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怀瑾喜不自胜,渐渐笑开:“今日见你开怀,想必是放下了,现在给你正合适。阿姮,你本就该这么笑,我和阿罗都盼着你走出来。”
“老尉,谢谢你,爱死你了!”怀瑾喜得直打转,回头却见张良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怀瑾心虚的吐了吐舌头。
尉缭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陛下听到这话该吃醋了。”
怀瑾立即尴尬起来:“老尉,别这么说。”
尉缭以为她不好意思,笑起来:“好,不说了,你这段时日干什么呢?听说你要休息两个月。”
“我准备……”怀瑾神秘兮兮地看着他,尉缭以为她又憋了什么大主意,顿时屏住了呼吸,忽听她声音降了下来:“哪儿都不去,在家待着哈哈哈哈哈哈哈!”
尉缭摇摇头,指着她:“你啊你啊!”
坐了会儿,尉缭道:“过几天我要离开咸阳,好一阵子才能回来。”
怀瑾诧异了一下,反应过来:“是随王翦将军一同出征吗?”
尉缭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温吞道:“正是,陛下派我督军。”
“多久能回来?冬至能赶回来吗?”怀瑾问,打起仗来没完没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一个过个年了。
尉缭放下茶杯,安慰道:“此次出征意在樊於期的人头和那五座城池,燕国理亏不会久战,我应当很快就回来了。我不在咸阳,你若有什么需求,随时去府上找光头强。”
“我从不跟你和阿罗客气的。”怀瑾微微笑着。
留尉缭吃完晚饭,已至夜间。
思之早早就睡下,张良坐在她房间,在灯下看书,怀瑾想起白日和尉缭的谈话,问道:“你假死脱身,在燕国培植的势力岂不是全部瓦解了?”
张良淡淡道:“燕国积弱内斗不断,难以扶持,不可惜。”
他的侧脸被烛火照的轮廓分明,像是一副静美的壁画,怀瑾看了他一会儿,躺不住了,下床挪了过去:“你在看什么书?”
“在看《齐物论》。”张良头也没抬。
怀瑾从他臂弯里钻过去,躺在他腿上,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一会儿玩一下他的手,她是无意打扰,张良却是再也看不进去书了,放下书简叹道:“你这样我还怎么看书?”
怀瑾掰着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的厚茧,闲闲道:“你只管看你的。”
张良把书收起来,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将她抱到了床上,两人齐齐塞进被子里。
她被结结实实的抱住了,头顶上方传来轻柔的一声:“睡吧。”
她便安安心心的睡了,夜夜如此相拥而眠,才叫她真的觉得张良回来了,真真切切在她身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体温。
再也没有噩梦,只有满足和幸福。
天气一日比一日的冷起来,到了十二月,碳火盆日夜烧着。因天气严寒,她和张良甚少出门,家中只有一个静得仿佛不存在的思之。
尉缭去了前线,夏福和甘罗也不在咸阳,只有扶苏和阿大他们几个光顾,可也不是常来,十天半个月才来一趟,生活得好生安静。
一日咸阳下起了大雪,院子里积雪半尺厚,她和张良还没起床,门外就已经有人敲门了。
思之去开门的功夫,张良已经回到了堂屋另一侧的卧室。
怀瑾披了貂裘出去,看见门口蒙恬带着扶苏站在门口,怀瑾随意把头发挽起,笑着让他们进来:“这么大雪天你们怎么来了?赶紧进来吧,别冻坏了。”
蒙恬抿着嘴笑了一声,扶苏边往里走边道:“老师,你上次不是说等下雪的时候,在院子里烤肉吗!今天一起来看见外面好大的雪,我跟父王说来你这里,父王就放我一天休息。”
怀瑾拍了拍脑袋,想起来这么一茬,她失笑:“是我糊涂了,还是苏儿记性好!思之,去煮点茶水。韩念,你快起来!”
张良带着面具就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仿佛刚起床一般,怀瑾随手翻了一卷书让扶苏先看着,然后去洗漱了。
蒙恬站在廊下,手里捧了一杯热茶,天寒冻得他脸上两团红色,看着越发觉得憨厚了。
“你近日忙些什么呢?”怀瑾一边漱口一边和蒙恬唠嗑。
蒙恬喝了一口热茶,一说话就有白气冒出来:“和往日一样。”
他的工作就是守卫整座咸阳城,安排各处巡逻的士兵。
看着怀瑾,蒙恬忽然脸红了起来,又些期期艾艾的。
怀瑾用热水沾湿巾帕在脸上抹了一把,热烘烘的十分舒服,看到蒙恬的表情,她奇道:“怎么了?”
“我……我定亲了。”蒙恬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多年从戎打磨的庄严此时消失无影,怀瑾依稀又见到初入秦宫时的那个动不动就害羞的少年。
愣了一下,怀瑾笑起来:“好事呀!是哪家的小姐?”
“是父亲一位故友的女儿,我还没见过她,不过……去下聘的人说,那位小姐生的很美。”蒙恬说着说着脸就红了,他在秦国相熟的朋友少,尉缭和甘罗又不在咸阳,定亲之喜除了和蒙毅说几句,竟不知再和谁人说。
今天陪扶苏来见怀瑾,便忍不住把这事说了,见怀瑾发自内心的笑颜,蒙恬觉得十分窝心,又道:“到时候,一起去喝喜酒。”
“哈哈哈,肯定的!”怀瑾理了理头发,边笑边把头发扎成了个辫子:“你的好日子,天上下刀我也得去!日子定了吗?是什么时候?”
蒙恬笑道:“夏末的时候。”
“那正好,我们肯定都在咸阳。”
“嗯,尉缭大人马上也要回来了。”蒙恬的消息比她灵通,战场上情形如何,他肯定最先知道的。怀瑾点点头:“回来了,能一起过个年。”
“是了,你们都不是秦人,过年都在冬天。”蒙恬笑眼弯弯:“甘罗大人和无且肯定也回来吧?”
蒙恬说无且,怀瑾反应了一下才知是在说夏福,立即点头:“这两个要是不回来,以后不让他们进我这院子的门!”
蒙恬摇头笑起来,温声道:“你看着好了很多,又是爱说爱笑的样子了。”
怀瑾白了他一眼,不留面子:“老气横秋!赶紧进去烤火吧,外面冷。”
屋里张良和扶苏一人坐了一边,一人手里一卷书,一个赛一个的认真。怀瑾觉得这一幕有些好笑,看了半晌不知觉笑出了声。
一大一小都抬起了头,扶苏歪着脑袋大大的不解,怀瑾过去揪了揪他头上的发髻:“来,起来帮忙了!”
扶苏躲着她的魔爪,抱怨道:“老师,你别把我头发弄坏了!”
扶苏越大,越不如小时候好玩,不爱跟她撒娇了。
怀瑾撇撇嘴,怪声道:“公子说的是,小女子再不敢了!”
张良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满是笑意,扶苏急的跳脚:“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惜夏福和甘罗都不在这里,没有人帮着扶苏对付她。
怀瑾吐了吐舌头,开始吩咐屋子里的人:扶苏去厨房拿火炉和铁架,韩念把火盆和褥子搬到廊下,蒙恬搬食材,思之在厨房串肉。
一屋子人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她自己就抱着手炉稳如泰山的坐着。
不多时,廊下的竹席上支起一个火炉,火炉上一个铁架子。桌子上摆着各色各样被竹签串起来的生肉,厨房的佐料也悉数拿了出来。
怀瑾拿了一串肉放在铁架子上,在上面放了油盐酱,不一会儿那串肉就开始散发香味了。
扶苏看得新奇,也学着她的样子烤了一串,等吃到自己亲手烤的肉,小孩儿一脸满足:“老师老师,太好吃了!”
