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期愕然抬头, 面露不解。
这一抬眼,正与那殿上之人四目相对,他的心一紧, 而对方只是在他面上扫过,目光看向满朝臣子。
即便如此, 这也算是露水镇一别后, 他们第一次正面照面。
旁边的大将军也满脸疑惑:他要干什么?
皇帝开口:“督公何以证明?”
“我亲眼所见。”穆程淡淡道。
满朝文武一时惊住, 片刻后小声议论,而又忌惮堂上人威严,很快止息了。
“我去江南小园, 途径一小镇, 觉景色秀丽, 临时起意留下暂住,恰见到受伤的少将军。”穆程自不会说自己是遭人暗算被推下去的,这样……原主岂不是很没面子。
杜云期又垂眸。
“少将军当时从悬崖摔落, 浑身是血, 肩上箭伤几近刺穿,双眼红肿不能睁开, 昏迷三日方醒。”穆程缓缓说着这些话, 说完闭了闭眼。
“如果是督公所见,那必然为真, 少将军受苦了, 太可怜了。”皇帝道,“幸好少将军已痊愈, 当时是何人相救, 朕替大宣朝感谢他?”
杜云期目光掠过殿上人。
那身披大麾之人挪动脚步,往堂下走来。
朝臣们自动侧身相迎, 看他走过大殿,在左丞面前稍作停留,向他略略点头,然后往前走去。
行至殿中人身边,杜云期立即低头。
穆程脚步微停,站在他身边说:“是我救了他,他所受之伤,我看得清清楚楚,未有半句虚言。”
皇帝惊愕,周围震惊。
然后那督公说完话,目不斜视,也未再停留,径直离开了大殿。
这一场争论审判,他似乎并不想多听,就这样走了,他说走就走,不用知会任何人。
但他说的话,谁敢不信呢,是不是真的……他都是真的。
反正杜少将军受过重伤就是了。
只是众人还是震撼不已,督公怎么会救人呢,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杜云期的身躯也战栗不已,定神回皇帝的话:“的确是督公救的臣。”
皇帝赶紧道:“既如此,证明当时战况激烈,是不是可以说明杜家军不是假意交战?”
“可是行军路线的确也是泄露了啊。”有朝臣道。
“行军路线也并非只有大将军二人泄露才会被知晓,如果有人存心,也未必找不到。”左丞忽然开口。
众人皆看过来:“此话如何说,这路线断不会有外人知晓的渠道。”
左丞道:“行军之中,粮草先行,押送粮草那里可得路线。”
“丞相此言差矣。”立即有武将出来反驳,“行军之中绝不会直接将路线告知运送粮草之人,且为保证军中安全,粮草也绝非只有一支队伍运送。
粮草由朝廷指派,各地皇商承接,只运至指定地点,这指定之地并非行军途径之地,只是接应之处,每次变更,绝无规律,接应队列由各营临时抽取,也无规律,不可能有人能从此中推断出行军路线。”
“不,可以推断出。”左丞道,“朝廷出钱,皇商运粮,除粮草外,还另有一份行路补给。”
“对,有这个补给,皇商们的运送积极很多,也是为军中方便。”兵部尚书上前道。
“这个补给按照运送耗费的时辰长短来算。”左丞厉声道,“从补给多少上,可以看出皇商们从出发之地到接应之地的时长,以及等待军中接应之人到达的时长,从此时长,是可以推断出行军路线的,我说的对吗?”
每个皇商只有一条线,彼此不知道其他人,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线自然是不会知晓行军之路,但朝廷中人根据这项补给,可以将所有的线串到一起。
兵部尚书还是摇头:“确可推断,但大人有所不知,正因有此风险,故而此项补给并非完全严格照时长来发放,是有……增减的,增减随机,就连属下也不会知晓。”这操作本为机密,只此专项上负责之人才知晓,但今日当朝对峙,为还杜家军清白,督公早就有过命令,所有的话都不必隐瞒。
“尚书大人的确不会知晓,负责发放此补给相关人等,每个人手上的增减随机,但全部汇拢到一起,并非没有规律,聚到一起呈上来的,其中有一个是精准的数目。”左丞道。
“是,但每一个经手之人都不会知晓,只有最终查阅之人才知此数目。”
左丞一笑:“那么此数额最终是呈交与谁过目,便是此人透漏的行军路线喽?”
“相爷玩笑了,这也并非只有一人……”尚书刚说着,忽然打住。
此款项最终上呈两人,一是陛下,二是太傅大人,原本还该呈与督公,但督公那时刚刚出发去江南小园,说回来再看,也就是说,督公没过目,过目的只有陛下和太傅两人。
督公是前两天,回来之后才查看的。
透漏行军路线无异叛国,总不可能是陛下,他叛自己的国是得脑子多不正常?
众人愕然看向太傅。
而殿中杜家二人更是不可思议。
须臾沉寂后,那太傅轻蔑一笑,似乎没有想解释争辩的意思,只是淡淡一句:“没想到一番谋划折在相爷之手。”
满殿更是震惊,这便是承认了。
左丞笑:“过奖。”
“还以为督公会跟我一道,是我看错他了。”都知道左丞是督公的人,他今日这些言行,大抵是督公交代的。
“督公不是蛮人,绝不会和蛮人勾结。”
此话出满朝又是一惊,那太傅冷笑:“没错,我是蛮人。”
故事并不复杂,他在宣朝长大,寒窗数年入朝为官,也曾有满腔抱负,但知晓自己其实是蛮人后心思渐变,与蛮人早有联络,要蛮人入侵,第一步是叫镇守边塞的杜家军身败名裂,于是有了这一番筹划。
一次行军路线的透漏,杜家军的一次失败,并不能让蛮人成功入侵,最主要的是,先彻底扫清杜家军这个障碍。
侍卫上前来将太傅困住,他朝杜云期笑看,杜家这二人还是震撼中,他们一直认为太傅品行坚毅不移,可正是他们最信任的人动的手脚,杜家军伤亡不重是因为奋力反击,不是他手下留情,甚至他因为杜云期平安归来而趁机照势让污蔑更甚。
他虽然为蛮人做事,但似乎也很憎恨杜家,或者是,憎恨杜云期。
杜小将军十分不解,小时候这位还曾想让自己拜他为义父呢。
太傅嗤笑:“昔年我儿不慎夭折,想将你过继过来,你父不愿,从那以后,我越看你心中越生恨,凭什么你长得这么好,我儿却再也长不大了呢?”
杜云期蹙眉:“他又不是我害的?”
“是跟你没关系,但我儿子死了,所以我看见别人家儿子心里不舒服。”
杜云期后退一步,只觉这人太过可怕,一个对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人,他的内心里却一直想要你的命,他为什么能装的如此像?
而满朝也恍然大悟,这太傅之前如此积极要彻查杜家之事,其实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外面流言四起,而今天若不是相爷提出的这个思路,也万万不会有人想到他头上。
所有矛头还是将会指向杜家军,加上外面的造势,人们很容易被带偏,杜家军就有可能这么背上了勾结外敌的罪名。
倒是相爷一直阻拦,不让彻查,是因为他知道那时候彻查对杜家军来说绝不是好事。
及至督公要回来,才重启此事。
穆程在处理此事之前,找齐了证据,至于朝堂对峙之事,他交给了左丞去办。
太傅认罪,杜家兵败引来的这一场纷争终于尘埃落定,杜家终于洗脱流言蜚语,他们仍旧是大宣朝的功臣,为了补偿他们所承受的非议,朝廷下令重赏杜家军,而杜云期当时受伤严重,更要赏赐补偿。
只是朝堂有点颠倒,一众人突然糊涂,一贯受人敬仰的太傅是卖国蛮人,一直被人痛骂的督公却救了杜家军。
那些昔日里一直叫骂的臣子们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
“督公这回确实是做了一件好事。”
“那要不……少骂他一天?”
杜大将军来时忐忑不安,差点以为要性命不保,走时则一身轻松,连日来紧张的情绪终得放松。
杜云期的心中思绪翻涌起又落,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不只是此事的解决,还有那心里的某些顽强挣扎的坚定。
还好,这个坚定没有被打破,还好,起码往后余生,回想那段山间时光,仍旧会是甜蜜的。
此后一生,他不会再来京师。
大将军还有些旧友,出宫门的路上相谈叙旧,杜云期在旁随行,听他们说:“没想到督公会帮你们,我真是捏紧了一把汗。”
“我们问心无愧,他就是想再污蔑一把,也没证据吧,他还能怎样?”
“补给款项这条线,除了陛下太傅,只有督公有权过目,这个证据如果不是他帮你们找的,只怕没人能发现,可以说,要不是他,你们这次是走不出大殿的。”
“这……”杜大将军一怔,说得也是,“但是他为什么帮我们呢,我可是骂他骂得最凶的一个。”
“大宣朝安在,他的势力才更加安稳啊,他肯定也不希望你们出事。”旁人道。
“哼,反正他不会转变性情的,倘若他日我杜家军没用了,只怕第一个除掉我们也是他。”
“总归是有惊无险,杜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边塞。”杜大将军道,陛下没有特别要求,那么按规定,他来京师朝中事处理完,只可停留七日。
“好不容易来趟京师,现在麻烦事儿也解决了,何不多留一阵子呢,看看京中风光与边塞有何不同,云期没怎么来过吧,上一回见还是小孩呢。”
军中现在倒是没什么事儿,大将军回头:“你想在这里玩几天吗,要不我们过几天再走?”反正七天内走人就是了。
杜云期有一点走神,听到叫他名字才回神:“不用了,我不玩,不用停留。”
说话间已出宫门,各自分散,回到将军府,大将军又问:“真不想多留几日,我记得这京师夜景中会有各种明灯,十分漂亮,街上能看到杂耍戏台什么的,这在边塞是没有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真不用了。”杜云期已经在收拾东西,“我现在就可以启程。”
“那好。”大将军应允,他镇守边塞也心忧朝堂,忠臣看不惯奸臣,他历来看那穆督公不顺眼,以往来京师,总会召集一些同僚商讨各种讨伐对策,但都以失败告终,可即便失败也不能放弃,非得把那人拉下来不可,最好,是碎尸万段。
唯此次他没有,这次不是自己来京述职,是备受争议被召而来,没准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管那人有什么目的,也确实是救了杜家军。
进宫的是两人,但随行而来的有很多人,军中将领等数十人,随着一声令下,立即收整,随即启程。
军中训练有素,收整行装很快,只是……没快过圣旨。
圣旨道,大将军镇守边塞有功,又经此次风波,陛下有愧,而年关将近,陛下特请将军府诸位暂留京师,共贺新年。
杜大将军一怔:“要留下来过年?”
还有二十来天呢。
而且圣旨上也没说年后能走。
边塞目前是没有事,但被下令久留京师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们进城已交兵卸甲,等于失去左膀右臂,说好听点是留下过年,不好听点,这不算是被软禁了吗?
有人心直口快,喊道:“到底是陛下的旨意,还是那督公的意思?”
来人笑道:“陛下的旨意,也就是督公的意思。”
“果然是他!”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朝堂之上帮他们,只怕是为了避免落人口舌,也想趁机除掉太傅,但这私下里,该算的账一样都不会少。
“将军,现在怎么办?”部将们问。
“圣旨已下,唯有暂留京师。”杜大将军蹙眉道,“行了,都休息吧,没什么事儿了,等着过年吧。”
说是等过年,但谁也不安心,生怕这会是最后一个年了。
圣旨虽说不离京,但没说不可离开将军府,他们在这京师里可随意,事到如今,大将军苦笑对杜云期说:“没事儿出去转转吧,看看京师风景。”
杜云期就出来走了走,京师比边寨住得密集,临近年关,大街小巷热闹,放眼看,那正街上有红灯笼添着喜庆,店铺门前旌旗招展。
下午下了一点细雨,他到路边屋檐下躲雨,看行人们有的快步奔走,也有的依旧说说笑笑,细雨从飞檐滚落,沿着亭台,落在石板路上迸溅了水滴。
皇宫偏殿,穆程靠坐在榻上,看那皇帝在雨中心疼地捧起一只被打湿翅膀的小鸟,嗒嗒掉落几滴泪,然后看他又去给仙人掌撑伞。
良善是个好品质,只是过于良善,这个位置难坐得稳,怪不得他的权势全被原主夺了。
等他将那鸟和花都妥善处理后,穆程将奏折交给了他。
皇帝一脸惊愕:“这不是督公的事儿吗?”
“这是你的事。”穆程摇摇头。
“可是我不会。”
“学。”
皇帝接过奏折,看几眼,一惊:“水面严寒冰封,哎呀打渔为生的百姓要遭殃了,赶紧拨银子。”
“当地官员贪污了炭火款,重罚,叫他们把钱吐出来。”
“哦哦。”
“天啊,有人要集结起/义,这个……”
“未成规模,镇压或安抚。”
“那就安抚吧?”皇帝问,“我想他们肯定生活上有什么苦难才走这条路,如果为他们解决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穆程点头:“可以。”
盯着皇帝批阅了一下午奏折,穆程起身。
其实,过于良善也未必不能做君主,倘若这天下长安,那么帝王品行温和,实为百姓之福。
想要盛世长安,就得有人守。
晚上雨停,穆程也上街逛逛。
华灯初上,道路上还有一点水,映照着灯影。
杜云期下午躲雨时进了一家酒楼吃东西,在那临窗边一边看雨,一边尝了点京中美食,等到晚上雨停,他再走到街上。
这是京师中最好的酒楼,来往达官贵族数不胜数。
穆程坐在二楼临窗的包间,看楼下人来人往。
人群中,杜小将军举着一个风筝慢悠悠地走着,旁边部将拉他去看那戏台上的表演,他伸头看了眼,摇头,好像没什么兴趣。
穆程望见他微怔,随后笑了笑,对身边人说了几句话。
戏台上的人得了钱,朗声道:“有客人点了新的戏,接下来为诸位带来一曲塞外舞。”
听这话,小将军好奇,挤进人群中去看,他对这样的表演才有兴趣,在台下看了半晌。
一曲结束,戏台上的人仰头朝高处拱手,是谢过点曲的客人。
杜云期顺着方向愕然回头,二楼的窗边,灯影瞳瞳,只能看见窗棂后的人影,若隐若现看不清楚。
过些时日,这京师差不多也逛完了,朝廷什么话也不说,那个督公也没有任何行动。
杜大将军坐不住了。
他进宫面圣,还去督公府见督公,说想尽快回边塞,罗列了如数理由,说了很久,那皇帝只有一句话:“听督公安排。”
督公那边的回复,说留到过年不会有什么影响,叫他们不用急。
他无奈只得继续留下,与一些旧友同僚们相聚,不免愁心此事。
“要我说,不如强行离京,他能怎么着,因为我们不愿意留下过年而降罪,不怕被人非议吗?”有一部将脱口而出,“陛下都说了听他的安排,那这圣旨算个屁,我们就算违背了圣旨又怎样?”
“进京师地界,要卸甲交兵,离去时方归还,我这一半兵符在他那里,他不给我,我没法走。”大将军道。
“暂收兵符是交到他那里保存,但这一半是大将军所属,他拿着也不能调令三军,大将军可以放心。”同僚道。
“是,但兵符不还,我不能离开。”
“当初在那小镇,真该杀了他。”有一人拍桌子道,这是之前去找杜云期的一部将,“那个时候其实也能找着机会的。”
“以前不是没人刺杀过他。”同僚道,“打不过他,不用白费力气了。”
“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不知道兵符被收在哪里,倘若能要回兵符,我们就走。”
“要?他会给?”
“我看还不如偷过来的机会大。”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一屋子人忽地沉默了。
过了会儿,有人小声说:“感觉……也未必不是个办法。”
倘若真能拿到兵符,离开京师,那么海阔天高,杜家军也不是这位说处置就处置的。
起码好过现在被困在京师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
如果拿不到,万一被抓,反正不已经这样了吗,强留他们在京师,他早晚会下手,不管拿不拿,那位都不会放过他们,早一点晚一点的事儿,还不如搏一搏。
立即有诸多部将站出来:“属下去拿!”
杜大将军道:“如果此法可行,先从长计议,确定好再说。”
是夜,计划已定,将军府有几人着夜行衣飞檐走壁,翻上督公府的高墙。
房中,穆程微浮嘴角:“终于有所行动了,都等半天了。”
001:“啊,宿主你就在等着他们找你麻烦啊,你要干什么啊?”
“要人啊。”
“你要人干嘛不直接要呢?”
“那样……岂不是师出无名。”穆程笑道。
第122章 失明小将军(10)
督公府高墙之上, 几个黑衣人凝神观望动静。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少将军,将军交代,先保证自身安全, 如果拿不到就撤,关键要全身而退。”
中间一黑衣人点头:“各自去该去的地方, 行动。”眉目清隽, 正是杜云期。
督公府戒备森严, 督公其本人又武功极高,在商定时,大将军挑选了几个身手最好的, 尤自不放心, 一横心, 决定亲自上阵。
杜云期心惊,怕父亲身陷险境,说什么都不许, 他自请替父亲前来。
几人从墙上翻下。
提前已经弄到了督公府的地图, 各自有目的前行,去找最可能存放兵符的地方, 书房, 议事阁等。
几人身手都好,避过巡视的护卫不是难事儿, 有的实在避不过去的, 诸如说书房门口守卫的人,那就只好敲晕了藏到暗处, 门上的锁容易, 拿刀能砍掉。
但是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找到, 几人无功而返,聚回到墙边:“怎么办?”
“除了他的起居之所,其他能找的都找了。”
“那就只可能在他的起居处了,去找吗?”
几人略略商议,来都来了,去。
又越过一层高墙,几道身影落进院落,院中灯散着柔和的光,他们各自潜入一间间房。
每间房都一样,那督公每晚睡觉之处并不固定,无人提前知晓他睡在哪一间。
他们只能小心再小心,万一正好闯进了他今晚睡的房间,只能自求多福了。
明月高悬,杜云期行至一房前,走过了又退回,瞥见这窗前桌上赫然放着兵符。
他左右看看,在一队巡视护卫过来前,纵身一跃跳进窗里。
屋里昏暗,没有灯,只有月光透进来,洒落幽幽清辉。
杜云期往床上看了眼,帷幔放着,看不出有没有人,他屏息凝神,拿上兵符,欲翻窗走人,忽地,有什么东西自眼前飞过弹到窗上,那半开的窗户“咔嚓”一声关紧了。
他愕然一惊,回头见帷幔已然被掀开,一人自床上起身:“什么人?”
还是那熟悉的声音,杜云期将兵符收好,回头去推窗户,推不动,他迅速挪向门边。
床上人手一抬,一道掌风挡住他去路,他闪身躲过,方站稳,但见厅内帷幔掀动,他被卷于其中。
他拔短刀斩断帷幔,摆脱束缚时已被卷到床畔,床上伸出一手攥住他手腕,欲拉他的蒙面巾。
他反手挣脱,短刀一横将这人逼退,以胳膊肘将他抵到床上,上半身力道倾压,控制着叫人不能起身,并迅速捡起刚被斩断的碎布条,塞到其口中。
这样是将人制住了,但他也不能起身。
杜云期略一思量,另一只手拉着帷幔上的束带,将床上的人捆住。
捆好了,他迅速起身。
还没完全起来,忽而间,见眼前人手一挣,束带崩断,那束缚轻而易举就解开,而迅雷不及掩耳间,对方拉住杜云期的手,翻身一转,将他压在了身下,短刀叮咚落地,两人的位置比方才完全调换。
杜云期挣脱不得,惊恐看着身上人。
入睡的人没有那一贯标志性的大麾,他穿的是白色绸衫,长发未束,皆垂落在肩,此时又有几许落到杜云期的眉眼边。
穆程拿掉嘴上的布条,淡笑道:“你是什么人?”
