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顾从渊回到家, 这位教授夜里没睡,现下在补觉,穆程在客厅里散步。
001问:“宿主, 下一个计划是什么?”
穆程坐在沙发上:“没有。”
他一时半会儿是真的没想到办法,那就先呆着呗, 也不急。
游荡到中午, 顾从渊还没醒, 他闲着无事,飘进厨房,看冰箱里买的有菜, 想了想, 索性帮他做个饭, 这样人一醒来就可以吃了。
顾从渊下午两点醒了,是被饿醒的,半闭着眼往厨房走, 端出刚热好的饭菜, 吃了一会儿,味蕾被唤醒, 人也瞬间清醒了。
他慢慢放下筷子, 静静看着面前的食物。
穆程坐在他对面,本来饶有兴致看他吃饭, 但对方停了。
顾从渊默默盯着饭菜, 好一会儿后,起身去厨房查看一番, 然后打了几通电话, 大意是问几个较好的朋友有没有来过他家。
朋友们都否认,他放下手机, 继续盯着饭菜看。
饶是他有很多道理,但似乎也没法解释这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是哪儿来的,他起身徘徊几步,停下来看看,又徘徊几步,再停下来看。
最终,他敲一敲额头,进卧室又睡觉了。
他怀疑自己没睡醒。
穆程笑看他,趁着这个功夫,将碗筷给他洗干净,放回原位。
两个小时后,顾从渊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向饭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他的表情一松,下午可能是真没睡醒。
可是,梦里那美味的食物,好像真切品尝到了。
晚上,顾从渊不在家吃饭,他车后备箱里塞满了礼物,开车去三坏外一家敬老院送东西,这是每个节日他都会做的事情,小时候养父母带他去,现在他一个人去。
穆程本来不想跟他去,准备在家里做点宵夜等他,然而临走时,他望见顾从渊头顶有一点阴云笼罩。
只有邪祟或玄门中人能看见的气运,今天顾从渊或有灾祸,他的命不该在此时了结,可即便是剧情已经写好,也不妨碍有意外。
他还是跟了去,到养老院,就知道顾从渊今天为何会有灾,那养老院尽头一间房住的老人,在早上死了。
但他留念人间不肯离去,没人发现他已经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照旧和其他人一起晨练,唱歌,晒太阳,跳广场舞。
他无儿无女,顾从渊每次去都会给他带许多东西,也最为照拂他,他在临死前一直在给顾从渊织一件毛衣,老人动作慢,从冬天织到了夏天,今天死了之后还在织,在顾从渊来到时刚收尾,顾从渊为了叫他开心,大夏天的把这件毛衣背心穿在了身上。
老人还不算是鬼,只是死人,死人编织的东西,穿在身上难免会有影响,倘若真的是鬼,慢慢有了道行,反而没事,就比如说穆程做的饭顾从渊是可以吃的,没什么问题,可是死人不行。
老人是好心,也是生前夙愿,穆程没有打扰,这影响过了凌晨就会消失,只要今天保护好顾从渊就是了。
回来时已经是夜里,半路上顾从渊接到养老院院长的电话,说那个老人过世了,就在半个小时前。
但是穆程知道,他其实是早上过世的。
顾从渊叹了几回气,车子停在路边平复了好久的心情,生老病死无可避免,可依旧让人伤心。
再启程时更晚了,城市入夜后,漂浮着一些人们看不到的东西,在顾从渊身边打转。
穆程坐在副驾上,眼一抬,那漂浮的鬼影们窸窸窣窣散了。
郊区道路通畅,两边是田野,前面没车,顾从渊加快了速度。
忽地,眼前一道白光,强烈的光让他没法睁眼,而耳边但听轰隆之声,他闭着眼下意识踩刹车。
穆程但见侧边岔路突然冲过来一辆货车,那车速度疾快,仿佛失控,眼看将要从这车上碾压过去。
灾祸来了。
情况紧急,穆程拉开顾从渊的腿,让他松开刹车,他一脚踩上油门并迅速转动方向盘,货车飞速砸过来,而他们的小车猛地离开了原处,在几米开外骤停。
车轮因紧急折转方向而发出刺啦之声,但正好躲过了货车,那货车带着剧烈响动,砸进田野里,土地颤动,掀起大片灰尘。
顾从渊惊魂未定,下车跑过去,那个货车司机人没事,正艰难往外爬,他伸手把人拉出来,司机也吓得不清,差点以为自己撞死了人:“对不起对不起……”
交警很快赶来,两人都没什么事儿,达成和解,但货车司机不遵守交通规则,估计要受处罚。
顾从渊的车无损,继续开车回家,死里逃生,情绪还没平稳,他不止一次往旁边看。
千钧一发之刻,他分明感受到有人动了他的方向盘,带他脱离了险境。
倘若那个人没动,他现在已经被压扁在货车下了。
那人救了他,但也顺便……摸了他的腿?
顾从渊不解。
车子行驶进市区,灯火通明,他心里起起伏伏,慢慢涌上一个想法。
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也坚定不信的想法。
那个人,真的是人吗?
他再一次往身边看。
穆程迎上他的目光,微勾嘴角,尽管对方看不见他,依然好似两人在对视。
车子在小区车库停好后,顾从渊摇摇头:一定是刚才的突发事端让他的情绪还没稳定,思维也跟着乱了。
应该是错觉,人在危险之中是有无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的,定是那机制救了他。
走进电梯,他还在思索着,电梯半晌没动,他抬手又按了一次。
电梯缓慢上升,顾从渊看顶上的灯坏了一个,电梯里很暗,升到十楼,忽然咔嚓一下,停了。
他刚抬头,然而眼前一黑,那顶上另外一个灯也灭了,紧接着电梯慢慢滑动,并没有往上,而是在往下滑。
缓慢滑了几秒,忽然“砰”的一下,急剧下坠。
又一次灾祸,穆程一把抱住坠落的人,将他搂进怀里,这种设备上的突发状况,作为一个鬼没法干涉,但他能将人护住,当然,这个时候不能用虚化形态。
顶上的灯摇摇欲坠,他抬手挡在顾从渊的头上,电梯下降了五六层,咣当一声剧烈颤动,停了下来。
有焦急的声音从对话口传出来:“有人吗,有人吗?”
是监控室的保安发现了状况,紧急问话。
电梯停稳,灯又亮了,保安看清里面的人,连忙道:“顾教授,您没事吧,维修人员马上到。”
顾从渊对着摄像头点了一下头,目光微怔,没有动。
他还在穆程的怀里,灯光亮起,什么也没看见,可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被人搂着,冰冷的手臂环住他,另一手护在他的头顶。
他的脸应该贴在这个人的胸膛,还是冰冷的,没有温度,也没有心跳,可是他能肯定,这是一个人的身形。
这样的触感并没有让他觉得惊惧,反而莫名有种心安,好像……相识已久。
他轻轻抬手,穆程就松开了他。
他气息有点不稳,抬头间,好像正看着穆程,然后,他缓缓抬手。
触碰到一抹冰凉,他的手瑟缩收回,定了定神,再伸过来。
穆程站着不动,由他摸,眼里有一点笑意,也有着说不清的情绪。
带着体温的手指抚过冰凉脸颊,碰到唇畔,在那嘴角轻轻摩挲了一下。
吱呀一声,电梯门打开,顾从渊的手颤了颤,从那唇畔收回。
“顾教授,不好意思,电梯电路突然出了问题,您没事吧?”两个维修人员在外道。
顾从渊转身,走出时回头:“里面还有人吗?”
维修人员诧异:“什么,这里面不就您一人吗?”
其他人也看不见,他没再回话,走出几步,脚步一顿又回头,再进电梯。
“顾教授别进了,还没修好。”维修人员连忙道。
他不听,走进去四处挥了挥手,好像在摸什么东西,没有触感,什么也没碰到,他这才再次走出。
这时候穆程用的是虚化形态,他碰不到。
有两个电梯,但现在维修人员要断电检修,另一部也用不成,顾从渊便走楼梯,楼道的灯很暗,他心神不宁,一脚没踩稳,往前倒去。
穆程拉住他的胳膊,要摔倒的身形停在半途,被看不见的手臂拉了回来,顾从渊错愕转头。
幽暗楼道,什么人也没有。
穆程将他拉起就松了手,顾从渊摸一摸被碰的胳膊,缓步往前走。
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安全了,穆程可以放心。
但今晚的顾教授没有按部就班地洗漱,看书,睡觉。
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太奇怪。
他在窗前徘徊几步,回到沙发上坐着,没一会儿又坐在餐桌边,盯着空荡荡的桌子出神。
穆程抱臂倚靠在玄关旁,看他走来走去,从这儿挪到那儿,再从那儿挪到这儿。
顾从渊盯着餐桌已经很久了,已是深夜,他终于慢慢抬眼,双手交叠紧紧攥着,说出的话语很轻,但一字字好像都带了分量,如重重的锤子,在敲打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
他说:“帮我关一下灯。”
很寻常的话,穆程抬手就按了旁边的开关,动作太习惯,都没来得及过脑子。
屋内落入黑暗之中,桌边的人僵直了身子。
穆程缓缓放下手,反应了过来,教授在试探他。
这么说,他怀疑了?
无心插柳,也算好事,一开始各种吓他,又是找人找鬼告诉他的,他一概不信,现下还没有新的计划,只是想救他,他反而开始多心了。
顾从渊的嗓子有些哑,又说:“再帮我开一下。”
既已如此,就更不必藏着掖着了,穆程抬手打开了灯。
桌边的人回头向他看来,入目空空,还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他木讷地起身,步伐还僵硬着,很不协调,走到电视柜下翻抽屉。
001看不懂他的行为:“宿主,他已经怀疑了,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了?”
穆程蹙蹙眉,实话说,他也不懂。
这个世界的对象,脑回路他一直有点看不懂。
他看着顾从渊自抽屉里翻出了一本书,很厚的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一行烫金大字:《顾家天师之道一本通》
这是顾家自己编撰的书籍,结合世代心血,教诲家传弟子之用。
但到了顾从渊这里,书籍崭新,显然是从来没看过,估摸着是被父母强塞过来的。
眼下,他打开了,在看目录。
001:“他这就开始学了?”
这执行力太强了吧,任务完成指日可待啊!
那就让他慢慢学吧,等他学成,任务也完成了,穆程飘到窗前,打了个呵欠,抬头看外面的灯光。
顾从渊看完目录,翻到其中一页,认真看那些文字和图案。
时钟已经走到夜里一点多,他阖上了书,轻轻吸了一口气,陡然回头看向玄关。
并没有看到什么。
他微怔了一下,慢慢挪动目光。
从玄关看向客厅,再望向阳台。
随后,他的瞳孔缓缓缩紧。
阳台窗边,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负手而立,身形很挺拔,站得笔直,单是背影,便显雍容华贵之气。
他方才翻那本书,专挑能识邪祟的一段,照着心决技巧学了会儿,顾家父亲曾说他天赋极高,也许吧,反正这个技能他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学会了。
他现在能看见邪祟。
从坚决不信,到目中所见不得不信,不过一天而已。
顾从渊向来不会一惊一乍,他盯着这个背影,一点一点调整自己的心态。
从汗毛直立,呼吸骤停,到脑中空白,神思恍惚,再到呼吸渐渐平稳,冰凉的手脚慢慢恢复了温度。
他开口:“喂。”
窗边人肉眼可见怔了下,慢慢回身。
顾从渊的呼吸忽然又滞住。
这个男人……不,男鬼有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让人几乎不舍得挪开眼。
但他很苍白,连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他明明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可是顾从渊偏偏看到了些许破碎之感,好像他本来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
他没来由心中疼了一下,不知为何。
穆程一步步向他走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看见我了?”
顾从渊点头。
也能听见他说话了,穆程挑挑眉,那本书挺有用的嘛。
“不怕我吗?”他又问。
桌边人没有回这话,是很惊讶,现在手脚还发麻动弹不得,可是要说怕……真的没有那种很强烈的恐惧感。
顾从渊摇摇头。
穆程走到他面前:“我是鬼哦。”
顾从渊说:“我知道。”
眼前鬼衣装得体,样貌非凡,举止优雅,他其实并不像固有传说中的鬼魅形象。
穆程笑:“你既相信了身边有鬼,就好好学顾家玄术,捉鬼驱邪。”
顾从渊回头看看那本书,再看他,声音还轻颤:“那我不是要捉你吗?”
“没关系,你尽管来捉,我看你需要多长时间能制住我。”
桌边人沉默片刻,这会儿缓了过来,手脚能动了,他起身把书拿上,放回了抽屉里,而后转身:“我不学。”
穆程:“……为什么?”
顾从渊定声道:“电梯里是你护住了我,车祸时也是你救的我,你还帮我做了一顿饭?”
“嗯。”穆程点头。
“你是个好鬼,我不抓,没有学的必要。”
穆程:“……”
001惊了:“宿主,他都相信了你是鬼,居然还能翻车啊。”
穆程抚抚眉心:“可是这个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鬼,其他的鬼也许是恶鬼,你不学,如何能制服他们?”
顾从渊正色道:“我有自己的工作,至于捉鬼除邪,自有这一行的人去做。”
“那你就不怕有恶鬼找上你?”
“我已经活了快三十年,是今天信了有鬼,但鬼不是今天才出现的,古往今来,世上那么多人,也那么多鬼,如果鬼能随意找上人,世上早就乱套了。”
001听着这话,叹口气,顾教授你说的有道理是不错,鬼确实也不能随意招惹人,可你有特殊血液,你是招鬼体质啊。
要不是我宿主在,把小鬼们都吓走了,你以为你现在看不到其他鬼吗?
可是系统也知道,宿主是不会容许真有恶鬼来找他的。
顾从渊看着他,又说:“也许我与你有着什么冥冥注定的因果,让你找上我,你在人间有什么未了之事,我能否帮忙?”
穆程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没有。”顿了下,他抬眼, “我不是什么好鬼,我就是恶鬼,来吃你的,你不学玄术,小心被我吃的连渣都不剩。”
第102章 天师不信邪(4)
顾从渊问:“那你又为何救我呢?”
穆程手指点在桌子上:“救你是巧合, 水龙头里流出的血,柜子里响动,还有半夜被丢在床尾的被子……都是我做的。”
顾从渊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道:“这些没什么啊,我不在意。”
穆程的手一停。
001感慨:“教授可真是油盐不进啊。”
穆程微眯眼, 慢慢浮起身子, 身形在灯影下放大, 变成了一张巨脸,张着血盆大口。
这场面有点吓人,顾从渊面色微变, 身子往后倾。
而穆程见状, 血盆大口消失, 巨脸化为了一团黑雾。
001挠挠头:“不是,宿主,这个样子没刚才那样吓人啊, 你别换啊。”
但他宿主没听, 黑雾绕着顾从渊旋转,发出阴蛰声音:“我这团雾只要碰到你, 你就没命了……”
顾从渊还没回话, 方才后倾的身形带动座椅,失去了平衡, 忽地往后栽倒。
黑雾扶住他。
顾从渊一把抓住他, 坐稳:“你又在救我。”
黑雾:“……巧合。”
“而且你是骗我的,你化成的这团雾我碰到了, 没要我的命。”
穆程:“……”
黑雾盘盘旋旋, 化为了人形,坐回到桌边, 板着脸,以手撑着胳膊。
顾从渊道:“你真的是个好鬼。”
穆程:“不,我是恶鬼。”
顾从渊看了眼钟:“我明天早上有课,要去睡了,你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告诉我,能帮上的一定会帮。”他说完去了卧室。
关门前,他又问:“鬼需要睡觉吗?”
穆程轻吐了一口气,道:“想睡就睡,不想睡也可以不睡。”说罢补充, “我真的是恶鬼。”
“侧卧是空着的,你想睡就去睡。”顾从渊当做没听见后面的话,说完关上了门。
001决定拿出小本子记录宿主在这个世界翻车了多少次。
这次没听到返厂重造,因为宿主真的进侧卧睡觉去了。
上一回他一个不声不响去睡觉,还是化为猫的时候生闷气。
宿主又生闷气了吗?
也不怪,他好像拿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没办法。
第二天顾从渊起早去上课,穆程没起。
跟着去学校没什么用,他不想去了,也不想总吓那个学生。
顾从渊没喊他,不知道鬼用不用吃饭,但是既然来家做客,出于礼节,他临走时留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粥,还准备了一点午饭放在微波炉里,只要一热就行了。
这次上课,陈夏惊讶发现教授身边的鬼没有了,但他也隐约觉得教授周边有一圈淡金色的光环绕,陈夏不知道这是什么,可那光看着很有安全感。
平日里陈夏对阴森气息感应特别灵敏,但带着光环的顾教授一进来,他赫然觉得阴气都散了,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
这应该是个驱鬼的术法,难道说教授还是找高人看过了,他不是不信吗?
莫非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吗,男鬼现身了?
这个光环很厉害,方圆十里的鬼和阴气都驱散了,那个高人肯定也很厉害,教授这是不信则以,一信就直接亮大招啊。
怪不得那男鬼不见了,陈夏松了口气,可是低头间,又莫名其妙觉得有一点惋惜,其实那个男鬼真没有伤害教授,还帮他赶走了女鬼呢。
请高人是请高人,陈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很希望那个鬼只是被赶走,而不是被消灭了,可是高人那么厉害,那鬼应该凶多吉少吧。
穆程在顾从渊家里躺到了中午,慢悠悠醒来。
虽然顾从渊易招鬼,但基本不用担心什么了,他自己的血液有压制力,然后还有穆程给他添的一道保护光环。
陈夏万万想不到这驱鬼光环来自一只鬼的手笔,不然又要惊掉下巴。
穆程迎着阳光起床,在这干净房间转转,看饭桌上用保温盒装的包子和粥,伸手一探还有温度。
微波炉里还有米饭和菜,教授留的是两顿的饭。
不用上班,睡到大中午,还有人给留饭,这日子似乎还不错。
他笑了笑,可是,他是鬼,不吃饭啊。
他将饭菜收好,午后在阳台上的躺椅晒太阳,有些鬼怕阳光,但他都是鬼王了,还怕什么。
顾从渊下午小组有会忙完后回家正是傍晚,路边有个老人蹲着卖花,说最后一束花卖完就可以回家了,他掏钱买了,一大捧花束抱在手里,不断有人看过来。
小区正门旁边是监控室,今天格外热闹,聚集了不少人,他不爱凑热闹,本来没打算看,但保安认识他,扬声跟他打招呼,很多人也都回头打招呼。
他就短暂停留,一一回应着,同时听到这些邻居们七嘴八舌议论,说是下午修补外墙的工人突然绳子断了,二十几楼的高度,眼看着掉下去是没活路,可那工人在掉落几层后,忽然被什么拉住,缓慢放到了地面。
他们说的玄乎其神:“我都看见了,就是有个看不见的手提住了他。”
那个工人自己也说:“是的是的,我很明显的感觉腰上绳子被人拉住的。”
这种事情越传越邪乎,有人庆幸也有人害怕,物业就调取监控给大家看。
这会儿监控又一次回放了当时场景,工人掉落半途,忽然停住,他腰上的半截绳子崩得直直的,很像是有人从上面攥住了。
紧接着,工人就慢慢下落,那绳子始终还是直的,那个看不见的人是攥着绳子把他放到地上的,落地站稳后,绳子便陡然松了,垂落在地。
“这就是邪门的事儿。”他们议论着,“你们看是不是,那个人真的看不见。”
“可是他在救人啊,不是坏的吧,大家不用害怕……”
顾从渊往前走,没有再听这些话,这种事情传一阵子就会销声匿迹。
别人看不见,而他从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提着绳子救人的,是他家里那个鬼。
西装笔挺,飞在高楼之上,牵着绳子把工人慢慢放下。
他打开房门,还没换鞋,便闻扑鼻香气,饭菜的香。
穆程靠坐在饭桌边的椅子上:“回来了,吃饭吧……”然后看见了他手里的花。
顾从渊也不知道这花买来干嘛,见他看自己,随口道:“送你?”
穆程微微眯眼,一时些许恍惚,若时光倒流,看到了些类似的场景。
那时送花人是他,同样的傍晚,连屋子布局都有点像。
他起身走过来,接过花,花的香气抵不过这人独有的香,他凑近来人,鼻息在其耳畔拂过,情愫翻涌又不得不退后,佯做无事:“吃饭吧。”
顾从渊换好鞋走进来,坐在桌前:“谢谢你又为我做饭。”
“不谢,不费事。”
“你今天在做什么了?”
穆程微勾嘴角:“恶鬼,当然出去做坏事了。”
顾从渊低头吃饭,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抿嘴笑了一下。
这饭菜很可口,好一会儿后,他又问:“你找上我,到底是为什么?”
穆程靠坐在椅背上,回他的话:“想要你学习玄术。”
“然后抓你?”顾从渊缓缓蹙眉,哪有这样的要求,这应该是借口。
为何不肯说自己的目的呢?
这是个很好的鬼,既然来找自己了,顾从渊打算帮他,可是他不说,也不知如何帮。
思量间,顾从渊想到什么,微微一怔。
这个鬼在救他时,摸过他的腿,而陈夏在提醒他时,说过这个鬼有可能觊觎他的肉/体。
他现在自然是相信了陈夏的话,结合着想一想,略略错愕。
难道这个鬼……是想跟他上床?
人有欲望,鬼可能也有,只是鬼为什么会想跟人上床呢,他为什么不去找鬼呢?
顾从渊静默了一会儿,道:“你让我学玄术,是不是想让我可以感受到你?”
“啊?”
他起身走到对面,抬手轻轻点了一下穆程的额头,指端所碰冰凉,他一触即离:“我能与你触碰啊。”
电梯里就已经触碰过,车上也碰过吧。
所以,不用再让我学了。
这轻微的动作却让穆程一怔,离得近了,异香更浓,热意无可遏制地流窜开来,他缓缓抬头,眼中覆了一抹红。
还是很想吃。
面前人在他这情潮澎湃时,正与他四目相对。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顾从渊更印证自己的猜想。
教授轻声一咳:“你的目的……我没法答应你。”他虽古板但不封建,成年人的欲望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如果你情我愿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确实没有和鬼上床的心理准备。
别说鬼了,和人也没有过。
穆程控制着自己的心境,侧过脸不再看他:“你能感受到我还不够,要能对付我。”
顾从渊以古怪的眼神看看他:“不用,我可能没法应对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不太想尝试。”顾从渊的身子有一点僵硬,“你是个好鬼,但……你找错人了。”
我们不合适。
他顿了顿,又道:“你可以出去找找其他……人或鬼。”
居然下逐客令,穆程笑了笑,站起身,向他靠近一些,凑在他耳畔道:“不答应我,我不会走的。”
这样一离近,那些异香又扑进了鼻息。
顾从渊后退了一步:“你何必在我这里浪费精力?”
“只有你可以。”
教授一怔,简单猜测,人和鬼之间必定是有鸿沟的,不是随便一对就能行,大概还有阴阳协调什么的关系,可能自己是最适合他的那个。
他问:“你真的认定了我?”