怀瑾笑着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烤好的几串肉递给了思之,思之低着头跪坐在一旁,是个老老实实的可怜相。
照顾完思之,怀瑾坐回来,看见面前几串烤得焦黄的羊肉串。
憋着快乐,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张良,她知道自己看过去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不能在别人面前穿了帮。
“苏儿,多烤一会儿,吃了夹生的小心拉肚子!”怀瑾一把抢下扶苏正往嘴里塞的一串肉,扶苏不好意思的哦了一声,巴巴的看着火炉上的烤肉,不停的翻烤着,只盼快点熟透。
蒙恬不需她多说,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虽是坐在廊下,但两个大火炉烤着,身下又有厚实的褥子,倒也不觉得冷。
看着院子里的白雪,怀瑾道:“此时应该喝点酒的。”
说着小心翼翼的去看张良的眼色,自从温泉事件之后,某人就禁止她喝酒了。
见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张良哑着嗓音对思之道:“去地窖里搬一坛酒过来。”
“两坛!”怀瑾见思之奔过去,忙大喊了一句,然后心虚的低了头。
张良瞟了她一眼,怀瑾托着腮叹了口气:“得!你这样子快赶上夏福了!”
蒙恬笑了两声,揶揄道:“韩先生这样极好,省得你沉醉于美酒中,舍不得醒,公子日日见不到你人,又该跟我抱怨了。”
怀瑾眯着眼睛看向扶苏:“你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扶苏缩了缩脖子,强自镇定道:“没有的事,只是老师那阵子日日醉酒,苏儿担心老师的身体,跟蒙恬叔叔说了一两句而已,真的就一两句!”
“人小鬼大!”怀瑾把他刚烤好的鸡翅抢了过来。
扶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刁蛮!书中诚不我欺,女子难养也!”
一句话说得蒙恬和张良都低声笑起来,怀瑾笑眯眯的坐过去,一把搂住扶苏的脖子,威胁:“公子,你说什么?”
“说笑、说笑的!”扶苏面红耳赤的挣开她,坐好,期期艾艾的:“老师,你以后别这样,叫外人看见……我这个大公子……多没面子。”
“怕什么呀!你小时候包尿布的样子我都看过呢!”怀瑾故意使坏。
扶苏大囧:“老师——”
彻底败下阵来,反正他口头上永远说不过怀瑾的,想明白了,他气鼓鼓的吃东西,一言不发。
见小儿被逗的板着脸,怀瑾道:“公子真生气了?哎呀老师开玩笑的嘛~不要这么走心好不好!老师错了,老师给你道歉,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啦!”
她一会儿逗弄调戏一会儿做小伏低,像个大顽童,张良看着她有些出神,总是不经意被她的生动神情撩拨心房,叫他挪不开眼睛。
“老师,你就爱欺负我!”扶苏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蒙恬看不过眼了,道:“阿姮你真是调皮得紧!”说罢看向扶苏,安慰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公子别担心,等甘罗大人回来收拾她。”
甘罗的嘴毒的很,怀瑾十有八九是说不过他的。
一想到甘罗,她想起自己天天和张良腻在一起,想起他们的时候真是少之又少,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有异性没人性。
天上又开始飘雪了,思之把地窖里的酒拿了两坛出来,各人面前放了一个小杯子,里面盛着大半杯晶莹的液体。
“你只许喝一口!”怀瑾对扶苏道,在小孩儿的强烈要求下,怀瑾给他也倒了一杯。
扶苏满足的点点头,珍惜的端起酒杯小小喝了一口,然后脸立马挤成了一团,辣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2章 两情
雪越下越大,傍晚时已经两尺厚了,怀瑾身子探出栏杆,接了一朵雪花,笑道:“听我母亲说,我出生的那一天,就是这么大的雪。”
张良发出韩念才有的嘶哑的声音:“马上又是你生辰了。”
蒙恬看着她:“可想好怎么过了吗?”
怀瑾缩回手,在火上烤了一会儿,暖和下来了,她才笑道:“生辰而已,其实没什么好过的,最要紧的是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说着眼睛落在了张良身上,视线相遇,尽是满足。
因这场大雪,天都黑下来了,外面仍然泛着银光。门外有来接扶苏的宫人,怀瑾替他系好斗篷,亲自送出了门,直至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慢慢踱步回去。
思之早困的直点头了,张良仍然坐在廊下,她走回来,对思之说:“你进去睡觉吧。”
思之听话的进去了,张良穿了一身青衣,半倚着褥子,朝她伸出手。
怀瑾微笑着把手递上去,在他怀里躺下,两人共对着满院的白雪,温情缱绻。
“仔细算起来,我在秦国已经待了将近十年了。”怀瑾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手臂上仰头看着他,将那碍眼的面具揭了下来。
风姿如神的男子温柔的看着她,亲亲吻了她的眼睛:“十多年了,我们仍在一起。”
他们的思绪一齐飘到遥远的地方,怀瑾轻声道:“最快乐的时光,是在稷下学宫里,年少轻狂,吃喝玩乐无所不为。”
过去的岁月里,她是一个小小姑娘,他是一个翩翩少年;踏过漫长的时间长河,他们都已长大成人,有了无限烦愁。
幸运的是,小小姑娘和翩翩少年此时还在一起,共赏人间白雪。
“那年你从韩国赶来给我过生辰时,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你问我是从何时心悦你的,还记得吗?”怀瑾怀着无限柔情看着他。
张良低喃:“记得。”
怀瑾露出狡黠的笑意:“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张良好看的眉眼展开一个无奈的模样:“又不告诉我是吗?”
她吃吃的笑起来:“果然,知我者,子房也。”
张良抱得她越发的紧,雪光映得他的脸如月光一样皎洁,怀瑾看不够似的,眼神黏在他脸上不舍得挪开半寸。
张良清俊的脸上带了点点忧心,怀瑾双手捧着他的脸:“不许分心想别的事情!”
张良莞尔,吻了她:“是我不好。”
忽带了些歉意,他道:“我一想起当日你行冥婚,便觉对你不住,姮儿,日后我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这些东西,我不在乎。”怀瑾手指头在他胸口画来画去。
张良又啄了她一下,道:“姮儿,你自小就与别的女子不同,世人在意的你似乎都不在意。”
“虚名尔,不足挂心。”怀瑾满怀柔情:“我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无甚牵挂,如今父母双亡,他们的仇我也报了,无愧他们于我的生养之恩,现今世上我唯一所在意的,只有你一个。”
她靠近了些,耳鬓厮磨,悄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良看着她,怀瑾咬了咬唇,虽然不知道他信不信,但她决定和盘托出:“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我的灵魂托生在了这具身体上,成了赵国的公主赵怀瑾。”
屏息紧张的看着他,然而发现他并无意外之色,怀瑾一时愣了。
张良拥着她,道:“那日你和甘罗醉酒,我已知晓这件事情。”
怀瑾顿时跟见了鬼似的:“你信?”
张良温和的反问:“为何不信?”
她一下卡了壳,顿了顿,她道:“那你怎么从来没有好奇过?”
“因为你说的已经差不多了。”张良娓娓道:“那日醉酒你说你们从两千年后而来,我就仔细留心了你和甘罗的对话,不难猜出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感觉我说什么你好像都不会惊奇。”怀瑾捂着脸笑道,张良的心理承受能力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躺了一会儿,张良忽然问:“你常和甘罗说起历史,起初我不明白,后来听你们说的前因后果,才明白历史的含义,就如《左传》记录前人事迹一样。对你们而言,我也算是前人,那么历史上可有我的名字?”
“有。”怀瑾肯定的点头。
张良生了兴趣:“是如何说我的?”
怀瑾轻笑一声:“在我那个时代我读书不好,不太清楚历史,只略微知道一些。书上说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日后会干很多大事,然后名垂千古,寿终正寝。”
“那你呢?”张良静静的看着她。
怀瑾知道,他问的是现在这副身躯中的自己,她一下卡了壳。也曾问过甘罗这个问题,甘罗对各类史书倒背如流,历史上并没有她这号人的存在,甚至甘罗都不知道他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姮儿?”张良见她突然沉默下来,又些不安。
她扬起脸没心没肺的笑着:“我知道你是长命百岁,所以只要一直跟着你,我也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十指相扣,张良抵着她的额头:“我们自是要白头偕老的。”
在廊下静坐了一个小时,他们才起身回去。
自这夜起,张良便时不时的跟她讨论起两千年后的世界,怀瑾仿佛成了他的老师一般,给他介绍起现代的科技、生活、人们的衣食住行……
这些她遗忘很久的东西,忽然仔仔细细再讲起,让她忍不住开始思念那个故乡,想着便叹了口气。
然而回头见张良也是长叹了一声,她不解道:“我叹气是思念故乡,你好好的叹什么气呀?”