杜云期不敢开口。
“深夜闯入督公府,有什么企图?”穆程又问。
还是不吭声。
“不说话啊,那让我来看看你是谁。”穆程缓缓摸着那蒙面巾。
小将军慌乱挣脱,被按着不能动。
这惶恐的神色让穆程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难道真以为蒙半个面就认不出了吗,这么熟悉的人,怎么会认不出眉眼呢?
别说眉眼,就是一举一动,也认得出啊。
穆程其实没想到小将军本人会来,他请君入瓮,不过是要借机去将军府找点“茬”而已,不想,还有意外收获。
他一点点拉着蒙面巾,动作很慢,手在身下人脸上抚过。
杜云期手上无法动弹,他奋力挣脱,眼看面巾将要被拉下,他一急,弓起腿踢上来。
穆程脸色微变,钳制稍松懈,杜云期立即翻身,捂住将脱落的面巾,迅速越到门边,破门而逃。
院中几声口哨声,窸窣响动迅速散去,小将军逃跑的速度非常快。
穆程坐在床上,微浮嘴角一笑。
黑衣人跃出府中高墙,杜云期道:“东西拿到了,在他睡的那间房。”
“他没发现吧?”旁边人连忙问。
“发现了,我还跟他交手了。”
“什么,少将军你是怎么逃脱的?”
“他可能没留意,着了我的道。”杜云期回想着,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怎么感觉,踢到了什么东西呢?
他不是没有吗?
可能自己踢的不是位置,碰的是别处吧,腿骨什么的?
杜云期摇摇头:“反正……还好,他没认出我。”
“当真没认出?”
“嗯。”小将军十分自信,“快走吧。”
回到将军府,兵符已拿到手,大将军准备连夜启程,越快越好。
将军府的灯明了又暗,大门方开,眼前忽明,见外面一片灯光。
要走的众人心中咯噔一下,变了脸色。
走不了了!
这府外无数提灯,来人把将军府围了水泄不通,正是督公府的人。
提灯之人退列两旁,一张椅子置于众人之前,有人缓缓走来,大麾一掀,于那椅上落座,微勾嘴角看过来:“大将军,深更半夜,要出门啊?”
大将军抬手护住身后人,笑道:“是啊,带他们出门赏赏京中夜景,陛下不许我们离京,可没说不可以夜里出门逛街吧?”
“可以。”穆程道。
“那么督公大人带着这么多人围我将军府是何意?”
“督公府今晚失窃,你们的兵符不见了。”穆程幽幽道。
“督公大人将我们的东西弄丢了,该提出质疑的是我们吧?”
“不用质疑,是你们自己派人偷的。”穆程的目光扫过众人,微微一笑,“兵符现在就在你手上。”
杜大将军面不改色:“督公大人莫要乱说。”
“你将军府着人去窃取兵符,与我交过手。”
“哦,大人是认出那与你交手之人了?”大将军维持淡定,往前一步,挡住身后人,身后杜云期暗暗捏紧手,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蒙着面,我并未认出。”穆程笑道。
杜云期松口气。
杜大将军道:“那大人凭何围住将军府?”
“我虽未认出他,但是……”穆程顿了一下,“我与他交手之际,曾摸过他的脸,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些印记。”他说着话,目光幽幽落在杜云期面上。
杜云期一惊,想抬手摸,片刻后忍住,伫立不动。
众人也惊愕,没有明显动作,但也在暗暗观望杜云期。
方才走夜路,还蒙着面,回来又紧急收拾东西,所有人都没注意,杜云期脸上两旁有莹莹泛蓝的光,恍如三道指腹划过,跟……猫须一般。
不是很明显,只有灯很暗的时候才能看清,但的确是有的。
不摸,不看,也还是赖不掉。
将军府众人的神色让杜云期知道自己的脸上真有东西,证据确凿无从争辩。
这倒不能说是他的疏忽导致功亏一篑,穆程本就是请君入瓮,等着他们来,谁来都是跑不掉的。
原本没有这个追踪的计划,要不是杜云期来了,他根本不会绕这么一圈,当场就会将潜入之人抓获。
是那时发现潜进去的是小将军,才临时改了主意,他要让小将军看看:即便把你放了,你也照样跑不掉。
那脸上是一种特别制造的药粉,无毒,追踪之用,穆程拉他蒙面巾时在他脸上涂的。
“杜小将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穆程道。
杜云期上前一步:“一人做事一人当,窃取兵符是我的主意,不要为难其他人。”
穆程看着他:“私自潜入督公府,窃取军中之物,我可以叫你人头落地。”
杜云期愕然呆住。
“督公留情。”杜大将军急道,“兵符交还,请大人饶过犬子一命。”他连忙将兵符举起,递到穆程面前。
穆程往身边看了眼,部下接过兵符,呈到他面前。
他接过兵符在手中抚着,缓声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带走。”
手一扬,立时有数人上前,将杜云期围住,钳制着他往前走。
“你要把他怎么样?”大将军惊恐。
穆程已起身,回头笑道:“大将军就安心留下过年吧,至于兵符与令郎……年后奉还。”
说罢大麾一动,转身离去。
华丽的轿子晃晃悠悠,杜云期被捆着,坐在轿子一边,另一边,有人披着大麾,抄袖而坐,正幽幽看着他。
这算是山间归来后,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面对面。
那人神色似笑非笑,声音里带着一点戏谑:“跑?”
杜云期心虚,缩到轿子角:“不跑,等着你恢复记忆后要我的命吗?”
穆程嗤笑一声:“现在还不是又落到我手里了?”
“你……你要怎样?”
穆程看着他,笑而不语。
小将军心惊胆战:“你给个痛快话。”
穆程还是不语,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他能闭目,小将军万万不敢阖眼,忐忑一路,等到轿停,穆程自顾下轿,仿佛忘了里面还有一人。
随后有人到轿前,将杜云期带到一院落,室内水汽氤氲,他身上的束缚被解开,有人从外关好门,恭声道:“请少将军沐浴更衣。”
“沐浴?”杜云期一惊,没往水池中走,在这房中四处探寻。
刚动没两步,听外面的声音又道:“府中戒备森严,少将军不用白费力气思虑逃跑之事。”
他的动作顿住,抿抿嘴往水池走,洗了个澡,拿过已经准备好的衣服换上,便又有人捧着各种物件鱼贯而入。
杜云期身上穿的是白色中衣,此下来人将那托盘一放,抖落一件红衣,他的眼睛被恍了一下,依稀想起曾经被他丢掉的红嫁衣。
下人们欲将红衣穿在他身上,他往后退挡住来人,不想这些下人都是高手,手一转就越过他的阻挡,在他身边移形换位一般游走,饶是他久经沙场,竟难敌这些人。
下人们灵巧将衣服穿在他身上,继而,但觉手上一紧,他又被捆住了。
门打开,他被带到另一个房间。
极尽奢华的装饰,外间一张案牍,里间是床帷,他被引到床边坐下,下人们散去,屋里灯火通明,突然安静。
低眉瞥见身上红衣,杜云期微微出神,一番心絮盘旋起落,不安的神思里涌出几分悲。
有脚步声慢慢走近,在幽寂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抬眼。
来人白色绸衣,长发垂落,少了几分疏离冷意,一双眼睛看过来,仍有着威慑的压迫之力。
杜云期往后挪了挪:“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穆程一步步靠近。
小将军抵着床栏无处可退,惊恐瞪着他。
这一双大眼睛眼里映照着烛火的影,睫羽轻轻颤动,穆程往他走近一步,那睫羽就颤动得更厉害。
上次没见到,这回好好看了,小将军穿上红衣,如此昳丽明艳,如悬崖之侧一朵明媚的花。
穆程笑着俯身,手轻点在他领口。
小将军更惊,脸上全然红透。
手指一挑,领口的扣子解开,刚刚穿好的红衣徐徐滑下,停在被束的双手处,不能再往下落,而惶惶抬眼的小将军,如花蕊一般微颤。
穆程再挑,接着是中衣,手指沿着斜襟划过,这一层衣服也滑落。
小将军又往床栏缩了缩:“你……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什么?”穆程停下动作,含笑看他。
“你没有那个东西,你又起不了什么……冲动,你这样做干什么?”
“哦?”忘记了,自己在外人眼中是个太监,看小将军的神色,穆程生出几分逗趣的心思,笑道,“一饱眼福也不错啊。”
小将军抿紧了嘴,有惊惧,也有一点委屈。
穆程将他拉起来,揽着他的肩,手沿着他后背缓缓向下,在他耳畔幽幽道:“一饱‘手’福似乎也不错。”
怀中人耳朵也红了,如血欲滴,脊背僵直,说话声音微微颤抖:“你要怎么样?”
穆程的手慢慢往下,每碰一下,就觉那被触碰的地方颤了颤。
他覆到那被捆住的手腕,转手一拉,绳索脱落。
小将军有些诧异,得了自由的双手一动,那刚刚滑落在此的红衣与中衣便继续往下,尽落在脚边,他揉一下手腕,不管这人为何要给他松绑,他要抵抗,手一抬将要击打面前人。
穆程似有所料,云淡风轻握住他的手,向那惊愕脸庞一笑,继而一个用力,将人倾压在床。
小将军慌了神,然而被钳制住再也无法动弹,他失措看着眼前人:“你用手又能怎么样?”
“手可以做很多事啊,你要试试吗?”穆程慢慢拉开他肩上的衣,这是最后一层衣服,拉开了,就是他的身躯。
杜云期惶恐:“这样你能得到什么呢,你又不会有愉悦之感。”
“是啊,但是,能看到你的神采啊。”就比如说,这现在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惶然的神色,就十分可爱,穆程说着话,那衣领已然拉开。
杜云期瑟缩一下,遏制不住战栗,紧蹙眉头闭上眼睛。
常年作战他的肌肤原本并不是非常白,但是在山中养了好几个月,已经白了,于是那一道伤疤在白皙的肌肤上,如雪中的梅,清晰明显。
小将军闭紧眼,咬紧唇,没等到什么动作,他错愕睁眼,看身上人的目光只落在他肩上那一道伤疤,没看别处,手指捏着衣领,也并没有再做什么。
“还疼吗?”听他问。
杜云期不解,摇头:“早就不疼了。”
穆程点点头,看他神色,又笑,向他贴近一些,鼻息扑到那肩上。
刚刚松口气的小将军立即又紧绷了身子紧张起来。
穆程险些笑出声,手一拢阖上衣领,起身把旁边的被子拉来,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睡吧。”
被窝里的人露出两只大眼睛:“你怎么又……”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不然……”
杜云期立即把自己盖紧,合着不是不想做什么,只是没时间么?
穆程暗笑着走出,到外厅在那案牍上拿起一些折子。
床上的人悄悄看他动作,见他一手撑着胳膊,一手拿册,椅背上搭着大麾。
屋里安静,等了一会儿,看他还在看书。
杜云期挪回目光,打量着这屋子,估算从床帷到窗户的距离。
他的眼睛滴溜溜转,案牍边的人忽然轻笑了一声:“不要想着逃走。”
杜云期一怔,瞬间回眼。
案牍边的人正看着他笑,缓声道:“你没有再跑掉的可能,省点力气。”
杜云期收回目光,心跳惶惶。
后来是睡着了,夜里安安静静,这屋里暖洋洋的,床榻又柔软舒适,天亮后,屋里已经没人,他不知道穆程是半夜去别处睡了,还是一直在那案牍边处理事务。
下人们进来伺候,洗漱更衣,恭敬对他说:“这督公府您随意转,想去哪儿都可以。”
后话不用说,杜云期听得出来。
在府里随意走,但是绝对出不去。
他也看到了,确实每一处能出去的地方都有守卫,这府里下人多是高手,那些守卫估摸身手也不差。
杜云期由此也想到,昨晚他们能轻易闯入,还能到处转,是那个人故意放他们进来的吧。
从一开始他就被对方牵着走,一直在人眼皮子底下行动。
小将军垂眸,心知肚明,他是真的逃不过这人的手掌心。
第123章 失明小将军(11)
吃过早饭, 杜云期就随意走,走到一殿前,看穆程正与一些人议事。
穆程坐于殿上, 这些人或站或坐,杜云期也都认识, 是一些朝臣, 督公处理事务已经懒得去宫里, 直接叫人到府里来了。
这些人里有一向跟他走得近的,也有骂过他的,骂归骂, 但该处理的事宜还是得来。
杜云期随意走过, 听其中一人说:“督公大人, 那些钱财已经都按要求发放修路。”
“嗯。”堂上,穆程还是披着大麾,这回没抄袖, 手里捧着个暖炉。
那人又说:“剩下一些是我的俸禄, 您说我可以留着自用,我就……留下了。”
穆程笑看过来:“连俸禄都想要送我, 你自己吃什么啊?”
这臣子不敢多言, 低头不语。
杜云期听父帅说过此人,这人是督公的走狗, 父帅一贯看他不顺眼, 但现在看来,谁愿意大把大把的钱财送上, 估计以前是怕被找麻烦, 不得不巴结吧。
但现在怎么回事,穆程不要钱, 叫他用这些去修路?
“你该得的,大方拿着,拿了俸禄,就做好分内的事,不该拿的,就不要拿。”
“是,是。”这人连连点头,他吞的一些钱财都是达官贵族们送的,他是一点都没花上,全用来孝敬督公,现在好了,督公不要,他也不用再去跟那些贵族们周旋。
他突然轻松了,不免对督公改变了看法,以前嘴上笑呵呵讨好,心里暗搓搓叫苦,现在则是由衷觉得他很好。
他行礼:“谨遵督公教诲,我一定会做好该做的事。”
穆程抚抚眉,摆手让他退下。
原主没有荒淫无道大肆杀戮是不错,宣朝是好好治理了,可该得的好处也没落下。
这些时日,穆程把他得的“好处”一样样清了,不是给原主收拾摊子,是他得给自己洗掉污泥,毕竟往后就是他代原主活,奸臣这个骂名他领了,无所谓,但他既然来了,就不能真的做奸臣的事儿。
以前巴结他的,该整治整治,都去办实事儿去,有的能够再给一次机会,如果实在品行恶劣,那就不能留了。
至于反对他的,这些人自带偏见,每次上奏折提事务时都要吵上一番,无非是觉得但凡对百姓好的事情,督公都不会同意。
这一点对原主来说也是冤枉了,明明是双方沟通上有些问题。
现在他们的提议穆程爽快答应,这些人都愣了,穆程再给出一些更加可行的方案,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就发现督公确实是在为百姓着想的。
连日来,朝堂上关于他的争议已经转变了风向。
此时,又有一朝臣上前来,态度恭敬说着事儿,说了几句停下,问及穆程的想法,穆程说了之后,他略一思量,恍然大悟。
杜云期听着这些方案,也觉精辟,这是真正从百姓之中去想才能有提议,他不由多看了穆程几眼。
他站在门外,恰那朝臣说完话后退,瞧见了他,便跟他打招呼,此人与父帅交好,杜云期和他认识,该称一声伯父。
穆程抬手让他进去,杜云期就走了进去,而那朝臣微微讶异:“少将军怎会在此?”
“我邀少将军来府中做客。”穆程笑道,往身边的空位上示意了一下。
殿内只有这个位置了,杜云期既然进来了,总不好再走,便坐在了那里,听其他人继续议事。
一个上午过去,见这些朝中臣对穆程的态度改变的不是一点半点。
少将军有点糊涂,暗暗打量身边人,等众人走后,他还是迷糊的。
怎么朝堂中人都开始夸他了呢?
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他回神转眼,身边人已经收回手,仿佛没动过,只有黑色衣袖的影还浮现眼前。
“发什么呆?”身边人目视前方。
“没有。”杜云期摇头。
穆程往前走去,走几步又回头:“吃饭了。”
杜云期一怔,跟上他的脚步。
饭桌上只他们两个人,很大的圆圆的桌子,依旧是面对面,却离了老远,不能再一伸胳膊就能牵到彼此的手。
下午穆程去忙,杜云期闲来无事还是在院中乱逛,走累了就回去睡觉。
到晚上,惊惧的心又起,今天没人绑着他,但他白天走不出这府邸,晚上照样走不出卧房。
穆程往屋里走,他就往后退。
但来人今晚并没有到床边来,只在外厅案牍边坐着,拿着书册:“睡吧。”
杜云期:“什么?”
“赶紧睡,不睡的话,我这样看着你,很有可能会有些想法哦。”
小将军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被窝里,探出头惊恐看他。
穆程暗笑,靠着椅子开始看书。
接下来几天,白天基本都是看不见穆程的,他要处理诸多事务,有时要进宫,有时也出门,只在晚上回来,坐在外厅的案牍边看书。
杜云期好奇他夜里到底睡不睡觉,佯装熟睡,看他在自己睡着后并没有留在这个房间,有时是直接离开,有时会过来给他掖一下被子再离开。
过几日,杜云期在府里闲逛时,看那殿中坐的不是朝臣,竟是陛下,是说今天府里的守卫更严了一些。
陛下见着他,也是同样的反应:“少将军怎么在此?”
穆程依旧笑言:“我请他来府中做客。”
他们说话杜云期不便多听,并没有走进去,他也犯不着去跟陛下告状说自己被留在了督公府,督公又不怕皇帝。
但是中午,皇帝没走,留了下来吃饭。
席间皇帝坐在两人中间,说着一些话,看他跟穆程说一些国事,也说些家常,其间还呜咽说养的花死了一朵,言语里颇有些撒娇求安慰的意思。
杜小将军惊呆了。
他还记得八年前,督公一从帘子后走出,陛下就自动退让,态度恭敬又胆怯,这些年他没怎么再进朝堂,印象里一直觉得皇帝惧怕督公,可现在怎么觉得……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呢?
思绪凌乱中,听陛下又说了些话,杜云期没怎么听进去,只听见皇帝放碗时说了一句:“大宣朝有督公在,必当国泰民安。”
“大宣朝是陛下的,陛下自己要多上点心。”穆程道,“望陛下尽快独当一面,往后,我只会帮你守,不再帮你治。”
“朕知道,感谢督公教诲。”
杜云期又糊涂了。
这是什么情况,这满朝文武都开始夸他还不止,连皇帝也对他敬佩有加了?
难道说,是误会了他吗?
皇帝与百官对他赞不绝口,说明他未辜负天下百姓。
良将与奸臣向来互看不顺眼,他父亲杜大将军脾气大,最为义愤填膺,但其实细想来,这位督公跟他们倒是也没有私下里的深仇大恨。
杜云期开始疑惑了。
而心中不知道的地方,点点思量暗暗涌上。
如果说,他不是传言中的大魔头呢?
那么……山间那些心絮,还能再拿出来品一品吗?
陛下离开后,又是两日过去。
白天依旧看不见穆程的人,但这天晚上也没看见。
杜云期没睡,出来走,今晚外面斜斜飘着细雨,他沿着回廊走,走到门边,被守卫拦住了。
他瘪瘪嘴,真是,他又没想着出去,只是……
他到那守卫面前:“能否劳烦去将军府帮我报个平安?”
被抓来数日,不知道父亲是否担忧他,他现在确实是平安的,应该知会家人一声。
那守卫道:“少将军客气了,督公已着人去报过,您不必忧心。”
杜云期微怔。
他心絮繁杂地转身,走几步又停下:“这么晚了,督公怎么还没回来?”