“对,除了你,谁也不行。”
果然是这样,顾从渊道:“可……即便我最合适,但这事情也要讲两厢情愿的。”
两厢情愿?
也是,他得首先有捉鬼的动力,才会愿意学,而开始学习,也要有试验的对象。
自己这个现成的鬼,可以给他历练用,让他检验学习成果,反正这些玄门之术并不强,也不会对鬼王构成伤害。
穆程点头:“我会等到你愿意,也不介意献身给你用。”
顾从渊脸上一红:“献身?不是你要……”
“不用跟我客气,到时候我会把自己的感受描述出来,让你照着改进。”
顾从渊愣住了。
穆程看他神色,笑道:“好了,不逼你,我已说过,会等你愿意,不早了,快去睡吧。”
教授哪里能睡着,脑子乱哄哄的,心里七上八下。
这个鬼是甩不掉了吗?
找顾家或许可以赶走,但是他一点也没往这上面想过。
他慢慢往卧室走,走到门边回头看。
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潜意识里的想法,他在见到这个鬼的第一眼,就有莫名其妙的好感。
他不讨厌这个鬼,还觉得他很好,乃至现在知道这鬼对他有目的,也没有很排斥。
毕竟对方就算对自己有想法,也并没有强行做什么,还说会等他同意。
惴惴不安关门时,听到客厅里低沉嗓音:“明天要给你准备早饭吗?”
顾从渊摇头,看那带笑的脸依旧有种破碎般的苍白,他的心间好似有什么忽而破开了裂缝,话语没过脑子便说出了口:“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这话说完,他回了神,连忙揉揉泛红的脸:“我只是说……会考虑一下,也不一定会答应,你确定还是只认定我一个吗?”
“是,只有你行。”穆程幽幽飘过来,“我给你时间。”
“那……好,我先睡了。”顾从渊转身,顿了下又回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鬼,不用专门作出恶鬼的样子。”
穆程微怔,待想说什么时,那人已经关门进屋。
001又看不懂了:“宿主你吓他的时候他说不会答应,怎么你不吓了,还说要给他做早饭,他突然又答应考虑了?”
穆程飘进侧卧,没回话,因为……他也不知道。
刚进卧室,听顾从渊又出来了,他施了个透视术,透过房门看对方将那本《一本通》抱回了房间。
001竖起大拇指:“教授就是效率高,前脚说答应考虑,后脚就考虑清楚并立即开始学习了。”
穆程也颇为满意。
顾从渊靠着床头看书,也许是小时候被顾家弄丢,他心底深处对顾家有抵触,也对顾家玄术有排斥,一点也不想涉足这些。
现在他照样不肯学,只照着目录翻看理论部分,他需要了解一些东西。
他先翻看了人鬼可否结合的说法,可以结合,鬼一般找人结合是为了吸元气,如果人类的元气充足,对人类没有伤害,有的鬼挑人,因为元气吸收也有融洽度。
再看鬼的等级分类,一般衣服比较干净,更接近现代装束的,是新鬼,也就是小鬼,道行不高,要是想招惹人类,就只能做一些小恶作剧,不能幻化多么吓人的形态,即便能幻化,也只是一瞬,保持不了多久。
小鬼很好对付,一张黄符就能收,再往上有厉鬼鬼王等,鬼王最厉害,遇见就别拼了,直接跑,能跑多快跑多快,因为顾家历代玄术经验总结下来,还没有一个能战胜鬼王的。
多数人死后投胎转生,留在世间的鬼魅大半是有未了执念,没有去处,只能在世间飘荡,有的可能变成恶鬼,对于一般的鬼,顾家处理方式是渡化,让其去投胎,而恶鬼就得除掉。
顾从渊回想一下,觉得他家里这个鬼和小鬼比较符合,道行不高,只能做一些恶作剧。
当然了,他还会救人。
他没什么渡化或者收鬼的概念,这个鬼不作恶,为什么一定要干涉呢。
天亮后,穆程起床时,倒是见桌上已摆好了早饭。
看顾从渊正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我一向自己做饭,只是……手艺好像不如你,你尝尝?”
“忘了跟你说,鬼不吃饭。”穆程道,前两天他们在一同吃饭时,他并没有动过筷子,这位可能没留意。
顾从渊一怔:“那你还做?”
“你吃啊。”
教授愣了下,眼眸微闪,顿了会儿才继续吃。
吃着饭,他又说:“我去学校,你在家随意。”
“好。”穆程道,顺便问,“你已经想好了是吗?”
对方脸上一红:“没有,哪有那么快。”
穆程微微蹙眉。
001眨着眼睛:“教授怎么又变卦了,昨晚不是抱着书开始看了吗?”
没有就没有,他脸红什么呢?
顾从渊吃完饭就走了,留屋内一鬼一统子满头问号。
穆程在屋里踱步,看厨房留了午饭,顾从渊留饭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不用吃。
他笑了笑,走在客厅路过主卧,抱臂思索了会儿,莫非是书上有什么内容让那人又不愿意学了?
他眨眨眼,那本搁在床头的《一本通》自动翻页,簌簌而动,翻开在被折叠了一角的页码。
这一页标题,赫然几个字映入眼帘:“人鬼结合之简要。”
穆程:“……”
001:“哇,教授好劲爆啊,一上来就学这个吗?”
还特地折叠起来,是做标记呢,为了下次方便翻看?
既然还准备下次接着看,那就不是不愿意学了。
“宿主,他可能只是不好意思。”001说。
穆程轻轻点头,愿意学就行,不过,谁教他从这一课开始的?
第103章 天师不信邪(5)
顾从渊不需要坐班, 中午就走了,穆程在家没事,就把他那本书拿过来看, 看着看着睡着了,等他醒来时, 空调被打开了, 窗帘拉上, 他身上盖了个小薄毯。
盛夏的午后,拉上窗帘,开着空调在沙发上睡觉, 搭一条小毛毯, 很惬意的事情。
不过, 鬼怕什么冷和热呢,本身就没有温度啊,他坐起身, 正好看见教授抬头。
屋内有些许昏暗, 顾从渊本来坐在桌边敲电脑,听到动静看过来:“醒了?”
穆程点点头, 静谧安宁的房间, 他又躺下了,双手枕在胳膊上, 这片刻的惬意轻松, 让他有一点留念。
顾从渊看他没有闭眼,就开始说话:“过几天放暑假, 我要回家里去。”
“哦, 我跟你去……”
“你就留在这里……”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
顾从渊道:“你不能跟我去, 因为我的家有一点特殊。”他顿了下,“那是一个天师世家,专门做抓鬼除邪的事儿。”
每年寒暑假,没有事情的时候他要回顾家,这是以前就约定好的:“我回去两个月,八月底过来。”
“这么久,我跟你去。”
“你没听清楚吗,我家里人会抓鬼。”
穆程笑,是啊,你家里就你不会:“我不怕。”他说,“我要去,不必担心我。”
顾从渊想了想,仍觉得不能带他去,如果这个鬼非要跟着他,那他只能不回了。
当晚他打电话给顾家,顾家一心希望他能继承天师之道,每年就等他回家之际让他耳濡目染,不能错过机会,说如果他不回就着人来接,最终他妥协,还是答应了回家。
这晚入睡前,他又拿了那书进屋看。
001望在眼里,颇为欣慰:“他好用功啊。”
顾从渊专项训练,只查看如何掩盖鬼的气息,需要符咒口诀,还有一些特殊容器。
他把符咒和口诀学了,照着准备了一支钢笔做容器。
几天后他开车回家,穿的是一件中山装,胸前口袋上插着一支钢笔,穆程坐在副驾上,看他这一身装束,再加那副眼镜,像极了老学究。
“等到了家,你得钻进这笔帽里,有人的时候不要出来。”顾从渊说。
“好。”穆程拉长音调道。
他不惧顾家,但也不想浪费了对方的心意。
车子行驶到一个古镇,穆程就化为一缕烟融进笔帽中,古镇入口有个大大的牌坊,驶进去两旁是青砖白瓦的屋舍,道路基本用青石板铺成。
道路尽头转个弯是顾家,五进宅院,一大家子住一起,宅子里有私塾,家族子弟们日常上学不出门。
顾从渊停好车,走过影壁敲门上铜环,穆程在笔帽里抬眼看,朱红大门上悬挂了铜铃,刻着符文。
家里请的有下人,一个妇人过来开了门,敬称着大少爷,迎顾从渊进去,他提着礼品走过石板路,穿过弄堂,两边有打扫卫生的下人一口一个大少爷。
大门一关,穆程还以为时光倒流了百年。
顾从渊是指定的继承人,在顾家很受重视,这一会儿,父母和几个叔叔,一众兄弟姐妹等都出来相迎。
他的父亲,顾家家主,穿着对襟唐装,头发半白脊背直挺,目光明亮精神抖擞。
顾家主只有顾从渊一个孩子,不过顾从渊有五个叔叔,堂兄弟和姐妹很多,有点脸盲症的他至今叫不全这些人的名字,看这正堂里闹闹哄哄,也不知道人是不是都在这儿。
和以前回来同样的流程,先去祠堂拜见列祖列宗,上香磕头,然后是正堂家宴,接着去私塾参观,这里主要是想让他受到些感染,最后旁支家族们回各自院子,他再与父母在院中品茶,寒暄几番,便可以去休息了。
之前不相信邪祟之说,顾从渊回来内心里非常抵触,但凡听到他们诉说此方面话题,一律左耳进右耳出,这次信了,开始能听进去他们的话,但因为怀里揣着个鬼,还是心不在焉。
这个家里的人,几乎都是可以看见鬼的。
他一面喝茶,一面按着心口的笔,生怕穆程冒出一点气息来。
不过……穆程这会儿压根就没在里面。
顾从渊有玄学方面的天赋,做事又是很稳妥的那种,他要学就学得扎扎实实才会投入使用,因此他做的这个笔帽确实可以隐藏住鬼的气息,就连家主也看不出来,但是穆程并不想一直闷在里面。
他在顾家宅子里自己掩藏了气息闲逛,这宅子里到处是符箓,随处可见红绳绿豆糯米黑狗血等,倒不是为了镇鬼,毕竟没有多少鬼敢来顾家,宅子里除了一些护家灵,还是很干净的。
他们这样摆一是为了随拿随用,另一方面,为了向客户随时展示他们的专业。
悬挂的红绳上有细小铃铛,感应到鬼的气息就会响,穆程将自己的气息还要再掩盖一些,他的身体变得透明些许,隐隐能透出身旁的建筑。
在顾家的这些时日,他打算一直就用这样的状态,以免麻烦。
略微转一圈,看那边顾从渊已经回房了,他飘回笔帽。
顾从渊单独住一个小院子,院门锁好后,他把院子里的红绳都收起来,走廊下的铜铃也摘了,走进卧室,将笔取下:“闷不闷,要出来吗?”
穆程就飘出来,恢复成人的形态,坐在那雕花木椅上。
而顾从渊愣了一愣:“你……你怎么变淡了?”
“哦……没事。”穆程拂着桌上檀香,他不准备说自己并没有一直呆在笔帽里,之后也不想呆。
顾从渊见他欲言又止,略略思量,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难道是没有吸食元气的缘故,能量不够了?
他去翻书,书上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但看穆程羞于启齿的模样,他觉得这个猜想方向是对的。
为什么一定要选我呢,他暗暗看了眼这鬼,蹙紧眉头。
他看书,穆程就很欣慰,绕着他转圈,只是离他近了,又被那异香影响,声音里不禁带了一点低沉的诱惑。
他在这人耳畔说:“要不要和我历练一下?”
顾从渊骤然抬头:“我……还没想好。”
“你也不必全都掌握了才开始,一点点来,循序渐进。”
“不,我现在不行。”
“那……好吧。”这语气里似乎有一点失落。
顾从渊看不进去书了,打算睡觉,转身去铺床,听外面有人喊:“渊儿,睡了吗?”
是他爸的声音,他手一顿,对穆程道:“快进笔帽里。”
看穆程钻进笔帽后,他去开门。
顾家主进门笑道:“渊儿,这么晚了,不打扰你吧?”
“爸有事吗?”他们父子相处得不多,生疏客气。
“还是那些话,我想让你试着学习催动摄魂令。”顾家主开门见山,“这次看你跟之前有点不同,好像没那么排斥玄术了,还跟我聊了几句,你能松口,我很高兴。”
他在屋里踱了几步,望见桌上的书,眼一亮:“你开始看这本书了?”
顾从渊点点头。
“看到哪儿了?”
“随便看看。”顾从渊还是没打算学,“我没想……”
“人鬼结合之简要……”顾家主刚好也翻到了他折叠的那一页,一边看一边念着。
顾从渊顿了顿,定声问:“爸,人鬼可以结合吗?”
“书里写了啊,可以是可以……”顾家主道,“你看,这里写得很清楚,我给你勾一下。”他说着话,顺手拿起桌上的笔,拔开笔帽,自书本上勾勒出几条线。
而顾从渊僵直了身子,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那被打开的钢笔,一缕烟飘了出来,化为半透明的人形,正站在顾家主身后。
来人可能没带感应的法器什么的,似乎没发现鬼的气息,但是,他只要一转身,就能清清楚楚看见。
“渊儿,你过来……”顾家主勾完,将笔随意一放,没有再盖上笔帽,然后转身。
顾从渊一个箭步,挡在穆程前面,正与刚转过来的家主面对面。
穆程在他身后微微笑,想说你不用紧张,这副形态下除了你谁也看不到我,但此时倒不是开口的时候。
顾从渊杵在原地,把书接过来:“我会仔细看,这么晚了,爸要休息吗?”笔帽要阖上那鬼才能进去,现在他没法去阖。
“好。”家主往外走,顾从渊平移着随他的位置转身,始终将穆程挡在身后。
看家主跨出门槛,他松了口气,身后的鬼探出头来,他用胳膊肘碰了碰。
顾家主走出去,忽地想到什么,骤然回头。
鬼还在探着头,顾从渊心下一惊,也不知是想掩藏还是想保护,他猛地回身,一把将身后鬼抱住,按着头将其拢进怀里。
温暖的体温,浓郁的异香,穆程抬眼,有片刻出神。
“渊儿,明天家族会议,记得过来……渊儿你怎么了?”顾家主错愕看他的动作,靠近过来。
顾从渊搂紧怀里鬼,转了一下,听父亲口气是没发现这只鬼,他定定神:“没事,我……胃有点疼。”
“怎么回事,严重吗,去医院吧……”
“不用,就是家里饭太好吃,吃撑了,多谢爸,我休息一下就好。”
“好,那你早点休息,再不舒服一定跟我说。”顾父又叮嘱几句。
顾从渊保持着这个姿势和父亲道别,听那门关上,脚步声走远,小院安静下来,他轻轻喘口气,松开怀中鬼,要去赶紧把笔阖上,这样穆程随时可以进去。
还没动,胳膊被冰冷的手臂挡住,他就停步:“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躲一下……”
话未说完,忽地怔住。
他被这鬼拉住衣领,牵引至了面前。
穆程的眼里浮出一抹绯色,这个人离他很近,人类的呼吸,带有温度的气息,一下下扑洒在他的面,异香袭入脑中,他的瞳孔一缩,苍白的脸往前逼近。
顾从渊后退,碰到门槛,摇晃欲倒,穆程揽住他,恢复理智,眼底绯红渐散,可那异香还侵蚀着全身。
他松开人,快步走到屋内另一角,在离这人最远的地方,闭了闭眼。
顾从渊气息还没稳,迟疑须臾,轻声道:“你很难受,是吗?”
穆程没回话,紧紧攥住手,半晌后,他睁开眼:“把笔帽阖上。”
顾从渊连忙阖笔。
穆程化为了一缕烟,钻进了钢笔中。
桌边人拿着笔,小心翼翼,现在看不见了这只鬼,可是刚刚在屋角回头,他看那张脸格外苍白。
这一夜穆程没出来,第二天顾从渊去参加家族会议,也没什么特殊的事儿,每年这个时候家族子弟都要来一场能力比试,考察所学本领。
他以前对玄术不肯沾边,是一点都不会,也就没有参加的必要,但今年顾家主看他开始学了,有心让他参加。
他拒绝,不认为自己开始学了,只是为了身边的鬼,了解一些而已。
本来这样也就作罢,但家里那些要比试的兄弟姐妹们有了点别的想法。
那六堂弟顾随流最是不学无术,每年比试都垫底,总是被责罚,今年原本以为大哥参加了,他就不会垫底,毕竟大哥没有自小学玄术,肯定是比不过他们这些人的。
可大哥不肯参加,顾随流气不过:“不行,我得想办法让他参加。”
他和几个关系好的兄弟偷偷潜入顾从渊房间,拿走了个硬盘,藏得很隐秘。
硬盘里有很重要的学术数据,顾从渊焦急寻找,找到了他们,但没找到东西藏在了哪儿,顾随流说,如果参加比试,就还给他,不参加就把东西毁了。
他们藏东西自然躲不过穆程的眼睛,顾从渊不用受他们威胁,在穆程提示下找到了硬盘,可是回来打开一看,重要资料有密码保护还好,有一些会议以及上课的相片没设密码,居然被删掉了。
这些相片是不可多得的记忆,那人随意翻看他的东西,还动手删他相片,他很是生气,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坐到桌前打开《一本通》开始看,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穆程在他身后飘:“你在看驭鬼术?”
“我不会对付你。”顾从渊解释,“我要参加这个比试,他想让我垫底,我偏不,我要赢他,让他输的更难看。”
往年垫底就垫底了,今年加上个新人,还是垫底,那处罚力度可就更大了,还会比较丢人。
穆程眯眼,微浮嘴角看他。
儒雅古板的老学究,原来骨子里脾气这么大的吗?
顾从渊擅长考试,很会突击训练,天赋又极高,几天时间就掌握了技能。
比试内容,在小镇后方一荒废的古宅,鬼不是真的鬼,是顾家用纸人扎成,点入阴灵之气,纸人自可活动,也有鬼的特征,让子弟们能捕捉鬼的气息。
比试人员寻找并抓住纸人,再驱散阴灵之气让它变成普通纸片,谁抓的多谁赢。
三天后比试开始,顾从渊已把纸人研究了透彻,胸有成竹。
不稳妥的事情他不会做,才学几天他当然没打算赢得最终胜利,而且他也不想赢,不打算做这行,赢他干嘛呢,他的目的只是胜过六堂弟。
入夜,十一点,十来个子弟各自拿着东西进入荒宅,红绳铜铃八卦镜黑驴蹄子,而顾从渊拿了手电筒和打火机,还有一瓶水。
他胸前的口袋依旧别着一支钢笔,原本不想让穆程来,这一屋子都是抓鬼的,但他非要来。
“那你千万不要出来。”他打开手电筒。
“好。”穆程笑,然后就幽幽飘了出来,跟在他身后,没让他看见。
古宅大门打开,一股阴蛰湿气,黑暗中几声鸦叫,有蝙蝠飞出。
有人胆小,怯怯道:“你们说,这里会不会混入真的鬼?”
“不会,家主提前来放纸人,有鬼他们肯定已经清除了啊。”
“说的也是啊,但我还是有点怕。”
进了大门众人分散,各自拿出物件找纸人,急于表现的他们用尽办法“各显神通”。
穆程站在当中,看有人拿罗盘,手指点在上面,闭眼默念口诀,罗盘在手中一开始慢悠悠旋转,后来就越来越快。
他抱臂观望了会儿,估量着时间,应该有十分钟了吧,这人还在念口诀。
是什么口诀这么长?
终于,他念完了,罗盘迅速旋转,指针也终于定住,这指定的方向,就在正前方。
这人错愕抬眼,一个纸人正在面前,差点都要贴到他脸上,他被吓了一下,慌忙后退几步,险些摔倒,连忙开始念驱灵口诀,纸人的阴灵之气散去,飘悠悠落地。
然而还没到地上,忽然那水彩画上的眼睛又猛地睁开,再度飞起。
阴灵之气还没走,又被吸回来了。
这人只好继续念,念了好几遍,终于把阴灵之气赶走,算是抓到一个。
穆程抚抚眉心。
这个纸人都在你面前转悠很久了,你但凡睁一下眼,早就看见了,还用催动罗盘寻找?
他转头看顾从渊。
顾从渊拿着手电筒四处照。
他稍微躲了下,绕到其身后,不让他照见自己。
顾从渊不会用那些物件,就直接用眼睛看。
一束光亮中,有个纸人飘过去,他快走几步抓住,念了一遍驱灵口诀,纸人上的阴灵之气散去,穆程刚想提醒阴灵之气还会回来,一次不能彻底解决,还没开口,但见教授打火机一开,将这个纸片烧掉了。
没有载体,阴灵之气当然就不会回来了,这样效率高很多。
教授不但知道怎么提高效率,还相当注意安全,他烧完后,把水倒出来浇在上面,将火星完全浇灭。
嗯,以免发生火灾。
穆程觉得完全不必担心,顾教授说不定还能得第一。
第104章 天师不信邪(6)
不过顾从渊不是奔着第一来的, 他反倒是不想出风头,穆程在他身后,看他始终离顾随流几人很近。
顾随流那几人组了个队, 顾从渊就看着他们,见他们现在抓到三个了, 他便去抓四个。
他始终保持着比那几人多一个的进度, 那几人没抓到的时候, 即便有纸人到了他面前,他也不抓。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顾随流咬牙切齿, 拼命抓纸人, 可是阴灵之气需要好几次才能驱走, 他们抓一个的功夫,顾从渊能抓三个,偏偏他们就是转不过来弯, 不去想顾从渊为什么效率比他们高。
几人憋着一口气, 亮出各种抓鬼物件,叮叮当当咕咕噜噜的, 八卦镜在手里转, 黄符沾水喷出,指尖点血凭空画符……
他们做这些动作的时候, 顾从渊已经抓住五个纸人了, 但看他们一个没抓住,他又放了四个, 只留一个, 待这几人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他便将手里的那个烧了, 然后再去抓一个。
几人拼命追赶,而他淡然从容,总是不多不少,正好比他们多一个。
顾随流倍感羞辱,怒道:“你的硬盘不想要了是吗?”
这吼声太大,把其他人也引来了,大家围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顾随流恶人先告状,说顾从渊欺负他,而其他人一问原委:“你抓你的他抓他的,大哥怎么欺负你了?”
“就是说啊,大哥是新人,你还能被他压一头,你不嫌丢人啊。”
顾随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却无言以对,以眼刀剜了下顾从渊:“你东西别想要了。”
顾从渊冷声道:“我相片是你删的?”
“哼,是我删的又怎样,你别惹我,小心我回去就砸了……”顾随流正得意,而忽然一顿,脸色惊变,“你已经找到了?”
顾从渊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顾随流失去了威胁的东西,气焰一下子消了不少,跺脚转身,但围观的人讶异,拦住他议论纷纷:“你私自动大哥的东西?”