张良不紧不慢的语调像是吟诗一样:“只是感叹那个时代的美好而已,一想到那样的时代还要两千多年,便觉得漫长。炎黄儿女历经千年,无数的血与泪交织才创建出那样一个世界。近来听你说起这些,倒让我眼界又开拓了,以往读志怪奇玄的书籍,总是难以想象未来的世界。如今有了详细的描述,我心中所观想的未来世界有了形态,而不再是一个虚空的想象,这要多谢姮儿了。”
他忽然文邹邹的行了一个礼,怀瑾得意得摇头晃脑:“夫君客气了。”
听到她的戏谑,张良垂下眼睛,捏了捏她的手:“这声夫君,甚好。”
红晕一点一点爬上脸颊,怀瑾瞟了他一眼,这人正端正的坐着,笑得如清风明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总是不着痕迹的调戏她。
“那姮儿在那个时代,是做什么的?”张良似是想到什么,表情有些不安:“可……可曾婚配?”
怀瑾捂着嘴笑起来,看他正严肃的盯着自己,咳嗽两声正色道:“未曾未曾,我在那个世界是大龄剩女,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
“那个世界民风开放,男女婚姻皆由自己,想必是姮儿找不到心上人,所以迟迟未嫁。”张良含笑看着她。
怀瑾点头:“嗯嗯,是呀是呀,现代找不到夫君,所以老天爷让我跑到两千年前来把自己嫁出去了。”
她是不甚正经的调笑着,张良却认真的瞧着她,郑重得像发誓一样:“姮儿深情厚谊,我视之如珍宝,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动容:“你……永远不要抛下我。”
张良没说话,将她揽入怀中。
腊月二十八那天,甘罗和夏福一同从雍城回了咸阳。
并不是回来述职,只是为了陪她过生辰,顺带过个年,小院子里一时热闹起来。
一大早怀瑾就穿上了新衣服,被夏福按在梳妆镜前装扮了很久才出去,甘罗一见她,就搓着手笑:“可算人模人样了,赶紧的,吃饭吧。”
桌上一桌好菜,思之跪坐在一边,头压得低低的。
张良戴着面具坐在席上——有别人在的时候,他总是很少说话。
三人一同入了席,夏福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在雍城的事迹,他现在算是学出师了,在雍城论起医师,第一个想起来的名字定是夏无且。
夏福说话间,满是自豪,不过他最高兴的,是这次看到怀瑾发现她养得白白嫩嫩的,没有之前的丧气了。
“不知道老尉能不能赶回来过年。”怀瑾说。
甘罗耸耸肩:“不知道,赶不回来也没办法了。”
说着就一手搭上她的手腕,这个全天下最厉害的医师,最喜欢的病人就是她,哪怕她健壮得能打死一头牛,也要时不时给她开点汤药喝了。
“这么多年,你给我开的药没断过。”怀瑾把手抽出来。
甘罗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都是为了你好,我那些药防病防菌抗衰老,等你上了年纪,你就会感谢我了。”
吃饭间,怀瑾想起蒙恬定亲的事,忙把这个消息也分享了。
甘罗点点头:“这是好事,回头得给他备份大礼。”
初识甘罗时,他不过二十岁,如今也已到而立之年,怀瑾微笑着,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想着她就问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不娶位美娇娘回去?”
甘罗神色寂寂道:“我早晚是要回去的,与其找一个好姑娘耽误她,不如不找。”
怀瑾道:“若是回不去呢?”
从秦朝回到现代,这实在是天方夜谭,甘罗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结果,她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甘罗敛了笑意,沉肃道:“唯有此心愿,浪费掉这一生都是值得的。”
夏福诧异:“大人回哪里去?”
甘罗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怀瑾:“还说我,你呢?真的要为张良这么一直守下去吗?若是……若是到了那一天,出现在博浪沙的那个人不是他怎么办?你这一生的幸福,难道就止步于此了吗?阿姮,陛下对你很好,他是真心爱你,他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是一个帝王,为你做的种种已是难得。”
屋里只有夏福、韩念和思之。
甘罗自认说的话这三个人是听不明白的,说起来就毫无避讳了。
怀瑾看了张良一眼,叹道:“我的幸福我自己知道,阿罗,你知道我不是小孩子,我做的任何事都出自于我的本心,你不必担心我。”
甘罗道:“正是因为你不是小孩子,也正是知道你心性坚毅,决定的事情不容更改,我今天才想来劝一劝你。说句不好听的,谁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呢?你现在爱张良爱得要死,随着时间一过,你能保证十年后二十年后你还这么坚定的爱着他吗?还不如抓紧现在所拥有的幸福。”
怀瑾有些尴尬,因为她知道张良就在旁边坐着,而甘罗他们却不知道。
正想着怎么回答,张良哑着嗓子开口了:“甘罗大人未经男女情爱,又怎知一个人不会永远爱另一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3章 真心
不意韩念突然开口,甘罗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人是张良从前的旧仆,从来都不爱跟旁人多说一句废话的。
惊讶过后,甘罗便回道:“我虽未娶妻,但我知人心变化反复无常,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人在某一刻的真心,但是……”
甘罗微微笑着,有些悲凉:“但真心都会随着时间一同流逝的,人的本性就是喜新厌旧,所谓永远爱一个人,都只存在于两情正浓时,情意散了便只会得一个兰因絮果。”
张良看了怀瑾一眼,发现她突然陷入了长考,他哑着嗓子,平和道:“甘罗大人的说法,倒让我想起了儒家大师荀况前辈,他提出人性本恶,与大人刚刚所言人之本性倒有异曲同工之处。大人所言,我也不是不认可。”
甘罗抱着手,凉凉道:“听先生的意思,还有别的高见?”
张良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缓缓道:“先生说得虽有道理,但世上人千千万万,大人怎知所有人皆如是?”
甘罗说:“话不敢说满,十个人里九个人做不到。”
张良瞟了一眼怀瑾:“那我便相信,夫人是那唯一的一个人,是吗?”
这个人!又开始调戏她,怀瑾不敢在甘罗他们面前对他有过多的表情,不然甘罗这么精明,一下就能察觉出不对劲。
咬着牙,她忠贞不二的开口:“自然是,我此生,只等张子房一个,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张良满意了,拿起筷子继续吃菜。
甘罗摇摇头,啧了一声:“我看陛下要想打动你,先得把你身边这个人给弄死,难怪张良死也要把他留给你,险恶呀险恶!”
怀瑾瞪着他,一筷子敲在他的碗上:“你张口闭口都是陛下,你自己和他过去吧,我警告你,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我,不然给你好看!”
偷偷瞥着张良,她心有戚戚的点头:“险恶是真险恶,我从小就知道张子房有多少心眼儿了,防不胜防!”
张良好整以暇,岿然不动,像是十分赞同。
甘罗一张嘴,怀瑾立即夹了一口菜塞到他嘴里:“吃吧,别说话了。”
两人实在太熟了,以至于甘罗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昨天吃了什么菜了。甘罗还想替嬴政当说客呢!从燕国回来时起,嬴政鲜少出现在她面前,但身边一个个全是他的说客。
比如夏福比如甘罗比如蒙恬,只有老尉永远是不偏不倚,甚得她心。
腊月三十,尉缭随军回朝,带来秦军大胜的消息。
之前割让给燕王的五座城池全部拿回来了,听说秦国的将士直攻进了燕国南部到达了易水,此时城池已收复,正准备慢慢往回撤。
吃年饭时,怀瑾看着长了一圈胡茬的尉缭,好奇的问道:“都到了易水,为何不直接把燕国攻下了?”
