗了瓦妮。


    “欺骗了别人的家伙却*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么可笑啊。”


    “你不该为瓦妮、为所有死在谧都的神祇付出代价吗,塞西洛斯?”


    新的冰锥在塞西洛斯的手中生成,一股力量轻轻抬起塞西洛斯的手,将冰锥抵上了塞西洛斯的心口。


    但那股力量并不足以将冰锥刺入塞西洛斯的身体。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愧疚,对瓦妮、对利维还有谧都的神祇。”


    “刺进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缥缈的声音靠近,温柔说道:“去死吧,塞西洛斯。”


    我是该去死的。塞西洛斯想。


    他握紧冰锥,朝自己的胸口刺进。


    鲜血顺着冰锥流出,淌落在地,在雪地上绽出一朵红色的血花。


    抱着头的少女瞪大眼睛,盯着那滩逐渐扩大的血迹怔神片刻,呆呆地抬起头。


    明明被冰锥刺入胸口,塞西洛斯却感觉不到疼。


    ……被刺穿胸口的感觉,好像不是这样的。


    冒出这想法的同时,塞西洛斯感到奇怪——难道我曾经被谁刺穿过胸口吗?


    【我不会治愈!你去找利维帮你吧!】


    【不会可以学。】


    【我不学!反正我也学不会!我就是什么都不会!我就是不如利维!】


    【……】


    【喂!你怎么了?】


    【……】


    【你、你死了吗?】


    【……】


    【你醒醒!】


    “塞西洛斯,醒醒!”


    有一道声音破开重重雾霭,与来自千年前的声音重合。


    ……醒醒?


    我睡着吗?


    塞西洛斯猛地打了个激灵,动作停住了。


    伏在地上的白发少女久久没有等到死亡降临,撑住地面支起身,看向眼前的黑发神祇。


    这是一位苍白冰冷的冬神。


    他来自漆黑的冷夜,此时却被浅淡的光晕包裹着。


    那光晕如同一个温柔的怀抱,将他拢在其中,将他冰冷的神情衬得柔和。


    少女看向他握着冰锥的手。


    她似乎……见过这双手。


    少女模模糊糊地想着,混乱的记忆变得明晰。


    不,不止见过,她应该牵过。


    很凉,但握久了,便会染上她手心里的温度。


    不断催促塞西洛斯的声音感觉到某种变化,变得焦躁不已:“你还在等什么?塞西洛斯!”


    白发少女受惊似的耸了下肩,回头寻找。


    “谁?是谁在说话?”


    没有人回答。


    少女眨了眨眼,又问道:“塞西洛斯是谁?”


    环绕在塞西洛斯耳边的声音消失。


    空气霎时陷入死寂。


    少女茫然不解,大着胆子从地上爬起来,环顾一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总觉得这里……好像多了很多东西。


    街巷的某处似乎站着一个透明的家伙,正用手死死捂住嘴巴看着这边,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不舒服。


    少女凭着感觉,朝那家伙所在的方向走去。


    随着她的走动,她的身型逐渐抽长,细瘦的手臂和小腿恢复健康,圆圆的眼睛稍稍拉长,闪烁起坚毅的光。


    她摸到了一团只有她能摸到的东西。


    那是一场充满鲜血、欺骗与背叛的梦境。


    一场不属于这里的梦境。


    少女,不,应该说是梦神奥瑞丽娅,伸开手指抓住那团梦境,用力一握。


    充斥着惨嚎与哀叫的梦境散去了。


    笼罩着整个黑甜乡的梦霭停止扩张。


    立在神车焦急观望的莱安娜与乔安娜看到这一幕,眼前同时一亮。


    “啊!是殿下!殿下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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