“还乱删他东西,你不知道大哥是教授吗,他的资料肯定很宝贵的。”
“回去告诉家主。”
“对!”
“……”
顾随流被这一圈人围着骂,走也走不了,他没办法,红着脸过来跟顾从渊低头认了个错:“对不住。”
周围人这才放他走,顾从渊冷脸没有应声,这之后没再跟着他们,独自去往二楼。
他根据顾随流几人抓鬼的平均速度以及楼下纸人的分布,结合接下来的时间,算出这几人还能抓到两个纸人,那么他就也再抓两个,最后总数比他们多一个就行了。
两个纸人很快抓好,浇水灭火,然后,抬眼看前方楼道尽头有一个人影。
穆程也抬眼,瞳孔微缩。
那人影转过来,一个白色背心,头发斑白的老人,皱纹如蛛网蔓延眼角。
他一步步走过来,顾从渊微愣了一下:“吴伯伯?”
那个养老院给他织毛衣的老人,在数日前已经死了。
那么这个就是鬼,顾从渊后退一步:“吴伯伯有什么未了之事?”留恋人间皆为执念,这位没有亲人,不知道他为谁而留。
老人往前走,其他人都没上来,这二楼安静阴森,那如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响起,格外刺耳:“顾老师,我给你织的毛衣在穿吗?”
“我收起来了,天气热,天冷的时候就会穿,谢谢伯伯,我很喜欢。”
老人笑起来,诡异刺耳的笑声回荡在走廊,顾从渊只是眨了一下眼,那身影忽然不见了。
他微蹙眉,刚提起心,老人的脸愕然出现在面前,和自己近在咫尺。
“顾老师,生前你对我最好,让我最后再看一下你。”老人说,那干枯如柴的胳膊缓慢抬起,僵硬如提线木偶一般,骨骼发出咯吱响动。
顾从渊在犹豫,没有做出反应。
老人抬起的胳膊被一手抓住,顾从渊往旁边看,一怔:“你出来了?”
穆程眼中凌厉:“不要碰他,他是厉鬼。”
上回见他还只是死人,现在变成了鬼,但刚死就变厉鬼,有些反常,而且就算是厉鬼,见到他这鬼王都会避让,但这个仿佛没有思想,认不出他。
顾教授听闻此话惊了一惊,将他一拉:“你也别碰。”
正准备看清楚这厉鬼来历的穆程:“……啊?”
“快进笔帽里。”顾从渊只当他是个道行低微的小鬼,紧急叮嘱,却见他不动,又连忙把他拉到身后,双手张开面对眼前厉鬼,“吴伯伯,你想做什么?”
“厉鬼不会有生前感情。”穆程压下他的胳膊,“别跟他谈感情。”话刚落,那厉鬼已然暴露形态,带笑的嘴角裂开,蔓延到耳后根,他的眼睛突然变成一片白,抬起的手血肉脱离,露出森森白骨,骤然向前。
袭击人类的厉鬼,断不能留,穆程一把将顾从渊拉过,直中要害,手指点在厉鬼眉心。
厉鬼白骨一般手掌已然抓入他身上,刺入半透明的身躯中,这对他没什么危害,当务之急是要消散这戾气,他没动,手指继续点到那眉心处。
而顾从渊惶然震住,刚一动,听穆程厉声道:“别过来。”
厉鬼发出阴森又凄厉的惨叫,戾气消散,顾从渊刚被他的语气惊到,不由停住,眼下又回神,仍上前,迅速转动思绪,将所掌握的驱鬼驭鬼口诀全都念出来。
老人的身形慢慢变淡,如一阵阴风,消失在了眼前。
倒并不是口诀之效,他没什么执念,本来不该化为鬼,更不该成为厉鬼,因此没有鬼气,可好像是被强行炼为了厉鬼,如今戾气已消,他就散掉了,没有做鬼的机会,也没有投胎为人的机会了。
顾从渊大喘气,连忙抱住穆程:“你怎么样?”
“我没事啊。”穆程轻声一咳,就是你不要随意离我太近。
“可他刺穿了你的身体。”教授满面担忧,楼道里有蹬蹬的脚步声,他回头,看有几个人上来了,有人举着八卦镜到处照,见到他打招呼,“大哥,这里纸人多不多?”
他没回话,甚至都没怎么听清楚对方在问什么,再转头时,怀里的鬼已经不见了,笔帽里有声音响动了下,穆程提醒他自己进了笔帽,因为那八卦镜能照出他。
几个人走来走去,离顾从渊近了,凑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吗,大哥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顾从渊捂着胸前的笔,扶着栏杆,“我们下去吧,这里说不定有其他危险。”
“没有啊。”拿八卦镜的那位四处照,“这个东西很灵敏,没有什么,大哥别怕,你是不是累了,马上就结束了,还有十分钟。”
顾从渊随着八卦镜的视角看了一圈,确实没有其他东西了,满宅子假鬼里混入了一个真鬼,刚刚已经被消散。
十分钟后比试结束,一行人回到顾家,已经很晚,今晚都是各自回去休息,明天才会出名次和奖罚。
他们走后顾家主以及几个叔叔们要来清理,将没被抓到的纸人收走,点入阴灵之气就汇入了可以让他们动起来的能力,如果长时间不处理,他们也有变成真邪祟的可能。
清理到二楼,顾家主在走廊顿住,吸一吸鼻子,错愕和几人对望:“有真的鬼出现!”阴宅容易招鬼,尽管他们之前已经勘察过,但也确实难完全避免之后依然有鬼混入。
“看这样子已经被消灭了。”他们现在已看不出这鬼的道行,顾家主俯身捡起地上一颗纽扣,微微一怔,“渊儿衣服上的,难道是他消灭的?”
“他本就有此天赋。”旁人道。
顾家主颇为欣慰,清理完回家,踱着步来到了顾从渊的院子。
这时候,顾从渊正守在床边。
穆程被他按在床上,尽管解释过自己没事,但教授担心,一定要他好好休息。
敲门声响,他听见父亲的声音,赶紧把钢笔拿到床上,让穆程钻进笔帽,顾家老宅屋里摆设也复古,雕花木床还带着厚厚的床帘,他顺便放下了帘子。
穆程淡笑着摇摇头,笔帽里面太闷,他根本不想进去,但那顾家主刚从阴宅回来,全身装备齐全,为保险起见,得把自己的气息再掩藏一点。
顾家主没进屋,顾从渊也没邀请,两人在院子里说话,问到二楼是不是遇见了真鬼,顾从渊实话实说,确实遇到了,还是之前养老院认识的一个,当时应该是他念驱鬼决消灭的。
顾父投来赞许目光:“你继承顾家指日可待。”
顾从渊缓声问:“为什么一定要我继承?”
“老字号的天师世家,现在仅存六家,我们顾家一直是最强的,也一直是这六家之首,不过这些年胡家后来居上,如果这一代再没人能催动摄魂令,第一的位置我们得拱手相让了。”
顾从渊没再说话,他心里记挂着屋里的鬼,聊得心不在焉,顾父问完话也就离开了。
确认人走,锁好门,顾从渊拉开床帘,看穆程已经出来了,正枕着胳膊躺在床上,但他却不由再一惊:“你怎么又变淡了?”
穆程又将气息掩藏了一些,身形自然就更淡一些。
“这样方便。”他说。
床边人垂眸,沉默须臾,道:“谢谢你又救了我。”
是不是因为受伤,又损失了元气才变成了这样?
如果没有他,自己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他把被子掖好,床让给了穆程,自己歪在沙发上睡,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去看看床上的鬼,见那鬼正睁开眼睛,含着笑意看他。
鬼的身躯已能透出下面的枕头花色,覆手一碰,依然冰冷。
他的样子很好看,即便是现在这半透明,或是之前苍白如雪,都很好看,他生前一定更好看,足可以颠倒众生。
“怎么了?”穆程碰一碰他的手,笑问。
床边人怔了怔,抚一抚被碰到的手背,思量许久,而后搬来个凳子坐下,双手攥了几番,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愿意跟你试试。”
“哦?”穆程坐起身,“要跟我一起练了?”
“是。”顾从渊定声道。
“现在吗?”
床边人的凳子晃了下,险些摔下去,顾从渊扶了一把床头坐稳,脸上一片红:“你现在应该不行吧,还是再休息一下,我已经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我倒不是不行,不过……你也确实该休息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不着急。”穆程笑道。
“不是一天两天?”顾从渊抬眼,“还要很多次?”
“对啊,我不是说了,我要描述自己的感受,让你照着改进,你尽管放心,大着胆子来,我不会有事的。”
“那……要多少次?”顾从渊说不清自己现在脸上是红是白。
“这要看你的表现啊。”穆程狐疑看看他,“慢慢来,不用急于求成。”
“好。”顾从渊心絮繁杂,“我知道了,那你先睡吧。”
“鬼也可以不用睡觉,你不用把床让给我。”穆程从床上飘起来,方才配合着躲一下顾父,现在不用了,“你去睡吧。”
他在顾从渊耳畔说话,明明没有呼吸,可这声音却还是让床边人颤了下。
顾从渊侧头:“你也可以和我躺在一起。”他已经决定和这鬼上床了,即便今天不行,但似乎也不需要再保持距离。
“不,你自己睡吧,我回笔帽了。”香气太浓,穆程可不敢跟他睡一张床,话说完,不等回应,人影已经消失了。
顾从渊在床上也还是睡不着,回味方才的话。
要看他的表现来决定多少次,意思是不是越完美的契合,元气吸收得就越好?
那么,如果发挥得好,一次是不是也可以?
他今天不愿和自己躺在一起,是不是不想毫无准备就开始?
但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发挥呢?
他拉开帘子看看,笔帽没动静,那只鬼越来越淡了,可能要尽快补充元气,此事不能拖太久。
思来想去,天快亮时才睡着。
在他睡着后,穆程就离开了笔帽,回到那厉鬼出现处转了一圈,又随意走走,找个舒服的地方睡觉。
天亮后公布昨夜比试结果,顾随流又是最后一名,顾从渊比他多抓了一个,是倒数第二,但在其他人看来已经很好了,毕竟他几乎没学过玄术。
顾随流被处罚把《一本通》抄三遍,还要做叠黄符,布红绳铜铃等基础操作。
每年都是这样的惩罚,那书都抄写几十遍了,可是……他依然是垫底的。
有人笑他:“你都抄这么多遍了,而大哥看一遍就能赢过你,我看啊,你还是别干这一行了。”
那顾随流咬牙瞪眼,愤恨不平。
而在公布完奖罚结果后,又有个堂弟把他偷拿顾从渊东西之事汇报了,这个事儿昨晚他自己承认的,现在想狡辩也不行,于是处罚又加重一层,他半年内不能跟着家人出去。
顾家收入大头是出去帮人堪舆布阵和捉鬼驱邪,这一辈儿的子弟们都还不能独挡一面,有人邀请都是家主那一辈儿出面,但为了培养后辈,他们每次出门会带上一两个。
一般邀请他们的人家都很有钱,还通常会把他们视为上宾,这是个又能学习又有钱赚,还有好吃好喝伺候着的绝佳差事,顾随流素来最喜欢。
可是这半年都没机会了。
他越想越愤恨,都是顾从渊害的,脾气上来,他忽然不顾一切,冲上去要打人。
在顾家正堂,家主和长辈都在,没人能想到他会有此举动,顾从渊也没想到,及至被揪住了衣服,他连忙抬手,率先攥住自己胸前的笔。
他只道这笔不能被摔开,不然穆程就完了,及时护住笔却没护着自己,那拳头直朝他脸挥来。
幸好其他人拉得快,拳头刚贴到鼻子,被一圈人拉住,只有一阵风从脸上拂过。
顾随流又加重了处罚,罚去祠堂跪一天。
这一场闹事结束,顾从渊护着怀里的笔匆匆离去。
他紧张回到院子,穆程就回来了,先飘到笔帽中,再在他眼前从里面出来。
看到他,顾从渊脸上微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挺好啊。”穆程昨天又掩藏了一些气息,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形态,这样更稳妥一些。
比试结束也就没什么事儿了,顾从渊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说:“明天,明天我们开始,好吗?”
“好啊。”穆程道,“其实今天就可以,我没问题啊。”
顾从渊脸上更红,转过了身:“让我再准备一下。”
起码,先把这个事情了解透彻,没有经验,那就只能多看看理论。
穆程应允:“好,那你再多看看。”
“嗯。”顾从渊点头,然后拿出了手机。
穆程:“……”
你不是说要做好准备么,怎么刷起手机来了?
第105章 天师不信邪(7)
穆程在院子里晃悠, 飘到中午,顾从渊在看手机,下午, 还在看。
他相信教授有自己的学习方法,但是到了晚上, 那手机还没放下。
他有点耐不住了:“你怎么……不看书啊?”
“不好找书, 用手机搜索得更快。”顾从渊低头, 不好意思看他。
穆程蹙蹙眉,不窥探他人的手机屏幕是基本礼貌,他没过去看, 但忍不住问:“你要搜索什么?”
你家这本书已经很全了, 而且网上众说纷纭, 你如何能确定哪里是可信的?
他点了一下桌上的书:“不是都现成的吗?”
顾从渊没抬头,没留意他的动作:“对我来说不是现成的,我真的需要了解一下。”
穆程明白了, 顾家子弟都是从小培养的, 那本书里其实有一些内行话并没有多做解释,这位可能看不懂, 得查一查。
“那好吧。”他点头, “你也可以问我。”
顾从渊又红了脸:“我先看,不懂再说。”
“行, 不懂的留着, 明日实战时,我慢慢告诉你。”
“好。”教授把头垂得更低。
天渐晚了, 顾从渊去睡觉, 穆程就钻进了笔帽。
上床前,顾从渊顿了顿, 起身把钢笔小心搁到了窗台上,今晚,他想让这只鬼离得稍微远一些。
其实平时这鬼也未打扰他睡觉,可是今晚偏偏就心虚,不敢让他离得太近。
毕竟平日他也只是睡觉,但今天他要自己探索一下,看看白天搜罗的理论是不是那么回事。
窗边,穆程飘了出来,看向床上。
他想等床上的人睡着了就出去,但今天那床上一直有动静。
有一点光,还在看手机,帘子微微浮动,帘后的人气息有点急。
他飘到床边,很想提醒一句,该睡了,碰上帘子又收手,淡淡一笑,这是个大人了,自己干嘛管那么宽。
只是在看什么呢,很好笑的东西?
要不然,怎么能笑得一抽一抽的,连呼吸都不稳呢?
他在桌边坐着,撑起胳膊,看那帘子浮动,里面人还在憋笑吗?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一点光亮垂落铺平,是手机从手中掉下了。
帘子里的人轻声叹了口气,这才没了动静。
穆程抚抚帘子,飘然离开。
顾从渊额头都是汗,嘴唇咬出了一点红,瘫在床上不想动,很累,但这次探索是失败的。
不得要领,好像没探进去,也压根没有手机上说的那般体会。
至于前面,这个不需要特别了解,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快三十岁了,不至于不懂,但他确实动的念想比较少,工作已经占去了大部分的精力。
这么多年第一次动手,没经验也放不开,反正是前后都没找到感觉,全以失败告终。
天亮后,顾从渊起床,先整理了一下仪表,才去窗台找钢笔。
然而,他的脚步愕然顿住。
那窗台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深红色的钢笔的踪影?
窗户上有个缝隙,是有人从外面推开的,他来不及换鞋,忙不迭跑出去。
大清早,穆程坐在屋檐下的一根红绳上,似笑非笑看着院子里几人,此时,这几人正对着一只钢笔暴跳如雷。
正是顾随流几人,昨天他挥拳时,虽然被人及时拉开,但顾从渊当时第一反应 是护着这支笔,其他人没留意,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支笔一定有古怪,好歹是天师世家子弟,他怀疑这笔里养着鬼,于是夜里趁着顾从渊睡着,就跑去偷过来了。
那个时候穆程刚好出去晃悠,早上回去发现笔不在,循着踪迹找到了这里,这会儿,顾随流几人聚在桌边,拿着符纸,点燃后放在钢笔下面烧,钢笔一端被烧得一片黑。
“六哥,这里面真有鬼吗?”旁边人问,“烧了半天没反应啊。”
“他那么宝贝,肯定有名堂,换个方法。”顾随流掏出一柄手指大小的剑,闭眼默念了一会儿口诀,猛地睁眼,往笔上刺去。
笔上被砸出小小的坑,旁边人又问:“还是没反应啊。”
“这个鬼道行不浅。”顾随流说,“等我一下,我非得把他逼出来。”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里捣腾了会儿,穆程还以为他有什么大招,然后就看见他抱起了一个石头,吭吭哧哧搬起,要往笔上砸。
“……”
虽然穆程不在里面,但顾从渊的钢笔,他不想让其成碎片,在屋檐下手指一抬,那顾随流手里的石头在高高举起要往下落时,忽然像是被什么托住。
他用尽了全力也没砸下,偏偏还松不了手,石头很重,他手上被压得青筋暴露,冒了一层的汗,紧接着那石头忽地往后落下,他也随着栽倒,“砰”的一声石头掉落,而他直挺挺往后摔下。
几个人连忙过来扶他,他愤恨推开几人,爬起来捏着那支笔,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上去。
顾从渊在此时赶到,早上笔不见时,他就猜到是六堂弟拿走了,两人住得有点远,路上还偏偏遇到父亲拉着他说话,耽搁了一点时间。
一进门,看他的笔在那人脚底下被踩得砰砰响,他怒火中烧,冲进来一拳挥在顾随流脸上。
顾随流没看见他进来,这一拳受得结结实实,踉跄后退几步,鼻子和嘴角当即流了血,脸也肿了。
旁边几人不敢吭声,都往后退了几步,虽然他们和顾随流关系好,但大哥是早就定好的下一位家主,其实他们并不敢公然得罪。
穆程在屋檐下,来人没看见,打完后痛心去拿地上的笔,满面担忧,只是穆程还没来得及过去,看他手上的笔忽又被夺走了。
顾随流捂着脸扑过来夺走了笔,因为嘴痛话语也含糊:“你是不是在养小鬼?”
“还给我。”顾从渊厉声道。
“不还,敢养小鬼,我要拿给大伯看,你就等着吧。”他把笔往后藏。
“还我!”顾从渊脸色难看,往他逼近。
斯文儒雅的教授眼里凌厉,面露狠意,顾随流刚挨了一拳,心有余悸:“就……就不给,有本事你自己拿。”他吞咽了口唾沫,往四处看,行动先过于脑子,手一甩,将那钢笔往水井扔去。
顾从渊瞳孔一缩,几乎是不由思量,箭步冲上去,俯身扎进水井去抓那支笔。
这动作太快,周围几人都吓傻了。
屋檐下的鬼眉头一蹙,身形一闪穿入水井中,以身躯拖住落井的人,翻身将他搂住,携人上来。
来得及时,顾从渊并没有沾到水,他手里攥着笔,看清穆程时眼中一亮,待至于平地上站稳,气息还乱,但已是大大松口气。
顾随流几人眼睁睁看着他掉下水井又飞出,更确定有鬼:“你……你就是在养鬼,快……快去找大伯。”他们全都跑了,要告状,其实更是害怕要跑。
顾从渊来不及去管他们,院子里现在只剩一人一鬼,他气息未定,一把按住面前鬼的肩:“你没事吧?”
穆程面色肃然:“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掉下去也没事,鬼已经死了,不会再淹死,而你掉下去会死,你不知道吗?”
“情况紧急,我想不了那么多。”顾从渊道,“我只是觉得你会有危险,而我要救你。”
“就算我有危险,也不用你救。”
“我真的没想这么多。”顾从渊再道。
穆程眸中微动,须臾后笑了笑,没再问他,静静看着眼前人。
顾从渊抬眼与他对望,这鬼即便是半透明的,也还能看清,那眉眼中其实有怒色,但又有几许温柔笑意。
四目相对,教授呼吸一滞,无端不敢再看,正有脚步声传来,他就转过了头,顺便也放手,让穆程赶紧进笔帽里。
穆程幽幽钻进笔帽,他一开始就没在里面,但教授没发现,只以为落井时是从笔帽里出来,而方才六堂弟几人反应,他当那几个已经看见了穆程,方才更关注穆程的安危,来不及去捂他们的口,当然,其实也捂不住。
既然捂不住,他打定主意,死不承认,反正穆程现在是半透明的状态,这几人想必也看不太清楚。
顾家主,还有二叔四叔走进院里,那四叔正是顾随流的父亲,顾随流走在旁边,一进门就指过来:“刚才他落井,落到半途中又飞了出来,是有鬼把他拉出来的,那鬼会救他,自然是他养的。”
天师一道不乏有人养鬼,但这不是正道,也易受反噬,在此行内是遭人唾弃的,在顾家更是明令禁止。
顾从渊镇定道:“你眼花了吧,井里有凸起的石块,我踩着石块上来的,你说有鬼拉我,那鬼是什么样子,惨白的,还是血淋淋的?”
“我……我怎么知道?”顾随流压根看不见,“反正肯定有,你们都看见了对吧?”他问几个伙伴,然而那几人此时都焉儿了,没一个敢吭声的。
听这话顾从渊放了心,他们应当是没看清的,可以赖掉。
顾父开口:“渊儿要是养鬼,我不可能发现不了,他身上没有鬼气。”鬼王掩盖气息,他们察觉不到。
“大伯你包庇他。”顾随流不信。
“那我来看看。”二叔接话,绕着顾从渊走了一圈,“的确没有鬼气。”
顾随流气不过:“我说是真的……”
“渊儿。”二叔打断那声音,想了想,“你为什么要往井里跳?”
顾随流一听,又找到了突破口:“因为我把他的钢笔丢进井里了,一支笔有什么可宝贝的,里面要是没东西他至于不要自己的命下去拿?”
“什么笔,我看一下。”二叔伸手。
顾从渊手一紧,伫立不动。
“我看一下。”二叔又道。
“你怕什么,真有鬼,不敢拿?”顾随流喊。
顾从渊身体僵直,额上微有细汗。
“渊儿,给你二叔看看。”顾父道。
他只好将笔从后拿出,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这笔是我的老师送我的,我很珍视,如果它被毁掉,我是会义无反顾去护的。”
“你放心,不毁它,我只是检查一下。”二叔接过笔,双指在眉眼划过,那眉心隐隐泛光,他定睛向笔看去。
顾从渊面上没什么表情,而手脚已冰凉,连呼吸都屏住。
二叔没发现什么端倪,再一划眉眼,咔嚓一下,将笔帽打开。
顾从渊赫然捏紧了手。
二叔盯着这笔帽看,些微蹙眉。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僵硬的身躯微微颤抖。
“别怕。”耳边忽然有低沉的声音,他浑然一怔,不敢动,只是轻轻转眼。
那半透明的,熟悉的面容,穆程竟然出来了,就站在他身后,自肩旁说话,话语落在耳畔。
周边人没有任何反应,好像都没看到他,而顾从渊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看不见我,只有你能看见。”穆程轻笑道,“别紧张。”
顾从渊还是不敢动,动了动嘴。
他没说出话,但穆程知道他想说什么:“我能够避过他们的勘察。”
“可是……”顾从渊含糊一句,没再往下说,看二叔还在盯着笔帽,仍不敢掉以轻心。
为什么看这么久,是不是里面有鬼留下的气息?