尉缭像是许久都没有吃上一顿热的,吃饭时比之从前的温吞要急一些,两口就喝完一碗汤,汤水下了肚,他才说:“还不是为了那一纸休战书,你那位亡夫的好计策,当日蓟城谈判,一张好嘴大杀四方。”
还不是以她为筹码的谈判!想到这里,怀瑾悠悠的看了张良一眼。
大年夜,他吃完饭就捧着书,坐在角落里不动了,只她在这里和尉缭甘罗聊得唾沫横飞。
“陛下是守诺之人,说好五年不犯燕国必会做到,今次是因为樊於期久不落网,才有这么个理由把先前送出去的城池拿回来。”尉缭吃饱了,矜持的拿帕子擦了擦嘴,继续道:“只要燕国别再干什么犯糊涂的事,五年之内陛下是不会再动他们了。”
说完看向甘罗和夏福:“你们在咸阳待多久?我跟陛下告了假,会歇半个月,若不着急在咸阳多待几天。”
甘罗翻着白眼:“国尉大人金贵,还有得休息,我小人物可忙的很,明日还得进宫呢。”
怀瑾插嘴,阴测测的说:“我以为你和夏福是特意回来陪我过生辰过年的,原来是有差事。”
甘罗灵活的转着眼珠,正色道:“是特意回来陪你的,顺便办点差事。”
夏福在一旁躲着笑,怀瑾白了他一眼,尉缭在一旁摇头无奈的笑起来。
前几天的雪还没化,院子里一片洁白,他们坐在堂屋围着火炉吃着饭,开着大门看着院子里的雪,美景挚友同在,即使冬日里也不觉得有多冷了。
冬天一过开了春,怀瑾又要开始干活了,她自己还没意识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直到蒙毅派人给她送来厚厚的一本账单,她才想起来,两个月的休息已经过去了。
“子房,明日开始我又要早起了。”她愁眉苦脸的翻了个身,正正翻到张良怀里,张良无奈的接了个满怀。
他常睡里侧,怀瑾总是把他逼到墙角,搂着怀里单薄的身子,张良道:“早起好,不然你天天不到午时不睁眼。”
怀瑾在他怀里拱啊拱啊,像是只小狗似的,使劲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股劣质的香粉味,她道:“我都知道是你了,干嘛还用香粉啊,都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张良搂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亲,柔声道:“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漏有一丝破绽。”
他像是教课一样的口吻,怀瑾想起当日在茯苓山,她亲眼看着张良从悬崖上掉下去。
而前些日子怀瑾从他口中证实了当日的真相:他早就测算好地形,掉到离山顶几米的一个凸起平台上,然后把早已准备好的与他身形相仿的尸体推了下去。
他还展示了自己掉在平台上时被勾出的伤痕,手臂上好长的一道疤。
怀瑾当时就觉得这人策划能力那真是……相当的强,对自己也能下狠手。她当时知道真相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万一没有算准地方他真的掉下去怎么办?又气又后怕,她只能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宣泄怒火。
第二日迎着日出起了床,她游魂似的被思之服侍着洗漱完,然后就往王宫走。
虽是开春,天气仍然有些冷,素净的曲裾裙里面,她足足穿了三件夹衣。
在宫门口出示了令牌,她往清凉殿的方向走去。
不知是她今日起早了,还是嬴政散朝退早了,她进宫时,正好看见不少官员正在宫门口套马车,其中许多熟悉面孔,他们也看到了她,见她一身女装站在那里,眼神也无多少诧异。
由此怀瑾可以推出:咸阳的官员们肯定在背后议论她不少事,因为他们看见自己时都默契的转过头去,没有多打量也没有好奇。
官员中有一人骑着马从七八辆马车中穿过,怀瑾一眼认出那是杨端和。
杨端和也认出了她,冷冷的扫了她一眼,然后驾着马走了。这位当年可是恨死她的,现在好像依然恨着。
不过这些跟她已经都没有关系了,怀瑾抱着手,目不斜视的往里走,这时突然有人叫住了她:“赵姑娘?”
怀瑾堪堪停下,发觉竟然是吴腾,在颍川时好几次他都帮了一些小忙,不意在王宫见到他,怀瑾忙见了礼,询问道:“吴大人不是在颍川任职吗?”
吴腾拱手道,正义的脸上漏出一丝官方的笑:“近来回都城述职,刚远远看见一人觉得有些像你故而出声询问,没想到真的是你。听闻姑娘现执管宫闱琐事,可还忙碌?”
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脸跟打了玻尿酸一样僵硬,有些人就真的笑起来慎得慌,怀瑾礼貌道:“一切都好,劳大人记挂了,大人若空闲可去我那小院喝茶。”
和怀瑾打过不少交道,算是有些交情,否则他刚刚也不会主动打招呼了,听她主动相邀,吴腾便顺着说:“那我便不客气了,过几日闲下来便去姑娘那里讨杯茶喝,姑娘还是住之前那座院子?”
“正是,您从前巡逻总会路过那里的,有一回还来我这里搜查。”怀瑾笑着攀谈道。
吴腾拱了拱手:“姑娘好记性,那我就不扰了,改日再述。”
礼貌的告辞,怀瑾往清凉殿赶去,殿里诸位知道她今天要来,早早就等在那里了,执事大令官道:“这两个月各处宫殿的账目记录都在这里了。”
怀瑾看到桌案上垒的厚厚的竹简,顿时觉得脑仁疼,深呼吸一口气,她坐过去开始翻开一一查看。
总的来说她休息这两个月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无外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某美人想吃过季的水果。
唯一出格的事,是有八位妃子分别以头疼脑热做噩梦的名义去叨扰嬴政,当然是连章台宫的门都没进去,就被老猎打发出来了。
怀瑾埋头在竹简中,正晕晕乎乎时,忽发觉一道炽热的目光在头顶上,她立马抬头,看见许久未见的嬴政。
他应该是刚散朝,衣服都还没换,穿着玄色绣金龙的服制,头上戴着天子十二冕旒,看着森严庄重,不怒自威。
怀瑾忙行礼,然后问:“陛下怎么在此?”
只是许久没有看到她了,嬴政想。
刚刚散了朝本来是要去看扶苏的,不知怎么的突然走到这里来了,他知道她今日要进宫来理事的……
没有听到嬴政说话,殿中诸人都屏气凝神有些小心翼翼的,伺候在嬴政身边的老猎正觑着嬴政的脸色,正要开口解围,嬴政忽开了口:“扶苏——说他想吃炒栗子,宫中的厨子做的不好,他说想吃老师院子里做的那种,寡人……寡人就来问问。”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老猎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其他人却觉得陛下一片爱子之心,扶苏公子不愧是最受宠的长子。
怀瑾抿着唇,心中叹了一声,然后顺着嬴政道:“公子想吃炒栗子,明日我让家里的厨子做一袋送进来,陛下舐犊情深,实在让人动容。”
嬴政一窒,转而想笑,他知道怀瑾听出来了,所以这么一本正经的在恭维自己。
恭维……嬴政眼中隐隐有些笑意,她终于又开始那敷衍的恭维了,是不是说明她已经走了出来,她已经不在为那个人而难过了?
这样想着,他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当中,回神时,从冠帘中看到她询问的眼神,他道:“晚上有个小宴,你一起来吧。”
一般嬴政说小宴,那么甘罗和尉缭一定在,她领命:“是。”
在她脸上流连再三,嬴政不舍的收回目光,然后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嬴政一走,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无非是说嬴政对扶苏有多好多好,说扶苏多么多么有福气,末了统一感叹一下自己今天见到了大王。
怀瑾仿佛看到了几千年后追星的粉丝们。
转念一想,嬴政比偶像还厉害,掌他们生死,也难怪他们这么激动了。不过侧面也能看出,章台宫的宫人们素质是最高的——因为他们天天见嬴政,早麻木了。
上午把前两个月的账目看了一下,有几处漏洞的她全挑了出来,然后让人重新去核对。
最后研究起宫里正在看医生的两位——王夫人和古依莎,先看了一下这两个月的脉案。王夫人的身子一直都是那样,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古依莎却是一天比一天吃的药多。
但是翻古依莎殿中的记录,嬴政十天半个月会赏赐她一些东西,这境遇比起其他人已经好太多了。
况且想起古依莎那壮得跟牛一样的身体,她怎么也想不通,于是吃完午饭,她立即去了长宁殿。
一看到古依莎,她就吓了一跳,古依莎瘦得衣服都撑不起来了,脸颊凹陷面色蜡黄,她曾经是那么精力旺盛的人,如今成了这样怀瑾也看着心惊。
立即把负责长宁殿的医师叫过来,医师文邹邹说了半天怀瑾才听出来,古依莎这是心病而起的。
“是因为陛下不常来看你吗?”怀瑾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
古依莎沉默的摇摇头,她许久不装扮,卷曲的长发已经干枯毛躁,眼睛也深深凹陷着,身上穿着一件旧衣服,如此的潦草不经心,像是对红尘已心灰意冷。
怀瑾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耐心询问道:“是有什么人欺负你吗?”