“属下不知。”
杜云期起伏的心絮还没平息,他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大门前竟是半晌没动,好像是……在等待着他。
一个武功极高,位高权重,身边无数护卫的人,根本不需要人担心,也不需要人等,他会乘着轿子,在很多人伺候下归来。
可是杜云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没走。
寒风瑟瑟,终于听到门外有动静。
轿子落地,守卫立即迎了上去,杜云期反而转身不再看。
那大麾掀动,穆程自门外走进,看见他,脚步一顿,浅笑道:“你莫非是在等我?”
杜云期回头:“我正好走到了这里。”话说完微有讶异,那雨雪之夜归来的人,脸上有些许红晕,浅浅的红,叫他那强大气场中增添了几分近人的气质。
他走过来,有一点酒气,不灼烈,淡淡的,是泛着幽香的酒气。
“你喝酒了?”杜云期问。
“今晚在宫里处理一些事宜,设宴安抚几个朝臣,不得不饮一些酒,原想西域进贡的好酒拿出来给大家尝尝,不想这酒后劲着实大,喝的时候不觉得,喝完之后就有点上头。”穆程的酒量很好,但确实低估了这个酒,主要是喝的时候是真的没什么感觉,不留神就会过量。
“哦。”杜云期点头,心道你怎么解释这么详细?
他也没细问啊。
这督公府你最大,你喝点酒谁还敢怎么着你了吗?
“走吧。”穆程往前去,走过大门的屋檐,抬头看看飘落的雨,雨中夹着细碎的雪。
有人来在他身边撑起伞,他抬手,那伞退下,穆程往身边看,带着一点笑,面上还有些红。
杜云期抬眼:“怎么了……”
话未说完,忽而身子悬空,被抱了起来。
他错愕搂紧面前人的脖子:“你……”
“就这样走。”穆程低头看他,笑了笑,大步往前走去。
细雨不沾衣,只是打在脸上有些许冷意,两旁跟着下人,离他们数步之遥,不敢把伞举近,回廊上的灯在风里轻轻摇晃,杜云期的睫羽上沾了雨珠,他怔怔看着面前人,思绪好似游离天外,又好像全都落定在这个人身上。
他忘记挣扎,也忘记说话,只是这样看着,情愫起伏,心间忽而有一点点疼。
抱回院中廊下,穆程在卧房门口放下了他:“睡吧。”人未往里进,沿着回廊往前走去。
“你要去哪儿?”杜云期问。
“我回房,你进去吧。”穆程回头。
“你还好吧?”
“没事。”穆程说着又往前走。
“你要喝点醒酒茶。”杜云期又说。
穆程站住脚,再回头,笑道:“小将军,很晚了,你不大困是吧?”
“我……”
“快睡吧。”穆程微浮嘴角,转身离开,回廊下灯盏晃动,风雪之中,将行走的人影子拉长。
杜云期心神不宁地进屋,倚靠着门揉了揉脸,愣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往床上走,路过外厅案牍,脚步不自觉停了一下。
有人过来敲门,在外面禀报:“少将军,督公请您过去。”
“他怎么了?”杜云期连忙问。
“督公无事,在沐浴,请您过去。”
“沐浴让我过去?”
“属下的话已传到。”言外之意,你有问题你自己跟他说。
杜云期打开门:“那带路吧。”
沿着回廊往前走,进一间房,下属自外关上了门,屋内水汽氤氲,帷幔轻拂,帘后浴桶之中,有人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浮起一抹笑意。
杜云期止住脚,即便水汽缭绕,也还是看清了浴桶中人赤/裸的上半身,他转过身。
“小将军,你既然不困,那过来给我擦擦背吧。”低沉的声音道。
杜云期把头垂得更低:“我不会擦背。”
“在山间的时候,你不是要给我擦背的吗?”
“那是一时兴起,随口一说。”
一声轻嗤从水汽中传来:“这有什么会不会的,你只管过来,我告诉你怎样做。”
杜云期没动。
“小将军,你私闯我府邸,我是不是还没治你的罪?”穆程笑道。
杜小将军抬眼。
“哦,将军府也脱不了关系,让我想一想……”
“好了,我来了。”杜云期开口,走了过来。
他走到浴桶旁,拿起一块巾布,缓缓拨开穆程靠在桶边的头发。
也许是水太热,也或许是酒意还没褪,浴桶里的人脸上还有一些红,他在杜云期碰上他肩膀时,脸上的笑意收起了。
巾布带着温热的水,拂过肩膀,穆程按住了那拿着巾布的手。
掌心中的手明显瑟缩了一下,他抓紧那手不放,缓缓转过身来。
他在浴桶中,面前人要低头看他,那低头的人慌张无措,连喉咙都在轻轻颤。
穆程将他拉近,按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靠近自己,然后,吻上他的唇。
带有一点点酒气的幽香,霸道灼烈,再不似之前那温柔的一触既离,他紧紧按着杜云期的头,逼他与自己唇齿相缠。
杜云期愕然瞪大了眼睛,神思一瞬空白,而被吻到窒息惶惶回神,起身挣脱他的束缚往后退,踩到帷幔滑倒在地,那帷幔被扯了下来,悠悠落到他头上。
水声哗然,衣袂一扬,浴桶里的人凌空旋转离开水中,一身衣服已然穿好。
杜云期拉掉头上的帷幔时,正看他向自己走来,他的发还垂着水滴,在衣衫上落下几道水痕。
杜云期站起身往后走,倚靠到墙边无处可退。
穆程走到他面前,微弯嘴角,看着他惊惶无措的样子。
那时候想,小将军于情爱之事实在生涩,该循序渐进,让他慢慢接受与适应,现在,在这水汽弥漫中,在这酒意微醺时,他觉得……生涩的样子,其实也很好看。
他捏住眼前人的下巴,再靠近吻上去。
依然是强势的,由不得拒绝,杜云期挣脱不了他的束缚,仰头接受着他的吻,脸上羞得一片红,气息逐渐不稳,那挣扎的力道小了许多,手脚都麻,已然使不上气力。
绵长的一吻结束,小将军喘着气,唇上微肿,怯怯眼神如受惊的小白兔。
穆程又带了笑意,挑开他的衣领,再离近。
杜云期慌乱,抬手欲挡住,却被束住手臂。
穆程靠近他,抬头看了眼小将军的神色,那红透的脸,颤动的睫羽,无措的表情,轻咬的唇,都赏心悦目。
他吻上那领口下的肌肤,温热的唇贴上略微冰凉的身躯,怀中人颤抖了一下,被束缚的手臂无法动弹。
吻下的力道稍稍加大,怀中人只堪轻微喘气。
锁骨留下了印痕,穆程稍稍退离,看着小将军的神色,抬手摸了一下自己吻过的红痕。
被碰的身躯又是一颤,通红的脸,羞赧无措的神色,动人心魄,挑乱神思。
穆程的手往旁边划过,慢慢将他衣领拉下,再吻在他的肩,从光洁的肌肤,到那一道疤痕,这次没有用力,唇畔轻轻拂过。
而怀中人依旧瑟瑟战栗,每碰他一下,便是一下颤动。
一点热意,一点醉意,叫人意乱情迷,穆程的唇角自他肩上拂过,再抬头看他,眉眼里几许迷离笑意,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小将军,你现在困了吗?”
第124章 失明小将军(12)
杜云期倚靠着墙, 什么话也说不出。
那醉眼朦胧的笑意在水汽中充满着致命蛊惑:“再不回去睡,我就要做点别的了。”
杜云期愕然一惊,慌乱回神, 弯身从他臂弯下穿过,仓惶跑走。
门扉打开, 落荒而逃的人忘记关门, 穆程望着那吱吱呀呀的门, 一屋子水汽在寒风吹进来时迅速四散。
他轻声一笑,抬手一道掌风,门自动关上, 他解开衣服, 重新躺进水中, 屋里慢慢升温,水汽又开始弥漫,浴中人靠着桶边, 阖上双眸, 让热水消去身上的燥热。
第二天,杜云期磨蹭许久, 才稳住心神去吃饭, 但今日穆程不在,已经出门了, 饭桌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松口气, 却也奇怪地有些许失落。
还有一点疑惑,那人好像最近……特别忙?
往年这个时候, 他人都还在别庄呢, 说明没有那么多事情啊?
到晚上,人回来, 吃过饭仍旧在他房间外厅坐着看书,没提昨晚那般亲昵之事,但杜云期一见他就面红耳赤,躺在被窝里,仍能感觉肩上被吻过的地方隐隐发烫,慢慢地,脸上也开始发烫。
又两日,街上有爆竹声,还没到过年,应当不是为庆年关,杜云期到门口观望,见有人骑马自长街过,手中一道旌旗,沿街通报:“翼国宣告投降,愿与宣朝永世交好,再无战事。”
百姓们欢呼鼓掌,高声叫好。
宣朝和翼国的交战常年没断过,杜家军主要守边塞,不管这边,这个是由朝廷出兵,但杜云期自也了解这边的情况。
两边打打闹闹多少年了,颇为烦人,交界处住得百姓密集,不可能说直接越过去把翼国皇都给打了,对方也是一样,打不到宣朝都城来,伤不了要害但就是常年打,这大仗小仗的叫人很头疼。
而如今,他们竟然降了,愿永世交好,再不交战?
这事情如果好解决,怎么可能打这么多年?
欢呼声中,听威严阵仗,督公府门前戒备,皇帝又来了,他一进门,望见杜云期,笑道:“督公不在吗?”
杜云期摇头。
“哎呀,杜少将军,朕跟你说,那翼国投降,由他们的皇子亲自来呈降书,说是为督公而折服,翼国愿为督公投诚。”皇帝一面说着一面往里走,“宣朝有督公在,实为万幸啊。”
杜云期听着他的话,瞪大眼睛,饶是种种思量,此时却是真的被震惊到了。
满朝文武被他折服,皇帝敬佩他,现在,连敌国也愿为他投降了!
这还有什么怀疑的呢,这样的人,他怎么会是奸臣呢?
杜云期心中杂乱,只道之前是对他误会了吧,这误会还很深。
穆程不在,皇帝来转一圈就走了,而杜云期心内久久不能平静,心絮萦萦绕绕,脑海中不断浮现一个问题。
如果那时山间,能知晓他其实不是奸臣,自己应该不会走吧,或者说,不会一个人走。
倘若那时不走,现在又是如何的境遇呢?
之前被强行压下去的情愫遏制不住再次破土而出,也或许,从来就没消失过。
晚上穆程回来,一桌用餐,杜云期不住打量他,之前好似隔着看不见的屏障,被一再告知不要再产生任何纠葛,现下却想卸下这个屏障,于是忍不住多看。
看他靠在椅背,正揉着眉心。
小将军些微出神。
好似感应到他的目光,穆程停下动作,淡笑看过来:“怎么了?”
杜云期低头:“没什么。”顿了一下,又说,“你是不是累了?”
“还好。”
“要不,我给你揉揉头?”杜云期盯着桌上碗筷说。
没等到回应,他抬眼,正对上穆程微笑的面容。
此时,穆程才开口:“好啊。”
杜云期就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在他头上揉捏着,他们以前打仗,提前看地图查地形,有时候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疲劳时,军中有人会按抚解乏,就让他们过来给揉揉,杜云期有模学样,不一定专业,但想来应当是有些用的。
穆程靠着椅子闭上眼没动,他按了会儿,以为对方睡着了,就想去拿个毯子去给他盖。
刚一动,落在他肩上的手被拉住,穆程睁了眼,含笑看过来:“不用,我没睡。”他知道他想干什么。
小将军点头:“还要再揉揉吗?”
“不用了,好很多了。”穆程道,而按住他的手却不松,小将军不大自在,低着头看别处,却未抽出手。
“今晚我不去你房间了,你早点睡。”穆程在他的手背上抚了抚,方缓缓松开,看那羞赧神色,心情十分不错。
平时在他房里坐着其实没啥事,但今晚是真有点事,有一点公务。
小将军点点头,回到椅子上坐下。
入夜微寒,小将军反而睡不着了,起床挑着灯在府里走,在屋檐下看到穆程,那人披着大麾在堂前,风雪漫天,屋檐的灯洒落在他的身上,在他面前,跪着一个男人,一身淡绿的衣,长发落肩,单看侧脸,是个很好看的人。
不知说了些什么,男人起身,随着穆程进了堂内。
杜云期往前快走几步,走到半道打住,提着灯慢慢折返。
路上遇到几个丫鬟,小声说着闲话,听上去与今晚来的人有关,杜云期忍不住回头,几人瞧见,也没瞒着,笑道:“少将军也很好奇是不是?”
“发生了什么事?”杜云期就问。
“瑾公子前几日见过督公一面,自此痴心思慕,自荐枕边席,在府外跪了好半天呢,督公终于放他进来了。”
“瑾公子?”杜云期听不懂。
“少将军不常在京师不知晓,瑾公子是京中最大的舞乐坊的头牌,曾一舞动京城,多少人掷千金也难得一见呢。”丫鬟回道。
另一丫鬟说:“不过也是奇了,督公不是素来不许他人靠近的吗,怎么让他进来了?”
“那可是瑾公子啊,那般样貌,谁能拒绝呢?”这丫鬟说着暗暗看了眼杜云期,心道督公如今也没有不许他人靠近吧,杜少将军就与他走得很近啊。
两人说着话与杜云期告辞,话音还回荡在回廊。
“你说,督公是太监,瑾公子也不介意吗,督公的气势,怎么也不像是愿意被压的那个啊?”
“谁知道呢……”
丫鬟们说着话走远,杜云期在回廊中向前看去,风雪之中微微僵住,半晌后回神,默默提灯往回走。
堂内,绿衣的公子跪着上前一步:“督公大人,我什么也不在乎,只愿伺候在您身侧,日夜看着您,就心满意足了。”
穆程道:“外面太冷,我不让你一直在雪中跪着,是因为你没有做错什么,换做任何人,都一样,不是因为对你不忍心,莫会错意,我有心悦之人,话已说清楚,回去吧。”
瑾公子错愕抬头,不敢置信。
穆程再扬手:“走吧。”
今晚在处理公务,并未料到会有这么一遭。
瑾公子垂眸,只好开门走出。
堂内恢复安静,穆程走到案牍边,事务将收尾,也不知道小将军睡了没。
没坐多会儿,忽听些许嘈杂声,有人在门外叩首:“大人,杜少将军他……”
“他怎么了?”看窗外人影,他道,“进来说。”
门打开,一行护卫携着杜云期走进,禀报道:“少将军跃上高墙欲离开,我等及时拦住。”
穆程放下笔,神色肃然变冷,直直看向那被钳制住的人。
杜云期没躲避他的目光,就这样与他对视,浑然不惧,与平日惶然神色截然不同。
穆程摆摆手,这一众守卫松开人,关门自行退下。
屋里只余两人,安静到可怕。
穆程厉声道:“不是跟你说过,你走不了的吗,还想逃?”
“我就不信你能时刻拦住我。”杜云期看着他道。
“你越出我这府邸,也断断走不出京师。”穆程的声音低沉。
“那我也不想留在这里。”
“我不会放你。”穆程拂袖起身,眼中凛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回房去。”
杜云期迎上他目光:“你定要我强留在这干什么,看你美人在侧,温香软玉入怀吗?”
“什么美人在侧?”穆程微蹙眉。
杜云期往四周看,才反应过来这屋里并没有其他人,他支吾了一下:“那什么公子呢?”
“我拒绝了他,让他走了。”穆程微微思量,面色渐和缓,语气中带了一点笑意,“小将军,你在吃醋?”
“没有。”杜云期羞愧,微红了脸,“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吃什么醋?”
“没关系?你不记得山间相处时光,我记得。”
杜小将军愕然一怔,愣愣看他。
“我还记得,你不告而别。”穆程眼中又有几分冷意。
“我……我当时只觉你是奸臣,我们不能在一起。”杜云期解释着。
“所以一句话不说就跑路?”
“我怕你恢复记忆会杀我。”
“那我现在要你的命了吗?”
杜云期低头:“当时不敢信你。”
“你只听传言吗,你我好歹相处数月,我如何为人你看不到,这么不信任我?”
“你……你也没完全说实话啊。”杜云期捏紧手。
“我骗你什么了?”
杜云期在这一串逼问中退至墙边,他没处可退了,深吸一口气,索性一股脑儿说出来:“你是太监你不告诉我,你就算失忆了这个还能忘吗,你还要娶,你有真心想和我好吗?”
穆程一怔,神色变了变,看眼前人:“你因为这个生气?”
“难道不该生气吗?”小将军吼道。
眼前人气得瞪大了眼睛,穆程的怒火却全都没了,看他那通红小脸,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是存心骗你。”
“一句不是存心就完了?”杜云期道,“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转变过来的!”
穆程自桌前绕过,走向他,拉一拉他的头发,笑道:“真没故意骗你,别生气了。”
小将军抿嘴:“不告而别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但你也将我留在府里这么久了,你要是没打算治我罪的话,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还是要走?”穆程道,“我以为你是在吃醋赌气。”
“我本来就是要走的,我的家在边塞,难道我要一直留在你这里吗?”杜云期一顿,脸上又红了,“我没吃醋!”
穆程看着他,缓缓笑着:“好,没有。”
“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不放。”
“你,你欺负人。”
“对。”
“你……”
“夜深了,回房吧。”穆程缓笑,推下他指过来的手,“是我把你抱回去,还是你自己回?”
杜云期咬紧唇,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抽回手,愤恨转身往外走。
穆程看着被他砰然关上的门,不禁失笑。
小将军第二天没起来吃饭,到晌午才出来,一问,竟知督公今天没出门。
他又往屋里回,走到半路有人过来:“请少将军用饭,稍作休息,下午去后园,督公有事找您。”
“我不去。”
“督公已在后园等您,少将军不想去的话,请自己去跟他说。”
“你……”自己去跟他说,那不等于还是去了吗?
他也只能嘴上说说,转头去吃饭,吃完饭没有休息,直接去了后园,这督公府大,后园他鲜少来,印象中好像是个大殿。
在带领下,他穿过一个石桥,下人们于桥头止步,他独自上桥,经过石板的台阶,走进大殿。
在门外但听水声哗然,大门推开,顿然暖意扑面,见一片水汽。
四周帷幔漂浮,中间是一片温泉,有人在温泉中,靠着池边而坐,和那天浴桶中一样,只见到上半身。
“关门。”穆程笑看来人。
泉水温热,他的脸上有汽凝成的水珠,顺着脖颈慢慢滑落。
这是个人造温泉,类似于现代背景中的室内泳池,不过水是温热的,周边也不是光秃秃的瓷砖,而是仿照野生温泉那样弄了石头,四周有鹅卵石。
旁边还有圆形一凹池,长长帷幔自高处放下,环绕四周,里面没有水,下面是用能发出微温的石头砌成,四周垫了软垫,中间铺了厚厚的床褥,还有毛绒绒的毯子,叠放了被褥枕头,像是个圆形的床,柔软舒适,泡完温泉就可以过来躺着。
原主大概很怕冷,从江南小园到府邸后园,温水好像是必不可少的,也十分会享受。
既然有这么一处地方,也不用非要空着,闲暇时候来泡一泡,确实可以解一身疲乏,整个人都是舒适放松的。
他靠在石边向来人看过来,看那小将军一进来时脸就红了,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脖颈。
那脖颈前几天留下的印痕,还没完全散,仍有一点浅浅痕迹。
“你又让我来擦背吗?”杜云期在池边台阶处停脚。
穆程微浮嘴角:“不用。”
“那叫我来干什么?”