他不敢问,也不敢多跟穆程说话,只一眼不眨地看着二叔的动作。
二叔终于看完了笔帽,神色凛然,眉头紧蹙,回眼望向顾随流:“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渊儿把鬼藏在了这里?”
“对。”顾随流眼前一亮,有戏,二叔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那么……”二叔凌厉开口。
顾从渊又屏住了呼吸,心快从嗓子蹦出来。
“这就是你烧了他的笔,还把上面剜出坑的缘故?”二叔厉声问。
“啊?”顾随流怔住。
“人家渊儿都说了,这笔是他老师给的,他很珍视,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
“我……我……”顾随流懵了。
顾从渊猛地松口气,心陡然落回,浑身冰冷,还有点不适应。
“老四,好好管管你儿子。”二叔将笔还到顾从渊手里,“散了散了。”
四叔应了声:“流儿胡闹,我会好好管教,对不住啊,渊儿。”
几人已往外走去,顾家主迟疑了一下,回头道:“有话应该好好说,渊儿你出手打人也不对,你也去祠堂跪一夜吧,晚上去,明天早上才能走。”
这是怕四叔多心,顾从渊点头:“是。”
跪一夜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没发现穆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续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顾从渊才敢开口:“他们都看不见你?”
“对。”穆程道。
“你究竟是怎样的道行,顾家是天师之中的佼佼者了,如果我爸他们都看不见你,那你应该是个很厉害的鬼,可是你之前在我家恶作剧,又很……儿戏。”
“嗯……就跟你在学术上有专长一样,我在某方面很厉害,隐藏鬼气比较擅长。”穆程不好说自己只是不想让他过于惊吓,编了个理由,说完,眉头一蹙,“什么儿戏,我那时候是真的要吓你的,不是恶作剧。”
顾从渊笑了一下:“好,不是,我很害怕。”
穆程:“……”
到了晚上,顾从渊换身衣服去祠堂。
祠堂是单独的院子,供奉顾家先祖,院子干净,每天有人清扫,正堂里一张供桌放了几排牌位,前面香炉里的香始终点燃着,桌前两个蒲垫。
他跪在一个蒲垫上,罚跪期间除了上厕所,不可以随意起来,手机不能带,书也不让看。
刚跪没多久,有吱呀的开门声,一回头,他不禁皱眉。
顾随流以一种极其欠揍的步伐走进来,离老远就发出嘲讽的笑:“哼哼,你不是跟我一样吗,照样被罚跪。”
他转回头,不理会。
来□□头打在棉花上,火气冒出来,捡起一根树枝:“你这姿势不对,得跪正,不许弯腰。”
说着话,那树枝靠近,眼一眯就要抽上顾从渊的背:“不标准,让我教教你……”
还未碰到跪坐之人,那树枝忽然被什么抽离,继而转向,啪一声朝他抽来。
顾随流慌乱后退,那树枝跟着他,不断抽打他,他捂着头满院子蹿,树枝像是被无形的手拿着,看不见摸不到,可被掌控着,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
“有鬼,有鬼!”他惶然指着屋里的人,“你就是在养鬼。”
顾从渊看着坐在另一个蒲垫上的穆程,这个鬼在那树枝差点落到他背上时出现,手指一点,树枝扭转方向,他并没有自己上手去抽顾随流,似乎是不屑,只坐在这里,用手指控制树枝,追打的人鬼哭狼嚎。
一直打到顾随流跪地求饶,连呼再也不敢了,穆程抬手,树枝掉落。
顾从渊向外面的人说:“爸和二叔都看过了,我没养鬼,你质疑他们?”
“这你怎么解释?”顾随流气喘吁吁指着树枝。
“风吹的。”顾从渊淡定道。
“你……”院里的人脸通红,身上又钻心的疼,被打得不敢多言,惶恐地向四周看,一边看一边往外跑。
祠堂里恢复安静,顾从渊对旁边鬼道:“他可能还要去告状。”
“去呗,他们发现不了我。”穆程撑胳膊坐在铺垫上,“他们不相信,这位不还得挨训?”
顾从渊一笑,点了点头,又道:“谢谢你。”
然后不知道说什么了,挪逾一会儿,开口:“你回吧,到我房间休息,不用在这陪我。”
“好。”穆程起身。
“嗯,去吧。”
穆程点头,身形瞬间消失。
屋里的人垂了垂眸,轻声吐了口气。
又跪了会儿,看月亮升起,今天没吃晚饭,这会儿有点饿了,他回头自那空寂院落扫过。
好似传来一阵饭菜的香气,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而那香气越来越近,一个饭盒幽幽飘到眼前,在他面前打开盒盖时,那只鬼才现身,微浮嘴角:“饿了吗?”
顾从渊微怔,丝丝缕缕的惆怅瞬间消散:“你是去给我准备晚饭了?”
“嗯。”盒盖打开,一盆水煮肉片,麻辣鲜香扑面而来,再有辣子鸡,配上两个清淡小菜和一碗米酒汤圆。
他眼前一亮,抬手欲接筷子,又犹豫了一下,罚跪不能吃东西。
“没人发现。”穆程说。
“嗯……也是。”顾从渊点着头,拿过筷子,吃了一口,“特别好吃,都是……”话至嘴边又打住。
“是你喜欢吃的吗?”穆程笑。
“是,你怎么知道?”
“好歹在你身边有些时候了。”教授喜欢吃辣,他早就看出来了。
顾从渊眸中微闪,低头吃饭,而心絮忽起,浮浮荡荡。
月夜幽寂,小院安宁,穆程看他吃完饭,将饭盒收起:“我走了。”
跪坐的人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点头:“好,谢谢你。”
穆程一笑,身形再一次消失。
祠堂里的人轻声一叹,又有一点惆怅,有人……不,有鬼来陪了自己一会儿,这时候突然又是一个人,反倒是不能适应了。
他再回头看,见院子里有一片树叶飘飘转转。
一手接住了那树叶,刚刚离去的鬼竟是又出现了:“行了,饭盒收走,证据清除,接下来……我在这里陪你,直到天亮。”穆程浅笑走来。
说不上什么心情,顾从渊只觉仿若被什么敲击到心扉,心怦然蹦跳,他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你要陪我一夜?”
“对。”穆程走进门槛,在这祠堂里随意地转,“没有你,我一个人在房中也是无聊。”
顾从渊的心跳还乱:“你不想跟我分开?”
“嗯。”穆程回着话,俯身看那案上牌位。
蒲垫上的人思绪混杂,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为什么越来越淡了?”
“啊?”穆程回头,“你不喜欢这样?”这里没人,他就将自己恢复,笔挺的身形,黑色西装,苍白的面容浮现在灯影下,“但是明天早上我得变回去。”
顾家也不是吃素的,还是淡一点稳妥些。
顾从渊紧锁眉头,思量翻涌,这只鬼一直没有吸收到元气,他能量不足所以变淡了,可是现在又怕自己不喜欢,强行恢复,但他坚持不了多久,只能恢复一夜。
今晚在罚跪,有个事情昨天已经说好了,但今天谁都没提。
他看着那苍白的脸,呢喃开口:“我……不能和你试了。”
“我知道,没事,等一等不要紧的。”穆程回道。
顾从渊微红着脸:“那要不……改在明天?”
“不着急,明天你也好好休息。”
这话很随意,可是顾从渊心念一动,问他:“你愿意一直等?”
“当然。”
心絮又起伏,顾从渊低头,揉一揉发红的双颊,好一会儿后,一抬头,正对上苍白的脸。
穆程已来到面前,俯身看过来:“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有心事?”
近在迟尺的相望,气息又涌入,穆程的喉咙动了动。
而跪坐的人仰头,眼眸闪烁,神色犹疑。
情愫流窜,不能再这样近距离接触了,穆程轻咳了一声,便起身后退。
面前人却忽地将他衣领一拉。
被拉住的人重新俯身,还未反应过来,陡然唇上一温,跪着的人吻了过来。
穆程骤然一怔,将他推离些许:“顾从渊?”
顾从渊随着他的身形站了起来,那犹疑神色在此刻变得坚定:“就今晚吧。”他说。
第106章 天师不信邪(8)
顾从渊说着再吻过来, 动作生疏,时轻时重,重的时候些微疼痛, 可又因这一点疼,让情愫急速蔓延。
穆程转了一下头, 让他动作停下, 还是不解:“你怎么……”
“今晚跟你做, 我愿意的。”顾从渊轻微喘气,“你应该……是上面的吧?”
穆程微眯眼睛,声音有一点沙哑:“你说的是真的?”
“是。”顾从渊郑重点头。
穆程的眼中覆上一点红, 那是情/潮翻涌的反应, 他的理智失控, 既得应允,那么,他现在想把这个人生吞入腹。
他捏住面前人的下巴:“真愿意?”
“愿意。”顾从渊语气坚定。
“好, 现在你就是后悔, 也来不及了。”穆程低头,重重吻上他的唇, 揽住他要将人带走。
顾从渊挡了下:“不行, 我不能走,出去会被发现, 如果你不介意, 这里没关系的。”
祠堂夜里不会有人来,而且他在那六堂弟走后就将院门从里锁住了。
穆程眼中一暗, 松开他, 逼近几步,将他抵在桌边。
一些茶盏推落在地, 顾从渊被压在桌上,霸道的吻从嘴角到脖颈,第一颗衣扣挑开时,穆程抬了一下头:“冷不冷?”
他的吻没有温度,碰上都是冰的。
顾从渊脸上通红:“我全身都发烫。”
强势的吻又落下,顾家都穿稍微复古的衣服,顾从渊回来后穿的也是这种,领口盘扣的棉麻上衣,那扣子解开,肩上覆了点点痕迹。
这样不够,冰冷的手将那上衣拢起,碰上一点红。
顾从渊战栗了一下,触感让他头皮发麻,昨天看了一天的理论,这时候偏偏记得的所剩无几,唯有一点印象,他回忆着,双手攀附在穆程的后背,轻轻仰头,碰上那冰冷的耳垂。
身上人动作顿了顿,继而,吻下来的力道忽地加大。
灯光微明,小院里清风徐徐,院门外却忽有敲门声。
拥吻的人顿停,顾从渊问:“谁?”
门外一个年长男人的声音:“大少爷,我来打扫卫生。”
是家里的佣人李叔,他道:“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吗?”
门外的人不好意思:“这个……我明天有个事儿想回去一趟,我就想着今晚先把活做了,不耽误事儿,就别给我扣工资了,大少爷您开个门,我很快就扫完了。”
顾从渊看面前鬼,那苍白俊美的脸上眉头轻蹙,并不想让人进来。
他又开口:“我来扫,你明天尽管走。”
“这可不敢啊,叫家主知道您替我干活,我要被罚钱的。”
他又看面前鬼。
穆程不情不愿地起身。
顾从渊整理了一下衣服,去开门,李叔拿着扫帚走进来:“我很快就扫完了,不好意思啊大少爷打扰您了。”
来人匆匆走进祠堂里,利索擦拭供桌案牍,望见地上的杯盏,哎呀一声:“这怎么都掉啦?”
他一个个捡起来,擦拭一遍,放回桌上,排列整齐……
顾从渊站在门边静待,穆程在他身边,眼中还有一抹红。
他不用隐藏气息,这佣人看不见他,情愫还在翻涌,被这样打断实在不快,他自后揽住顾从渊,唇畔轻轻摩挲在他的耳后。
顾从渊未留意,不小心发出一声轻吟,李叔回头:“大少爷怎么了?”
“没事。”他压住声音里的轻颤。
“哦。”李叔继续干活。
而身后鬼继续动作,冰冷的唇落在肩上,手在缓缓抚动。
李叔把屋里打扫完了,往外走。
顾从渊一把按住胸前的手。
李叔走到院子里扫地,顾从渊转了个方向,面向院子,虽然知道对方看见这只鬼,但他还是无意识以自己的身躯挡着。
那只鬼仍不老实,或许是因为他刚才伸手一按,这鬼带了怒气,肩上的吻加重,一点刺痛还有酥麻。
他又忍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
院里的人再回头:“大少爷?”
“没事。”顾从渊咬唇,看李叔挪走了视线,他微微回头,再按住那不安分的手,启唇却不发声,以唇语说,“别这样,等一下。”
身边鬼微浮嘴角,绯色眼底有一点迷离的光,在昏黄灯光下,诡谲又充满了蛊惑。
顾从渊叹口气,松开了手。
冰凉的触感蔓延,寻到一处,忽地一攥,顾从渊扶住门框才站稳。
李叔干活麻利,已经扫完,走过来:“好了我走了,打扰大少爷了。”
门边的人咬紧牙,点头,不敢开口说话,怕话没说出来,先发出点别的声音。
“大少爷你饿不饿,要不我偷偷给你拿点吃的?”李叔又问。
他捏紧手,摇头。
“好。”李叔往外走,走几步,却又一回头,上前来。
身上的动作终于停了,顾从渊却不敢动:“还有什么事儿吗?”
李叔盯着他:“大少爷我怎么看你嘴有点肿啊,没事吧?”
“没事,可能有点过敏。”
“好,没事就好。”李叔拿起扫把,这才走出院子。
恢复安静的院里,院门上一阵风过,咔嚓一声落了锁,顾从渊还没转头,人已被推到墙边,冰凉的吻再落下。
他喘着气,搂住面前人的肩,微微仰起头。
吻在肩上覆过,却是稍稍一停。
“怎么了?”他低头。
“没事。”穆程转了转眼,“不管,继续。”再吻住眼前人。
又过一会儿,穆程还是停了下来,蹙眉转头。
“是不是……你看到了什么东西?”顾从渊会意。
“嗯。”穆程点头,没好气一叹,“刚刚出来的,现在……在围观着我们。”
“是鬼吗?”顾从渊左右看。
“是你家的护家灵,不算是鬼。”穆程往供桌上牌位示意,“你的列祖列宗们,守护你们的。”
“我看不见。”
“他们早已经投胎,留下一点灵气来护着宅院,不同于一般的鬼,你的能力还不够,是看不见他们,也不能和他们沟通。”
“那……”顾从渊顿了顿,“你还继续吗?”
“你呢?”穆程嗓音微哑。
“我……看你。”看不见,就没觉到那么多束缚。
穆程还想继续,又向他靠近,顾从渊就顺从迎合。
然而吻了一会儿,穆程还是停了下来,两边看着,长吸一口气,笑叹:“算了。”
人家祖宗在旁边看着,他到底没法光明正大欺负人。
顾从渊点头,拉了一下肩上的衣:“那我继续罚跪了。”
“我陪你。”穆程后退,拉着他到蒲垫上坐下,“这祠堂反正没人来,你就是坐着躺着也没人知道。”
“嗯。”顾从渊就坐下,两人坐在一个蒲垫上,肩并着肩,随意说着话。
到后半夜,护家灵窸窸窣窣隐去了,穆程转头,看身边人已经睡着,靠在他的肩上,双目紧闭。
他笑了笑,怕把人吵醒,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手指一点,熄灭屋里的灯。
天亮时,顾父来敲门,顾从渊惊醒,一抬头,看身边的鬼颜色又变成了半透明。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起身前,再确认一遍:“我爸真的看不见你吧?”
“看不见。”
“好。”他起身去开门,刚动身,被这鬼拉住。
穆程道:“脖子有一点痕迹。”他将眼前人衣领拉高,“抱歉,没收住力道。”
“没事。”顾从渊脸上一红,“我爸要是看见了,我就说是蚊子咬的。”他说完低着头走了出去。
穆程在后摇头笑:我是蚊子吗?
顾父倒没看见那痕迹,只是担心儿子,过来接他:“到点了,走吧。”
跟着父亲走,顾从渊回头看穆程已经不在祠堂里了,他连忙四处看,手背被人碰了下,一转头,看那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边。
顾父走在前面,这只鬼跟他并肩,猖狂地与天师世家家主仅隔半步之遥。
顾从渊紧张死了,可是这鬼偏悠哉乐哉。
路上顾父说起昨晚顾随流又来告状了,说什么树枝满院跑,但他们肯定是不信的,然后又说:“你二叔今晚去隔壁镇上渡个吊死鬼,我想让你跟着去看看。”
顾从渊摇头:“我不太想去。”
“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去,你昨晚就没休息好,可是……”顾父说起来有些羞愧,“那个鬼你二叔送好几天了,送不走,昨天晚上终于找到了他的执念是什么,他考试失败想不开,有一道题没做出来,一直耿耿于怀不肯走。
最直接的渡化办法就是解其执念,也就是帮他解出那个题,要不然就只能强行渡化,强行渡化多少有点反噬,我想着,如果你能帮个忙,直接渡是最好的。”
顾从渊些微惊讶,渡鬼这件事还挺细碎的,他问:“什么题?”
“那鬼只跟你二叔说了一句,你二叔没听明白,他就不肯往下说了,这个……顾家不去学校,学的知识有侧重,有一些科目我们了解得不深。”
“好。”既如此,顾从渊就答应了下来。
“嗯,你顺便也跟你二叔学学渡鬼之法。”
这话顾从渊没应声,想了想,又问:“所有在世间的鬼,必须要渡走吗?”
“倒也没有必须,只是徘徊人间太久的鬼容易变恶鬼,最好是渡走,而且,他们自己也是希望转生投胎的。”
顾从渊往身边看了眼,微微出神。
回到自己的院里,关好院门,他迟疑了下,对身边鬼说:“没人了,现在……还继续吗?”
穆程笑了笑,将他抵在床畔,他在这压迫下倒在了床上。
冰凉的躯体倾压上来,顾从渊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挡了下,犹疑片刻,又挪开。
穆程并没有继续动作,手撑在床上看他:“有心事?”
“没……没有。”
穆程缓缓起身。
顾从渊拉住了他:“我不是……”
“逗你呢,我现在本也没打算继续。”穆程抚抚他的脸,“昨晚你没休息好,今晚还要出去,现在好好睡觉。”
床上的人抿抿嘴,轻轻点了一下头:“那我休息一会儿,今晚你就在我房间里呆着,哪儿也不要去。”
二叔出去抓鬼,带的东西都全,以防万一,他觉得穆程还是不要一起去的好。
到晚上,他就随二叔去隔壁镇上渡化那个鬼,其实是去讲题,吊死鬼解开了疑惑,没什么遗憾,整个过程基本是顺利的,执念化解,二叔施渡化之道,亲眼看吊死鬼消散。
两人往回走时已是半夜十点多,小镇到了晚上几乎没什么人了,田野间浮荡白雾,远处有几家灯光,在雾里朦朦胧胧。
经过田埂,顾从渊停住,回头看了看。
“渊儿,怎么了?”二叔也回头。
“我觉得……后背凉凉的。”他实话实说。
二叔一惊,立即以手覆眉端向他看来,仔细看了半晌,没发现异常:“夜里风大,可能是风吹的,我们赶紧回吧。”
顾从渊摸一摸后脖颈,往前走,走了几步再度回头看,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个长舌头套拉头的鬼,垂在眼前的长发几乎碰到他的鼻尖,他心刚一紧,还没后退,那鬼影又不见了。
“渊儿?”二叔又回头。
他回头:“二叔真的什么也看不见吗?”
“渊儿你看见了什么?”二叔警醒,“不应该啊,如果有鬼气,我这铃铛会响的。”他提一提腰间铜铃,“除非是道行很高的厉鬼,这……”
“我好像看到……是方才那个吊死鬼又跟来了。”他说,长舌头耷拉着脑袋,头发垂在前方,是吊死鬼的特征,跟刚才那个很像。
“不会。”二叔确定说,“那吊死鬼是我亲眼看着离开的……渊儿,渊儿,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顾从渊没听进去这话,在他眼前,那只吊死鬼又出现了,耷拉的头抬起,长长的头发散到旁边,露出一张肿胀的脸,慢慢咧开嘴,长舌头滴着殷红的血,向他展开笑颜。
他愕然退步,身形往旁边田里跌去,而还没跌倒,落进一怀抱中,这怀抱冰凉,不用回头就知是谁。
在这怀抱中,他突然有种安定之感。
“渊儿,你真的看见了什么?”二叔又问。
“我……”顾从渊左看看,右看看。
鬼王出现,那厉鬼道行再高,也不敢轻举妄动,仿佛原地定住,长舌上的血滴都凝固。
穆程眼一眯,这厉鬼忽然面露扭曲狰狞之状,仿佛极尽痛苦,那枯槁的手抬起,仍挣扎着想往前,可被鬼王之气压迫,颤巍不能动,那张脸越来越扭曲,而后忽地化为了一团烟,随风消散。
二叔已经走到面前,顾从渊一把牵住穆程,无意识的动作想将他往身后拉,而又想到什么顿了顿,悬而不决的手停在半途,最终还是牵住他往后拉了一下:“是我看错了,把路边的垂柳当成了鬼影。”
“哦,我是说呢。”二叔松口气,“好了,我们快走吧。”
“我……二叔您先走吧,我想看看风景,马上就回。”他说着顺带往四周看看,来时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前方有一大片的田地,紫色的小花缀满绿色田野,在月光下如泛起淡紫色薄纱,好似落进奇妙的梦境中。
二叔也四下看:“这都十点多了,有什么风景可看?”
“那些花很漂亮。”
“行吧,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去。”二叔笑道,“城市里回来的,好像都喜欢这些田野风光。”
顾从渊点头,与二叔告别。
待看人走远,他才转向身边,看着这个鬼,神色凝重:“你其实……很厉害对不对?”
方才压制那厉鬼,就在教授眼前,穆程笑了笑:“是。”
“所以,你不在笔帽里,顾家也不会发现你。”
“对,我将自己变淡一些,足以隐藏掉气息,所以……”穆程抬起胳膊,扬一扬两人相牵的手,“你不用护我。”
如此说,他现在的形态并不是因为元气不够,顾从渊缓缓松手,也许他现在也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儿,也或许真想看看那大片的花,他往路边的花田走去。
花田离路边还有点距离,走了二十分钟才到,四野幽静,田里都是紫色小花,田边有大大小小的草垛,庄稼杆堆成,聚拢起来,晒干了可以用来烧火。
他打着手电筒走在小花烂漫的田埂上,电筒下的光亮与月光辉映,大片花田如碧海上的珠玉,点点泛着光。
穆程在他旁边,看那灯光与月色:“哦,你不喜欢我透明的样子,我恢复成原貌。”
顾从渊停下往旁边看,那鬼影慢慢清晰,化为了清清楚楚的人形,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
他心里无端怦然跳动了一下,挪过了视线,手电打在花田上,一缕光照出到鲜花铺满的路。
他看着那条路道:“没关系,你什么样子都可以。”
“就这样吧,这里也没其他人。”夜晚的田边,没人,连鬼影都没有。
顾从渊再往前走:“那么,其实你之前有很多种办法吓到我,但你只做了一些恶作剧?”