想起古依莎使的那一手好鞭子,怀瑾本能的摇摇头,谁也欺负不了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4章 错付(倒v终点)
她问了好几遍,古依莎才寂寂语道:“我只是想家了。”
这下轮到怀瑾沉默了,东胡在塞外,古依莎不可能再回家,她的家人也不可能来这里看她。
想了一会,她道:“想家就是想父母了,既然想父母就要为他们保重自己,若你糟践自己的身子,最心疼的莫过于你的父母。”
“没有人给我说这些话……”古依莎听完怔怔的,然后坐直了身子:“阿姮,这里只有你对我最好。”
她心虚道:“陛下也对你很好。”
古依莎摇摇头:“我不要陛下对我好。”
旁边一个宫女听见,一脸惊恐的小声劝阻:“夫人,这话可不能说,是不敬。”
古依莎嘴唇动了动,然后闭上了。
怀瑾和颜悦色的对这个宫女道:“玉夫人心情郁结,你带着大家先出去吧,我劝劝她。”
宫女答应了一声,然后带着其他人出去,只有古依莎那个从东胡来的侍女仍在这里守着。
“你觉得你过得很不好?夫人……古依莎,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若能帮的我会帮你。”怀瑾拉着她的手,真心说道,她很感激古依莎在猎场上的相救,也愧疚她的孩子没了。
这个把她当成朋友的女孩子,她不能看着她这么病死了。
古依莎苦涩的笑了一声:“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觉得活在咸阳宫,好累呀。小小的一片天,来来去去也是那些人,真是好没意思……”
怀瑾黯然,然后打起精神极力安慰:“你不是……很喜欢陛下吗?为了陛下你也该好好保养自己,你若想得陛下宠幸,我可以再帮你呀。”
“陛下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古依莎慢慢的摇头,妙丽的眼睛里毫无生气:“陛下也不喜欢我,我们互不喜欢,我却把他当成了我喜欢的人,于是短暂的凑在了一起又分开……其实不是的,一直都不是陛下。”
怀瑾听懵了,慢慢回味过来,不免有些心惊:“你喜欢的,另有他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古依莎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枯萎的脸上渐渐有了容光:“可是他会吹我们东胡的曲子,吹的那么好听,草原上最会吹笛的放牧人也比不上他。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在雪地里祷告,然后听到了箫声,我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可是有很多开着红花的树挡住了他,只依稀看到是个高个子男人。后来我到处找,有人说宦官不会乐器,只有陛下才能进来兴乐宫,只有陛下才会乐器,我以为那是陛下,所以我喜欢他,因为我喜欢吹曲子的那个人。”
古依莎说着说着,垂下了头:“后来才知道陛下会弹琴会敲钟,可是陛下并不会管制乐器,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他,于是我变得很不开心。我不开心之后,陛下也不怎么来我这里了,我又明白了,原来陛下其实并不喜欢我。”
怀瑾闷闷的:“会不会是宫中的乐师?”
古依莎费力的笑了一下:“后来我成了玉夫人,很多人都很讨好我,我就趁机去了乐府听了所有乐师吹的曲子,里面没有他……”
这就是古依莎心病的原因,怀瑾也想不到是因为这个,这可真是大乌龙啊,快把古依莎害死了。可是这个忙她帮不了,想了片刻,怀瑾道:“你现在,已经是陛下的女人了,即便找到那个人,你们也是不能在一起的,反而会害了他。事情已然如此,你再多想也是无益的,不如保重自己的身子,或许上天保佑,某一日你会再听到他吹的曲子。”
“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的心……”手臂上两滴温热的液体落下,怀瑾的心狠狠跳了一下,她听到古依莎说:“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的模样,没听过他的声音,可是我听到过他吹的曲子,我就控制不住的开始想他。”
她很能明白这种感受,可是再明白也不能再说下去了,她当即敛容严肃道:“夫人,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道,你要想他便把他放在心里,偷偷的想,但你需要珍重自己,你若真的这么一病死了,还怎么想他呢?”
怀瑾编了一个自己都听不下去的理由,但古依莎似乎有些动容,在她离开之前主动开始吃饭喝药,看起来她的安慰似乎有些疗效。
长宁殿磨了一下午,她赶回到清凉殿,看到小赵……也就是赵高,他正等在那里。
赵高面容白净,举止斯文,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怀瑾在门口打量他许久,才走进去不甚正经的打着招呼:“中常侍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呀?”
赵高红了脸,低声道:“姑娘,你别调戏我!仍叫我小赵就是,或者叫我小高,姑娘起的名字极好,陛下也称赞呢。”
“哈哈哈,好的,中常侍大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啊?”怀瑾故意调笑。
“姑娘~”赵高急的一跺脚。
怀瑾立即眨了眨眼:“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赵高这才恢复正常神色,秀气的说:“陛下开宴,叫我来带你过去呢。”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好是她下班的时间,怀瑾赶紧把桌案上的东西收拾好,跟着赵高往章台宫过去。
路上有些忧心,今晚又要回去晚了,不知道子房会不会担心呢?
到了章台宫,小赵带着她走进去,怀瑾半低着头先给上首的嬴政行了礼。
嬴政让她起来后,怀瑾两边一瞅,乐了,又是老熟人们。
左边:甘罗、尉缭、蒙恬。
右边:吴腾、王贲、蒙毅、蒙武。
一一打了招呼,怀瑾在甘罗旁边坐下了,刚坐下,然后就听到王卉在继续之前的话题:“……代国公子嘉自立为王,如今已与燕国联盟,赵嘉乃是赵国后裔,若不除此人,赵氏旧族恐又死灰复燃……”
“不急,”嬴政举着酒樽,道:“赵氏旧族全都被软禁在咸阳,赵嘉一个人翻不了天,燕王与他联盟,可见被我们吓得昏了头。”
王贲又道:“陛下明鉴,但据父亲打探来的消息,他们的联盟并不稳固,赵嘉一心想复国,主张燕王和齐楚合纵抗秦,但太子燕丹却提出燕国归附于秦,成为秦国的属国……”
不等王贲说完,嬴政就嗤笑着打断:“不可能,寡人了解燕丹,他不会如此行事,此消息打探得不实!“
见嬴政这么笃定,王贲也不再多言。
怀瑾陷入沉思,赵嘉已然逃脱,为何会和燕国搅在一起?好好的找个地方,以他的头脑还有那些追随的士兵,够他活成个一方王侯了,为什么非要复国?
她不知道赵嘉的结局,甘罗也不知道,想起这位异母哥哥,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等她回过神来,席中却聊到了蒙恬的婚事,怀瑾懵然,这话题换的太快她还没准备好啊!
听着嬴政他们几个打量蒙恬,怀瑾忍不住带了些许笑意扭头看过去。蒙恬低着头,看样子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了。
甘罗在外面高冷的不行,从不随意与人说笑,此刻看到他端着架子面瘫似的坐在那儿,又想起他平时私下里的肆意的嬉笑怒骂,怀瑾忍不住直摇头。
忽又看到吴腾,他也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王贲好意打趣道:“吴腾大人也是独身多年,蒙恬的喜酒吃了什么时候也轮到你呀?”