“脱衣服。”水边低沉的声音传来。
杜云期愕然抬眼,捂紧了领口。
“过来陪我一起泡温泉。”穆程继续说。
“不用。”杜云期往后退。
“小将军,你私闯我府邸……”
“你不要再拿治罪威胁我了。”杜云期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他现在知道,这个人其实是不会真治他罪的。
“哦。”穆程抬眼,“不会治你的罪,但不代表不会找你麻烦,你昨天越墙逃走,我可没说就这么算了。”
“你要怎样?”
“下来陪我。”
杜云期咬咬唇,不情不愿地,磨磨蹭蹭解衣服,褪去外衫往池边走。
“谁家泡温泉穿这么多啊。”穆程道。
小将军一顿,又脱去一件。
“还有。”穆程道。
池边人抿嘴,犹犹豫豫,拉开里衣,将上衣脱下。
肌肤与水汽触碰,屋里很暖和,丝毫没有冷意,但他还是搂了一下肩膀,赤足往水里走。
穆程淡笑,继续道:“还有。”
将要下水的人一惊:“就剩一件了。”
“你到水里还要穿着什么吗?”
“你……”
“怎么了?”
“你……那你先转过去。”小将军双颊通红。
穆程含笑转身,听到窸窣响动,又听到入水声,小将军说:“好了。”
他回身,看小将军缩在水池另一头,在离他最远的距离,整个身躯都在水里,只露个头。
他又想笑:“旁边有清茶。”
杜小将军摇头:“不喝。”
“还有点心。”
“不吃。”
“好吧。”穆程靠着池边,缓缓阖眼。
杜小将军蹙眉:“你叫我来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陪我泡温泉啊。”
“没有其他的事儿?”
穆程微微笑,没回话。
小将军又问了一遍。
穆程睁开眼:“小将军,我是太监这回事儿,让你很生气?”
杜云期摇头,从水里起来些许,道:“我生气是因为你骗我,就算你那时候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这种事情又不会不知道,你既然跟我好,总该想到往后会有进一步发展吧,却不说这个,我心里很不舒服。”
他说着,补充道:“跟你是不是太监没关系,我又不是……色欲攻心的人,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为别的。”
“喜欢?”穆程一笑。
小将军立即别过脸:“我是说那时候的喜欢。”
“那现在喜欢吗?”穆程拨动水花,微向前俯身。
杜云期后退,抵在石头上,不回话。
穆程看着他,笑问:“昨天为什么要走?”
“我是被你抓来的,我不想着走,还能心甘情愿留下不成?”
“那你也该知道,你走不了。”
“万一能跑得了呢?”
“就这么不惜代价,非得走?”
“我以为你在……”杜云期急了,“反正我绝不愿留下看。”
“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杜云期一怔,捂捂嘴,侧过身不敢看他。
“什么?”穆程继续问。
杜云期拍了一下水面:“好了,我是吃醋,你满意了吧。”他定定看着眼前人,说完后,眼里闪过几许惶然,也有几分悲意,脸上红透,再度侧过身,把头垂得很低。
垂首间,那眼眶也泛了红,他揉揉脸,不叫对方看出来。
穆程微弯唇角:“我是太监,我又不能对他做什么。”
“你可以一饱眼福啊,还会一饱‘手’福啊,你不是说手能做很多事吗?”杜小将军低着头说,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他的心好似很不平静。
“手上功夫啊,到底没有真的有趣味。”穆程道。
“你还想对他来真的,哼,你有那个能耐吗?”杜云期听这话只觉大脑“轰”地一下,层层火气窜起,却又生无限心伤,他想发火,心底也有窒息一般的疼。
“别生气。”
“没生气!”杜云期吼着,身躯却在战栗。
“我这话是对你说的。”穆程的声音透过水汽,仿佛沾上了一些旖旎。
“你跟我说我也……”杜云期回着话,一顿,“啊?”
“杜小将军……”穆程拂开水面,往他靠近,幽幽声音里充斥着无尽蛊惑,“你要不要探探,我到底是不是太监?”
杜云期怔怔回头,见那人已经游到了自己面前。
第125章 失明小将军(完)
水珠从穆程的耳畔滚落脖颈, 那双深邃的眸仿佛幽潭,充满动人心魄的诱惑,即便是落进去就万劫不复, 也依旧让人甘愿深陷。
杜云期的手被攥住,随着他动作落入水中。
片刻后, 小将军瞪大了眼睛, 整个人呆愣住, 神思仿佛突然被定住,大脑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才回神,他陡然抽手, 震惊打量眼前人:“你……”
“嘘……”穆程做嘘声的动作, 浅浅笑着, “不要说出去哦,这是砍头的大罪,我把我自己的把柄给你了。”
嘴上如是说, 他面上并没有真的害怕, 只是笑看着眼前人。
“我不会说。”杜云期连忙保证,声音还颤抖, 这实在太过于震撼, 他仍没完全回神。
“所以,你生气, 可真是冤枉我了。”穆程道。
“我……对不起。”杜小将军轻声说。
“好。”穆程缓声道, 又往前近一步,抬起手, 将小将军环在臂弯中。
杜云期靠在池边, 不敢看他,刚才去攥的手心还发烫, 他的脸也发烫,他方才碰到的,是苏醒的,是有着冲动的。
他清清楚楚感到了这人的欲望。
他无措又羞赧,情愫游走在某个位置,也有了奇异的感觉。
身边人再靠近,手臂收拢,在他背上缓缓拂过。
每一个触感都灼热,杜云期又失去了力气,浑身瘫软,连声音也无力了,好似呢喃一般:“你,你要……”
“对,我要。”穆程的唇畔覆在他耳边,低低道,然后,吻上那耳垂。
杜云期颤了一下,身体要滑入水中,又被揽住,他落进温暖的怀抱,没有衣襟的相隔,只有水珠在相触的地方缓缓流淌。
这水明明是温的,但水珠流淌的每一寸,都觉滚烫。
耳畔的吻绵延至脖颈,肩上,杜云期倚靠着池边,手上攀附在那人的肩。
至那吻落至心前,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呢喃。
穆程动作微停,抬头看他。
生涩又羞赧的神采,如初开的花,如此纯澈,又如此叫人欲罢不能。
他搂住怀中人的腰,一起身,水波呼啦拂开,杜云期被他抱了起来。
怀里人已经无力招架,只堪搂住他的脖子,任凭他将自己带往何处。
穆程慢慢走,抱着他到那旁边帷幔之下的圆形床铺,将人轻轻放在上面,随即倾压过来。
外面风雪漫天,屋内温暖如春,旖旎水汽浮浮荡荡,长长的帷幔浅浅摇晃,有几许呢喃,起先还轻,后来就克制不住,溢出的声音如水波一般绵长。
终于,浮动渐缓,其中人早已经羞得没地儿躲,头埋在被褥里不肯露出来。
穆程笑着拉被褥:“怎么都做完了,反而比开始前更害羞了?”
“要你管。”被窝里闷闷发出声音。
“好了,去洗一下。”穆程温声道。
“身上还是软的。”
“没让你走,我抱你去。”穆程从被窝里捞出小将军,抱着他再走进水中。
热水拂过周身,那些大大小小的红痕没有被冲散,反似更加清晰。
洗着洗着,又去了床上。
小将军抓紧帷幔,险些把他们扯了下来,声音沙哑着道:“你说话不算话。”
“我说什么了?”穆程的语气也有些不稳。
“你手上功夫也用了,真的也来了。”
“哦。”穆程松手。
身下人头埋在枕头里,咬牙道:“半途中停下,你几个意思啊?”
“那你要怎样?”穆程悠然笑道。
“我……”杜云期的话没出来,全被压在了突如其来的呢喃中。
外面天渐黑了,殿里点上了灯,两人相拥躺着。
杜云期抬眼,静静看着眼前人,轻轻抿嘴,一抹笑意被压在羞赧中。
穆程低眉笑:“怎么不睡会儿?”
“睡不着,想看看你。”
穆程抬手轻轻抚他的头发,温声说:“我与山中时,并无不同。”
杜云期忽而鼻子发酸,声音里也有些哽咽:“嗯,我知道。”他顿了一下,轻声说,“木哥,我还爱着你。”
他在这幽暗的房间里,眼眸闪烁,痴痴看着面前人,语气很轻很轻:“你还爱我吗?”
穆程点点他额头,柔声道:“一直都爱。”
小将军松了口气,忽然滚落一行眼泪。
“睡吧。”穆程抚抚他的发。
小将军点头,紧紧搂住他。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大清早,爆竹此起彼伏响在大街小巷,今天是除夕了。
府里上下在这天都换上红色的衣服,喜气洋洋,两人手牵手走在回廊下,听外面欢声乐语。
今天还在下雪,屋顶上落了一片白,穆程抬手搂住身边人,将大麾揽在他身上:“已着人去将军府报过平安,今年陪我过年好吗?”
“我父帅什么反应?”杜云期问。
“好歹如今朝堂上下,市井之中,都是夸我的,大将军看得到,对我没有那么大的成见了,而且……”穆程拉长音调道,“我把你抓来时,可是说得很明确,年后才还,这还没到时候呢。”
入夜,府里高高悬挂了红灯笼,雪夜中有烟火绽放,如夜空中盛开出璀璨的花,府里有下人在空旷处也放了烟花,火树银花,映衬这不夜天。
传统的习俗,得守夜,过了子时才能睡,这个时候外面慢慢安静下来,那灯笼高悬,两人回屋再吃了一点宵夜,自然,也还得再办点别的事儿。
这么一折腾,睡下的时候已然是很晚了,反正,白天也没什么事儿,督公府早就发话了,大年初一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天亮后,将军府,杜大将军带上几个人打开大门,刚要出门,见外面有数人抬了礼物等待,见他们开门,便道:“大将军新年好,督公府送上新年礼,请大将军笑纳。”
来人一扬手,成箱的礼物抬进大门,此人另捧一物,到大将军面前:“督公说话算话,今日兵符奉还,大将军可随意离京。”
杜大将军横眉瞪眼,他大清早带人,正是要去往督公府的,他一把接过兵符:“什么说话算话,他当时说的兵符和我儿子一并归还,我儿子呢?”
“这个……督公还要再留少将军几日。”
“哪有把人家儿子扣着不给的,我要去找他。”大将军冷哼,带领身后人大步往前去。
这些时日,那朝臣对督公的态度转变,民间百姓也无不称赞,陛下对督公更是崇拜不已,就连翼国都因为他投降了,大将军当然是看得到的,任他再有偏见,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其实不算是奸臣。
或者,确切说,他其实在宣朝很有功绩。
再想想,他当初在山间救过自己儿子,这些时日儿子在督公府,他嘴上说着要治罪,但隔三差五就会派人来报一声平安。
他大抵对云期是真心实意的。
而自己儿子的心思,他又怎会看不清,不管那人是不是太监,他儿子是吊死在这棵树上不会挪的。
他现在是不会再针对督公大人了,但是,不代表对他的成见就没了!
其他的都抛下不谈,现在问题是,云期在他手中啊,说好了年后放人,结果却食言!
管你是不是真心实意,你就算成亲了也不带不让人回家的吧。
督公府大门被笃笃敲响,沉睡的人只得起身。
大将军携人愤怒地走进,被请在正堂落座,正喝一口茶,见穆程牵着他儿子走了过来。
然后,任是沙场征战多年,见过大场面的大将军,此时也不觉惊愕,刚入口的茶猛地喷了出来。
他望着杜云期脖子上深深浅浅的印痕:“你,你……”
杜云期一怔,连忙拉衣领,糟糕,忘记穿一件高领的衣服了,但已经被看见,现在捂也没什么用,他红着脸上前:“父帅,您慢点。”
穆程也上前,重新换了一盏茶递给他:“父帅,慢点。”
杜大将军一口茶又喷出来了。
“父帅,没事吧?”穆程继续说。
“去去去。”大将军连连摆手,“你好意思吗,人家有的成亲早的,你这般年龄都能生出云期这么大的儿子了。”
“也没那么夸张吧。”穆程笑道,他也就比小将军大十四岁而已,三十多一点的年龄,他可不觉得自己老,是小将军太年轻了。
大将军冷哼,望着自己儿子道:“真的又好上了?”
杜云期点头,嘴角忍不住溢出笑意。
“没出息的样子。”大将军瞥他一眼,看穆程道,“我可把话说在前面,我不会留云期在京师的,他那样的性格,不适合呆在这里。”
穆程尚未有所回应,他又接着说:“就算他自己愿意,那也得……敲锣打鼓给我从边塞迎过来,哪能这样稀里糊涂就留下了?”
穆程行礼,道:“是。”
“好,我回去了,尽快把云期给我送回来。”大将军道,“不还回去,我不会离京的。”
那时想尽办法要走,现在,兵符是还了,但儿子没还,他可不会走。
他起身,穆程二人送他,还没送出去,听外面通报,竟是陛下来了。
要走的人只好留下,恭迎圣驾。
皇帝倒也没什么事儿,是一大早翼国皇子来献礼物,原本是先来督公府的,但督公府说了今日不见客,他只好去宫里请求,皇帝就带他来了。
结果今天不想见客的督公府比平日还要热闹些。
饭桌上,皇帝坐于正中,左边是坐下还牵着手的督公和少将军,右边是翼皇子与杜大将军,数日不见,那翼皇子眼里还是透着空无一物的清澈。
不谈公事,今日新年,只坐着闲叙,闲时看堂外的雪,共品一壶热茶。
至下午雪停,客人方离去,新年商铺们也休息,今天不开市,街上略显安静,整个京师落在白雪皑皑中。
督公府里,穆程坐在案牍边看着书册,手一拉,把旁边人拉到腿上坐着,就这样拢着他看书。
怀里人笑:“你这样看得进去吗?”
“看不进去。”穆程说实话,“但是想抱着你。”
杜云期轻轻推了他一下:“那就不要看了。”
穆程眼眸一转,抵着怀中人额头道:“小将军,今晚你主动一点好不好?”
杜云期抿嘴,脸上瞬间红了。
穆程浅笑,帷幔落下,他如愿看到了主动的小将军,见他起伏与呢喃,他还是那么青涩与纯澈,羞得满面通红,但又在情动中一点点沉沦,那一层纯澈中慢慢绽放出诱人的花。
初一算是休沐,翌日该忙的还是要忙了,这两日忙碌,还没提让杜云期回将军府的事儿,那边先来了消息。
边塞有异样,杜大将军不放心,不敢再长留京师,着人来传话,他先回边塞了,叫杜云期回头自己回。
“我父帅先走了,不知边塞有什么急事。”杜云期担忧。
“是蛮人又蠢蠢欲动。”朝廷也接到了消息,穆程说。
“我得回去。”杜云期道,边塞有异样他义不容辞,至于之后是再回京师来还是怎样,他一时想不了那么多。
总之,如果留京师,就与家人相隔万里,如果留边塞,就与他的心上人分离,这是一个始终存在的问题。
“好。”穆程道。
“你让我走?”
“嗯,去准备吧,我的事情正好也完成了。”
“你的事情?”
“对,京中事宜全部处理完成。”这段时间确实忙碌,因为事情要都安排好,如此才可以抽身,穆程看着他,“接下来,我陪你去边塞。”
“什么?”杜云期一怔,“你送我去?”
“我不是送你去,是与你一同去。”穆程拉过他,与他透过屋檐看庭外云天,“往后,边塞我和你一同守。”
皇帝良善,若为盛世之君,实为百姓之福。
要盛世长安,就得有人守。
杜云期怔住,心絮剧烈翻涌,他一把搂住眼前人:“边塞气候不比京师,你……你养尊处优惯了的,去到一定不适应,不要去了,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好吗?”
穆程低眉笑:“小将军,你是否没见过我行军打仗的样子?”
杜云期摇头。
“未必比不上你的杜家军。”穆程捏捏他的脸,“收拾东西。”
京师城门大开,这一日,百姓见督公大人褪下了大麾,不再乘轿,他携随行之人,策马扬鞭,奔腾而去。
京师的雨和雪留在身后,此后,去看一看边塞的风与沙。
几年后。
蛮人彻底降服,百姓同贺,宣朝与翼国皆庆。
又数年,杜大将军离世,杜云期正式接掌杜家军。
这一生,镇守边关,沙场驰骋,战功无数,他依然是世人眼中的灼灼日光,皎皎明月。
但他并非孤身一人,他的身边,始终有一人相陪,沙场交战,运筹帷幄,是这位让蛮人投降提前了许多年。
市井皆流传着这位督公大人的传说,他曾于朝堂之上让敌国降服,也在沙场上永绝蛮人之患。
那边塞有他二人携手,宣朝永安。
他朝史书在册,必然有此一份传奇。
四野苍茫中,马蹄声错落,穆程看那人快马弯弓向天,一箭双鹰,银甲在阳光下反射微光,披风于身后簌簌而动。
这边塞是他的天地,看那快马驰骋,穆程微眯眼睛,依稀看见那个明媚张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垂暮之时,两人相拥,回头看京师。
杜云期问身边人:“一别数年,未有归时,往后,大概也没力气回了。”
“不要紧,青山处处,皆为归处。”穆程笑。
杜云期笑叹:“其实啊,我一直很想回那个山间小院看看,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穆程搂过他的肩:“当初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什么都没动,你给我留了一屋子的弓弩,不知还有没有。”
“早该坏了吧。”
“钱我也没拿。”
“啊,那肯定是不见了。”
“不知道那院子还在不在。”
“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回去看看吗?”杜云期靠着他的肩,他满鬓斑白,抬手有些微费劲。
“应该有机会吧。”穆程抬头看向远方。
“嗯。”身边的手徐徐落下。
许久的沉寂。
001道:“宿主,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穆程闭了闭眼,点头:“离开。”
新世界开启,跨过虚无,再见光明。
荒凉的街道,古老的欧式建筑,路边房屋上的油漆斑驳脱落。
这街上其实是有人的,甚至说有很多人,他们木然地或走或坐,没有什么表情干着自己的活,好像生命中没有一件值得激起兴奋的事情。
“别跑,站住!”终于有动静打乱了这过分的沉默,几个壮汉追着一男人跑出,那个男人穿着很破旧的丝绒外套,长靴跑掉了一只,摔倒在地,被几人追上。
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地拳脚声以及惨叫和求饶,周边的行人们仿佛见惯不怪,没有半点反应。
惨叫的男人抬起头时,穆程微微眯了一下眼。
这个男人样貌和他长得一样,唯有装束不同,那个人黑色半长的头发,打着小卷,一脸胡渣,衣服上沾了血与泥。
但这不是原主,他已经穿到原主身上了。
穆程抬抬手,扇动身后巨大的双翼,从一个圆形屋顶上飞起,翅膀遮住了街上的光线。
没人抬头,没有人类能看见他。
黑色双翼,一身黑甲,脊背有鳞,看这造型,原主应该是个恶魔。
只是他好像受伤了,后背长长的伤痕,双翼一展还有拉扯的疼痛,穆程刚来到时,是从天际掉落到屋顶上的,滚落几圈被屋檐勾住方才稳定。
他让系统兑换了治愈药剂,将身上的伤完全修复,然后,就听到了下面的动静,一个和自己长的一样的人,在残破的街道上,被一群人按着揍。
那个人也许跟原主这个恶魔有些关联,但他现在无暇去看。
他感到了一片如同曙光般的金辉,于是抬眼望向前方。
在另一个屋顶上,有人正徐徐落下。
穆程收起翅膀与黑甲,隐藏了恶魔的身份,仰头去看那个人。
一身纯白色的长袍,领前褶皱环绕数圈,嵌着一些宝石,银色的长发披落,额前悬着一颗小小的水滴一样的宝石,与他那金色眼眸一般闪烁着微光。
落日的余辉洒落在他身后,他的周身镀上一层薄薄的光,如同一幅画,但那张脸是再好的画家也描绘不出的美。
他似乎是看到了黑色羽翼的影,四处望了下,但什么也没发现,就低头看着下面的闹剧。
他的眼里没有什么神色,只是在看着这样的一件事。
穆程眉眼里浮出温柔的笑意,道:“他是什么身份?”