“我有事要来找你,需要你知道我的存在,可是又怕真的吓到你。”已经猜到了,穆程也没再隐瞒的必要。
顾从渊脸上不觉泛红:“你今天来得这么及时,是感应到那个鬼的气息了吗,那个鬼……”
“这厉鬼狡猾,他的确是考试失利死去的,可不是现在。”穆程道,“他是千年前落榜的举子,执念不放成为厉鬼,专攻击那些应试之人,其实变成鬼也没那么容易,定要非常强的执念,那应试之人离去并未变成鬼,只留了一些怨气,而他附着其怨气之中,你二叔看不出他真身只当他是新死的鬼,很正常,毕竟他已有千年道行了。
而你们渡化驱散的,只是一缕怨气,这怨气是那应试之人的,故而他问你的题是现在考试中的,这个怨气被化解,厉鬼没有附着之处,会寻找下个目标,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存在了。”
穆程说着顿了下:“我倒不是感应到他才来的,我一直在挂心着你的安危,虽没跟你出门,但其实也没离你多远。”这次因为要渡化吊死鬼,没给他身上弄金色光环,那么就得亲自来看着。
顾从渊站定,转过身看着他,想说什么,张张嘴又打住,踌躇一会儿才说话:“我又不是应试之人,他为什么会跟着我?”
因为你的血液对鬼有吸引力啊,穆程笑,可这话不好告诉他,连顾家也没跟他说过,他们的想法也许是一样,不愿让顾从渊担忧惊惧。
他换了个说法:“他大概喜欢你吧,那我可不允许。”
手电筒上的光闪了一下,此时低头看,才发现他们已经离正路挺远了,脚下一边是花海,另一边田边平地,堆了很多草垛。
顾从渊在听到这句“那我可不允许”后心里更加杂乱,繁花满地皆不入眼,他想问什么,可又觉得迷迷蒙蒙隔着云雾一般,连自己都没拨云见日弄清楚,又该怎么问呢?
他走到那草垛边,沉闷半晌,只说出了一句话:“你这么厉害,还是只非我不可吗?”
“当然,这话你之前就问过,我也已说过,借用你的一句话,你是今天才知道我其实很厉害,但我不是今天才变得厉害。”
也许走累了,顾从渊坐在一个草垛边,草杆已经晒干了,松松软软。
是他猜错了,以为这鬼是元气不足才会越来越透明,其实他是为了隐藏鬼气。
但……这个鬼来找他是为了想和他上床总归是没猜错的,应该只有他的元气与之最为契合。
穆程也坐在旁边,透过他手里的光往前看,那些花在光下如同精灵摆动着裙摆。
现在大概有十一点了,半夜,幽寂田野,四下无人,一人打着手电筒坐着,旁边是只鬼,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可是并肩而坐的一人一鬼,偏偏生出些浪漫的气息。
又是些许沉默,顾从渊再问:“你根本不用躲在笔帽里,为什么每次还要往里面钻?”
“不想让你的心血白费。”
顾从渊怔了怔,目光掠过身边鬼的侧脸,又迅速转头,看那一片朦胧月光下的花海:“那个……如果你的执念完成了,你是不是也会离开?”
“我的执念……”穆程微眯眼,他哪有什么执念,他是来做任务的,要让这人学好玄术,催动摄魂令。
那么任务完成了,是不是该离开这个小世界?
不然呢,要在这个世界里,永远以一个鬼的身份和他在一起吗?
其实也不是不行啊,他们现在不是相处得挺好的?
他道:“执念完成我也可以不走。”
“真的?”身边人眼前一亮,好像萦绕一整天的心事突然化解。
“嗯,如果你不想让我走的话。”
“我很希望你留下。”顾从渊连忙说,说罢有点不好意思,低头轻咳了一声,“与你相处挺开心的。”
“好,那我不走。”穆程笑道。
顾从渊还是不敢抬头,找着话题说:“就是我家人比较特殊,虽然我现在知道你很厉害了,但还是得在家人面前护着你,以后万一他们发现了你,你一定要在我身后。”
“为什么?”
“我觉得……我在家人面前说上一些话,也许他们会听呢,我有护你的能力时,就护一下,要是没这个能力,那就……再说吧。”
穆程侧头看他,嘴角微浮笑意,而眼中闪烁,皆是温柔,他点一点身边人的额头:“你傻不傻,我隐藏鬼气是不想麻烦,不是怕被发现,我可不怕顾家。”
“不管你多厉害,我都不希望看你有损伤,哪怕是一丁一点。”顾从渊正色道。
穆程一怔。
月光幽凉,花海荡漾,顾从渊再低头:“我……还是愿意和你继续的。”
但现在似乎是没有那么急了,他捡起一根草杆,草杆一头还有花,花有些干了,聚拢成一点浓郁的紫色。
蓦地,那花杆被一手攥住,他错愕抬眼。
穆程的眼中又覆了绯色,一点点抽走他手里的花枝,看他的神色带了掠夺的欲望。
这让顾从渊心跳又怦然,不敢与那目光对视,仿佛一看就被夺去魂魄,那压迫的气息铺面而来,他感受到蠢蠢欲动的情愫,却只堪低着头,手电筒不小心掉落,他俯身去捡,身边鬼也去捡,两只手碰到一起,彼此都停了。
片刻后,冰凉的手掌欲退开,顾从渊顿了下,反手攥住那手,将其稍许拉近,轻吐几个字:“继续吧。”声音很轻,却又坚定,不是心血来潮,像思量许久,他也终于敢抬眼,“虽然不着急,但……”
话还未落,那苍白面容忽地逼近,穆程的声音低沉暗哑:“这里吗?”
“这里挺美的,我挺喜欢,你行吗?”
手电筒刚刚拾起,又愕然被松开,咕噜噜滚落进田里,那光束被打乱,在月光花田里凌乱照了几圈,被一手按住,“咔嚓”一下关了灯光。
幽寂花田只有月光洒落,花香在身边盈盈绕绕,顾从渊被推倒至草堆上,松软干燥的草须成了他的床褥。
面前人手指轻抬,稍稍一点,他领口的衣扣被拉开,耳畔响起低沉的声音:“谁说我不着急?”
话落,吻覆下。
顾从渊抱紧身上人,抬眼看见漫天星辰,伸手一抓,便拾取一片小花,这里有风有月,他的思绪不似昨晚迷离,留有一点清醒,就又想起了之前在手机上看到的理论。
他的双手游走,去实践那些理论,去主动,去迎合,去发出一些呢喃之语。
这倒让穆程出乎意料,动作微停,想看他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形态,可……他又的确很急,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动作。
草堆松软也算干净,但毕竟是在外面,他没有拢那衣服,只以手抚碰,冰凉的手触碰到温暖的体温。
身下人也寻进他的衣,碰到一处,仿佛触电般轻颤了下,随后轻轻喘着气,再碰上去,话语不稳:“这里也是冷的。”
“是,能承受吗?”穆程轻抚他的脸。
“没事,我是热的。”
“你……”穆程又是讶异,手也缓动,“那让我先探探。”
手打着转在徘徊,顾从渊抿紧嘴,微微弓起身子。
顾家老宅,那顾二叔刚进院子,有一人冲出来,左看右看:“顾从渊呢?”
这人一脸怒气,正是顾随流,他被限制半年不许跟着长辈出去抓鬼驱邪,听说顾从渊今日去了,心里愤恨不平,守在门口等着打探消息,要是顾从渊出丑,他还能看看笑话,但现在见到只有二叔回来了。
“他晚一点回,在那花田看看风景。”二叔如实说,而后自行回去了。
而顾随流踱着步,暗自琢磨:“看什么风景,有什么好看的,肯定有鬼。”
没打探到什么,他往回走,走了几步忽然一顿:“有鬼!”
他还是觉得顾从渊身边养了鬼,可是一家人都不信他,但他琢磨着,半夜不回家,肯定是跟鬼在一起,要是现在过去,是不是能逮个正着?
他的本事不够,那个鬼就是骑他头上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他思来想去,跑回去找他爸。
他爸顾四叔也是不信的,但耐不住软磨硬泡,答应和他一起去找找人。
那花田不难找,两人没多会儿就寻到了路边,顾随流把手电筒关了:“别打草惊蛇,爸,你把八卦镜给我。”
顾四叔将东西递给他:“别胡来。”
“他身边要是没鬼,照这个又不要紧,要是有鬼,必定在八卦镜下现原形。”顾随流蹑手蹑脚往田间去。
那田边草堆边,穆程的手刚寻入,便听到这边窸窸窣窣的响动。
顾从渊压低声音:“好像是顾随流。”
“不管他。”这个时候收手太折磨人,他俯身吻住身下人,听那边有低浅的说话声。
“我四叔也来了。”顾从渊又说。
穆程抬眼看过去,眉头微蹙:“这八卦镜有点能量。”
“对你有伤害?”
“没有,但我这个形态,能照出我。”他道,“我需隐藏一下气息。”
说罢,他的身形又化为了透明,透出天边的星与月。
那星辰和明月越来越清晰,顾从渊一惊:“我完全看不见你了。”
“嗯,我将气息完全隐去了。”面前有说话声,可躺着的人什么也看不见,明明……那冰凉的手指还在。
第107章 天师不信邪(9)
“往那边看看。”田间有人喊, 脚步声加快。
看不见的手抽离,耳边有愠怒的叹气声,冰凉的躯体慢慢起身, 顾从渊的盘扣在无形中被一点点扣好,衣服拉平, 凌乱的发也整理了。
一束光突然打在眼前, 顾从渊挡着眼坐起来, 语气不和善:“六堂弟,在这也能碰见你?”
顾随流拿着八卦镜到处照:“什么碰见,我专门来逮你的。”镜子照出了四野漂浮的一些阴气, 并没有他想找到的, “你大半夜在这里躺着干嘛?”
顾从渊站起来, 拍拍衣服:“在这看风景,不小心睡着了,不是被你吵醒, 我可能还在睡着。”手上的冰凉渐松, 那鬼好像不在他身边了,但他完全看不见对方, 不知他去了哪儿。
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因为顾随流平地摔了个跟头。
他抿嘴笑了一下,抬眼时冷声:“我已经是成年人, 连在外面多呆一会儿的自由都没有吗, 就算要管,也轮不到你, 我在这里是坐着躺着还是趴着, 都跟你无关。”
顾随流爬起来:“但你养了鬼,你不回去, 肯定在这遛鬼……”话未说完,他又摔了一跤。
“那你找吧。”
顾随流又拿八卦镜:“我要是找到,你就惨了……”然后再摔跤。
他抹一把脸上的泥:“你就等着被顾家……”再摔。
“你……”继续摔。
“我……”再摔。
他只要一开口就摔跤,到后面,不开口也摔。
被打扰了好事,那只鬼多少带了一点怒气。
顾随流一句话也不敢说了,惶惶四处看。
正好四叔也赶了过来,顾从渊见到四叔,有点担忧,方一蹙眉,肩上被一手按住,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突然放心。
他和四叔打招呼,听顾随流在旁边叫嚣,定要四叔勘察,肩上的看不见的手轻轻点了几下,他下意识按住那手,仿佛彼此触碰才安心:“那四叔查查看吧,不然堂弟可能无法打消疑惑。”
顾四叔却笑道:“流儿胡闹,我本意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危险的,你没什么事儿就放心了,我们这就回了,你要回吗?”
肩上的手从他手心抽离,慢慢往领口摩挲,顾从渊咬了一下唇:“多谢四叔关心,我还想再看看,等会儿就回。”
“好。”四叔点头,扯住旁边的儿子往回走,顾随流不依,“爸你怎么不探查啊,那鬼说不定就在他身边呢。”
“给我走。”四叔提着儿子的衣领将人拉走,走到远处才说,“八卦镜都没照出来,说明什么也没有,你还要怎样,要我跟着一起丢脸?”
“说不定那个鬼能躲过八卦镜呢。”
“你消停点吧,为什么要处处针对你大哥?”
“我就是针对他,凭什么他什么也不学,却是定好的继承人?”顾随流情绪有点激动。
“你觉得不公平?”顾四叔道,“就算没有他,在顾家也排不上你,你针对得过来吗,想争,就去给我努力学,先天条件和后天努力,总得占一样吧?”四叔也生气了,痛斥着他,两人嘈杂的声音许久才散。
终得安宁,穆程尚未恢复身形,先吻在那肩上,手继续往下。
可偏偏又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询问:“渊儿在吗?”不是一个声音,是一群。
顾从渊咬紧唇:“好像是我二叔,还有我爸,三叔他们……”
已经被打断一次,这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穆程也不想收手,他还是保持着看不见的形态:“你家的亲戚可真不少。”
那些人走近,脚步太急没带手电,深夜没有路灯的田间,彼此都只能看个隐隐约约的身影,他们见到人,松了口气:“渊儿你没事吧?”
“没事,怎么了?”顾从渊的脸上泛红,幸好夜色深沉,他轻微喘气,看见他爸,二叔三叔,以及几个堂弟都来了,一群人站在他面前,而他的身后,是一个不大老实的鬼。
这群人看不见这鬼,可是,他也看不见啊。
他只能感受那只鬼不肯停下动作,冰凉的触感自肩上掠过。
“渊儿,我弄错了。”顾二叔上气不接下气,那个渡化的鬼并非新死,而他们渡化离去的只是一点怨气,这与穆程所说一致,只是当时他没看出来,可是回去后检查器皿,忽然发现了铜铃上残存的一点厉鬼之气。
他连忙追寻回忆,赫然反应过来,最先想到的是渊儿应该看到了他,一时慌神,担心他出危险,连忙叫上家主一起过来,路上碰到三叔和几个小辈儿,问明情况后,都跟来了。
然而到了此处,又探寻不到那厉鬼气息了,一群人仔细勘察,确定厉鬼已经不在,略略放心。
顾从渊垂手站立,笔直僵硬,静静听着二叔把始末详细诉说。
这些穆程说过,他已经知晓,而且,眼下也没法集中注意力去听。
看不见的手在衣里游走,碰到那温热之处,他不禁轻吟了一声。
说话的人一停:“渊儿,怎么了?”
“没事,听二叔这么说,我有点后怕。”顾从渊的眼尾也泛红。
“不要怕。”顾家主走过来,月光下,离得近了,神色就看得清晰。
那手抽离了,顾从渊后退几步:“多谢爸,我现在已经不怕了。”说着话,四处看,虽然知道看不见,可还是本能的用眼睛寻找。
“这里虽然没有那厉鬼气息了,但以防万一,二弟三弟,我们一起念个咒,做一下驱鬼术吧。”家主回头道,另两人点头。
三人立即步罡各一方,环绕顾从渊站定:“这鬼是跟着你出来的,我们将你身边的鬼气清除干净,渊儿别动。”他们说。
顾从渊担忧:“不用吧……”
“别动。”家主再道。
顾从渊皱眉,幸而此刻感受不到那只鬼了,他希望穆程躲一下。
阵法启动,一点杂音,如急迫的铃声,好像凭空出现响在耳畔。
他定神静心,手揪在衣襟上,忽被一手牵住,错愕抬眼目中空空,可仍不妨碍他害怕,不敢出声,只以唇语道:“你不要到这边来。”
“放心,影响不到我。”幽幽声音在面前响起,带着一点沙哑,是情愫蔓延难收的隐忍。
看不见的手松开了他,耳畔又有吻落下,肩膀被胳膊环住。
顾从渊低下头,不敢叫周边人看出他的神色。
下移的手再至,慢慢滑动。
一冷一热,如冰如火。
动作快了一点,顾从渊咬紧牙不敢出声,微微仰头。
那铃声嘈杂忽急忽缓,他抬手抓住肩上拢着他的胳膊,遏制不住力道,颤颤收紧。
那天在房里自己实践了一把,却不得要领,没有什么感觉,反而种种不适,可此时,在这野外田间,他在一只鬼的掌控下,几度失神。
“渊儿,在阵法当中是有一点难受,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好。”家主说。
“好。”顾从渊挤出一个字,隐忍的情愫被疯狂压制,又悄然释放,他身体失重,无力靠在身后人怀中。
铃声停息,几人向他走近。
冰凉的手退离,衣服几乎没有凌乱,还是整整齐齐,可内里已是一塌糊涂,有手臂柔柔抚他的肩,将他轻拢在怀中。
“渊儿,一起回吧。”身边人说。
他抬手碰了一下肩上手臂。
那手臂擦拭他额上的汗,稍稍松开他。
顾从渊点头:“好。”
一行人往回走,冰凉手指勾住他的手,牵他走过花田,踏上平路时,那手松开,这只鬼没有恢复原样,还是看不见,不知道他是否一直陪着自己走。
这一路走得慢,回到顾家,却见那大门前四叔焦急转圈,几人问及,四叔叹口气道:“流儿不见了。”
“怎么回事?”家主忙问。
“我骂了他几句,他不服气,跑了。”四叔面色凝重,“脾气越来越大,真让人不省心。”
“那找找吧。”家主立即道,回头对几人吩咐,“大家都找找看。”
“不用,那大一个人了,还能走丢不成,就是天太晚了,电话又打不通,有点担心,我等一下他。”
“是啊,这么晚了,还是找一下吧。”顾家主回头看了眼,他们方才出去找顾从渊去了这么多人,眼下于情于理都要一视同仁,“通知里面,都找找看。”
几人各自奔走,不一会儿,老宅前灯火通明,很多已经入睡的人也穿好衣服出来了,七嘴八舌问,从哪儿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平时最爱去哪儿,走走走往那边去……
这门前一时嘈杂,寻找的人还没走,忽地有车急速驶来,到大门前停下,一个人从里面摔了出来。
众人连忙上前,那人抬头,浑身是血,赫然是顾随流。
顾随流气息奄奄,奋力吐出几个字:“南……南柯楼盘……”说罢双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流儿……”四叔惶恐大喊。
“南柯楼盘,这什么意思?”二叔道,“他是在那里受伤的吗,是人为的吗?”
他现在浑身是血谁也不敢乱动,要等救护车过来看医生怎么搬运,再急也只能等。
“那是个烂尾楼,出过几回事,后来被迫停工了。”三叔消息灵通。
“连续出事不太正常。”家主道,“开发商怎么没来找我们看看?”
“人家找人了,找的不是顾家,是胡家。”
六个数得上名的天师世家,顾家原本为首,胡家后来居上,两家如今竞争很激烈,顾家主听此话眉头微蹙:“他们处理干净了吗?”
“处理完后没再出过事儿,不过开发商觉得不吉利,还是不敢做,工地就停了。”
“这么说……流儿这伤应该是人为的?”家主俯身,那这样就得报警。
“不是人为。”低沉的声音在顾从渊耳边响起,他惊了一下,侧头看来,见穆程不知道什么出现的,此时没有完全隐身,是半透明状态,就这样站在一众天师当中。
穆程对上那疑惑的眼神,又道:“他是被厉鬼袭击的。”
顾从渊惊愕,俯身重复:“他是被厉鬼袭击的。”
周遭人讶异看他,沉默片刻,家主道:“渊儿,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是真的,我……”
“渊儿天赋异禀,没准感应到了。”二叔接话,“我相信渊儿的感应,过去看看?”
“好。”家主点头,正此时救护车也来了,四叔一家人陪着顾随流去往医院,剩下的人既然在这儿了,便准备都去那楼盘看看,年长一辈儿是去捉鬼驱邪,小一辈儿打算跟着学习。
那救护车远去,而四叔的叹气声仿佛还在耳边,顾随流今晚被骂,心里气不过,既然都认为他没用,他非想要表现一番给大家看看,南柯楼盘以前闹过鬼,他有所耳闻,大半夜孤身一人闯入,想万一碰个鬼,要与之争斗,并抓个回去,好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
楼盘不算远但也不近,他心里气愤,车开得快,一个小时左右到达,本是愤怒之下壮了胆子,可没想到真遇见了鬼,他不学无术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连滚带爬才回到车上,而身上已经被鬼咬得血肉模糊。
这是自作自受,可顾家知晓了厉鬼出没,就不能坐视不理。
待那救护车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一众人立即回去做了准备,十分钟后再汇聚于大门前,数量车形成了车队,往前行驶。
顾从渊坐在三叔的车上,大家都去准备时他没有动,因为他没有东西要准备,然后大家都上车,三叔的车正好停在面前,他就拉开车门上来了。
他在后座,左边是五堂弟,右边旁人看上去没人,但他看见穆程坐在那里,带着一点笑意。
他静静看那侧颜,车里黑,那鬼又半透明,明明看不太清楚,但他还是没挪眼。
进到烂尾楼,外面生锈的铁门早已经没了锁,上面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地上厚厚灰尘,一些砖瓦,有用了半袋子的水泥,满地的垃圾,偶尔会看到几个小动物的尸体,已经干瘪。
那盖了一半的楼房,钢筋没有覆盖,尖尖地杵在那里,楼层没有护栏,抬头只看一片阴森幽暗。
一缕雾从月亮上拂过,家主几人警觉:“有鬼气。”
他们将符箓亮出来,叮嘱晚辈们不要轻举妄动,众人往里走,进了那空荡楼中,空气中也弥漫着灰尘的气息,挥散气味,听得哗啦一声,几只蝙蝠飞出。
家主手持罗盘,口中念决,罗盘转动直指向正前方,二叔即刻亮出八卦镜,几人互看一眼,在那八卦镜忽地往前一照时,黄符齐齐举起,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身后窸窸窣窣响动,一众小辈们历练得太少,仍不能保持淡定,有人尖叫了一声,又及时捂住嘴。
因为目中所及,在那屏障之外,突然出现五个身影,并排悬空垂着,好像有细绳牵引着他们。
“厉鬼。”家主一惊,“护好自己,不要出屏障。”
话说完,他与二叔三叔几人踏出屏障,画符掐诀,抛到鬼身上,垂头的鬼好像被惊醒,齐齐抬起手,飘荡而来。
“这楼盘死过五个人,现在正好五个鬼,还都成了厉鬼,他吗的胡家根本就没办事儿,顶多是施个术叫他们离不开此处。”顾三叔气恼道。
有两只鬼张着殷红的嘴,嘴上有血,想来顾随流就是他们咬的,几人念咒掐诀,黄符帖在那鬼的额头,厉鬼僵了一下,片刻后却忽然又是一动,干枯的手臂赫然抬起往前抓来。
顾三叔没料到他们还能动,险些被这手臂抓住,幸好后退及时,即便如此,那细长尖利的指甲也还是划破了他的衣,他惊了一惊,再贴黄符,厉鬼顿了下,不出半分钟就再次行动,又一次抓过来。
他再一躲,回头道:“这鬼好奇怪,鬼气压不住啊,照这样下去咱们只是白费力气。”
顾家主拔/出了一柄木剑,挥剑斩断面前厉鬼的头,那头咕噜噜滚落在地,睁着眼,血色流淌的嘴张开着,发出阴森诡异的叫声,依然不死,在地上团团转,从屏障下面的空隙滚进来,碰到一子弟的腿,张嘴就咬。
所幸这人穿了皮靴,虽然不知道大夏天为什么要这样穿,但好在一口没咬透,他几哇乱叫疯狂甩腿,旁边人连忙念咒的念咒,画符的画符,准备驱散这个头。
他就在顾从渊身边,顾从渊左看右看,身边人还在念咒,他就抬起脚踹向那个头。
那头发出一声惨叫,被一脚踹飞直接到了窗口。
被咬的人陡然松口气,浑身瘫软,众人停下念决的动作,诧异看着顾从渊:“大哥……好脚力。”
而屏障外家主几人并不轻松,鬼气压不住,头斩断了依然能行动,人的体力比不上鬼,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顾从渊耳边有人说话,回头看不见人,穆程又变成了完全透明的状态,他说过自己不惧顾家,但……好像是玩上了瘾,他挺喜欢这种状态。
“你看这些鬼,与那天比试时在后山荒宅看到的吴伯,是不是很像?”穆程在耳边说。
顾从渊抬头,看这些鬼举止僵硬,好像被线提着,很不自然,的确与那天见到的吴伯很像。
当时制服吴伯,他还不知道穆程很厉害,尚以为是自己念了驱鬼决送他走的,现下当然不那么认为了,回想一下,应该是穆程点在眉心,用了什么法子消散的。
“这些鬼本来不该成为鬼的,可是被强行留下,炼化为厉鬼,他们没有鬼气,受戾气所控,要点入眉心,驱逐戾气。”耳边的声音继续道,“我驱戾气用力量就行,你们需要用口诀,我说一遍。”
耳边声音低沉,话说完问:“记得住吗?”