吴腾的眼睛一下黯然无光:“我……不准备再娶了。”
大家不由侧目,转眼又想起多年前吴腾的那场婚礼,顿时心生同情,王卉也想起来了,瞬间有些尴尬。
嬴政适时的说:“爱卿深情令人敬佩,不过逝者已矣,生者仍要往前走的。”
说着嬴政仿若无意的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怀瑾立马死死压着头,杜绝一切目光。
君王发话,吴腾不得不回,只是木然回道:“臣妻下葬那日,臣就发誓,此生不会再娶了。”
本是说着蒙恬的喜事,谁曾想这下尴尬了,静默三秒钟,还是尉缭看向蒙毅:“兄长大喜,想来小蒙大人的好事也不远了。”
蒙毅打着配合,笑道:“家中子嗣重任自有兄长担了,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是要任性一些,将来只愿寻一位心爱的女子为妻,不急于此。”
与蒙毅共事也有一阵子了,鲜少与他聊起这些私事,没料到他这么说,怀瑾就笑道:“蒙毅大人平日少言寡语,没想到竟也是性情中人。”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纷纷举杯让蒙恬蒙毅两兄弟喝酒。
酒过三巡,大家带了些醉意,在座四位都是武将。
武将么,总有各种各样在军队里听到的笑话,王卉提到在军中蹴鞠,怀瑾眼睛就是一亮,偷偷对甘罗说:“回头咱们也组个局蹴鞠。”
甘罗还没回她,嬴政就捕捉到他们这边的窃窃私语,看过来:“阿姮你们两别偷着乐,好玩的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
“陛下,我们在商量哪天玩蹴鞠呢。”怀瑾恭敬又不失亲切的回答道。
嬴政笑道:“好主意!你们蹴鞠的时候别忘记把寡人叫上了。”
王贲看过来,好奇道:“女子也会玩蹴鞠吗?”
嬴政就道:“别的女子不会,她会。子典你不知,她剑术也厉害得很,十四的时候就敢和寡人比剑,过了七八招呢。”
王贲惊讶的睁大了眼,他眼睛一睁大,和他爹王翦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道:“当真吗?我与赵姑娘见得少,但见你坐在那里就如我小妹一样瘦弱,竟还会剑术?”
说起来,王贲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女装的样子,往年这种小宴上也有见过,不过都没有深交,怀瑾欠身谦虚道:“只是会些花拳绣腿而已。”
“阿姮谦虚了。”蒙恬偏头看着她一笑,两个小虎牙憨厚极了。
许是喝了酒,君臣之别淡了许多,趁着好兴致,嬴政笑道:“趁着今日,不如咱们来比一场如何?输的人要娱乐宾客。”
老大都发话了,下面谁敢扫兴,蒙恬就问:“敢问陛下,怎么个比法?”
嬴政说:“自然是比剑术,席上九人分为两组,两两相搏,输的下场换人,直到最后一个人也输掉。”
这里面蒙武年纪最大,他连忙请辞:“陛下,老臣就不参与比试了,容臣旁观。”
嬴政欣然同意,其中甘罗和蒙毅都不会功夫,自然也不凑热闹。因此席上只有六个人参加:嬴政、怀瑾、尉缭、王贲、蒙恬、吴腾。
通过抓阄分成两队:怀瑾、吴腾、嬴政一队,尉缭、王贲、蒙恬一队。
殿中的桌椅都被撤走,蒙武带着蒙毅和甘罗在旁边观战,其余人则在挽袖子热身,宫人送上来两把木剑,怀瑾看向嬴政:“咱们这边谁先上场呢?”
嬴政听到她说“咱们”,心头荡漾起喜悦,他眼睛亮闪闪的,道:“田忌赛马中,派最弱的先上场,我们自然也是如此,当然你先上了。”
吴腾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怀瑾无奈的拿起木剑,重重道:“行,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方先派上了的是尉缭,两人一对阵都忍不住笑场。
怀瑾道:“咱们一块练了七八年剑术,似乎有两年都没正经比试过了。不过你刚从军营里回来,我却是好久没拿兵器,你可要让着我。”
“你可别麻痹我,咱们最后一次比试是两年前,那一次是我输给你了。”尉缭握着木剑比划了两下,在熟悉这把兵器。
“小心咯。”怀瑾不等说开始,就拎着剑刺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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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宴饮
尉缭用剑惯用气息,但他那套吐纳练气的功夫早就教给怀瑾了,他会的怀瑾也会。
而他本人又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一招一式毫无攻击性,反倒是怀瑾一出剑就是要害,隐占上风。
“君子对泼妇。”甘罗在一旁喝着酒,面无表情的对蒙毅点评着场上的两人。
招来怀瑾一记飞眼,但蒙毅却觉得莫名的……贴切。
不在力气上面压制,尉缭很难打过她,怀瑾心道。
她的剑术技巧来自于庆卿,就连尉缭有时候也绕不过去。但她知道,尉缭宁愿输,也不会在男女力气之别上压倒她,因而招招都是使得游刃有余。
二十回合,怀瑾的木剑刺在了尉缭腹部,尉缭淡淡一笑,认输了。
对方第二个上场的是王贲,王贲刚刚看过一场,知道了怀瑾的底细,一上场就收起了认真,对她没有任何小瞧之心。
王贲常年在军中,剑术技巧少,但招招都有力道。
技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不管用的,怀瑾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
在王贲横剑砍向她腹部时,她忽然后仰,腰几乎是对折了,仿佛跳舞一样的姿势,突然扭到了王贲背后。
“又是这招。”嬴政想起她十四岁那年也使过这招。
怀瑾绕到王贲身后,刺向他后颈,不愧是从小待在军营里的人,王贲立即反应过来反身一斩,力道之大把怀瑾手中的木剑斩成了两段。
怀瑾目瞪口呆了一下,然后提着断剑应对,这下王贲招招都在逼她,她只有招架的份。她实在忍不住想吐槽,王贲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每一次击过来,她拿剑的手就隐隐发麻。
断剑是没屁用了,怀瑾干脆弃了剑,直直冲着王贲的剑尖闯过去。
就在木剑即将刺到她胸口时,怀瑾忽然角度偏了一点往前一撞,撞在王贲的左肩,同时敲击王贲右手的静脉处,王贲手一吃痛剑落到了怀瑾手上,怀瑾立即拉开了距离将剑搭在王贲脖子上。
“承让。”怀瑾有些不好意思,夺剑这招有点损,毕竟今天是比剑法。
王贲反应过来自己输了,连连拱手,佩服道:“心服口服。”
最后那一下,角度掌握不住,那就是谬之千里,王贲不意一个女子能使出这样精妙的招式,顿时看怀瑾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嬴政抚掌大笑:“看来今天不用寡人上阵了。”
余下人都全神贯注的盯着这最后一场,谁也没想到一个女子于剑术上有如此造诣!
蒙恬看着怀瑾,憨涩之气全无,只有认真的肃杀。
怀瑾想起当年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个蒙恬,忍不住想像蒙恬这样的大概才是真正的高手,他拿兵器的时候和生活中完全两个模样,有巨大的反差。
蒙恬认真的行了一礼,然后率先出了剑,怀瑾也不逞多让,只是比起前两位,这次显然是更吃力了。
尉缭是根本无心恋战,王贲大块头直来直去,而蒙恬既有力量又有技巧,且同她一样,每一剑刺的都是致死的地方。
她心道还好这是比试,不然和蒙恬打起来,她肯定是被砍死的那个。
就这一下分神,蒙恬已经把她的剑给挑飞了,怀瑾想来刚刚夺剑那一招,可惜蒙恬手上硬得跟什么一样,根本敲不动,可蒙恬却已经抓住机会大力钳制住了她。
怀瑾输得心服口服,一旁的蒙武脸上略见傲然,蒙恬的武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与有荣焉。
“别怕,还有寡人和吴大人呢。”嬴政哈哈大笑,狠狠拍了拍她的肩。
怀瑾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陛下,别拍。”
嬴政不解的看着她,怀瑾甩了甩右手:“我手都被震麻了。”
大家哄然大笑,蒙恬害羞的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
嬴政见状立即拿着木剑上场了,并对蒙恬说:“不许因着身份不敢放开,寡人察觉了,便叫你去御河里泡水。”
此时初春,尚冷的时候,这个惩罚真是让人瑟瑟发抖啊。
蒙恬跟领了军命一样,端正的回了一个字:“是!”