不用系统告诉他任务对象是谁,只要见到,便能一眼就认出来了。
001说:“他是这片大陆唯一的神明。”系统顿了下,又道:“但是他的神环遗落了,他无法回到神殿,也将要被驱逐出这片大陆。”
第126章 神明赌约(1)
001介绍此世界任务:“这是各种族混杂的世界, 神,魔,精灵等各生活在自己的地方, 素来互不干扰,神明守护一方大陆的人类, 这片大陆, 由他守护。”
系统往前示意, 指向那个白衣的人:“他的名字是安荻特,他原本是这里高高在上的神明,是所有人的信仰。”
“但是, 从数年前, 此大陆上忽然出现了恶灵, 恶灵所经之处,留下邪恶,地面寸草不生, 而邪恶也在吞噬着人们的信念, 希望,朝气, 乐观等美好的情绪。
安荻特虽将恶灵压制, 却在决斗中遗落了神环,没有神环, 他的力量将无法使出, 也无法回到神殿,至于恶灵留下的邪恶, 他则没有能力去驱除了。
生活在被邪恶侵染的大陆上人们没有了信念, 慢慢地,将不再信奉神明, 神明的信徒越来越少,等到这里最后一个信徒也不见,那么安荻特将会被大陆意识驱逐出去。
失去力量又被驱逐的神明,很有可能会成为恶魔们的玩物,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而这片大陆因为邪恶的笼罩,也被深渊恶魔视为了盘中餐,只等着人们的灵魂彻底陷入邪恶之中,就可以去大快朵颐,吞噬掉他们。
恶魔无法吞噬鲜活的灵魂,不会主动招惹人类,但如果是被邪恶彻底侵染的灵魂,送上门的,没有拒绝的道理。
神明还想再挽救一下,他与深渊恶魔之主定下一个赌约,找到个还没有被邪恶侵染灵魂的人,赌他能不能用自己的信念赶走邪恶。”
001望向地面那个被揍的人:“他们找的就是这位。”
穆程看着那人,蹙眉:“他没有被邪恶侵染吗?”
看着……不太像,他虽然跟自己长得一样,但那气质要猥琐许多。
系统道:“这就是恶魔之主的狡猾之处,神明安荻特从定这个赌约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那个人,穆.布朗,他是一位落魄的伯爵,有一座庄园,他的庄园也被邪恶侵染,早已经荒废,而他本人的灵魂却没有异样,怎么看,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两边的赌约也没有太为难他,约定的是,只要他能将这个庄园的邪恶驱除,让庄园恢复生机就行。
如果他做到了,安荻特赢,恶魔将不可以再觊觎这片大陆,倘若这一片庄园可以恢复,那么有一天,这片大陆也许也可以恢复,这是安荻特的理想。
如果他没做到,安荻特输,那他将会被直接拉入深渊之中,被恶魔们撕碎。”
“为什么说这是个一定会输的赌约?”穆程问。
“因为那个穆.布朗,他的灵魂早就卖给恶魔了。”001说,“看不出被邪物侵染,那是因为他已经没有灵魂,安荻特失去神环,没有力量,他发现不了,当恶魔之主说他最合适时,天真的安荻特就这么同意了,也这样上当了。”
这个人他没有灵魂,如行尸走肉一般,他不可能会驱除掉邪恶,神明被狡猾的恶魔欺骗,原本守护大陆的神明会有大陆意识保护,即便失去神环,只要还没被驱逐,那么其他的神魔等也动不了他。
但是他的赌约失败,按约定,大陆意识放弃了对他的保护,于是在原剧情中,他被拉入深渊。
面对恶魔觊觎,他转身投入了深渊烈火里,这一片大陆的神明,从此消亡。
“宿主,这就是原剧情中他的结局。”001发放任务,“此世界任务,拯救神明安荻特,第一,要避免他被拉入深渊,第二,避免他被大陆意识驱逐。”
因为这两个结局其实是一样的,被驱逐的他极有可能还是会被恶魔抓住。
“现在剧情进展,他刚与恶魔定下赌约,目前正在观察着这个人,宿主,避免被拉入深渊,其实就是要帮他赢得赌约,要赢赌约,就是要让那个穆.布朗改邪归正重建庄园,而避免被驱逐,就是要保证他至少要有些信徒。”
穆.布朗的灵魂都已经卖掉了,改造他大概是有些难度,但是系统觉得,他宿主应该能做到吧。
穆程没回话,扬扬手:“可是我觉得,我的身份,就是深渊恶魔啊。”
“这个……”
“脊背有龙鳞,本该是恶魔之主的象征,但我并不是恶魔之主,因为我的脸上没有领主的纹路。”穆程道。
“嗯……”
“我已经打开关键词,剧情已经细化了吧,告诉我细节。”
剧情已细化,证明他猜的是对的,001得到了细节,便继续说:“是,原主是恶魔,生来就是恶魔之主,可惜有其他魔觊觎那个位置,在他刚诞生就夺去了他的力量,将他囚禁,而此魔也抢夺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如今的恶魔之主。”
“原主怎么死的,是逃出时被重伤了吗?”原主不死他穿不进来,听这意思,有可能是逃出来时被发现了。
“宿主你都猜到了我还说什么啊?”001说。
“也有我猜不到的,原主为什么跟那个猥琐的家伙长得一样?”
001答:“原主计划出逃,他需要人类主动献上灵魂来恢复力量,曾化分身出来寻觅灵魂,宿主,那个穆.布朗就是将灵魂卖给的原主。”
“可是恶魔之主早就知道他的计划。”穆程接道。
“是的,宿主你又知道?”
“恶魔之主不是因为知晓穆.布朗将灵魂卖给了恶魔,才会选这个人和神明定赌约的吗?”
“哦,对哦。”001还想卖一下关子,都被猜到了,只好继续说,“逃脱计划失败,原主被恶魔之主重伤,我想,他会在垂危之际来找穆.布朗,可能是还想要再从他身上夺一点什么来为自己续命。”
“嗯。”那就知晓为什么原主跟这个穆.布朗长得一样了,恶魔并没有固定样貌,由身上的羽翼,鳞甲和脸上纹路确认身份,但是离开深渊,要想隐藏在人类世界中,就得有一张人类的脸,所以原主到人类世界这个脸,化的是那个卖给他灵魂的人。
这个世界居然是另外一个人用着自己的脸,连名字都有些相似,穆程看那个被揍的人很不顺眼。
已了解详情,他抬头看了眼屋顶上的神明,轻轻一笑,转身离去。
001惊道:“不是,宿主,你赶紧救穆.布朗啊,他要是被打死了,赌约就输了。”
“哦。”穆程没回头,“可我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情做。”
“你要干什么?”
“回深渊瞧瞧去。”
“宿主你这不回去送死吗?”
“送死?”穆程一笑,于那神明看不见的地方,展开了双翼,急速往前飞去。
深渊王殿,桥边皆为烈火,那恶魔之主坐于宝座之上,正享受着群魔们的服侍。
巨大双翼落下,宝座之上的魔抬眼,嗤笑:“你还敢回来?”
“来要你命。”穆程一笑,双翼展开,飞身而上,银叉直刺入那恶魔之主的心脏。
神魔的世界穆程以前穿过,那时候参与的是神魔还有各族的战争,他穿的是树人族,虽然没当过恶魔,但打过恶魔,对其弱点十分了解。
两个世界的设定有点像,这种类型的恶魔怕银器,当然,也不是随便碰个银器就死,得击中要害才行,恶魔没有灵魂,但他们有跳动的心脏。
银器挑出心脏,在手中一捏,黑色的血液迸溅开来,穆程擦拭了一下脸上被溅到的血,回头笑看魔殿众人。
一众恶魔发抖。
穆程收起羽翼,走到宝座之上坐下:“从此之后,我才是这深渊恶魔之主!”
话落,他的脸上有黑纹游动,在双眉边形成诡谲的图纹。
这是恶魔之主的象征,深渊承认了他的身份。
众魔臣服,俯首称臣。
“都听清楚了,我现在的名字,叫穆程。”
这是个与这里背景不太相合的名字,但没魔敢质疑,所有的恶魔匍匐在地,行他们的臣服之礼。
一张契约从那死去的魔身上浮现,那是与神明定下的赌约。
穆程手一扬,契约飘入烈火之中,焚烧殆尽。
立下约定的魔已死,赌约于烈火中焚烧失效,遗落神环的神明还不知晓,但是已经没有赌约了,无论胜与负,大陆意识都不会放弃对神明的保护,只要,他不会被驱逐。
穆程望向前方,双翼展开,飞出了魔殿。
001问:“宿主你现在要去干什么呀?”
“去看看穆.布朗死了没。”
“赌约都烧掉了,宿主你还管他的死活啊,你人还怪好咧。”系统小声吐槽,被揍的时候你不管,现在估摸快被打死了吧,你又想起他了。
不过……
系统又颇为佩服:“宿主你任务完成了。”
“是吗?”
“对哒。”系统大开眼界,又是一个刚来就完成任务的世界,没有想过的思路,原以为要帮助神明完成赌约,还有留住他的信徒才行,但是……
最终目的是不要神明被拉入深渊中,那么,宿主现在是深渊之主了,他肯定不会将安荻特拉进来啊。
程序判定任务完成。
那个赌约也确实没用了。
但是这一次系统没有按部就班去问穆程离不离开,因为程序里没有这样的显示,001查看程序说明:“任务虽然完成,但有随时崩坏的可能,请宿主留下来维护。”
穆程虽然当了恶魔之主,现在是不会有恶魔敢觊觎神明,可是,如果他离开了呢?
将来等神明失去了信徒,离开这片大陆,无法再受到大陆意识的保护,他还是有可能会落入恶魔之手,就算现在将所有的恶魔都消灭掉,在许多年,也未必不会滋生出新的恶魔。
而且,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恶魔的。
何况,不只是保护他,还有……
穆程飞于大陆之上,笑道:“神明的理想,还是要达成的,遗落的神环,也要找回来。”
他当然不会走,即便能走也不会。
“但是,宿主,你是恶魔,本身也是邪恶,你没办法用恶魔的力量来驱逐这片大陆的邪恶,你只可以按照人类的方法。”001提醒。
“我知道。”穆程往前飞去。
破旧的庄园里,土地干裂,笼罩着一层人类看不见的黑气,没有花草,没有任何的植物,动物,那旁边是废弃的磨坊,马厩里只剩下泥土和破碎的马槽。
城堡挺大,却落满灰尘,地上到处是垃圾,二楼的一间屋里,窗户没开,屋里很昏暗,穆.布朗对着镜子看自己脸上的伤。
他还没被打死,但是气急败坏。
镜子里映照着一个白袍的人,银发金眼,身上好似有些许的光。
又是一阵疼痛,穆.布朗咬着牙:“你说你是神明安荻特,那么你应该将我身上的伤治愈。”
安荻特在他面前现身了。
从昨日定下赌约开始,神明一直在观察着这个人,他有一点糊涂,这个人好像跟想象得不太一样。
这人是在赌场里欠了钱被追打的,他欠了很多钱,好逸恶劳,还不如那些被邪恶侵染的人们,至少那些人还是在劳作的,虽然是麻木的劳作。
可是,这个人的灵魂没有被邪恶侵染,他一定有可取之处吧。
在刚刚,安荻特走了出来,他把自己与恶魔的赌约告诉了这个人,希望能劝一劝他,让他开始驱逐邪恶。
他回答对方的话:“赌约规定,我不能插手你的任何事,而且……我没有神环,能力遗失,我也没办法帮你治愈。”
“哼。”穆.布朗冷哼一声。
“布朗先生,你可以试着先清扫一下庄园。”安荻特道。
“我没空。”提起庄园,穆.布朗就发怒,他有着这么大的庄园,这么美丽的城堡,可是……他卖不出去。
一座废弃庄园,没人愿意买,而且,很多传言说,那曾经给这片大陆带来邪恶的恶灵,就是在这个庄园里诞生的。
人们说,这个庄园是邪恶的发源地,就算他想抵押,也没人要。
但他缺钱,他又赌输了,城堡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卖了,他再不还钱,就不只是挨揍,他将会被砍断手和脚。
他这么焦急,这个神明却在这里唠唠叨叨,说着什么驱逐邪恶,重建庄园。
他回头看着安荻特,眼珠一转,又道:“神明大人,那您总能送我一些钱吧,你给我钱,我就帮你完成赌约,您看行吗?”
安荻特摇头:“我没有钱。”
“你是神,你不能变幻出金币吗?”
“我不能,我现在没有力量。”
“你的衣服上,额头上,都有宝石,神明大人,您将宝石送我,我就帮你。”穆.布朗笑道。
“这些东西离开了我,将会化为灰尘,一文不值。”安荻特说。
“那要你有什么用?”穆.布朗恼了,一把推倒了镜子,“管你什么神明,不要来烦我。”
“布朗先生,你要振作起来。”安荻特上前道。
“呵……”穆.布朗眯眼瞧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捻着嘴边胡渣,站起身笑了起来,“神明大人,您长得可真好看。”
安荻特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变了情绪,但是看着这个人往自己靠近,他不由后退了几步。
“神明大人,要不这样吧,您跟我上个床,我就帮您,好吗?”穆.布朗说着话,手已经伸了上来。
安荻特后退躲过他的手,很是惊讶:“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谁让您这么好看呢,上一次床,我帮您,这条件您不吃亏吧。”
安荻特继续后退:“你不可以这样想,神明没有爱/欲。”
“那是因为您没有体会过。”穆.布朗笑得浪荡,他已经把安荻特逼到了墙角。
安荻特皱眉摇头:“不,我不会答应你。”他的眼里少有的露出几分不悦,一闭眼,消失在了这间屋子里。
虽然失去了力量,但跨越空间的能力还是有的,能够随时出现与消失在某个地方。
穆程来到的时候,安荻特已经离开。
穆.布朗正对着空荡的墙角暴躁发火,发完火又摸着下巴笑:“该死,叫他跑了,不知道神明脱了衣服,跟人类是不是一样呢,哈哈哈……”他笑着,慢慢褪下了裤子。
穆程微眯眼,他再一次确定,没法容忍这个人跟自己长得一样。
“宿主,他还曾经为了逃命,不顾他亲弟弟的死活。”001说。
宿主想要神明的理想达成,决定不告诉对方赌约已毁,他要假装继续这个赌约,只是,选定的这个人实在是不像样子,001也很看不下去,趁机又告了一状。
这个人,除了这张脸,一无是处,宿主这样的样貌放在他脸上,那是对宿主的侮辱。
穆程挥动羽翼,在这屋里现身。
001问:“宿主你想毁掉他的脸吗?”
穆程冷笑:“他已经没救了。”
屋里,穆.布朗回头,吓了一跳,慌乱提起裤子:“你是什么人?”
“我是恶魔。”穆程向他走近。
“一会儿神明一会儿恶魔,我这是在做梦吗?”穆.布朗倚靠墙角,“你想干什么?”
“要你的命。”穆程笑着,手一抬。
那墙角的人忽然瞪大了眼睛。
黑气缠绕在他的周身,他惨叫着,那血和肉一点点被消散,都化为了黑烟,他很快变成了骷髅,骷髅也在黑气里逐渐消失,到最后,一点残渣不剩,这个人,他被恶魔吞噬,消失不见。
赌约已经失效,那么杀掉赌约中心的人,不会有什么影响,假装赌约继续,也很简单,他来扮演这个人就是了。
穆程慢慢转身,羽翼收起,身上的鳞甲消失,脸上的纹路不见,幻化成了人类的模样。
破旧的丝绒外套在他身上却穿出了优雅高贵的气质,他推开窗,看那明月照在寂静庄园。
天亮的时候,安荻特又出现了。
他虽然对这个人感到厌烦,可是他是赌约的中心,安荻特不能放弃他。
这回,神明站在了里这个人很远的位置,轻声道:“布朗先生,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如果赌约完成,受益的将是这片大陆。”
穆程缓缓回头。
安荻特没有抬眼,继续道:“但是你昨天提出的要求,我不能答应,如果你有别的要求,我可以想一下。”
第127章 神明赌约(2)
说完话, 他才抬头看,这么一看,微微讶异。
这个人剃掉了胡须, 脏乱的头发已清洗,那一身衣服也非常的干净, 深红色丝绒外套上的流苏微动, 长靴笔直, 让他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
这是与昨天完全不同的状态。
他又向四周看,发现这一间屋子也很整洁了,窗明几净, 地上厚厚的积灰全部不见, 光洁得可照人影, 脏兮兮的窗帘和床单都换洗了,屋子焕然一新。
这样的房间,一进来不会再有阴暗压抑的感觉, 这是可以唤醒人们美好情绪的, 它有着鲜活的生气,在这个屋里的邪恶, 正在慢慢退散。
如果人们所有积极向上的情绪都被唤醒, 那么邪恶侵染也将从他们身上离去。
安荻特有一些欣慰:“布朗先生,你想通了是吗?”
穆程笑着, 缓缓起身:“是的, 神明大人,我会驱逐这里的邪恶, 帮您取得赌约的胜利。”
“可是你的条件……”
“昨天说的都是屁话, 您就当昨天的我已经死了,我将会改过自新。”
001暗想, 穆.布朗说的的确是屁话,不过宿主你摸着良心说,你自己不想跟他……
穆程警示地咳了一声,系统连忙缩回意识里。
诚然如此,神明没有爱/欲,他有,可是猥琐和欲望还是有区别的。
“那真是太好了。”安荻特道。
不过……”穆程想了想,“我还是有一点条件的。”
“你说。”
“我希望……神明大人能够经常出现。”
安荻特说:“你希望我经常出现吗,不会觉得我在约束着你吗?”
“不。”穆程向他走近,轻轻俯身,“神明大人,我是您的信徒。”
“什么?”
“我是您的信徒,吾神,我永远信奉您,只要我还活着,您就至少会有我这一个信徒,您不会被驱逐出这片大陆。”
安荻特有点意外,过了一会儿,他会心点头:“我很开心。”
人类的寿命是短暂的,几十年对神明来说不过眨眼的功夫,但他也的确是开心的。
“对了,神明大人,您既然不能回神殿了,那么您如今住在哪里?”穆程又问。
“大圣堂。”那是神明教会为他建造的,所有的信徒会在大圣堂膜拜他,“我休息的时候,依附在我的神像上。”他说。
穆程无奈一笑,说得这么详细,是丝毫没有防备之心啊。
这位神明大人实在是单纯又天真,不怪原剧情里他被恶魔耍得团团转。
001:“宿主你也是恶魔,而且,你假扮穆.布朗,也在耍他。”
“我这是在逗他。”穆程道,又对眼前神说,“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居住在我这里,我想这城堡足够我们两个住。”
“谢谢你,布朗先生,我在大圣堂住得挺好,不用更换。”
“那好吧。”穆程笑,“神明大人,您直接叫我穆就可以了。”
“好的,穆。”安荻特微点头,在此时听到外面有叫喊声。
穆程从窗户看过去,见几个壮汉拿着棍子敲门,庄园的大门已经残破,他们轻而易举就冲了进来,城堡外还有一重铁门,他们正在砸着。
“是昨天打你的那些人。”安荻特说,“他们是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应该是的。”
“很抱歉,穆,我没办法帮你,你自己犯的错,需要你自己来应对,而且我也没有力量。”安荻特想起他昨天说的话,他应该是没钱还债。
“我知道。”穆程往外走,边笑着边说,“我也没想要你帮忙。”说着话正好走过他身边,刚来这个世界,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习惯性地捏了一下身边人的脸,“你在这等着,乖。”
安荻特愣了。
穆程也才回过神儿,搓着手:“额……我是说,请您稍等,神明大人,我去处理一下。”
“好。”安荻特反应了会儿才回话。
穆程下楼打开门,一群要债的冲进来,要把他按在地上。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全都没能制服住这个穆.布朗,几个人互相撞到一起,而穆.布朗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他们扬起棍子又冲上来时,穆程开口:“明天早上,我会还钱。”
“你拿什么还,你这庄园里的东西,还有什么是能卖的?”