顾从渊点头,低声说:“好,我试试。”
穆程颔首,他可以出手把这些厉鬼解决,但这也是给顾从渊历练的机会,情况没有那天荒宅那般紧急,就让他自行解决试试看。
顾从渊在说完话,就冲出了屏障,众人反应过来连忙惊呼:“大哥你干嘛,快回来!”
那边驱鬼几人也看过来:“渊儿快回去!”
他没回话,因为只是试验一下,为保险起见他没去那几个鬼跟前,跑到窗前找那刚被踹飞的头,此时这个头还在滚来滚去,他观察这头的滚动趋势,在某一处抬脚,心里数了几个数,一落脚,精准踩住。
那鬼头在脚下尖叫,他迅速以手指点入其眉心,将穆程刚教他的口诀念出。
周围担忧他的人不觉看过来,都惊呆了。
但见那鬼头不断凄厉惨叫,有黑雾从他的眼里,耳朵里涌出,这个头逐渐变得干瘪,血肉残破挂在脑壳上,随着惨叫声越来越大,又听得“轰隆”一声,鬼头变成了一团黑雾,戾气驱逐,厉鬼消散。
与此同时,那边的无头躯体也化为了烟,转瞬散去。
在场之人一时没说话,全都张大了嘴。
剩余的厉鬼窸窸窣窣又飘来,试验成功,顾从渊回头:“点眉心驱逐戾气。”
家主领会,一把抓住一只鬼,驱戾气的口诀他会,默念一番,那鬼不能动弹,惨叫不断。
其他几人见状,连忙效仿,二叔三叔各抓住一只,开始念口诀,唯还有一个在三层高的楼板上,五叔昂首以待等着他下来,那些鬼没有鬼气,没有思维,不会拐弯,此刻正举着双手从楼板上往下跃。
五叔左跑一步右跑一步,他得在鬼跳下来时一把制服,不然那双尖利的手可能会率先刺入他心脏。
但他也无法断定这鬼能落到哪个位置。
顾从渊抬眼估算一下楼板高度和厉鬼体重,脑中自成抛物线,开口道:“五叔,你再往后退一米半。”
“啊?”五叔没明白,但动作快过于思绪,他已然后退,忽听一声响,那只鬼跃下,不偏不斜刚好在他抬手处,好像是送上门来,眉心一点,厉鬼只能惨叫,无法动弹。
很快,五只厉鬼消灭殆尽,几人安心,回头看顾从渊不觉带了欣慰:“渊儿,好样的。”
顾从渊轻轻点头:“都消除干净了吗?”
“感应不到什么气息了。”二叔道。
顾从渊耳边的声音又响起:“再盘查一遍,这里还有鬼气。”
他连忙开口:“要不要再盘查一遍?”
二叔一怔,向家主看去。
顾家主应声:“查一遍吧,以防万一。”
“好。”
一众小辈分们纷纷开口:“那我们也去?”
此时应当没什么危险,让他们锻炼锻炼也好,顾家主应允:“都注意安全。”
众人点着头,往那幽暗楼道里涌去。
家主几人就落得清闲,走到楼外,坐在一横柱上休息,天气闷热,他们打开折扇,一面观察着里面动静一面闲聊着。
顾从渊也在楼栋里走,走到无人处开口:“你知道在哪里吗?”
没有回应,虽然看不见,但有冰冷的胳膊碰着他的手,他知道穆程一直在身边。
穆程抬眼往前看去,目中些微凛然。
楼栋外,闲聊几人折扇渐停,抬眼看那地基颤动,楼层微晃。
他们略一思索,忽然大惊,用最大的声音喊:“都给我出来!”
有人跑出,还有人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僵立原地,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看向楼层中间。
那四方的楼栋,最中间是凹陷的,像是天井一般,从各层都可看见地基,此时,地基轰隆松动,砖瓦破裂,从凹陷处有什么东西慢慢浮现。
待看清那是什么,众人不禁倒吸一口气。
周边建筑轰隆隆好像随时要倒塌,而在天井之中,浮出了一口红木棺,浮出地面后“咣当”一下,那棺材忽然直立,棺盖“砰”地弹开。
一个穿着寿衣,浑身肿胀发白的人,愕然睁开眼睛。
周围看见的人都吓了一跳,仓惶往外跑。
顾家主几人已然冲进去,将小辈们往外拽:“那是鬼母,快出去!”
“什么是鬼母?”
“鬼母是特别炼制,能将新死之人转化为厉鬼。”家主急道,“其力量不容小觑,赶紧走。”
“那您还往里进?”
“我得把你们都找出来啊。”家主将这人往外一踹,朝楼栋里快速走去。
二叔几人也跟着进来:“刚才那几个厉鬼怪异,现下想来,原本不该变成鬼的,是这鬼母将其转化的。”
“没错,就因为鬼母藏在这地基里,此处才容易出事故。”顾家主道,眼看着小辈们都跑出去了,唯没见顾从渊,他心慌大喊,“渊儿,渊儿……”
那鬼母已从棺木中走出,手一抬,楼栋颤动,几个骷髅头从他躯体中飞出,直逼高声喊叫的顾家主而来。
家主回头,一剑斩落,而那躯体中不断有骷髅头飞出,向各方袭来。
“不能被碰到,有尸毒。”二叔也打落几个头,几人聚在一起,警觉看那鬼母,见他再抬手,数不清的骷髅头飞出,如网一般向他们逼近。
那鬼母身后的楼道,顾从渊的手忽被抬起。
方才众人都往外跑,他没跑,穆程已告诉他这是鬼母,必须要制服,可这里的天师们制不了他。
“如果你信我,让我来制服,但我想借用你的躯体。”穆程说,这已经超出历练的范围了,他得出手,可这鬼母被炼化而成,生来就是为了转化其他的鬼,一见到鬼就会扑过来贴近,像个菟丝一样,甩都甩不掉。
对付鬼母,得用没有鬼气的人类躯体。
但是不被鬼发现,今日出手,肯定是会被人发现的,那下面的天师都能看出来了。
顾从渊点头:“我信任你。”说完又道,“没事,如果对你没危害,我不怕被他们发现。”
“好。”穆程笑了笑,既如此,发现就发现吧,也该在顾家人面前亮亮相了。
早晚是要告诉他们的。
他说完话,站在顾从渊的身后,拉住他的手一抬。
顾从渊不使力气,完全任他摆布。
一股压迫之力猛地向前袭去,鬼母踉跄了一下,骷髅头簌簌掉落。
这边围在一起的几人错愕,本以为要殊死搏斗一番,不想攻击自行解除,他们诧异看过去,都是一惊:“渊儿?”
顾从渊向他们颔首,手再抬起,鬼母受挫,发出愤怒的吼叫,笨拙转身,张大嘴,有无数红色骷髅头陡然飞出。
“渊儿小心……”几人惊叫。
顾从渊双手一抬,凌空而起,一挥手,那骷髅头‘唰’一下全都化成血水。
这边几人看呆了:“渊儿的力量……觉醒了?”
顾家主掐指:“没有啊。”
“可他怎么有这个能力?”
顾从渊飞起又落下,手再一动,向鬼母袭去,同时向这边道:“你们先走。”
“不行啊,渊儿你……”
“先走,不要让我分心。”
顾家主还在犹豫,二叔几人拉住他:“我们帮不上忙,先走吧。”
“但我怎么放心渊儿一个人留在这里,他明明没学会什么,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家主乱了阵脚。
“还看不出来吗?”顾二叔低声说,“渊儿有高人相助。”
顾家主一怔,回头看去。
来不及看清什么,他已被几人拉着出了楼栋。
刚一跑出,忽然身后轰隆巨响,那烂尾楼摇晃两下,竟是陡然坍塌,大片尘土掀起浓烟,震得土地颤动,外面的人惊骇抱成一团。
顾家主大惊,双腿发软忙往里扑,还没站起来,忽见那浓烟滚滚的废墟之中,顾从渊飞身而出,与此同时,那口棺木被提起,鬼母被封锁在棺木里剧烈扭动,无数骷髅头挤在里面,从他的躯体血肉中穿来穿去,不住地撕咬。
又见顾从渊一拳挥上,棺材开裂,里面的鬼母赫然惨叫,那被封住的骷髅头疯狂撕咬,发白肿胀的身躯很快被咬得只剩骨架,惨叫声慢慢止息,骷髅头渐渐停歇,一缕缕黑烟从棺材里飘出。
天边渐白,那棺木咔嚓咔嚓,轰一下碎成数片,里面的鬼母和骷髅头都已经不见,四周再没阴气,他被消灭了。
碎片徐徐落地,顾从渊被看不见的双臂环绕,也缓慢落地,身后朝阳初升,正好照在他的身上。
这个楼盘倒塌之事没有引起广泛讨论,相关部门知道内情,不会外传,其他人只觉这烂尾楼年久失修,倒了也没多大意外。
至于顾从渊一人徒手战鬼母之事,目睹的小辈们问了无数次,但家主几人一律没回话,他们也没当面去问顾从渊。
他们不问,顾从渊就不说,都装糊涂。
回到顾家,医院传来消息,顾随流性命无碍,但伤得不轻,不一定还能站起来走路。
折腾了一夜,一群人各自回去收整,顾从渊第一时间去洗澡,身上头上全是灰,还有草须的清气。
闻到那些许清气,他微红了脸,洗漱干净,要补个觉,昨夜又是一整夜没睡,家主特别交代的,今天白天没紧急的事,大家都好好休息。
今天有一点小雨,淋淋漓漓落在古宅的屋檐下,顾从渊没拉帘子,一翻身就看见了窗外的雨幕,院子里几个花枝上有水珠打转,转几圈滴答一下落地,迸溅开来。
同时看见的还有床边坐着的鬼,这只鬼此时恢复了正常形态,苍白的面容,穿着黑色西装,他一直是这一身,但始终是干干净净的,不染灰尘,也一直很……整齐。
就好比之前在祠堂,他的衣衫凌乱,而这位始终齐整。
现在想来,顾从渊觉得有点不公平,冉冉而生想把他衣服也弄乱的思绪,片刻后摇摇头打消,轻轻碰了下那鬼的手:“要不一起睡吧。”
“一起睡?”穆程低头浅笑。
“你我即便没有到彻底结合的那一步,也算相近过了吧,不用顾虑什么了吧。”
“那不一定。”穆程俯身道,“我要是睡你身边,可就不会老老实实只睡觉。”
床上的人抿抿嘴:“嗯,今天……在我屋里,总不会再被打扰。”
穆程眼中一暗:“你说真的?”
“本来就是我已经答应好的事。”顾从渊脸上不觉泛红。
床上有些许凹陷,穆程到了床上,正掀开被子。
顾从渊往里面挪了挪,轻声一咳,还是开了口:“你睡觉不脱衣服吗?”
第108章 天师不信邪(10)
掀被子的手一顿, 穆程道:“我的衣服可以自行消失。”
“但……睡觉总得脱吧,谁躺在被窝里还穿得西装笔挺啊。”
“好。”穆程笑起来,手一抬准备幻化一身睡衣。
而抬起的手被拉住, 顾从渊道:“你能像人一样,一件件脱下来吗?”
“可以是可以……”穆程点头, 就是你这要求有点奇怪, 他一颗颗解扣子, 褪掉的西装搁在床头,又有白色衬衣搭上去,叠出褶皱。
顾从渊看着那些褶皱, 心里平衡了, 可一转眼看那身躯, 心絮又不稳了。
他起身拉下了帘子,床上一隅之地有些昏暗,他定定神:“你要……”
“现在不要。”穆程侧身看他, 点点他的额头, “一夜没睡,先好好休息吧。”
“你不怕等我睡好了, 又有人来打扰?”
“那也没办法, 我总不能硬来。”穆程拉了一下被子,轻轻一拍, “睡吧。”
顾从渊点点头, 闭了眼,半睡半醒间往前蹭了蹭, 怀抱明明是冷的, 可他却有安心之感,梦里见到了大片的花缓缓盛开。
只是他身边的鬼就没那么好受了, 离这么近,还不让穿衣服,那异香萦绕,情愫根本压不住,眼中几度绯红。
雨一直在下,冲散夏日炎热,顾从渊睡了好觉,醒来时挑帘子看墙上的钟,是下午一点。
看到那苍白面容眼中绯红,他微微一惊:“你怎么了?”
“没事。”回话的人好像咬着牙。
顾从渊点头,说:“外面还在下雨啊,挺凉快的。”
又说:“我都睡到下午了,睡的挺好的,现在很精神。”
还说:“这院子挺安静的。”
没有等到回话。
稍许沉默,他抬眼对上那张脸,缓声道:“我睡醒了。”
“好。”身边人终于回应,猛地倾身覆压过来。
顾从渊顺着他的动作躺平,与他相拥,唇间相碰,耳鬓厮磨。
仅剩的衣衫从帘子里丢出来,赤诚相见间,又有一点不好意思,躺着的人想遮掩,手却被攥住举到头顶,被撩拨得不能自已却又无法动,呢喃之语方方溢出,陡然间,眉头一蹙,那轻吟增大。
这回无人打扰,冰与火真正交融,比之前手上功夫完全不同,那看过的理论跃然于脑海,所言不虚,可须臾后就全都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有若置身于云端于水波中的飘然,浮浮沉沉,迷迷离离。
顾从渊轻喘着气,捧起面前鬼的脸:“你是……什么感受?”
“啊?”穆程微顿,“你要……聊这个?”
虽然床上说点情话是个趣味,可是直接说感受,怎么觉着……多少有点开不了口呢?
“是啊,你不是……要把你的感受描述给我听,我照着改进的吗?”顾从渊气息不稳,话语也断断续续。
“描述给你听,还照着改进?”穆程有点糊涂,动作缓慢,“这要你改进什么?”
“如果不契合……对你吸收元气会有影响吧?”即便缓慢,顾从渊还是呢喃了一声。
穆程更糊涂了:“我没有要吸你元气啊。”
“啊?”
穆程停了动作:“你一直以为我要吸元气?”
“不是吗?”动作虽然停了,并没有退出,顾从渊脸上还泛红。
“当然不是,我是鬼王,不需要元气。”
“鬼王?”顾从渊一怔,身子不由动了下,未退出的触感让他又蹙眉,书里说碰见鬼王就跑,有多远跑多远,他道:“你不需要元气,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厉害?”
“还行吧。”这不是重点,穆程道,“顾从渊,你为何愿意和我同床?”
“那……你不是为吸我元气,为什么又想跟我上床?”
“你身上有香气吸引我。”
顾从渊眉头一皱:“既然是因为气味,那你为什么不一早开始,一直等什么,你那么厉害,想要不是很简单的事儿?”
“纵然那香气叫我时刻都热血流窜,可是……如果你不同意,我什么都不会做,而如果我不喜欢你,也什么都不会做,便是你愿意,我也不会。”
顾从渊愣了楞,神思慢慢回归。
他的疑问解开了,可穆程还有话说:“那你呢,你以为我想吸你元气,你是在成全我,是吗?”
“我……”顾从渊慢声道,“我如果对你没好感,是不可能答应的,连考虑都不会。”
虽然误解他的意图,但所做的事是顺从内心的,顶多这个误解,让这一场肌肤之亲来得早一点而已。
两人刚才的话语都有点急,这会儿又都冷静了下来,他们都还在交融着,穆程面色和缓,抚抚身下人的脸。
顾从渊又想到什么:“那你说的描述感觉,还要改进是什么意思?”
“是我跟你历练啊。”
“我们不是已经在练了吗?”
“哪里练了,你说要试试,但到现在都还没开始好么?”穆程笑了笑。
“怎么没开始?”顾从渊急了,“前两次不算就算了,这样也不算吗,都……进来了也不算吗,那还应该怎样?”
穆程:“啊?”
这话聊的怎么有点不对劲?
他回想一下:“我跟你说的历练,是想要你学习玄术,我以鬼的身份陪你练习抓鬼之术,不是……在床上练。”
“什么?”
“我将你施术的感受说出来,告诉你哪里正中要害,哪里不得要领,你可以根据我的感觉来改进。”
“原来是这样!”顾从渊瞪大了眼,一整个呆住。
原来他最开始说的,想让他学习玄术,竟是真的!
他一直会错了意,甚至还根据这些话脑补了些画面,此时简直窘到不能再窘,哪里还敢看面前鬼,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拉被子想遮住,被身上人拉开,这羞赧的模样,很好看。
顾从渊无处可躲,只好说着话来转移:“为什么一定要我学?”
“我……起卦算过你命途,你或有些许坎坷。”
“与鬼有关?”
“嗯。”穆程顿了下,再抚面前人额上的细汗,看他眉宇轻蹙,忽地心软,就在这一刹那松了口,“算了,你不想学就不学了,也没多大事儿。”
他总归会护好他的。
001蹦出来:“宿主你要放弃任务啊?”
“任务是避免他被群鬼咬死的下场,我护着他就是了,也不一定非要他学。”穆程眼一瞥,“你这个时候出来不太合适吧?”
001一怔:“哦,我回去了。”
系统退到了意识深处,周围又安静了下来。
四目相对,情愫如过山车一般起伏,现在又落回了平地,彼此忽然沉默了。
没有人说话,动作继续,心照不宣,他们本来就还紧密相近着。
只是此时的心境翻了几番,都生出了另一番滋味来,那是心跳怦然,是情愫蔓延,是一场真真切切的心动而引发的情动。
顾从渊又飞进了云端,听耳边话语声对他说:“契合吗?”
他说不出话,可那鬼偏偏不肯放过他:“如果你愿意描述一下感受,也可以啊。”
他羞红了脸,攥紧床边的帘子,碰到他那西装上的白衬衣,一把抓来,紧紧捏在手中。
傍晚,雨终于停了,床上的人没起,相拥着慵懒地躺着,没有睡着,可这样静谧安宁的时刻,仿佛全世界都静下来一般,该好好珍惜与享受。
只是此时的顾家正堂,就没那么平静了。
顾家主一脸严肃踱着步,二三五叔坐在两旁,有的端着茶杯有的摇着折扇,神色都很凝重。
“你们说,渊儿身边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家主道,这个事儿他们憋了一天了。
“毫无疑问,是鬼啊。”二叔说,“这鬼道行可不低,不是渊儿养鬼,而是这鬼缠上了渊儿。”
顾家主蹙眉:“能够打败鬼母,除了鬼王,我想不到其他。”
“渊儿被鬼王缠上了,这可麻烦了!”五叔一惊。
“可是渊儿阳气很正,没有被鬼吸食之兆,那鬼王没伤害他,反而……昨夜要不是他,我们这一大家子可都要折在那烂尾楼里了。”二叔说着,想到什么,“还有昨晚那个考试失利的厉鬼,我们赶去时已经没有鬼气了,现在想来,应该也是他消灭的。”
“他在救渊儿?”三叔问。
“不但救了渊儿,也救了我们顾家。”家主正色道,“堂堂天师世家,却劳一只鬼相救。”
犹犹豫豫一整天还没商议出结果,正是因为拿不定主意,这鬼救了他们是事实。
“那……现在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天师是不能和鬼有纠葛的,没养是没养,可……到底不能让一只鬼留在顾家,更不能留在渊儿身边。”家主面上肃然,“行了,把渊儿叫过来吧。”
天快黑了,雨后清新,花枝上还残留着水珠。
听到敲门时,顾从渊已经起床洗了个澡,折腾一下午,身上难免黏腻,洗完后换一身衣服,回头看那只鬼,见他又是西装笔挺,没有隐藏身形,就这样靠坐在床边,带笑的嘴角有些动人心魄的诱惑。
下人来叫他去正堂,他回头叮嘱:“你在这里等我。”
而后走出院落,深吸一口气,往正堂去。
正堂里,家主也深吸了一口气。
二叔担忧:“真要把那鬼赶走吗,这样算不算恩将仇报?”
“另外就是说……鬼王的道行,也不是我们说赶就赶走的吧?”五叔小声接话。
“那我也不能让他纠缠渊儿啊,他跟在渊儿身边干嘛呢,反正……得想办法让他走。”家主说着话,看顾从渊走了进来。
来人低着头,在中间垂手而立:“爸,叔叔们,你们都知道他的存在了吧,要打要罚随你们,找我就好,不用找他。”
周围人并没有说话,每个人在此时忽然露出了震惊神色。
堂上的顾家主更是捧着心口,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抬起颤巍的手指着他:“渊儿,你……”
“怎么了?”这反应有点怪,他们又不是现在才知道自己身边有鬼的?
“渊儿你都跟他那样了?”二叔替家主说话。
顾从渊一惊:“这能看出来?”
“你身上鬼气浓郁,除非我们眼瞎才看不出来。”二叔道,“这下可知道他跟在你身边干嘛了。”
顾从渊红了脸:“我觉得……这是我的自由。”
“可是他是鬼啊。”家主终于能说话,“让他出来!”他上前一步,一把拉住顾从渊的手,一探之后微怔,“元气无损,这……”
“您有什么话对我说。”顾从渊道,“不必找他。”
“不行,我要见他!”