两人瞬间开始交手。
嬴政的剑术大概有好几位老师教,很不幸的是蒙恬就是其中一位,蒙恬的招式嬴政一清二楚得很,无论他想刺哪里,嬴政似乎都知道。
几回合下来,蒙恬似乎知道这样不行,改刺为砍,把剑当刀用。
嬴政没料到他突然换了招式,应对得措手不及,差一点就要输了。幸而他反应快,立刻适应下来,两人你来我往了半柱□□夫,也没分出胜负来。
怀瑾站的累了,刚准备坐下,就听啪得一声,嬴政和蒙恬的剑同时断了,蒙恬尚没回神,嬴政的断剑抵在蒙恬的脖子上了。
两队胜负已分,嬴政这边赢了,吴腾根本连场都没有上。
刚刚大家都喝了些酒,此时一运动,酒气散发出来,一时都有些亢奋。
“让他们去御河里洗澡!”怀瑾贱兮兮的看向尉缭他们。
蒙恬脸顿时烧红了,王贲则表示无所谓:他糙得很。
嬴政心情大好:“就听阿姮的。”
说罢一殿人就浩浩荡荡的往章台宫后面走去,老猎忙叫上值班的士兵跟上,士兵们听说蒙恬等人要进御河洗澡,如何肯放过看上司出丑的机会,顿时人人都抢着去。
走了好长一段,到了御河边上,嬴政挥挥手让士兵站远了些,指着御河冰凉的水:“诸位,愿赌服输,请吧。”
王贲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大声道:“暖和着呢,尉缭大人,蒙大人,你们赶紧下来吧。”
蒙恬看了父亲一眼,认命的叹了口气,然后老老实实的扎了下去。
这下,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尉缭,尉缭摊摊手,慢悠悠的脱了外套又脱了靴子,还试了一下水温,甘罗忍不住了,板着脸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水花溅了他们一身,嬴政指着他笑道:“阿罗惯会欺负国尉大人。”
甘罗面瘫的脸上起了点点涟漪,刚露出点笑意他又压下去,看得怀瑾直摇头:这个装逼货!当心遭雷劈!
尽了兴,嬴政命人把他们三个拉了起来,又叫人取来干净的衣服给他们换上。
转头见御河旁草地青青,月光柔和,于是便让人把桌案搬出来,在外面喝酒。
天黑好一会儿了,不知道张良有没有担心自己呢?
“在想什么?”嬴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刚刚坐席搬出来,老猎不知是不是故意,把她的桌案放在了嬴政旁边。
怀瑾低头道:“只是见到皎洁的月光,被迷了眼。”
嬴政点点头:“今天十五,月光自然比往常明亮,若是此时来些乐声便好了。”
王贲道:“小妹善抚琴,不如叫她出来弹一曲?”
王夫人那身子在这天气出来弹琴?
果然嬴政摆摆手:“她身子不好,现在初春,别着凉了。”
老猎提议说去叫乐师过来,尉缭便道:“臣助兴来吹一曲吧。”
他从袖带中取出随身带的排箫,嬴政抚掌,欣然允准。尉缭珍重的擦拭了一下排箫,然后开始吹起来。
是一首秦国的小调,本应该是很欢快的曲风,但大约是曲通人心,被尉缭吹得悠远寂寥,无端端让人觉得凄凉。
悠长的箫声穿出好远,越发衬得偌大的王宫幽深漫长无边际,先前的酒意被这排箫吹散,怀瑾忽的思念起家中的那个人。
而吴腾则是寂寥的自饮自斟,眼角略泛水光,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朝着怀瑾看了一眼。
蒙恬则沉浸在即将成婚的喜悦中,满脸憧憬期待。
甘罗纹丝不动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乐声一样。而嬴政却装作不经意,眼神落在了怀瑾脸上。
尉缭一曲排箫,吹动各人心肠,或喜或忧。
一曲吹完,大家久久无声,许久嬴政扶着老猎的手站起来,道今晚已尽兴,吩咐宫人好生遣送他们回去。
“阿姮,你且等一等。”见怀瑾要跟着尉缭和甘罗一起走,嬴政忙出声叫住,并对尉缭和甘罗道:“你们先回,待会儿寡人让老猎送她回去。”
怀瑾无奈了看了甘罗一眼,却发现这位酷爱装面瘫的奉常大人,眼睛里里面笑意一闪而过,她一口气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尉缭平和的冲她一点头,然后两人转身走了。
“陛下还有何吩咐?”怀瑾拱手道。
嬴政走过来,到了她面前,怀瑾感觉到头顶那道热切的目光,顿时头皮发麻。
没有等到嬴政开口,怀瑾一抬头,看见一双明亮如灿阳的眼睛。
眼神中的情感太过浓烈,她惊得垂下眼。瞟了一下四周,老猎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几丈开外。
“阿姮,我想你的紧。”嬴政听见自己的心在猛然跳动,一下一下如击战鼓,他带了些委屈的意味开口:“你从来也不主动来找我。”
怀瑾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前嬴政几乎从不来烦她,也没有刻意制造的见面,不知今日怎么又开始抒发感情了,莫非是因为到春天了?
正想着,一只手挽起她鬓角散乱的发丝,只听嬴政道:“你终于没有戴着那朵碍眼的白花了,是不是代表着,你已经忘记那个人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但是大王啊,她只是因为老公没死所以不守孝了,没有别的意思啊!
“陪我走走吧。”见她不回话,嬴政往前走了一步,怀瑾就识趣的跟上了。
沿着御河往下走着,两岸寂静,水中倒映着一轮泛着涟漪的圆月。
嬴政背着手,从眼角瞟到与自己并肩的女子,心头一阵雀跃。
安静得怀瑾都开始尴尬了,嬴政还是没有说话,她几次张口,终于鼓起勇气先开口:“陛下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是不错。”嬴政翘起唇,上挑的桃花眼尽是肆意。
怀瑾敏锐的捕捉到,他似乎在为别的事高兴。
果然,嬴政略带兴奋的说:“旧赵国已全部归顺,吴腾在赵地征军有三十万人,王翦也拿回了宁葭一带的城池,秦国疆域已扩张到最大,赢氏先祖没有做到的,我做到了!阿姮,可我绝不仅于此止步!”
他像是展示自己羽毛的雄孔雀,炫耀时又带了点倾诉的意味,迫切的想要身边的人认同自己。
怀瑾端详着月光下的嬴政,相识至今,他已经三十多了,不复二十多岁时的风流慵懒,他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不怒自威。
可他此时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将自己的喜悦尽数展现在她面前,怀瑾忽的觉得他有些孤寂。
想起后世关于嬴政的种种记载,她心悦诚服道:“是,陛下的志向不止于此。陛下要做一个前无古人的君王,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如今,陛下的决心从未动摇过。”
嬴政心潮澎湃:“寡人要……寡人要……”
满腔壮志他却因激动一时说不出来,但他坚定的看着怀瑾,双手握紧成拳,他很想告诉怀瑾他的远大宏图,可始终想不到合适的语句。
“陛下要一统山河,要做千古第一人。”怀瑾微笑着,替他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陛下将来会拥有整个天下,天下人都会成为秦人,他们会说秦国的语言,会写秦国的文字,陛下将会开创一个盛世,万古流芳。”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6章 不渝
嬴政满腔热血沸腾起来,他定定的看着怀瑾,这个人懂自己。
唯有她懂,唯有她能懂!
所以,他只愿意说给她听。
他上前想拉住怀瑾的手,怀瑾却往后退了一步。
政神色一黯,然而很快坚定的看着她:“寡人会成为比肩三皇五帝的君王,阿姮,寡人定为成为你口中说的,千古第一人。”
月光下,嬴政的目光坚毅笃定,渐渐和历史书上的那个秦始皇慢慢重合起来。
怀瑾微微一笑,又退了一步,拱手道:“陛下是天命之子,定会如愿以偿。”
“那么阿姮,你愿意同我一起吗?”嬴政逼近她,沉香的味道将她笼罩住,她只是沉默的微笑着。
嬴政柔声道:“到我身边来,山河秀丽,我会把它们全捧到你面前。”
怀瑾低垂着眼眸,沉声道:“陛下,山河虽美,可赵姮并不爱山河。”
“那你爱什么?你爱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我爱的只有那一个人,此生不会再改变。”
“那人已死。”
“他永远在我心里。”怀瑾低着头,掩藏了所有的情绪。
嬴政沉默下来,刚才的豪情澎拜瞬间熄灭了下去,他悲伤的看着怀瑾:“永远不会变吗?”