穆程道:“明天早上,我会种出一朵花,我将这朵花卖了,来还赌债。”
“种花,你在说什么疯话,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花了。”
大陆被邪恶侵染,人们说邪恶是从这个庄园开始的不是空穴来风,在十年前,第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就是这庄园,之后,慢慢扩散,先是土地,接着是人们的情绪,现在仍然在扩散着。
想要离开大陆也没有那么容易,而被邪恶影响情绪的人们,也渐渐失去着对新生活的向往,他们根本不想挪动。
因为能生长花草植物的土地越来越少,所以一朵花就显得尤其珍贵,人们失去的是积极向上的美好情绪,喜欢美丽的念想还在,贵族们爱花,花朵在这里能够卖出很珍贵的价钱。
那些人说:“好,如果你能种出一朵花,就可以抵了全部的赌债,可是,就算你能种,你能保证,一天就可以长出花吗?”
“我可以。”这片大陆原本是带有灵气的,有术士炼制出叫花草在一夜之间长出的灵肥,但是因为土地被邪恶覆盖,种子不再存活,灵肥也就没用了。
但灵肥现在还可以买得到,而且很便宜,其实,身为恶魔,穆程本身也有力量,除了不能驱逐邪恶,其他的都可以做到,只要种子存活,他用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叫种子一夜长成花。
但是……既然要来做这个赌约,那公平一些,在重建庄园这一点上,他不用恶魔的力量。
“明天我们来看,如果没有花,你就死定了。”这群人恶狠狠说着话,提着棍子离开。
穆程走回楼上,安荻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道:“这里的土地都被邪恶侵染了,我想,你应该先整理出来,浇水打理一阵子,才有可能叫邪恶退散一些,明天就长出花,这个不大可能。”
“那些田地的确是来不及了。”穆程笑,“神明大人,所以我昨天先盛出了一捧土,放在了花盆里。”
他指向窗户:“这间屋子收拾整洁了,生活在这间屋里的我也整洁了,屋里有了鲜活的生气,邪恶在慢慢退开,那盆土的邪恶也退开了,我已经播下了种子,它可以存活。”
“你种下的是什么花,可以在明天就开花?”
“我买了催生的灵肥,至于什么花,神明大人别急,明天就能看到了。”
“好。”安荻特点头,“我非常希望你成功。”
他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不再留下,闭眼消失了身影。
第二天,他来得很早,那些要债的人还没来。
一进城堡,看到这里又有了一些变化。
那城堡的其他屋子,走廊,楼梯,包括屋顶墙壁,也全都干干净净了,有一些斑驳的地方被重新修补,它没有多么华丽,可是住在这里的人有着热爱它的心,这里拥有了鲜活生机,邪恶仍在慢慢地退散中,只要这样的热爱能保持,邪恶就会完全退散。
安荻特笑了笑,神明很少有喜怒哀乐的表情,可是,他现在笑了。
楼上的人正捕捉到这个笑容,倚靠在窗边笑道:“神明大人,你看。”
安荻特向他看去,目光扫过他的笑意,落到旁边的花盆上,一朵洁白的玫瑰花在他的身侧,如朝露一般无暇美丽。
安荻特道:“你真的种出来了。”
“我不会骗您,吾神。”
“白色玫瑰是以前献在大圣堂的花。”换一种说法,那是信徒们献给他的花,但是已经很久没人献了,仅有的信徒们已经买不起花朵。
“神明大人,你以后将会有很多。”穆程捧着花盆走下来,白玫瑰在风里轻轻摇晃。
大门被打响,来要债的人又在嘈杂,他们叫嚷着跑进来,却在见到那朵花的时候没了声音。
“穆.布朗,这是真的吗,你真的种出了一朵花?”他们震惊不已,“还是白色玫瑰,献给神明的花?”
“我的赌债可以清了吗?”穆程将花盆递过去。
“可以了,但你是怎么种出来的?”来人们不理解。
“我还可以种出更多。”
“你不要说大话,这一朵说不定只是你的运气。”来人说。
“如果我能种出更多,你们过来给我干活,怎么样?”穆程道。
“穆.布朗,与其相信你的话,还不如信神明安荻特现在就站在我面前,你还种花,我敢打赌,你今天早上还清了赌债,中午就会出现在赌场里。”来人嗤笑着,捧着花离去。
他们一面走,一面商议着:“你们说,把这朵花卖给教会怎么样?”
穆程摊手一笑,可是,神明真的在你们面前站着啊。
神明大人没让别人看见自己,他听着那些人的话,有一点担忧:“穆,你还会去赌钱吗?”
“不会。”穆程笑道,“我要种花。”
城堡已经收拾好了,里面的邪恶在慢慢退散,接下来,就是庄园。
大片荒废的土地,他先从离城堡最近的一块开拓,挑拣出杂物,干涸的泥土翻一翻,浇上水。
泥土上的黑气盘盘绕绕,退了又聚,邪恶在与人的信念作斗争,没有那么容易退散。
这些年人们不是没有翻新过土地,可是驱散不了这邪恶,他们的信念比不上邪恶的蔓延,等到土地里再也长不出什么来时,人们的信念更加溃散,于是邪恶的力量增大,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过程。
神明看着这些缠绕的黑气:“穆,你一定要坚定。”
“我会的,吾神。”穆程浇灌一壶水,在他的脚下,邪恶黑气退开,“因为我要为您种出一片花,绝不会放弃。”
“为我?”
“是的,我要在这里种出大片的白玫瑰。”
“为什么?”
“我已说过,我是您的信徒。”穆程抬眼笑了笑。
安荻特微一怔。
“所以,神明大人,如果您经常在我面前出现,我的信念会更加坚定。”
安荻特想了想:“好。”他其实除了大圣堂,也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那不如就时常来这里吧。
于是原本要走的他留了下来,看着穆程将这一片土地翻新,浇水,洒上花种,那本来一片残败迹象的土地渐渐驱散了邪恶,因为开拓者的信念,流露出勃勃生机来。
精心照料了几天,这一块土地上的邪恶终于完全退散,这样的土地,是可以长出植物的,穆程洒下花种,施上灵肥。
一大早,安荻特刚刚出现在城堡,被惊呆了。
城堡前,一整片的白玫瑰,纯洁美丽,在金色的阳光下散发着鲜活,好像这一整片天空都明朗起来。
穆程从城堡里走出来,长靴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挺拔笔直,他在花田前,单手背后向安荻特行礼:“吾神,您喜欢吗?”
安荻特点头:“我很开心。”没想到邪恶驱散得这么快。
他站在一片玫瑰之中,轻轻抚了抚心口,大概是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玫瑰花田,让他的心不由地动了一下。
中午,穆程到街上去,安荻特走在他身边,其他人看不见他。
“穆,你要找买主把那些花卖了吗?”他问,“那一片花……是可以卖很多钱。”
穆程笑了笑,没有回话,抬眼看见了路边的标志,掀开一个破旧帘子,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阴暗的屋子里散发着汗臭味,一群人在叫喊着下注,靠门的桌边,有人瞧见他,不禁大笑:“瞧瞧,是谁来了,伯爵大人,我就说你坚持不了几天的。”
穆程走在桌边坐下,放下一块金币,手里捏着牌骨,掂量旋转。
安荻特摇摇头:“穆,你又要开始赌了吗,我以为你已经变好了。”
他说话别人听不见,但大家都在桌边看着,穆程回话是可以被听见的,他不好说太多,只压低声音说:“没事的,请您等我一下。”
安荻特蹙眉站在他身边,看他扬牌下注,周围人笑成一片,有的恭维地喊着伯爵大人,有的讥讽着叫他多下一点。
然而,过了会儿,他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所有的金币都赢到了穆程的面前,他面前堆得高高的,在场的人都傻了眼。
有人暗暗使眼色,捏着关节慢慢靠近,赢这么多钱,可别想出去。
安荻特很不喜欢他赌牌,但还是提醒了他:“穆,你小心。”
穆程笑了笑,踢出一条凳子,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已经都被压在了凳子下面,穆程踩住凳子,他们就起不来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被压住的人不可思议,明明这家伙前几天还被按在地上揍的。
“以前是我好心,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穆程笑道,“但是这些钱是我赢的,你们想打它的主意,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是您的是您的,伯爵大人。”被按倒的人很快改了口,“可是您把我这里的钱都赢走了,我这赌场要开不下去了。”
“那就别开了。”穆程将面前小山一样的金币一推,“这里,我买了。”
“您要买下来?”这人一惊,“那我们该怎么办?”
那一堆金币本来就是从他们这里赢来的,这位伯爵大人要买赌场,怎么算,都好像没花钱一样呢?
可是,赌场就这样眨眼间没了。
“伯爵大人,您会收留我们继续在这里干活吗?”他们除了当打手,其他的想不到还能干什么。
“这里不会再开赌场,我要关闭。”穆程道。
“您的意思是赶我们走?”这几人有点激动,“不,我们不会走的。”
“我已经给你们提供过去处。”穆程幽幽道,“去我的庄园干活,我会按劳支付报酬。”
“你的庄园是邪恶之源,我们不去。”他们喊道。
“可是,它昨天长出了这个镇子上唯一一朵花。”
“那只是你的幸运,你能保证还能种出第二朵吗?”
穆程笑了笑:“我可以。”
“你吹什么牛?”
“如果我有第二朵花,你们就去干活。”
“好,你得先让我们看看才行。”
穆程松开腿,放了这几人,悠哉往外走去,身后几个人揉着胳膊跟在他身后。
安荻特有些讶异:“你不是来赌钱的,你还把赌场关了。”关闭赌场,人们不再出入这种地方,也不会总是看见打手们当街按着人揍,这对激发他们积极向上的情绪也有益处。
安荻特抬头看,这条街的邪恶有稍许浮动,能够浮动,就也能够退散。
“是的,我的神明大人,我答应过您的,我会改邪归正,不再沉沦赌钱。”穆程温声向他回话。
安荻特眼里闪烁了一下:“我很开心。”
一行人走到庄园,随着穆程往城堡去,一面走一面喊着:“伯爵大人,你不会是把我们骗过来有别的意图吧?”
“你想谋财害命吗?”
“我还是不相信你能种出第二朵花,这座庄园根本就不会长出花来……”
他们的话语在看到那一大片花田的时候愕然止息了,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到了什么,那不只是一朵花,那是许多,足有上百朵,拥有这么多花,已经是家财万贯了。
“真的种出了花,还有这么多!”他们震撼着,久久不能平静。
很久后,他们终于相信了看到的事实,走到穆程的面前,躬身行礼:“伯爵大人,我们愿意为您效劳。”
“好,我会为你们提供吃和住,你们需要帮我打理这庄园里的土地,至于报酬,我给你们列出了一个明细。”穆程将纸递过去,“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
他们接过来看,又是惊了一惊:“这比我们在赌场的酬劳高,伯爵大人,您真的愿意付我们这样的报酬,还管我们的吃和住?”
“只要你们做得好,是没问题的。”
“您只是要我们打理土地吗,不干别的了,我们还可以给您当打手。”
“我不需要打手,只打理土地。”穆程道,“那就是没有问题了?”
他们互相看看,不当打手,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他们的赌场没了,可是又因祸得福,这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他们立即就要开始干活:“伯爵大人,那些花要移栽出来卖掉的吧,我们现在就去搬。”
“不。”穆程道,“这些花,我要献给神明大人。”
身边的安荻特微微一怔,看着他。
“哦,您是要卖给教会啊,伯爵大人真会做生意,教会那一帮人有钱得很,那我们帮您搬到圣堂去。”他们又说。
“这些花不动。”穆程道,“不必卖到圣堂,我就在此,亲自献给神明。”
第128章 神明赌约(3)
几人惊讶:“伯爵大人, 在这里怎么献呢,神明看不到,您也赚不到钱啊。”
“他看得到。”穆程说着话, 意味深长地笑。
这些人只好不再多说,绕过花田, 去看别的地方。
穆程往旁边走, 带着温润笑意:“神明大人, 您喜欢我送您的礼物吗?”
“你真的要送给我,他们说得没错,这些花值很多钱。”安荻特说。
“在我看来, 再多的钱也比不上您的喜欢。”
安荻特站在玫瑰花丛前, 看着他的笑意, 又抚了一下心口:“谢谢你,我很喜欢。”
“我的荣幸。”穆程向他行了一礼,转身去叫那些人。
他带着这几人去他们的住处。
在城堡旁边还有几排小楼, 也早就荒废了, 这几天经过修整,又焕然一新, 墙面都重新刷过, 里面光线明亮,干净整洁, 除了没有城堡那么大, 其他的没有差多少。
里面基本的设施都已经备好,每个人可以有独自的房间, 这与之前挤在一间阴暗小屋里睡, 忍受着臭味和蛇虫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们立刻表达自己的诚意, 会留下来好好工作。
对于现阶段来说,生活条件的满足就是他们的信念,这个信念很充实,也很坚定,因此他们打理那些土地,也可以驱赶一些邪恶,实在驱赶不走的,穆程也会过来帮助他们。
一段时间后,庄园里所有的土地都翻了新,邪恶在慢慢散去,而这些人的信念也在驱散着他们自身被侵染的邪恶。
他们拥有了朝气与希望,情绪也会扩散,当他们上街买东西时,这样的情绪会感染他人。
等土地上的邪恶完全退去,就可以种下植物,种粮食,蔬菜,还有花朵。
但是伯爵大人没有让他们去翻城堡四周的土地,那环绕的一片,由伯爵自己去打理。
穆程亲自修整着这些土地,将花种洒下。
这里不种其他的东西,只种花,他又种了很多的白玫瑰,一朵都不卖,只献给他的神明。
城堡的四周,随便推窗看去,都可以看见圣洁的白玫瑰,如果是在夜里,月光洒落,空灵美丽。
但这环绕的土地,还有一片是空白的,那是在穆程睡觉房间的窗外,这里没有种上花朵。
神明当然不会去问,这个人已经为自己种了很多的花了,他入睡的房间,不想一睁眼也看见大片的白玫瑰,不是很正常吗,他又不一定喜欢玫瑰花。
庄园现在已经有模有样,没有了满地垃圾,没有残败的迹象,荒废的土地上一片绿意盎然,城堡和楼房屋舍干干净净。
镇上的人们很久没见过蔬菜和粮食,那是只有贵族才能吃到的,他们平时吃的主要是合成的食物,嚼着像是蜡油一般,只能吃饱而已,已经没人还会去想美味。
但是在这一天,人们发现,穆.布朗的庄园开始向外输送蔬菜瓜果,还有麦子,谷物。
一开始,他们没有震惊,只觉得好笑,这么多年,蔬菜粮食这种东西,都是贵族特供,怎么可能对外公开卖呢?
那个伯爵在打什么主意?
就算对外卖,也一定贵到离谱,他们也买不起,穆.布朗那个赌鬼,不知道怎么种出了一些植物,还把赌场里的人招揽去给他干活,可是他的人品别人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定会趁火打劫,把东西抬到很高的价钱。
但是,当这些蔬菜运输出来,以正常的价格出售时,人们惊讶了。
他真的……卖给我们?
还是正常的价格?
他们不大相信,观摩着,看第一批人买回去,吃得好好的,他们才敢买,发现没有多余的费用,没有另外要什么东西,庄园真的是在卖蔬果,他们才安了心。
人们可以品尝到久违的蔬菜,瓜果,可以见到麦子,谷物,这给死气沉沉的小镇带来了惊喜,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色彩,那如同灰尘扑在脸上一样的神情,终于有了改变。
在美味的食物入口时,他们会欣喜地笑,因为有了对美味的期待,他们的情绪也有了一些乐观和希望。
笼罩在小镇的黑气浮浮荡荡,不再像之前死死撼在这里,如果这样坚持下去,邪恶侵染是可以驱走的。
安荻特看着那些黑气,也惊讶,好像被改变的,不只是庄园。
庄园现在还做不到自产自销,需要和外界联通,当然,即便以后成为可以自给自足的地方,穆程也不想与外界隔开。
现在,庄园里还需要多一些人打理土地,不只是土地,还可以再养一些动物。
他要再招揽一些人,叫他们去张贴了消息。
目前庄园里的田地和城堡屋舍已经没有邪恶了,但还有很多地方并没有退散,它需要更多的信念和希望加持。
但这在安荻特看来已经很迅速了。
月光幽凉,他站在城堡的房间里,赞扬穆程:“你做得很好,我很开心。”
“谢谢您的夸奖。”穆程在桌前起身,这里是书房,窗外有大片的白玫瑰,月光在他的身上洒落,他笑道,“神明大人,如果我真的让您开心,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安荻特微微抿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他又想起了这位曾经提出的请求。
沉默了会儿,他说:“除了上床,其他我能做到的,我会答应你。”
穆程:“……”
破坏气氛,他想把这个穆.布朗拉出来鞭尸。
他轻咳一声,说:“今晚月色很美,窗外的玫瑰也很美,如果还有您的笑容,一定更美,神明大人,我想看到您再笑一笑,可以吗?”
安荻特有些意外,他微蹙的眉头舒展,走到窗前,静静看月光与花田,片刻后,转向穆程,微弯嘴角,莞尔一笑,恰有清风吹动他的银发。
穆程的心在清风里荡漾:“神明大人,您真美。”
安荻特的笑凝住了。
穆程连忙解释:“我真心的夸赞您,不带爱/欲,我是您忠诚的信徒,我尊敬着您,仰望着您,绝没有想冒犯您的心思。”
001跳出来:“宿主你说谎脸红吗?”