顾从渊还要说话,手上忽然一抹冰凉,那刚刚被顾父紧攥的地方有一点红痕,而这冰凉触感就在那红痕上,柔柔抚着。
身边慢慢浮现出人形,黑色西装的男人,面色苍白,却又有雍容气魄,微浮嘴角,一手牵着顾从渊,一手捧着个盒子。
周边几人惶然一惊,即刻亮出法器。
顾从渊也惊:“不是让你不要来吗,我没事的。”
“不管你有没有事,我不能让你挡在前面。”穆程笑道,“抱歉,要准备一点东西,来晚了些。”
他往四周看,旁边人再惊,手中法器蓄势待发。
他往前走,堂上顾父有一点发憷,可偏偏挺直了脊背,昂着头看他。
穆程走近,“咔嚓”一下将手里的盒子打开。
这声音又吓了旁边人一跳,法器都抬起了,看那盒子里没什么危险,才略略安心,而目光瞥进盒子,又都一怔。
那里面装的,掌上招魂幡,摄鬼钟,无常令等,全都是抓鬼利器,且是极其难得之物,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世面上已经很难买到,就是顾家也只有其中几样的翻版,效果远远不及原版。
而这一盒子都是原版,足有几十样。
你一个鬼,弄这么多抓鬼之物干嘛?
“初次见面,不成敬意。”穆程将盒子送到顾家主面前。
家主左看右看,两旁的人不敢支招。
他也不敢不接,木讷地抬手,将盒子拢在臂弯:“这个,你……你什么意思?”
“拜见从渊的长辈,按照人类礼节,准备一点心意,这应该是正常的事儿。”穆程笑道。
“哪里……正常了?”顾父又气急,“你是鬼!”
“嗯,我知道。”
“我们是天师世家!”
“我也知道。”穆程道,“怎么了?”
“我们应该……”家主组织着话语,“我们应该是对立的关系。”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我不为祸,你们不抓我,为什么要对立?”
“啊?”家主一怔,和另几人互看。
怎么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呢?
“可是,人和鬼在一起……”
“你们已经看到了,我不会伤害从渊。”
“但是,你自己……”顾家主还是犹疑。
“你们与其纠结一个完全无害的鬼,不如想一想,昨晚烂尾楼里那个鬼母是如何来的,这才是重大的隐患。”穆程打断他的话。
“你知道他来历?”话题成功被转移,这个问题他们今天也在讨论,鬼母是人为炼制的,虽然被消灭,但其背后炼制之人才是最大祸害。
顾家多年位居天师世家第一,因为口碑极好,而这口碑,正是缘自他们抓鬼驱邪不只是为了钱,更是为了世间安宁。
历代家训,但凡遇恶鬼之事,都要义无反顾去驱除,必须不惧危险,更不能被利益熏心。
但是他们没讨论出头绪,那现场也没什么线索,而且被顾从渊的事儿分了心。
“来自胡家。”穆程直言。
“什么?”几人聚过来,围在他面前,“你确定吗?”
“被鬼母转化的厉鬼,之前后山荒宅已遇见过一个,那个刚转化没多久,尸气还在,自动往灵魂被拘处飘,我曾跟着去看了下,见其飘往胡家附近,胡家有阴阳尺,我不方便进去,那时还不确定,但结合那烂尾楼曾有胡家做法,基本可确定了。”
胡家炼制出鬼母,依据风水堪舆,寻了南柯楼盘那个阴气极重的地方埋入,有鬼母在,工地连连出事,死去的人被鬼母转化,开发商找人做法,胡家主动出面,将这几个被催生的厉鬼困在鬼母附近,一方面他们可以滋养鬼母,另一方面,鬼母还可以加强转化。
“这烂尾楼应该是胡家一个试验地,可在那被阴阳尺护着的胡家宅子,说不出还有多少鬼母,多少被转化的厉鬼。”穆程说。
那吴伯也是其中一员,只是还残留了点情感,飘了出来,寻着对他有恩的顾从渊而去,可是已经被剥夺了思维,到底是不能自控,只会攻击人。
“阴阳尺?”顾家主听到重点,“这是与摄魂令不相上下的宝物。”
摄魂令是顾家家传,最大的功效是将鬼引至转生之处,是渡鬼离去最好的法器,而阴阳尺能控制鬼的行动,也是捉鬼渡鬼的利器,百年前无主,后来是被胡家所得,但这多年一直没有再听到传闻,想来胡家这么多年也没能催动。
但现在看样子他们是有人可以催动了。
“得到了至宝却没用在正途,这些年胡家发展出奇迅速,炼鬼养鬼,让鬼为自己所用,可不是大大省力了?”穆程讥讽道。
“他们这样做一定会受到反噬的。”家主愤而拍桌。
“在反噬之前,得先阻止他们啊。”顾二叔道,“被炼化的厉鬼没有思维,无差别攻击人,而被攻击而死的人,又会被他们虏走灵魂,再炼为厉鬼,失去转生机会。”
“此为玄门中的大事,我即刻通知另外几个世家。”顾家主疾声道。
到了这时,自己儿子和鬼王结合这种事儿已经不够瞧了,他们眼看着那鬼王搂了搂顾从渊,也都没再说什么。
穆程抚一抚怀中人的头,慢慢松开了他,缓声道:“你们确定能抵得过胡家的阴阳尺吗?”
“不确定,可是不能放任不管啊。”
“胡家必然有个初代鬼母,不除去,外面的厉鬼再打也没用,会层出不穷,要管,就要从根源拔起,把那个鬼母解决。”穆程道。
“这鬼母必然藏在非常隐蔽的地方,如何能找得到?”
穆程转头:“我去找。”
“啊?”几人一怔,面前的顾从渊也一怔。
“胡家要炼鬼,必然到处搜罗鬼,我做诱饵,故意被他们俘走,进得百鬼群中,自可找到鬼母,我会将鬼母解决,届时你们再出面。”
“不行。”顾从渊立即道。
穆程的眼中几许温柔:“我不会有事,那鬼母斗不过我的。”
“可我不想让你受一点伤害。”
“我也一样。”穆程点点他的额头。
原剧情中,百鬼夜出,顾从渊死于百鬼撕咬中,这百鬼之祸,想来就是胡家所为了,可以不让顾从渊参与进来,可以把他藏着掖着,可是这源头不解决,他就始终有危险。
而且,正如顾家所言,还需为世间安宁。
“我现在去,你们过些时日,待鬼母解决再动身。”穆程向几人道。
鬼母不解决,他们去了之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旦死亡就化厉鬼,到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又是何等残忍。
“可是……”几人蹙眉。
驱鬼除邪,清理玄门败类,这本该是他们天师的责任,如今却让一只鬼来为打头阵,他们惴惴不安,不得不承认,还有些羞愧。
顾家主说:“阴阳尺对鬼的控制力很强,你不要小看了它。”这话说出,当他意思到自己担忧这个鬼的安危时,无奈叹了口气。
说好的要赶他走呢?
赶什么赶,这是潜意识中已经认下了。
“我知道,我不怕。”穆程回头看顾从渊,手被对方紧紧抓住,他笑了笑,缓缓松开那手,抬臂一挥,顾从渊身边又多了一道金色光环。
“护好他。”他留下一句话,身形顿然消失在堂内。
顾从渊快跑几步,慌乱四处看,又无力踉跄后退,扶着桌子才站稳。
堂内有片刻沉默,好一会儿后,顾家主小心靠近他,轻拍他的肩:“渊儿……”
顾从渊手一紧,捏住桌上一个杯盏,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破,他深吸好几口气,让自己平息心境,抬起头来,神色坚定,字字铿锵:“爸,我要学习玄术。”
“什么?”
顾从渊一字一句道:“我要催动摄魂令!”
几人惊愕,欣慰又心酸:“好。”
很厚的书,并不是几天就能学成,可顾从渊一向善于突击训练,又本来天赋异禀,对此道有着非凡的领悟能力,他也能在一众繁杂训练方法中找到最为简单有效的一个。
那时穆程说陪他一起训练,可一直被耽搁,直到现在也没能成行,现在那只鬼不在身边,顾从渊日夜不合眼,在半个月后的夜里,他清楚听到了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看清每一处散发着的力量,他闭眼,将这力量融合进血液。
血液沸腾,有各种力量冲入脑海,那些蕴藏的能量,呼之欲出,终于,仿佛冲破了一道屏障,欢快往各处奔去。
旭日初升时,顾从渊猛地睁眼,甫一起身,屋内铜铃剧烈摇晃,他稍稍抬腿,身形便一跃而起,可攀屋顶,指端一弹铜铃,那铜铃往前,竟在墙壁上生生砸出了一个坑。
他往前走,看向那一方令牌,犀牛角制成,刻满了符箓,静至不动时,符箓图纹仍像是在游走。
他缓缓抬手,那摄魂令凭空浮起,落到他的手上,赫然间天空一声惊雷,摄魂令绽放刺眼之光,又转瞬即逝。
而他的手中空空如也,只有图纹流动几许,慢慢隐入他的掌心里。
摄魂令被催动,认其主,与之相容,为其所用。
顾从渊握了手,推门走出。
晴空万里,天色碧蓝,远处山脉间一点阴气正躲于湿腐的泥土,他轻抬手,那阴气既散。
门外,顾家主跑过来,声音发抖:“渊儿,你能催动摄魂令了?”
他点头。
“好,好。”来人道。
又有脚步声急切,顾二叔上气不接下气道:“刚刚……碰见个小鬼,跟我说,鬼王已消灭胡家那初代鬼母。”
家主一抬头:“速速知会各世家,可以动身了。”说罢略一思量,回头道,“渊儿,你已能催动摄魂令,众世家断无人能及你,此次由你引领如何?”
顾从渊面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而目中微微一暗。
第109章 天师不信邪(11)
胡家也是家族群居, 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半山腰,建了别墅群,各世家于山底汇合, 听闻顾从渊已催动摄魂令,不由露出敬意, 即便没有刻意说明, 也都不自觉地听从他的安排。
抓鬼本领强的去驱除那些厉鬼, 比较会打架的去找胡家众人,擅长驾驭法器的专门对付阴阳尺,各成队伍各司其职。
简单做一番安排, 已至胡家大门前, 胡家设了护宅屏障, 看上去有一层迷蒙的雾气,顾从渊飞跃而起,一掌打破那屏障, 率先进了大门内, 刚落定,见一身影从还没散去的雾里飞出, 落在他身边, 与他并肩而立。
顾从渊终于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穆程笑道,打量他一番, 微一惊, “能催动摄魂令了?”
“嗯。”
“哎呀,我跟着你那么久, 你不学, 我一走可就学了?”穆程捏捏他的脸。
顾从渊由着他捏,看了他一眼:“嗯。”
还有句没说出口的话:因为我想护你。
他二人身后各个世家乌压压一大片, 大家都是能看见鬼的,现下看着顾家继承人和一只鬼如此亲昵,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可他们也都知道,是这位鬼王将那初代鬼母消灭的,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现在也不是八卦的时候,还是先做事儿吧。
“养鬼之处在那后方一处阴宅,此事非胡家某一人所为,他们整个家族人人有份,厉鬼要彻底消灭,胡家作恶之人抓住,交给相关部门处置,注意,这些鬼都受阴阳尺控制,不是那么容易打。”穆程对身边人道。
他以身做诱饵,把胡家探知清楚了,今日抓了个人消灭鬼母,暴露身份,但反正也到了明牌的时候了。
“好。”顾从渊回头道,“都听到了吗,记住各自的目标,立刻动身。”又对身边鬼道,“阴阳尺控鬼,你也躲一下。 ”
穆程颔首,回头看这一众人得了命令往里冲入,他抱臂观望,一扇铁门打开,一把白胡的胡家主携众人站在庭院,各举法器,向来人笑道:“养点鬼而已,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什么叫养鬼而已。”有人喊,“养鬼本来就是玄门中明令禁止的,你把不该变成鬼的强行转化为鬼,还让他们没有思维,出去就会乱杀人,这是小事吗?”
“哼,一个个道貌岸然,鬼要是能为我们所差遣,能帮我们做多少事?”胡家主嗤道,“你们不觉得这是好事吗?”
“不觉得。”众人道,“别废话了,快去把那些鬼给消灭了。”
“对,走!”
他们蜂拥而上,打人的打人,打鬼的打鬼,那厉鬼虽然难打,好在来人都做足了准备,不至于束手无措,又都提前规划了方案,各自发挥专长,过了会儿,胡家明显落了下风。
那胡家主这才紧张起来,一跃而起至屋顶之上,抬手一挥,掌中忽现一段木尺之影,正是阴阳尺,能够催动阴阳尺,其能力自是不容小觑,他此下掌控法宝,再发挥其力量,那下面被控制的群鬼忽然暴走,身形赫然增大。
顾从渊抬头,也飞身至于屋檐之上,抬手间,一令牌浮现,再往前挥,巨大力量向前袭去,对方始料未及,被这力量击中,后退一步,掌控力度下降,下面的鬼恢复原貌,瞬间被底下的人按死了两个。
胡家主回过神立即站稳,再催动阴阳尺,顾从渊就以摄魂令与之相抵,能量凝结成气,在阳光下若光晕一般,此消彼长,最终还是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差一点力量,穆程眼一眯,身形在原地消失。
再出现时已在顾从渊身边,正在对抗的人一惊:“你不要上来!”
“没事。”穆程抬手攥住他。
对面的人见到他,眼睛一亮:“鬼王,就是你杀了我的初代鬼母,你还敢出现!”他气恼,却又哈哈大笑,“你不知道阴阳尺专门控制鬼吗,好啊,那我要看看,你亲手杀掉你身边人是怎样的感觉,哈哈……”
“有本事就试试看。”穆程笑了笑,攥住顾从渊手腕的手上陡然施加一股力道,伴随着摄魂令的能量迅猛而出。
那光晕急速变幻,势均力敌的交锋迅速出现偏差,这边的攻势逼迫下,对方的光晕变小,很快收拢,胡家主一惊,再催动法宝,专向穆程而来,他想控制住这鬼王。
顾从渊一转手掌,挡住他这道袭击,而穆程牵紧他,再施一道力,对方那光晕陡然间彻底消散,阴阳尺忽地像是失去浮力,叮咚掉落在瓦片上,胡家主踉跄一步,不可思议抬头。
略一思量,他迅速弯腰去捡阴阳尺,再施展催动术,可那木尺始终不再有光泽,法宝受强大外力所压制,自成防护,不再容许他催动。
或许很多年后下一个有缘人能够再催动它,但这位是不能了。
失去阴阳尺掌控,下面的厉鬼好打许多,都点眉心念驱逐戾气口诀就行,很快,胡家所有被强行转化的厉鬼消灭干净,至于胡家数口参与此事之人,马上就会有专门部门来带他们走。
历经数百年的六大玄门世家,往后大概就只剩下五个了,好在这五家一直坚守本心,没准能一直传承下去。
周围渐渐平静了下来,胡家人陆续被带走了,众人还没散,留下来看看好戏,多年没走动,新一辈儿的都不熟了,也相互认识认识,不过最受关注的还是顾家这位催动摄魂令的继承人。
顾家本来就是众世家之首,这位应该很快就会继承家主之位,往后所有玄门世家中人,都得听这位号令。
看他从屋檐上飞身跃下,身后是葳蕤青山,他斯文儒雅,戴着眼镜,很有学究气派,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吧。
他们也都见证过他的能力,今日幸得他提前规划,而且若不是他击败阴阳尺,这一番缠斗只怕没那么容易。
往后由他指令各世家,众人觉得放心,如果他能一直坚守本心,百年之后,也必将成为玄门人人祭拜供奉的祖师爷。
就是他为什么和一只鬼如此亲近呢?
不过那个鬼可是帮了他们的大忙,是他以身犯险先从根源消除灾祸的,还有,刚刚他也出手帮了顾天师。
他的样子很好看,生前肯定更好看。
就……人家愿意站在一起,好像旁人也没必要干涉哦。
穆程也随着顾从渊的动作飞身而下,耳边是001的声音:“宿主,此世界任务完成。”
百鬼之祸解决,顾从渊避免了被群鬼咬死的下场,而他本人也学会了玄术,能够催动摄魂令,即便这特殊血液,往后也不必再惧怕任何邪祟。
系统汇报完,按部就班问:“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001说罢不等回应,立刻道:“宿主,真的要以鬼的身份和他相守吗,要不,走吧?”
穆程眸中微暗了一下,听面前人说话,他抬眼。
顾从渊站在他的面前,缓声问:“阴阳尺控鬼,摄魂令渡鬼?”
“是啊。”穆程有一点讶异,怎么现在还要问。
“敢问,何为渡鬼?”顾从渊又问。
“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顾从渊点点头,与他对视,又好像焦点没落到他面上:“鬼王能渡吗?”
穆程一怔,语气凌厉:“顾从渊!”
顾从渊闭了一下眼。
这些时日加强学习玄术,把顾家那本书精读,有一页以前折叠过,人鬼结合之简要,当时挑着重点看过一遍,明白讲的是什么后就没再翻,如今再从头看,有一些那时没注意到的问题。
其实那一页当初顾父在上面勾了几笔,因为印刷有点问题,字迹很浅又在缝隙中,不勾一下难以发现,只是顾从渊之后没再去看。
当时原本父亲也要讲到这一点的,可又被打断了。
那勾勒的一些概要,说的是,人鬼可以结合,但切忌有情,这话其实即便当时看见了,也不一定能懂,说不定照样不会留意,可是如今学了玄术,有所了解,就知这不是空穴来风的一句话。
他拿着书去问父亲,顾家主踌躇几番,对他道:“如果只动欲,聚聚散散倒无所谓,可是,他要是喜欢你,灵魂会无形中有依赖,他会慢慢变成你的附灵。”
“什么是附灵?”
“只能跟在你身边,哪儿也去不了,打个比方,他会像你豢养的一个宠物,被关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只能围着你转。”顾父叹口气, “这几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你反倒是先来问我了。”
他听此话,只觉透体冰凉,想嘴硬:“他不一定喜欢我。”
顾家主又叹气,这话是假的,但也不必反驳,他看着自己儿子,回问:“你喜欢他吗?”
顾从渊猛地抬眼,须臾后,双手捏紧,身躯遏制不住轻颤:“他知道附灵之事吗?”
“那日堂上说话,我准备问及,被他打断,你说他知不知道?”
顾从渊战栗得更厉害。
光影流转,那个人就在眼前,顾从渊睁开眼,依稀还有战栗之感。
他说:“也能渡,只是要难一些,需加一物。”边说着,手指划过掌心,有血渗出,摄魂令在掌心转动,将殷红的血吸食。
赫然一股束缚之力向穆程袭来,穆程目中绯红,一把攥住面前人的手腕,神色凛然:“顾-从-渊!”
源源不断的能量涌出,弥漫穆程周身,摄魂令渡鬼,特殊血液又以血为引,这力量将他包围,他无法脱离,将去往该去的地方。
他该去的地方,是离开这个世界,去往下一个小世界。
也许下一次重逢很快就来临,可是……每一个世界里的他,都是完整的他。
“你凭什么……让我走?”穆程语气低沉得可怕。
顾从渊不看他的脸,只专注盯着手上的摄魂令,他的手腕被攥的生疼,可他只若未觉。
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叫周边人都看傻了,怎么刚才还好好的,这突然就要渡他走了?
顾家有几个堂弟堂妹们直接冲了过去,拉着顾从渊的胳膊:“大哥你干嘛啊,为什么非要送他走啊?”
他们不知道这其中缘由,只当这俩人生了嫌隙:“不是听说你们彼此相爱了吗,我们私下里还说这多么好的佳话啊,怎么就突然要渡他了,他留在世间不是挺好的吗,你们不想在一起了吗?”
“我们没有相爱。”顾从渊立即道,“他不爱我,不要瞎说。”
周围几人愣住了。
手腕上攥住的力道赫然加重,顾从渊还是不看穆程,掌心的血不断涌入,他紧紧盯着摄魂令,但双眸好似空洞,身躯好像完全感受不到,是痛是痒,现在的天地,是亮是暗,一概不知了。
他又开口,“我也不爱他。”
流转的雾气中,唯还能看见一只手,攥在他的手腕上,力道仿佛要将他骨头也捏碎。
“顾——从——渊!”雾气中再发出一声低吼,话音落,忽而那手也消散,雾气中人影不见了。
摄魂令收,白雾散去,入目只有青山。
顾从渊垂手,血一滴滴落下,周围安静得出奇,大家都不敢说话,只看他一步步走着,没有方向。
然后,他突然倒地,众人连忙围过去,见他已然昏了过去。
他昏了三日后清醒,顾家在他身体好转后举行了家主继任仪式,他正式成为顾家家主,也成为了各大玄门世家主掌人。
从此后玄门书册,也将有他的名讳,记载他的经历。
暑假快结束了,他驱车回到自己的住宅,做着开学准备,虽然接任家主之位,但本来的工作他并不想就此放弃,他有两种身份就做两种事。
顾家现在告诉他了血液特殊性,说是能吸引鬼,可是他没见到什么鬼,无聊时甚至希望有鬼来找他,但是这位能力强大的天师,如今没有哪个鬼敢上门找死。
偶尔瞥到那本《一本通》,思绪飘悠悠回到顾家老宅,这个夏天,仿佛是经历的一场梦,梦醒后,前尘皆散,一点痕迹都没留。
穆程睁开了眼,在医院病床上,还在这个世界。
鼻息里扑进浓郁的药味,手上还插着管子,床头监护器滴滴答答。
他拔掉管子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脑中的声音欢快:“宿主,你这具身体醒来了,可真是想不到啊。”
他看着窗外一片叶子,淡淡道:“什么声音,你是谁?”
001愕然怔住:“宿……宿主你怎么了,你失忆啦?”
好像是有些离魂之人灵魂归位后就不记得之前的事儿,但系统万万没想到这事能发生在他宿主身上啊。
001忧心道:“宿主你怎么会失忆呢,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这可怎么办啊……”
“你是小0还是小1啊?”哭喊间,又听宿主说。
“我是001呀。”系统一愣,“宿主你没失忆,你在逗我玩儿啊?”
“对啊。”穆程笑了笑,抚抚自己的胳膊,“我怎么会醒来了?”
“宿主,你的生命值恢复了。”001说,“是顾教授以血为引,增加了你的生命值。”
原本被渡化,该去往下个世界,可是生命值恢复,他得以回归到这个身躯里来。
医院里有一些旁人看不见的窸窣响动,他回头,那门口探头探脑的婴灵忽地缩回了脑袋,仓惶逃跑。
即便离魂归位,以人类的身份醒来,但是造化奇妙,鬼王的本领还是在的。
001问:“宿主,要不要联系顾教授?”
穆程没有说话,而系统看它宿主的面色阴沉。
它小心翼翼说:“顾教授是为你好啊,你别生气啊。”
穆程闭了一下眼:“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明明可以把话说清楚的,为什么一定要说违心的话,一定要制造些误会,为什么要凭他自己的主观想法,认为说一句不爱我,我就会愿意离去?”
“这个……”001迟疑,“那宿主你不打算见他啦?”
“不见。”
“啊?”001刚一惊,听它宿主很快补充了一句,“暂时不见。”
见他走到床边,又补充了句:“起码先把其他的事解决解决再说。”
001暗笑,小声嘀咕:“谁问你了?”