穆程眼一瞥,它又缩了回去。
安荻特才又笑了,轻轻颔首:“我为有你这样的信徒而开心。”
神明没有太多的表情,他的笑容只维持了一会儿,等他再看向外面的月光时,那笑意已经散了,但他的神色是温和的。
他们两个人并肩看着月光,在那城堡四周,玫瑰们吐纳着月光的清辉,慢慢地,却停住了摇晃的花枝,一层一层,从外向里,定住不动,花叶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
咯吱咯吱,客厅里的地毯,桌上的水杯,全都蒙上了冰雾。
冰雾爬上了楼梯,冻住了两旁的扶手,从书房的门下面钻进来。
安荻特站在门边的位置,正在向面前人告别,天晚了,他要回圣堂去了。
可是,他闭眼之后,却发现自己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整个城堡都蒙上了冰雾,冰封的力量,限制住了神明跨越空间的能力,并穿过了门框,蔓延到了他的身上,只是片刻间,他的脚已经被冻住,没办法再动,冰雾从他的衣袍爬上来,他的腿,手,都覆盖了如同晶花一般的冰雾。
这过程悄无声息,一旦蔓延到人的身上,又如此之快,穆程感应到不对劲时,神明已经被冻住,他连忙上前。
而安荻特急声止住了他:“不要过来,穆,你也会被冻住的。”冰雾向前扩散,安荻特的脸上也覆盖了晶花, “这是恶灵的力量,你快点走,趁着冰封还没到你面前,从窗上翻出去。”
是恶灵残留的力量,恶灵被神明压制,不能再出来,可是他们感受到了这里的邪恶被驱散,他们蓄积的力量,要给这个城堡里的人一个教训和警告,要再度击溃这里人的信念,让邪恶重新弥漫。
冰雾在地上迅速蔓延,失去力量的神明无法应对,大陆意识会保护神明不受异族的伤害,可这些残留力量是没有根源和思维的,它不认人,大陆意识也监测不到它。
穆程任那冰雾蔓延:“我不能抛下您,神明大人。”
“不要管我,我应当守护这片大陆的子民,你快走。”
“我想,已经来不及了。”冰封已经蔓延到了穆程的脚下,沿着皮靴爬上他的腿。
“穆……”安荻特忧心,“你会被冻死的。”
然而,冰雾在爬上穆程的腰迹时,却不能再往上,那些晶花慢慢往回退,忽然散开,与此同时,他的脚下,一片冰雾如同蛛网一般裂开。
穆程动了动脚,往前走了一步。
神明不可思议:“你没有被冻住?”
穆程手负后,暗暗幻出一把软剑:“可能是因为这个。”他佯做掏口袋,掏出剑举到面前,剑柄一扬,软剑弹出,原本只有匕首大小,现在就是一把正常的剑,剑柄镶嵌着红色宝石,如同鬼魅诡异的眼睛。
“这是深渊烈火里锻造的剑。”安荻特说。
“原来是从深渊烈火中来。”穆程道,“我花两个金币从一个流浪老人手里买的。”
“那老人也许是恶魔。”安荻特道,“还好,他没有让你用灵魂交换。”
“神明大人,这把剑是不是可以抵挡冰封,您看,我佩戴着它,这些冰雾就不能靠近我?”
安荻特点头:“所以你是安全的,你快走吧。”
穆程他握着剑,慢慢走过来:“神明大人,我说过,我不会抛弃您。”
在他踩上的地方,地上的冰雾裂开散去,而等他走过,那些冰雾便又汇聚,再次将地面冻住。
他走到安荻特的面前,离他很近,低眉就能看见他的鼻尖。
“神明大人,您看,冰雾可以退的。”穆程在神明耳边说。
两个人的脚下,冰雾已然裂开退去,安荻特身上的晶花也在慢慢消散。
“可是,他们还会回来的。”安荻特抬眼,离得太近,他微动的睫羽将擦到穆程的面颊。
“别担心。”穆程道,“神明大人,冒犯了。”
不等对方回应,他抬起手揽住对方的腰,一旋转,将人横抱而起。
白袍翻飞,安荻特错愕看他。
与此同时,那一柄剑凌空转动,“铮”地一声刺入地面。
咔嚓咔嚓,大片的冰雾裂开,哗啦一下,散落无踪。
楼梯上恢复了光洁的地面,城堡外的玫瑰重新在风里摇晃,清风再度吹进来,恶灵残留的力量全部被击碎了,不会再来。
穆程将人放下:“冰封已经退去,我们没事了。”
安荻特站定,脸色有一点苍白,轻轻点头,往后退一步:“你很勇敢。”
“您怎么了?”穆程发现他的不对劲。
“冰雾冻住了我的心脏。”安荻特实话实说,“我有一点不舒服,穆,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不抛弃我,但是抱歉,我要先离开了。”他连跨越空间的力量也使不出了,只好去开门往外走。
“神明大人。”穆程道,“如果您不舒服,不如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用麻烦。”安荻特继续往外走。
穆程摇摇头,拉住他,这么一拉,才觉他的肌肤是如此冰凉,他紧蹙眉头,将人一把搂进怀里。
被恶灵冰雾冻到了心脏,不是随便保一下暖就能解开的,以恶制恶,这冰封力量恰深渊烈火之力可解。
穆程现在是深渊之主,他当然有这个力量,那把剑是个幌子,拿出来骗神明的,真正驱赶冰封的是他自己的力量。
现在,他要与对方相拥,用力量去驱赶对方心脏上的冰封。
他对怀中的神明说:“您的身体很凉,也许我能帮您暖一暖,请您相信我,我只是要帮您。”
神明没有力气回应了,他很冷,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才觉得舒适了一点,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脸色依旧苍白。
穆程抱着他走到窗边,倚窗而坐,在月光和玫瑰中,静静搂着怀中人。
许久后,安荻特心脏上的冰雾解除,身躯恢复了温度,他睁开了眼,正看见月光下的花田,还有窗边人的侧脸。
感受到动静,穆程松开了他:“神明大人,您好了吗?”
“谢谢你,你将我心脏上的冰封解除了?”安荻特有点不可思议。
“也许是我一直佩戴着这把剑的缘故。”
“你又一次救了我。”安荻特站起身,有些羞愧,“可是我没有力量,无法庇佑你。”
“我需要的不是您的庇佑,我需要您平安。”穆程也起身,面向他道。
神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他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又抚了抚跳动的心脏。
他挪过眼,看看外面的花:“我要回大圣堂了。”
“您完全好了吗,可以去吗?”
神明点点头,说了声再见,闭上眼,人影消失在这房间里。
天亮后,穆程去街上看人员的招揽情况,还没走近,却听到了嘈杂声音。
他庄园里的几人正和行人们争吵着,这几人中领头的那个叫佐伊,他在大喊:“你们还没有去看呢,怎么知道伯爵大人会骗你们?”
“还用去看,穆.布朗以前什么样子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会干什么好事?”
“可是我现在就很好啊,他没有克扣过我们的钱,我们吃的住的都比以前好,伯爵大人已经改过自新了。”佐伊说。
“但是他的庄园被恶灵诅咒,那是邪恶的发源地,我们不可能会去的,你看看,他那个庄园还改了个奇怪的名字,叫什么煜临庄园,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名字。”
“你们这些人……”佐伊发怒,“你们现在吃的蔬菜,水果,都是从哪儿来的?”
“对啊,穆为什么能种出这些东西,他是不是跟魔鬼做交易了?”他们说。
佐伊听不下去了,挽起袖子要打人,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动作,他转头看见穆程,连忙恭敬相迎。
现场的吵闹静了下来,尽管人们对穆.布朗有着各种偏见,但是不得不说,他那个庄园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它重新焕发了生机,也的确在向外运输着蔬菜,他们这些人吃的菜都是来自煜临庄园。
一个庄园主本身的威望是很大的,何况他还是位伯爵,以前庄园破败,人们看不上他,随意嘲笑讥讽,现在见到他都不敢那么放肆了。
穆程走进人群中,往招揽消息上看了看:“有什么顾虑吗?”
旁边人们互相看,老实讲,这些条件是非常吸引人的,有住的地方,酬劳也很高,需要干的活都有明确的划分,每个人都只需要做完自己手上的事儿就行。
上面还写了,如果愿意去的,不会的可以免费教,教习期间酬劳还是照样发放。
但是……
有个人壮着胆子说:“我们不信任你的人品,庄园可是邪恶的发源地。”
“对,佐伊他们以前本来就是打手,他们说你改过自新了,并不可信,谁知道你会不会说话不算话,克扣我们的钱。”另有人小声附和着。
穆程点点头,笑道:“我说话是否算话不用听人讲,你们自己应该可以用眼睛看,那些蔬菜水果我承诺过按正常价格卖,就是按照这个价格来,可有违背过?”
“这个……”人们语塞,对这一点上,他是挺守承诺的,这几天有很多贵族过来高价包揽庄园里所有的蔬果,但他并没有同意。
供应给贵族,可比放到大街上卖赚钱多了啊,还省事儿。
“庄园的确是邪恶发源地,但正因为那里的邪恶最严重,而我驱逐了土地里的邪恶,种出了东西,如果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烂赌鬼,我怎么会驱逐掉邪恶呢?”穆程又道。
“这……”人们又犹豫,对啊,现在镇子上也就只有庄园里的土地没有邪恶了,他如果没改过自新,又如何能让土地重新有生机呢?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
穆程继续说:“你们来干活,我按劳支付报酬,你们做多少事情,我给多少钱,白纸黑字上写得很清楚,这本身就是我列出来的,如果不想给那么多钱,在制定的时候,就不会列出这些明细,既然列了,我就会严格按照这个来实施,我的话说到做到,信不信,就由你们了,我招揽人,全凭自愿,去不去,也是由你们自己决定,我并不会多说什么。”
他话说完,往外走去,佐伊一行人跟在他身后。
眼看他们已经走出人群,人们互相看着,要是失去这样的机会,怕是会后悔,他们拉扯着,推壤着,把一个人推到了前面,这个人连忙说:“伯爵大人,要不我们跟您一起去看看?”
穆程回头,笑了一下:“不着急,你们可以再考虑考虑。”
第129章 神明赌约(4)
穆程说罢再往前走。
一众人想叫住他又不好意思开口, 毕竟刚才他们的叫骂,这位肯定是听到了的,可是在这荒凉镇子上, 还去哪里再找到一个有这样酬劳的工作呢?
他们推推攘攘着,看伯爵大人将要拐到街角。
忽而听有人惊叫, 紧接着一个年轻男人从街角栽过来, 扑倒了那店门口的货架, 他摔进货架中,很快又有个男人跑来,搀起他:“罗恩, 你还好吧?”
“我没事, 艾文。”罗恩站起来, 和他一起艰难地往前走,两人脸上都有一些伤。
又听几声叫喊,有一群人拿着棍子和叉子追上来, 轻易把这两人围住, 让出一条道,有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捂着头走上来, 手一扬:“还跑得了吗, 带回去。”
一群人冲了上去,两人挣扎着, 哭哭啼啼。
“你们怎么了?”穆程开口问, 这个闹剧就在他眼前。
那两人回头,好像看到了救星, 连忙跑过来几步:“伯爵大人, 求您救救我们,如果让库伯先生把我们抓回去, 我们会被打死的,还有罗恩,他会更惨。”
他们不认识穆程,但从他戴的帽子上能看出他是个伯爵。
穆程看着那个肥头大耳的人:“他为什么要打你们?”
“我们是库伯先生家里的下人,库伯先生他……他看上了罗恩,想要强迫他,我们打伤他的头才逃出来了,可是……”
可是很显然,他们逃不了的。
那库伯也看了过来,他一向男女不忌,垂涎这个罗恩很久,今天还以为能得逞,但没想到,这个下人敢打人,还有他的同伴也敢来帮忙。
他往前一步:“少管闲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今天闲着无事,还就是想管管闲事。”穆程淡笑道。
“你是什么……”库伯叫嚣着,话说到一半,他定睛一看,忽然笑起来,“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穆.布朗吗,好久没见,穿得这么人模狗样了。”
他打量着穆程,变得嬉笑起来,走过来:“这么一看你还挺高大英俊的,在床上一定很带劲儿,嘿嘿,你跟我走,我不要罗恩了怎么样……”说着就要伸手上来。
身后的佐伊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敢碰伯爵大人,小心我揍你。”
库伯一愣,不敢置信,怎么前一阵子还到处借钱的穆.布朗现在都有下人伺候了?
穆程向佐伊缓声道:“放手,我说过,不是让你来当打手的。”
“大人,他在侮辱您……”
“放手吧。”
库伯看这情势,得意起来:“叫你放手,听到没?”
佐伊只好松手,后退一步。
库伯继续嬉皮笑脸揉着手腕,再往前伸手:“穆,你是不是被我的风姿迷住了,要不要跟我回家啊,哈哈哈……”
穆程笑了一下:“我不让他动手,是因为,我要亲自收拾你。”说罢,笑意一收,面露冷意,攥住他的手腕一转,那库伯瞬间惨叫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砰”地一下,库伯被摔出老远,他颤巍巍爬起来,气恼喊着身边的下人:“快上啊,愣着干什么,你们都是猪吗?”
下人们走上去,拿着棍子叉子围到穆程面前,他们刚才见这位身手很好,都有一点发憷。
“给我打,不把他抓住,你们这个月的酬劳就没了。”库伯捂着脸叫嚣着。
这些人冲了过来,穆程抬抬手,眨眼的功夫,噼里啪啦,他们的棍子全都掉落,他们瑟瑟退后,不敢再动了。
库伯还在气急败坏的叫喊着,捡起了地上的叉子,穆程抬起一脚,一块货架木板飞出,将他手中叉子生生倒定在了地上,他吓得咣当一声,瘫坐在地。
周围有很多围观的人,他们不敢说话,原本低靡的情绪让他们很冷漠,可是今天看到这样的情景,那个平日里总是欺负人的库伯被揍得鼻青脸肿,他们心里开始升起大快人心的感觉,久违的畅快,让他们暗暗叫好。
“伯爵大人。”罗恩和艾文跪到穆程的面前,“谢谢您救了我们,我们能为您做什么?”
“我救你们,只是看不下去那样的行为。”穆程道,“不用做什么。”他摆摆手,往前走去。
两人起身目送着他的背影,转头的时候看到了墙上的招揽消息,他们互相看看,连忙又追上去:“这个上面说的布朗伯爵是您吗,您的庄园在招揽人是吗,我们可以去吗?”
穆程停下脚步,略一思量:“倒是可以。”
话才落,听那边库伯喊:“他们是我这里的人,我不放人,他们哪儿也去不了。”
穆程回头:“你们签订的有契约吗?”
“什么契约?”库伯道。
“那就是没有喽,他们是自由的,想留就留,不想留就不留。”穆程对两人道,“你们跟我走吧。”
两个人一喜,连忙跟在他身边。
而周围其他人又是羞愧,刚才来招揽人的时候,他们不愿意去,后来他们想去了,但不好意思开口,而且,现在看到了穆.布朗还会出手救人,说明他的人品没问题,他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他们更想去了。
可是,现在已经有人去了,伯爵大人还会再用他们吗?
“喂,你……”库伯还是不想罢休,喊着话,而穆程一回头,那凛然的神色,叫他忽然闭了嘴,竟是不敢吭声了。
他不再喊叫,骂骂咧咧打着身边的下人。
穆程看着他,冷冷一笑,眯了眯眼。
一个随处都能发/情的人,只是揍一顿,太便宜他了,这样的人,应该叫他发不了情才是。
那库伯正在起身,一边起来一边抽着身边下人的脸,埋怨他们不敢打人,一个巴掌没抽中,反而自己脚下踩空后退了两步,然后,好像有一股莫名的看不见的力道,他忽然栽倒到了那个刚刚被定住地上的叉子上。
伴随着惨叫声,他被人抬起来,血迹从他裤子上流出来。
穆程带两人回到庄园,先叫他们好好休息,然后给他们安排了工作,他现在招揽人是要祠养动物,先养马。
两个人很喜欢这份工作,在他们看来,跟动物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有意思的多,他们的生活看到了喜悦与希望,在和动物相伴中也增加了信念,他们不用帮忙,就可以驱赶走马厩的邪恶,而他们本身的被邪恶侵染的不深,有了希望,自身上的也很快就驱散了。
他们在这里工作没几天,眼睛已然有了光彩,这样的情绪也会扩散,感染给其他人。
这天,一大清早,有不少人聚集在了庄园外,这些是那天镇子上想要找工作的人们。
他们一见到穆程,连忙行礼,诚恳道:“伯爵大人,我们想得很清楚了,我们愿意来工作。”
“我们为前几天的质疑向您道歉,我们应该相信您的,对不起,我们以后一定会用眼睛看,不再听人乱说。”
“我们是真心实意的,伯爵大人,我们会好好干活。”
穆程打开大门,微微一笑:“好。”
“不过……”他又道,“我需要合适的人选,不是任何人都可以。”
“是,我们知道,我们会努力让您满意的。”
庄园里热闹了起来,田地,农场,建起了规模,每一个流程都有着规则,自给自足也向外输出,人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井井有条又热火朝天。
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人们,被侵染的邪恶都在一一退散,就连这一片天空都显得明亮了。
那个城堡,环绕着一圈白玫瑰,美丽又圣洁,那些玫瑰花,伯爵大人依旧不让其他人碰,一直是他自己打理,也许是因为有灵肥,那些花不论季节,好像一直没凋谢过,始终那么美丽。
教会的人来过几次,想要买下,但是伯爵大人不卖,他现在肯定也不缺那些钱。
安荻特走进房间时,看穆程正在端着一个杯子,屋里弥漫着一些香气,他上前:“你在喝什么?”
“自己庄园酿造的酒。”穆程道,“我们自己种的小麦酿的,您要尝一下吗,这边还有葡萄酿的。”
“神明不吃任何东西。”安荻特说,“这里越来越好了。”他走到窗前,欣慰看了一会儿,低头道,“这里一片地一直是空的,你不打算种一些东西吗?”
“我还没想好种什么。”穆程摇晃着酒杯,回头浅笑。
“种什么都可以吧。”安荻特不解。
“这里在我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我不想随意。”穆程起身走到他身边,“我希望它是让我心动的东西。”
安荻特想了想:“人类好像很喜欢这种……仪式感。”
“您也可以称之为浪漫。”穆程道,“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自他上次冰封解除后离开,已经有一阵子没过来了。
“我完全好了,谢谢你。”
穆程道:“如果要谢我,神明大人能不能再笑一次?”
安荻特看他:“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看我笑?”
“因为很美。”
神明怔了怔,又抚了一下心口。
然后,浮出一个笑意,却是转头看向外面:“我……去看看这个庄园现在的样子。”
“我陪您?”
“我还不想让别人看见我,如果你一边走着,一边对着空气说话,会很奇怪。”安荻特说,“我自己去就行。”
“那好。”穆程没再强求。
安荻特的身形消失在屋里,下一秒,出现在一大片绿油油的田地上,看青翠的农作物,另一边还有大片的茶园,耳边有歌谣传来,工作的人在哼着他们喜欢的歌曲,轻松愉快。
他看到这些人身上的邪恶侵染已经完全没有了,他们恢复了乐观与向上的情绪。
他又去了农场,有牛与羊,还有一些禽类,这里的邪恶也已经被驱散了,在旁边有一些加工房,农作物可以加工成更方便与美味的食物,还没有完全启动,正在筹备中,旁边的酿酒室也在准备着。
这个庄园的邪恶侵染应该很快就能全部驱散了,赌约也很快就可以完成了。
到那时候,深渊恶魔不可以再觊觎这片大陆,只要他们不来吞噬人们的灵魂,这里早晚有一天会全部恢复,从这片小小庄园开始。
至于他还有没信徒,那已经无所谓,不过,如果人们恢复信念,应当还是会有人信仰他的吧。
再怎样,穆不是说过,他会永远是自己的信徒吗?