房门外有人走进来,一个年长男人望见他,忽然欣喜道:“少爷醒啦,少爷醒啦!”
医生护士立刻来了一堆,各项检查,早上还是昏迷着的,现在就能下床了,简直是奇迹,但的确是康复了,且康复得很好,立刻就能办出院手续。
穆程一面接受着检查,一面问那年长男人:“王叔,穆雨呢?”
“小少爷应该在公司。”王叔连忙道,“幸亏您醒了,他可能快抵不住了,最近公司里闹得很凶。”
“好。”穆程点头,“安排司机,去公司。”
原本不打算管的事儿,可是既然醒了,那还是要管管。
穆氏集团董事会,穆雨在总裁位上坐立不安,有一中年人站起,正指着他的鼻子问:“你凭什么不放权?”
“我一放权这集团不被你们瓜分了。”他壮着胆子回怼。
“废话,穆总都昏迷两个多月了,是死是活还不好说呢,我们不分点好处,等着这穆氏被拖垮了,什么也落不到吗?”
“你看看你看看,原形毕露了吧。”穆雨梗着脖子道。
在场几人哈哈大笑:“那又怎样,识时务的,把股份让出来,起码你现在手上的资产,后半辈子也能衣食无忧,否则,我们可不保证,你会不会流落街头哦。”
他们笑着将文件丢过来:“只要你签个字就行了。”
穆雨捏紧手,坚信顾教授曾告诉他的,不可以分权,死也不能松口,都已经坚持这么久了,怎么能在这时候放弃?
“我不签。”他把那文件一推。
笑声停息,几人的面色冷了下来:“小少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等我们动动手段吗?”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签。”穆雨咬牙道。
“你!”有人一个气恼,抓起那文件朝他扔。
扔起的文件册没对准方向,朝门口飞去,会议室的门“砰”一下打开,正有一一只修长的手接住那文件。
来人低眉在文件上瞥了眼,面无表情走进。
而室内陡然安静了下来,几个刚才还在叫嚣的人齐齐起身:“穆……穆总,您醒了?”
穆雨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连跑带扑地过来:“小叔,小叔你醒了!”
穆程向身边人点点头,走到那总裁位上坐下,靠坐在椅子上,目光瞥过这几人。
几人互相看看,这位穆总以前行事算得上稳妥,但耳根子软,都已经到这一遭了,他们索性把话说开:“穆总,我们觉得,集团不信任我们,您昏迷期间,小少爷死咬着职权不放,我们做事情处处受限。”
椅子上的人冷笑一声:“你们有什么地方值得信任?”
几人错愕,抬眼望见那凛然神色,忽然觉得穆总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们在集团这么多年……”他们继续说着。
“这么多年,为了觊觎集团股份,等着瓜分穆氏,让我侄子流落街头吗?”
面前的人惶然一震,原来他都听见了吗?
想狡辩也狡辩不成了,几人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想说话,可一看穆总那眼神,强大气场自带压迫气息,让他们生生不敢开口。
忽听“咚”的一声,见穆总将文件往桌上一摔,声音低沉而凌厉:“你们准备动什么手段?”
几个人被吓的一激灵:“没,没有……”
“伪造签字,转移资产,利用亏空栽赃穆雨,当我不知道吗?”在来的路上,穆程已经搜集了集团的相关资料。
那几人脸色瞬间变了:“穆总,我们只是一时糊涂,您听我们解释……”
“不用跟我解释,做笔录时候好好交代吧。”
几人连忙哀求:“穆总求求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在公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不给。”穆程干脆果断,这样的人,他一句口舌都不想多费。
几人被带走后,穆程用了半天时间,将这些时候积压的事务处理完,琐碎的事情穆雨做了,剩下一些大项目他不敢定主意,一直拖着,他一个个处理,原主的管理方法没问题,公司其他方面不用重新规整。
忙完后已是下午,公司上下都知道穆总苏醒了,总裁回来,他们突然又有了激情,干劲十足。
快下班时,穆雨来办公室敲门:“小叔你找我?”
中午叔侄两人已经好说过很多话,问医院情况,问病情,问这期间是如何处理公司事务的。
小叔病了一场,好像是跟以前有点不一样,穆雨想半天,要说最近明显的,应该是他如今的气场突然变得很强,比以前行事果断了许多。
也许人经历了一些事情就会不一样吧,小叔昏迷了两个多月,已经订好婚事的姜家也退婚了,王叔肯定会告诉他的,他们今天都没提这事儿,穆雨怕惹他伤心,可是小叔有所改变,可能也跟这个有关。
下午穆雨就去忙了,这会儿接到通知又推门进来。
“嗯。”穆程在办公桌后道,“你是不是要开学了?”
“对啊,明天就开学了。”穆雨说,“我还准备去请假呢,正好小叔你醒了,这集团的事儿总算我不用操心了。”他说着松松胳膊。
“穆氏留给你,你还是要操心的。”穆程道,“没关系,慢慢学。”
“哎。”面前的年轻人叹了口气。
穆程继续说:“听说是你们学校一个老师劝诫你不要分权的,你做得很好。”
“对啊,是我们顾教授。”穆雨说着一怔,“小叔你听谁说的?”
“额……你说的啊。”
“我说过吗?”穆雨挠挠头,他怎么不记得了呢,不过中午聊了那么多,可能是无意中说过吧,他道,“小叔你觉得顾教授给的建议很有用对吗,幸好啊,我要不是听他的,这穆氏可能已经被分完了。”
“嗯,很有用。”穆程摆弄着桌上两个盒子,“为表示感谢,我想送你那位顾教授一个礼物,你明天开学时带给他。”
“哦,好。”穆雨上前,看他小叔“啪”地一下打开个小小的红色盒子。
然后,他的眼睛瞪大了。
那盒子里明晃晃的,愕然是个戒指,一看就价值不菲。
“小……小叔,你送顾教授戒指啊?”这个是随便送的吗?
“哦,弄错了。”穆程微浮嘴角,将红盒子又阖上,打开旁边一个长点的蓝色盒子。
这里面是个金边的眼镜框,金丝缠绕,镶嵌着一圈小小钻石,看着很低调,可穆雨看得出,这也相当不便宜。
“这个才是送他的。”穆程将蓝色盒子递过来。
穆雨接过,暗道小叔出手好大方啊,不过也是,顾教授虽然只是提醒了一句话,但这话几乎是挽救了穆氏啊,是应该送他一份厚礼。
就是……他往外走时,还想吐槽,那盒子一个是红的一个是蓝的,一个方的一个长的,小叔你是怎么能弄错的?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们顾教授戴眼镜啊?
第110章 天师不信邪(12)
九月秋高气爽, 学生们归校,冷清许久的大学校园里热闹起来。
穆雨去找顾从渊时,那位教授正在低头看书, 听人进来,淡淡目光透过眼镜看来。
数日不见, 教授好像清瘦了, 穆雨把盒子送上去, 半打开:“顾教授,很感谢您上次出口提醒我,给公司挽回了巨大损失, 一点心意, 请您接受。”
顾从渊看了眼, 摇头:“我不收礼,谢谢,心领了。”
“这不是我送的, 是我小叔送的。”
“一样的, 我都不收,谢谢你。”
穆雨拗不过, 皱着眉往外走, 听身后人又叫住他。
顾从渊问:“你小叔醒了是吗?”
“对对,昨天刚醒的。”
“恭喜。”
“这礼物……”
“还是不收。”顾从渊笑, “你去吧。”
穆雨只好再往外走, 叹着气说:“我回去可没法交差了。”
学校和穆家在同一个市,当晚穆雨把礼物盒原封不动拿回家, 本以为小叔会质疑一下, 或者叫他再送一次,好在小叔什么也没说, 只是一笑。
就好像早有所料一样。
穆氏再度步入正轨,穆雨周末和放假时,都要被叫到公司干活,现在穆程处理工作会带着他,有意培养。
因为穆程打算做自己的煜临集团了,这穆氏原本是穆雨的父母打下的基业,那么就还是交给他吧。
新公司筹备中,穆氏在他带领下蒸蒸日上,短短几个月比之前连进好几阶,以前算是行业内中上层,现在已站稳了龙头之位。
行业内传得沸沸扬扬,说这穆总病了一场之后好像突然打通二脉,处理事务更加雷厉风行,也非常果决狠戾。
最关键的是,他还另立门户,亲手创立了新的品牌,专业人士分析,这煜临集团绝对是震撼整个行业的存在,一旦上市,穆总的身价将不可估量。
有人艳羡敬佩,有人想要结交,当然,也有人后悔不已。
以前穆氏比不过姜家,现在则是领先了姜家一大截,更何况,那穆程还创立的有煜临呢。
姜家少爷姜淇有点后悔退婚了。
这期间他交往过几个男友,都没多长久,有的三天就散,最长的也只有两个星期,因为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再像穆程那样对他百依百顺的人。
现在,那百依百顺的人醒了,身价还一夕高涨,望尘莫及。
姜淇决定跟他复合。
他精心挑选了一身衣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来到穆氏集团。
然而穆程今日上午外出,并没有来。
他优雅微笑:“没关系,我去他办公室等他。”
新来的前台不认识他,礼貌阻拦:“穆总办公室不能随意进的。”
“我不是外人。”他笑,“你尽管让我去,穆总不会有意见。”
“可是……真的不能进。”前台为难。
“要不这样,我给他打个电话。”姜淇道,说着拿出手机,拨通号码……显示空号。
那人换号了,没告诉他。
前台问:“您真的知道穆总的电话吗?”
“我们平时有事都当面聊了,电话还真的联系得少。”姜淇面上有点挂不住,“好吧,我去会客厅等他。”
这个是没问题的,前台引他去会客厅,那里还有几个合作方也在等待。
姜淇心里有点不舒服,居然不是把他领到单独的会客厅,他以前在这穆氏集团可是横着走的,要什么穆程不给。
会客厅里几人起身打招呼,姜淇不大高兴,爱理不理,随便点了一下头,在沙发上坐下。
这些人有求于穆氏,他自恃自己也算是穆氏的一半主掌人,不觉而升高傲感。
几人都是为一个项目而来,表面客气,暗地里是竞争的关系,他们以为姜淇也是为项目,看他这副神态,都暗暗担忧:这位看样子很志在必得啊。
大约二十分钟后,穆程回来,路过会客厅,进来对几人道:“抱歉,路上堵车耽搁了一会儿。”
“不要紧不要紧。”几人客气回应。
姜淇站起身,没往前去,他保持着最好的姿态,相信对方自会关注自己。
客气几句,各自落座,还站着的姜淇就备显突兀,穆程终于注意到了他,向他看了几眼。
姜淇微笑:“穆哥。”
一直盯着自己看,果然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姜淇保持笑意,内心里已开始得意。
旁边几人忧心,都叫哥了,他们的关系好像不错啊,这项目还有希望吗?
“你是……”穆程开口,他看了好几眼,还是没想起来这位是谁,当初在病房里,他还是鬼,随意一瞟,压根没看清这位的长相。
姜淇的笑意慢慢僵住。
旁边几人:“……”
合着穆总都不认识你,你喊什么哥呢,套什么近乎?
高傲个什么劲儿啊,还以为你俩有多熟呢。
几人不免瞥了姜淇几眼。
姜淇收起情绪,耐着性子说:“穆哥怎么会连我也不认识了,一定是在开玩笑,我是姜淇啊。”
“姜家的?”穆程回想了一下,“哦,记起来了。”应该就是退婚的那个。
对方笑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很好。”穆程颔首,“我现在有重要工作,姜少爷有什么事儿吗?”
“我……没多大的事儿,我就等你忙完吧,我去你的办公室等你。”姜淇有点讶异,他怎么对自己这么生疏冷淡?
“我不在的时候,办公室不方便外人进,抱歉,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外人?”姜淇眉头一蹙,想说话,可是见旁边几人已经有看好戏的表情了,他憋住没吭声,点点头,“好吧,我在这里等。”
穆程转身离去。
姜淇在原地跺了一下脚,这是怎么回事,以前的穆程可是什么事都以他为先的。
现在还说他是外人!
退婚可能让他有点生气,但是他难道已经不喜欢自己了吗?
不可能,姜淇抬眼:“他以前对我那么好,感情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
他让自己静下来等待着,那前台过来倒水,瞧见他的神色,有一点疑惑,这位不是说和穆总很熟吗,怎么穆总把其他人都叫走了,就是没管他呢?
好不容易等到穆程忙完,才有人来请姜淇去办公室。
“姜少爷有什么事?”穆程问,平心而论,之前他躺在病床上,医生说了可能醒不过来,这位想退婚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为自己着想无可厚非,只是既然已经退了,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百依百顺的是原主,不是他。
姜淇本来坐下了,闻言又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穆哥,之前……不是我要退婚,是我家里人非逼着我退的,你别生气了,我是喜欢你的,我们复合吧,婚事再重新订好不好?”
穆程轻笑了一声。
可是之前就是你在床边要退婚,我看见了呀。
他道:“那就还是听你家人的话吧,别复合了,不要和家人闹别扭。”
姜淇脸色一变,不敢相信:“穆哥你怎么……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了吗?”
“对,我不喜欢你。”
“我不相信。”姜淇浑然呆住,“不可能。”
“好聚好散,不要纠缠了,姜少爷不要耽搁我工作,请吧。”穆程做了送客的手势。
姜淇伫立不动,喃喃道:“不可能。”他往前一步,“穆哥……”
“请回吧。”穆程再道。
姜淇不走,情绪有些许激动,这一条大鱼不能再错过了,他转转眼珠,又往前一步,豁出去了:“穆哥,以前你说,你珍视我,不到结婚不会碰我,现在我给你机会,我让你上。”说着,一把扯开领口。
穆程低头:“把衣服穿好,立刻走人,不然我叫保安上来了。”
对方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绕过办公桌:“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穆程转过了身背对着他,顺手按了桌上电话:“通知保安部,这里有人闹事。”
姜淇赫然呆立,看那冷漠背影,终于明白,这个人是真的不爱他了。
感情是可以磨平的,以前把他捧在天上,他没有珍惜,对这人呼之即来喝之既去,在交往期间还曾跟别人上过床,现在他后悔了,他想专一的回到他身边,可是这人的爱,已经不见了。
他拉好衣服,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两个月后。
穆雨又一次走进顾从渊的办公室,捧着一个红色请帖。
他说:“我小叔新开的公司上市,准备办个剪彩仪式,想邀请您参加。”
顾从渊正将大衣搭在衣架上,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都快又放寒假了,天已经冷了。
那个夏天越来越遥远。
他还是摇头:“这样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替我向你小叔转答谢意。”
穆雨又一次失败,回到家,他小叔看到被退回的请帖,有一点讶异,这次是没想到的。
“不来,我非你要来。”穆程笑道。
001无语:“宿主你就不能直接见他吗?”
“说好了不见,就是不见,我还生气着呢。”
001:“……”
它没看出宿主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就是有一点……傲娇。
穆程联系助理:“剪彩仪式上,我想请天师来做个法。”
现在有不少商业开张开幕等是会请高人来做做仪式,安抚这里看见看不见的生灵们,驱驱邪气,反正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事儿,也算常见,助理说:“好的,我立刻去安排。”
“听闻顾家是玄门世家之首,我希望能请到顾家,最好是顾家现任家主出面,钱的话,好商量。”
“是。”
剪彩仪式在半个月后,那时候将近过年,学校也已经放假。
这些时候,穆雨比较忙碌,他在帮着准备小叔新公司的剪彩仪式,非要亲手布置,要准备很多东西。
周末陈夏打电话叫他出去玩,他说自己忙,在贴条幅呢,没空去,没过多久,陈夏来了,说这些活他会,过来帮他做。
他们两个领着一些人在集团一楼大厅里排条幅,看外面有一群人走进来,为首的那个,身形挺拔,气场强大。
“那就是我小叔。”穆雨跟身边人说。
陈夏抬头看了眼,重又低头。
然后,忽地一怔,再抬起头来。
猛然间,他一惊而起,往后栽倒。
“怎么了?”穆雨连忙过来扶他,这动静惊扰了那一群人,都停了脚步。
为首的那位回头看过来,对上陈夏的目光,微弯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这笑意似曾相识,同样的诡异。
陈夏刚站稳,又摔倒了。
穆程收回目光,向电梯走去。
待那群人看不见,陈夏哆哆嗦嗦拉着旁边人:“那是你小叔?”
“对啊。”穆雨道,“你干嘛啊,这什么表情,怎么好像他很可怕一样,他明明很帅啊。”
陈夏心惊胆战,几度欲言又止,犹豫很久还是没敢告诉穆雨,他曾经看见的鬼和他小叔长得一模一样。
心神不宁的弄完条幅,穆雨想留他吃饭,他可不敢留,忙不迭回学校了。
好不容易挨到周一,一下课,陈夏跑进了顾从渊的办公室。
顾从渊扶了扶眼镜,看到这个学生,便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那个鬼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神色不大自然,只能不停地扶眼镜。
“顾教授,您其实知道您身边有个鬼,对吧?”陈夏问。
教授身上还有光环,他应该请了高人的。
桌边的人动作一顿,不想再回忆的事儿,怎么偏偏要提呢?
顾从渊调整了一下情绪,抬头:“知道,已经送走了。”
果然是请人了,陈夏问:“送哪去了?”
“去他该去的地方。”
“哪里?”
顾从渊疑惑看眼前人:“我不知道,不管去了哪里,我……与他将不会再有关联,在学校不要去过多关注这类的事情。”
陈夏纠结了一会儿,教授都说了不会有关联,人家想摆脱那个鬼。
他打消要说的话,反正也不一定穆雨小叔就是那个鬼,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他往外走,顾从渊想了想,叫住他:“陈夏,你祖宅西侧有座坟,把它迁走,你就不会再看到那些东西了。”
陈夏一惊,祖宅西侧是他小时候住的房间,他在那里睡到十二岁,窗口是有个坟,墓碑很旧了,没人清楚埋的是谁:“您怎么知道?”
顾从渊没有解释,只道:“由你自己的心意,你不想再被打扰,就去迁,如果觉得不影响,也可以不动,他们不伤害你。”
这么多年,说实话,陈夏都习惯了,他见到那些东西是会害怕,总是一惊一乍的,可是……突然让他不再看见,怎么还有点不适应了呢。
教授不想说为什么知道,他也就不再问,点头:“谢谢您,我想想。”
然后出门,走到门边,还是有点纠结,又回头说:“之前在您身边那个鬼,他其实挺好的,他帮您赶走过一个想吃您的女鬼。”他说着连忙补充,“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您别怕他,不要因为他曾经在您身边而心中不适。”
顾从渊又去扶眼镜,扶了好几下都没摸到镜框:“我知道了。”
陈夏这才离去,门关上,屋里的人垂首,眼镜脱落,他抬手捂住了脸,身躯微颤。
寒假如期而至,这个寒假顾从渊没有回顾家老宅,他已经能够催动摄魂令,不用回去“耳濡目染”,也不想睹物思鬼。
很快,煜临集团的剪彩仪式也将开始。
穆程看着助理交过来的名册,点点桌子。
顾家天师请来了,但来的是顾四叔。
助理阐述,顾家说,新任家主是晚辈,而且主要擅长抓鬼驱邪,没有开坛做法的经验,他们觉得煜临这么大的集团,用一个没经验的晚辈多少有点不尊重,所以还是安排了经验丰富的老一辈过来。
人已经来了,总不能说不想用,穆程抚抚眉,出去迎客。
顾家四叔此次出门没带晚辈,只身前来,两人在会客厅简单寒暄。
穆程当鬼时,在顾家正堂和制服胡家时现过身,顾家所有人都见过他,除了……顾四叔一小家。
他们那时候在医院照料顾随流。
顾四叔见到他没什么反应,按部就班诉说流程,所需物件,然后就去准备了,他是专业的,不需要多问什么,穆程也没话说。
仪式开始,那被顾从渊退回的邀请函还搁置在办公室的桌子上。
剪彩,礼花,媒体采访,各界贺词,上台演讲,隆重盛大。
待流程走完,就是开坛做法。
这时候媒体和客人都散了,只留自己内部的人。
设坛祭拜,上香,点水,木剑做法。
穆程在旁,看顾四叔收尾,微微眯眼,勾起一抹笑。
001看在眼里,觉得这笑意味分明。
宿主在坏笑。
穆程缓缓抬手,往那墙上阴暗处点了点。
抱歉啦,四叔,你侄子不来,那我只能想点办法,请他来了。
点完收手,他故作惊骇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他手势往前看去。
一个黑影,正从墙里出来,仿若人形,摇摇晃晃。
周围顿时响起惊叫声:“什么东西,是鬼吗?”
“不可能,大中午的怎么会有鬼啊?”
“不是鬼是什么!”
“啊啊啊……”
在场之人有的四处蹿,有的抱成一团,也有人思路尚且清晰:“天师不是正好在吗?”
这不是真正的鬼,是穆程幻化出来的,他还是一副惊惧状:“天师……”
顾四叔未料还有额外生意,一拿铜铃,举剑上前:“不要怕,交给我。”
众人应声后退,看他冲向那鬼影,一纸黄符贴上,紧接着一剑斩断其身躯。
穆程再抬抬手。
周围人刚松口气,竟又见另一面墙上再跑出一个鬼影:“怎么还有?”
“到底有多少?”
他们抱得更紧,因为那墙上又出来了几个,挥着手,在厅内幽幽走着。
顾四叔接连斩断几个,可剑刚落,那被斩断的鬼影竟分裂成两段,各自长出了被砍掉的部分,原本只有几个,被他一斩,反而翻倍了。
“天师,怎么样?”穆程问。
顾四叔蹙眉,这鬼影越斩越多,他现在不敢轻易动手,可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破解之法。
“不是质疑天师本领,只是人多力量大,天师要不要联系一下顾家?”穆程又说。
“你说得对。”顾四叔从鬼影群中跃出来,牵出一条红绳,左右一走,将这些鬼影圈在其中,让他们暂时出不来。
这边他也立刻拿出手机,略思量:“远水解不了近火,不用找顾家,我大侄子就在本市,我让他过来。”
“你侄子……他能行吗?”穆程道。
“穆总放心,我大侄子顾从渊,就是顾家新任家主,开坛做法他没经验,但捉鬼除邪,顾家再无人能及他,不,整个玄学世家都无人能及。”
“那好,你联系,他如果来,我这边派车去接。”穆程暗暗一笑。
顾四叔立刻打电话,江湖救急,顾从渊答应了,说马上到。
那边说不用去接,但穆程坚持,四叔只好在电话里道:“煜临的总裁说这是他们该做的礼仪,你就听他们的吧,先准备东西,车一会儿就到。”
挂完电话,四叔回头看,他属实想不到,穆总说的去车接,不是一辆,是一排。
数十辆车,因为今天剪彩仪式,都还扎着红彩绸,这长长车队开出去,红绸飘拂,很像……迎亲。
四叔竖起大拇指:“你们集团……真好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