安荻特没有注意到,他不经意中又笑了一下。
他慢走在庄园里,在马厩旁,路过一个临时休息的隔间,三面墙,一面没有门,那房间四周缠绕了绿藤,生机盎然,看上去就让人心情愉快。
他在这里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坚定地说:“我向神明安荻特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原本要走的,听这话又停了下来。
很多人向他发过誓,那些信念非常非常强的誓言和祷告,可以传到他的耳边,有时候他会去看一看,如果那些誓言或祷告是合理的,他会挑选一下,帮助他们守护。
这些年,虽然没有了神力,但还有神明的身份,他依然可以为人类守护誓言,但是人们的信念渐渐消靡,他几乎听不到任何誓言了。
现在,竟然叫他又听到了一个,也可能是因为本身就离得近,自然而然传入他耳中,但是,他还是想看一看。
他转身到这没有门的门口,看向这间屋子。
一个干净整洁,又很美丽的地方,窗台上摆了花盆,地上有鲜艳的毯子,一张小床上面的被褥干净柔软,虽然是个临时休息的,但在这里休息的人没有敷衍,很用心地布置了这里。
里面有两个年轻的男人,安荻特不认识他们,不过他有一阵子没来了,这庄园里大多数人他都不太认识。
现在,一个背带裤的男人正单膝跪地,举着一只手,方才发的誓言就是他说的,他又说了一遍:“我向神明安荻特发誓。”
安荻特点头:神明就在你面前,好好发誓吧,我也许会守护。
“罗恩,我永远爱你。”这男人继续说。
安荻特微怔,是个爱情的誓言,人类的心思很容易变,他要再想一下要不要守护。
旁边站着的男人惊讶道:“艾文,我们都是男人。”
“那又怎样呢,罗恩,你只要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爱不爱我?”
“我……”罗恩叹了口气,“我也爱你。”
“那你是不是接受我了?”
站着的男人点头。
“太好了,感谢神明,感谢安荻特。”艾文起身,将面前人搂进怀里,“我太开心了。”
被感谢的神明就站在他们旁边,这个誓言没什么不合理……在此刻也是极其真诚的。
神明决定守护这个誓言。
大概有守护之力,也大概他此刻就站在这里,神明好像也感觉得了一些开心。
这两人表明心意后,热切相拥,然后,用力地吻在了一起,吻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两个人看着对方,不舍得分开,又搂在一起,转着身往床上倒去。
安荻特离开了这个房间,向前走去。
听到那里还有断断续续的声音:“艾文,这里没有门,会被人看见。”
“我知道,我不做什么,虽然我很想。”另一个人喘着气说,“让我再抱一会儿你,马上就松开。”
“如果你很想,那要不就……”
“不,我不会在这里跟你做,我不能这样随便的对你。”
走得远了,那声音就听不见了。
安荻特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想亲吻,做/爱,他们总有一些奇怪的仪式。
对了,穆说,或许也可以不叫仪式,叫浪漫。
也许是他守护了这一对爱人的誓言,又亲眼看着他们表述心意,他现在的心,有一些奇怪的波动。
好像,在刚刚想起穆的时候,波动更加明显了一些。
他回到穆程的房间里,先道:“这庄园里被你打理得很好,我在想,如果让我亲自来,我也许也不能做到像你这样。”
穆程起身相迎:“过奖了。”他走到安荻特面前,瞧瞧他,不禁失笑,抬手碰到他的头上。
安荻特问:“怎么了?”
“神明大人,您的头上有一片叶子。”穆程的胳膊自他肩上揽过,从他身后向上,摘下他头上的叶子。
这样的动作让两人离得很近,那鼻息里的温热可以扑洒到安荻特的脸上,神明抬眼,不自禁想起了刚才拥吻的那两个人,他们就是这样呼吸交织。
“好了。”穆程将叶子拿下来,带着笑意,低眉在神明面前扬了一下,那是一片很小的绿叶,像是种子新发出的嫩芽。
安荻特看着这样的笑容,又抚了一下心口,后退一步:“谢谢你。”
“这有什么谢的。”穆程道,看着他的动作,“你又要走了吗?”
“是的,我应该……要走了。”
“神明大人,您明天还来吗?”
“也许会吧。”
“我希望每天都能见到您。”穆程往他走近一些,“这一阵子您没来,我很想念。”
“想念我?”安荻特微怔。
“是,我不舍得和你分开。”穆程的手负后,指尖一点,幻化出一朵花,他将这朵花送到面前,“送您一个离别礼,我祷告明天还能见到您。”
安荻特看着这朵花,它还是玫瑰花,不过……
“这是红色的玫瑰。”他说。
“您喜欢吗?”
神明静默,过了会儿,才道:“圣堂里没有人献给我红玫瑰,在人类眼中,这好像是代表爱情的花。”
“那我是第一个,我也希望,是唯一一个,不管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我都只想献给您。”
安荻特接过了花,明艳的花映衬着他的白袍,他想起刚才那对恋人也说着不舍得分开。
他心里的波动比方才更大,好一会儿后,他道:“我明天会来的,我也希望每天见到你。”
第130章 神明赌约(5)
庄园的酿酒室与食品加工室经过了初步的筹备, 慢慢建了起来,经过加工的食品,可以更加美味, 也可以保存得更久,这些年只有贵族能尝到的美味, 现在输送到了各处, 人们都可以买。
动物们也有副产品产出, 牛奶羊奶等,消毒加工,还可以做出更多的美食。
于是庄园里不仅仅是土地和农场, 慢慢也有了工厂, 食物如今已经不是问题, 这片庄园,这个镇子,甚至这个城, 都是受益的, 他们不用再为匮乏无味的食物而费心。
美味总是叫人快乐的,那些黑气淡淡的游走, 庄园里已经很明朗了, 而镇子上的邪恶侵染也少了许多。
接下来,是养蚕打丝织布染料, 布匹衣服等的纺织制造, 被邪恶侵染的大陆,人们创造美丽的心情消失, 在影响下, 染料失去了光彩,所有的颜色都显得灰扑扑的, 从十年前,他们就已经织造不出美丽的衣饰了。
颜色没有光彩,它就只是死气沉沉的颜色,可是,当使用颜色的人赋予其信念,那些颜色里的光便将一一重现。
当穆程从染缸里挑起一件色彩亮丽的衣服,旁边的人们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
多年没有看到过的明艳,如同照在水面上的太阳一样,闪闪发光。
他们的创造力回来了,色彩重新鲜活了起来,像美妙的音符一般灵动,他们制造各种精美的衣饰,穿在身上,也装饰着他们生活的地方,从庄园影响到小镇,灰扑扑的小镇慢慢明丽。
安荻特的确每天都来,他一点点看着庄园里的改变,要说以前是生机盎然,现在则又增添了绚烂多彩。
罗恩和艾文这一对同性的恋人在庄园里举办了婚礼,他们在落满花瓣的草地上牵手走过,彼此看对方的眼神坚定,好像有星星闪烁。
旁边人们欢呼着庆祝着,今天的穆很忙,要给他们做主持,要让那对新人交换戒指,让他们宣誓。
这也是人类的仪式,是个很重要的仪式,安荻特看到他们的喜悦,他想,这也许是浪漫的。
他没有再留在庄园,在镇上走了走,神也有贪心,那庄园彻底驱逐邪恶不在话下,他现在,又想看到这个镇子也鲜活起来。
但是刚刚从热闹的庄园出来,再看这镇子,就看得出,这里还是相对萧条与冷寂的。
道路上有人拉着一个木板的车,慢腾腾走着。
“您是……神明安荻特?”这人走过去,忽然又倒回来,瞪大了眼睛,“真的是您吗,天啊,我看到了神明!”
神明也很惊讶:对啊,为什么你能看到我?
这个看上去很颓废的男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神明大人,我是您的信徒。”
安荻特颔首。
这人往前,仰起头道:“是不是我的祷告起了作用,让我见到了您的真身,神明大人,求您救救我的母亲,她快死了。”他说着掀开旁边车上的布幔,那里躺着一个年迈的老人。
安荻特并没有听见过他的祷告,如果祈祷了那么多次还是没有听到,那么有可能,这个祷告的信念并不是很强烈。
他看着这个人,看一点点黑气在他头顶上盘旋。
难怪这个人能看见自己,他的身上有恶魔的气息,他不是恶魔,但他与恶魔做过交易,或者说,他至少是恶魔交易中的受益者。
安荻特如今的力量不足以完全隐藏自己,而这位有一点异族的气息,就能看见他。
他又看向那个老人,那一团黑气在老人的头顶凝聚得更多。
他摇摇头:“你的母亲已经死了,不可能起死回生。”
“不,她没死。”男人红着眼道。
“她真的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男人忽然瘫坐在地,眼睛直直的:“您是神明,您不可以让她复活吗?”
“我没有这样的力量。”现在没有,就是以前也是没有的,死去的人不可能复活,这是万物生长的规律。
“我不相信,神明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您是不是不想帮我?”男人又跪直了看着他。
“我帮不了。”
“你……”男人沾满了泥土的手抓在他的白袍上,“你为什么这么冷漠,生老病死的规律难道不是您定下的吗,我母亲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她为什么会死的这么早?”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规律,不是我定下的。”安荻特叹气,“你真的不知道你的母亲与恶魔做过交易吗?”
那老人头顶黑气更多,做交易的是她。
男人一怔:“这个……我不知道。”
安荻特失望地闭了闭眼:“你在骗我,你知道。”
“不是,我不……”
“你是交易的受益者。”安荻特打断了他的话,“你母亲为了你去跟恶魔做的交易,你做了什么事,你应该很清楚。”
“我……”男人惶恐,是的,他让他母亲把健康卖给恶魔,换自己的财运,他一度很有钱,日子过得奢靡舒坦,可是母亲突然死了,交易终止,他不能再享受这些财运,一夕之间又变回了穷光蛋。
他不能忍受,他要把母亲复活,让交易继续,在别人眼中,他到处奔走救母亲,好像很孝顺,他也快被这些话洗脑了,觉得自己真的很孝顺,你看,为了救母亲,我多么焦急。
他支吾一会儿,又抬头:“那又怎样,做交易的并不是我,我在用我的孝心日日向您祷告!”
安荻特有一点生气:“不必再向我祷告,哪怕这片大陆再没有我的信徒,哪怕我被驱逐出去,我也不愿有你这样的信徒。”他扯开衣袍上的手,闭眼消失了身形。
第二天,他出现在庄园的书房。
穆程在桌前看见他,随即一怔,放下书走了过来:“您的脸色不太好看,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安荻特四处看了一下,对着桌边一张椅子说,“我能坐在这里吗?”
穆程连忙把椅子拉出来:“您好像没休息好。”
神明也是需要休息的,当夜深人静,大陆陷入黑暗与沉寂中,他也会阖上眼睛,进入休眠。
“不要紧。”安荻特坐下后,用胳膊在桌上撑着头,听他讲庄园又有了哪些改变。
他的眉眼里浮现些许欣慰与柔和,然后,慢慢地闭上了。
穆程止住了话语,有一点讶异,又忍俊不禁。
神明听着听着,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嗯,工作汇报果然是无聊的,连神明都会昏昏欲睡。
他以手指勾过来一条毯子,轻轻搭在沉睡人的肩上,然后靠坐在桌边,拿着书静静地看。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光束中浮荡着一点尘埃,玫瑰的幽香扑进鼻息,安荻特的头重重点了一下,然后惊醒过来。
他刚睁眼,还带着些许迷惘,望着桌子和桌边的人,对着那带笑看过来的脸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这里无意中睡着的。
他尴尬起身,发现身上有毯子,那毯子正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掉,他及时抓住一角,把毯子叠好递给桌边人:“谢谢你,穆,我……走了。”
“您要不在这里再休息一下,我为您准备一间房?”穆程起身。
“我已经休息好了。”安荻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神明不应该让人类看到这样子,“我明天再来。”
他说完话,身影在这个房间里消失。
第二天来的时候,他没有再坐下,可是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仍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但他怕自己又睡着,于是不肯坐。
他听一听庄园里的事儿,就要走了。
“您要不要再去转一转,这一次我陪您去?”穆程说。
“不用了,我不太想走动。”安荻特摇头,他有些疲乏,“天快黑了,我该走了。”
“好。”穆程狐疑地点点头。
神明的身影消失,而穆程的疑惑还没消。
庄园里这个时候会点起一些灯,人们忙完一天的工作,晚上偶尔聚在一个唱歌跳舞。
但是这种情绪还没怎么传播到小镇上,入夜的镇上还是很冷寂的。
安荻特走在街上,抬眼看看那路边在风里被吹起的布帘。
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他往旁边走了走,不用抬头,人们看不见他。
可是那马蹄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他抬头,微微错愕:“穆,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自马上俯身,轻风吹动他衣上的流苏:“神明大人,您为什么不回圣堂去?”
安荻特轻轻抿嘴,只好告诉他:“前几天我拒绝了一个信徒的祷告,他闯进圣堂,把我的神像砸了。”
“教会没有修吗?”怪不得他这两天精神不好,没有神像依附,他没有地方睡了。
安荻特摇头:“教会可能没钱了。”
穆程伸出手:“我去看看。”
安荻特看着他的手还没反应过来。
“走吧,您要给我带路。”穆程拉住他,将他拉到了马背上,双手从他身边环过,拖住缰绳。
神明的手有一点凉,被抱进怀里好像也有点僵硬,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风吹动他的银发,拂到穆程的脸上。
在一幢华丽的白色的建筑前,穆程拉马停下,他跳下马回头向神明伸手,将人牵下来,与他一起走进大门。
深夜圣堂里没有人,大门原本应该锁上的,但现在在开着,那锁掉落在地上。
他们走进殿堂,在入口的台阶上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那里,衣服残破,拿着一瓶酒一面喝一面低低辱骂着什么,想来就是他敲掉了大门的锁。
等他抬头,安荻特的眉头又是一蹙:“就是他。”
是那个让他救母亲的男人,他那天没答应,这位当天晚上过来砸了神像。
那男人也看见了他们,提着酒瓶站起来:“安荻特,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安荻特摇头:“我已经说过,你的母亲不可能复活。”
“呵呵,我什么都没有了,那我还怕什么,安荻特,神明,哈哈,我告诉你,我的母亲一天不活,我就一天杀一个人,等他们死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们,是神明不肯救人,是神明害死了他们,让我想想,从谁开始呢?”
他踉跄着起身:“要不……从你身边这个人开始好了。”
他说着话,“砰”地一下把酒瓶摔到台阶上,玻璃碎片迸溅,在他手中还有个残留的柄端,四周是尖利的玻璃,他冲了上来。
安荻特要上前挡住那袭击,他没有力量,只好用手挡了。
一只有力的手拦住他的动作,继而攥住袭击人的手腕,穆程笑看神明:“您退后。”
安荻特道:“我应该保护大陆上的子民。”
“您不用保护我,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我能保护您。”穆程说着话,手上渐用力,来人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扭曲,惨叫一声,“放开我。”
再用力,那人吃痛,酒瓶子掉在地上,穆程手一甩,将他甩到殿外。
安荻特微怔:“穆,你很厉害。”
“多谢夸奖。”穆程回头看着那人,这个人已经被邪恶彻底侵染,恶魔可以吞噬掉他的灵魂,但是……穆程在神明面前决定“手下留情”。
他微微眯眼,笑道:“你不是要复活你的母亲吗,你看,她活了。”他往对方身后指。
男人回头,真的见他母亲从布幔下坐起来,头顶的黑气缠绕,脸色苍白,一些看不见的暗纹在她身边环绕。
安荻特皱眉,低声说:“是恶魔的力量让她站起来的。”
“不是说她与恶魔做过交易吗,她大概凭借着还没退散的恶魔之力,又动了。”穆程说。
“这并不是真正的复活,她没有活,只是短暂地有了行动的能力。”
“这就够了,神明大人,她虽然凭借恶魔之力站了起来,但是现在想干什么,那是她本人的意愿,恶魔并不会强加给她思维。”
说着话,看那男人欣喜向老人奔去:“母亲,您活了,您真的活了,快,你快联络恶魔,把你的健康再卖掉,让我的钱财都回来,快!”
老人的脖颈僵硬,摸着男人的头,凄惨地笑了笑,她深陷的眼窝里,流出了几行泪,然后,他的手忽然用力抓去。
手指抓进了男人的头颅,男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母亲……”
“跟我一起走吧……”苍老的声音充满了诡异,黑气将两个人环绕住,不断传出男人的惨叫,地上有大汩大汩的血流出,但又如被吸取一样,忽然间抽回。
黑气消失,老人和男人的身影也消失了,地上的血迹全都不见,一点痕迹也没有,因恶魔之力站起来的老人,在弥留之际,将儿子吞噬了,他们变成了魔气,将会散落进深渊烈火里。
圣堂里恢复了安静,所有的痕迹都消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安荻特记得那老人吞噬儿子前流下的眼泪,这几行泪叫他的心里不太舒服。
他抚着心口,感觉心中又有一些波动,不同于之前看到那对恋人告白时喜悦的波动,这种感觉,叫他有一点想要窒息。
他突然也觉到了难过。
短短数日,他感受到了喜悦,也感觉到了难过。
手上有一些温暖,他的手被面前人拉起。
安荻特抬眼。
穆程怔住了,他看到面前人在流泪。
神明流下了眼泪。
“神明大人,您……”穆程走近一步。
“穆,我有一点难过。”安荻特实话实说,他以前在这片大陆的上空,看着人们的喜与悲,他看过人们欢呼,也看过疾苦,但没有像现在这样,走在他们身边,这样切身地看着。
“人类的世界,有难过的事,也有美好的事。”穆程抬手,犹疑了一下,继续往前,抚在神明的脸上,为他擦拭掉那一行泪,“因为人有情感,所以喜怒哀乐,都是不可避免的。”
脸上指腹抚过,留下一点温度,安荻特又抚了一下心口。
“走吧。”面上的手重新落到他的手边,牵住他,往前走去。
大堂的圣殿上,神像断裂成了几节,倒在地上,残碎的渣子崩落很远。
“教会连收拾也没收拾吗?”穆程蹙眉。
“他们好像是要请人来弄,但是没有钱,一直没请到人。”安荻特说。
神像与他有着独特的关联,他能够通过这种关联依附进去睡觉,但不能亲手去碰去摸,他不可以自己将神像拼凑起来,平时也没办法自己去清洗打理等。
想一想,如果一个神明要自己去照顾自己的神像,那场景也似乎挺奇怪的。
穆程俯身去捡起碎石,将残渣一点点拼好,人们信仰,一个圣堂里,神像是永生的,即便碎裂也应该修复,而不是换个新的。
除非圣堂毁掉,否则神像永在。
所以穆程要复原,但是在人眼皮子底下,没法用恶魔的力量去复原,而且,他也很想亲手来修复。
不过用手修的话,想要完全修复好,需要打胶,还需要重新刷漆,这里没有材料。
他要去幻化点材料出来,不能当着面,得走远一些,于是跟安荻特说:“您等我一下。”说完走出圣堂。
夜晚微凉的风吹进来,安荻特一个人站在残破的神像前等待,圣堂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进巨大的窗户,落下清冷的光。
刚刚流过眼泪的神明心中的一些情绪仿佛还没散,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又感到了一点难过。
脚边一块碎石,正是他的脸,他看着这片破碎的脸,也忽然有一些无助。
大殿上响起脚步声,他抬头,看穆程提着两个桶走了进来,地上的月光随着他的行走而时明时暗。
他仿佛眼前亮了一下,无助被驱散,一颗心安了下来,幽暗的大殿豁然明朗。
“我去买了一点东西。”穆程道,其实是用力量幻化的,“我会帮您修复。”
“谢谢你。”安荻特说。
“您永远不用对我说谢。”穆程将神像拼好,打胶沾住,竖起来放到原本的高台上,然后在外面上一层颜色。
他的动作很轻,月光下的大殿,温柔又专注,他真的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安荻特在旁边静静看着,慢慢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人在碰神像的每一个地方,他的身上,也会有一点触感。
虽然与神像关联,但绝不可能会有感通的联系的,要不然,每次有人来清洗打理神像,他都要有感觉了。
好像,就只有这个人碰,才会有触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