她抬头,对上嬴政落寞的双眼,定定道:“前人总爱以山海来比情真,我待他的情更甚山海。山可以平海可以枯,此情却永不能忘,矢志不渝。”
心蓦地往下沉去,嬴政惨淡的笑了一声,她对张良的坚定,就如同他对天下的坚定,无人可动摇、无人可阻挡。
可正是因着这份坚贞,他似乎更难以割舍。
若是这样的情,是对他,该有多好?他等了这么长时间,以为她总会忘记以前的那个人,小心翼翼的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恰到好处的和她保持距离,等到她将孝花素服去除的这一日,他以为他们还是有希望的,原来都是自欺欺人。
尚在怔忪着,他见到怀瑾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大头,字字清晰得仿佛刻在他心上:“陛下对我有收留之恩、知遇之恩、救命之恩,赵姮会尽所能回报陛下。”
先前喝的酒似乎都成了苦汁,苦的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发涩发酸,嬴政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风度。
他今天只是想告诉她,好多日没见到你,我很想你。可聊到后面,她却那样无情的拒绝了自己,干干脆脆不留一丝余地,将仅剩的一丝丝旖旎幻想都碎的干干净净。
嬴政低头看着她,觉得有一阵难堪,他很想再问,难道我便永远打动不了你了吗?
可是他不敢问,失了风度的踉跄着后退两步,他艰难道:“寡人冒昧,往后不会了,你回去吧。”
她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嬴政越发难受,挥手叫来老猎,让老猎派人送她回去,自己飞快走了。
怀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愧疚不能自已,可她知道唯有这样,才是对嬴政好。
不要给他任何希望,牵扯不清对谁都不好,也让她唾弃自己。
宦官把她送出王宫,看着四周巡逻的士兵,她安心的走在宫道上,穿过一条小巷子,眼前豁然开朗。
漆黑的夜色中,宅子门口一盏昏灯,将回家的路照的一清二楚。
大门关了一扇,留了一扇,有人倚门而站。
左手提着照明的灯笼,右手抱着一卷书,青衣广袖衬得拿书的那只手修长有力。
听到脚步声,那人望过来,一张泥色面具遮住如玉容颜,只有一双泛着暖意的眼睛,望定了她:“回来了?”
怀瑾脚下轻快如鹿,几步跑过去,赖在了张良怀里,带着重重的鼻音:“嗯,回来了。”
张良的怀抱很坚实,很温暖,将她紧紧包裹住。
怀瑾如沐浴在春风中一眼,在他身上使劲嗅了一下,虽是奇怪的异香,却叫她安心得紧。
堂屋里思之在屏风后已然熟睡,两人蹑手蹑脚的回了房,她一脱下外衣张良便蹙眉低声问道:“你喝酒了?”
她紧紧搂着他的的腰,撒娇道:“一点点嘛。”
她抬起头看着张良,他的皮肤细腻得连她这个女人也自愧不如,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有说不上来的舒适,她幸福的窝在张良怀里,心想:这是她老公!
张良舒展眉头,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季春时,咸阳人已经穿上了单衣,和煦的春风吹遍咸阳每一个角落,也吹来了来自燕国的使者。
听说燕国愿附属秦国,希望永世不起战乱,还特派了使者前来递交国书和燕国地图,顺便带上了苦寻不着的樊於期的人头。
怀瑾日日出入内闱,早已得知此事,嬴政知道这个消息自然是大喜,连着三天的晚饭都是陪着燕国的宁夫人吃的。
嬴政长久的不入后宫,破天荒的去了燕宁那里,女人们就开始不忿了。
时不时有前来领份例的各宫女官,在清凉殿阴阳怪气的说着酸话,自然不是酸怀瑾,而是酸燕宁。
怀瑾也如没有听到这些言语一般,爱咋说咋说,只要别惹事让她收拾就行。
甘罗被派了新的任务,去骊山王陵处看风水了,哪里适合放梁木、哪里可以打地基这全是甘罗要忙的,据说要在那里待好几年。
而夏福则被她留在了宫里,古依莎的身子真的不大好,本着古依莎对自己的真心实意,她还是能帮则帮。夏福的医术学自甘罗,比宫里的医师要强上很多的。
“赵姑娘,宁夫人殿中的饮食册你那里有吗?”蒙毅自殿外进来,手中抱了重重几卷书,他道:“后日宴请燕国使者,陛下说要好生款待,想着燕国人的饮食与我们不同,若有宁夫人素日的膳食单子,也好叫我借鉴一二。”
蒙毅做事缜密,方方面面都会顾好,怀瑾有时看着他就觉得辛苦。
见他问到这里,她忙在木架上翻出六英宫这个月的膳食册子,递过去:“宁夫人住在六英宫的主殿,都记载这里面了,你自己去翻翻吧。”
蒙毅接过,斯文的致谢:“劳烦你了。”
怀瑾摆摆手,表示不用这么客气,不过想到后日,她叫住蒙毅:“后日宴请燕国使者,我就不进宫了,后日我要去城外祭拜两位故去的亲人,清凉殿烦请你帮我看着点了。”
蒙毅点头,宽慰:“请放心去,若无急事我便都替你处理了。”
嗯,有了蒙毅,她可以放心的翘班了。
庄老头和庄婆婆的坟上长了许多青草,怀瑾和夏福一起将杂草除了去,将带来的祭品全部摆上,严肃的磕了三个头。
“不知不觉,在秦国待了这么多年了,公公和婆婆也走了这么久了。”夏福不无感慨。
“别伤春悲秋了!”怀瑾跳上马车,坐在驾车的张良身旁,看着两座坟茔,道:“公公婆婆见我们过的好,他们也高兴,尤其是小福子都已经当官啦!”
夏福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土。
春季莺飞草长,今天难得来郊外,怀瑾还带上了心爱的小弓箭,猎了好几只灰色的野兔。
远处夏福兴高采烈的拎着几只血淋淋的兔子过来,怀瑾对着张良吹了个口哨,晃了晃手中的弓箭,颇为得意的说:“晚上吃卤兔肉!”
张良含了十分笑意,揶揄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烧不如煮,煮不如卤。”
他博古通今,看了的书不知多少,认真想和她开玩笑的时候,总能让她憋不住笑还觉得说得精妙。
见她一双圆眼露了七分春情,张良敛了笑意,别过脸,又可以压着喉咙扮烟酒嗓:“夏福来了,你收着些。”
这么久,他们只敢在人后亲近,人前却是一点风声不敢露,有时见到张良假作生疏,她会觉得像偷情一样,心里有股别样的快感。
见夏福到了面前,她收回自己眼神。
夏福把兔子身上的羽箭擦干净,怀瑾重新收好,这年头羽箭是循环使用的,可要节约着用。
三人架着从尉缭那里借来的马车,慢慢悠悠的回城,能赶回家吃个中饭了。
路上经过一片稻田,田野上开满了紫云英,怀瑾坐在马车上一薅一大把,自得的坐在车上扎花环玩。
以为正午能赶回家,谁知到了城门,那里竟然围得水泄不通,夏福前去一问,才知是燕国的使者入城门,进出城的百姓都被暂时拦住了。
怀瑾身上有咸阳宫的令牌,只要一亮,便能特权先入城。但她今日心情好,便在城门外等了半个时辰,燕国使者通过后才随着百姓们一起入了城。
夏福下车和城门看守交接时,怀瑾则忍不住盯着一旁的张良,她忍不住想:果然有情饮水饱,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当个平头小老百姓也很快乐。
她这么赤裸裸的目光,张良无奈,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几次把她的头掰正。
将近未时才到家,思之早做好了饭,张良道去换衣服就回房去了,怀瑾就没有他那么讲究,洗了个手就上桌了。
天气暖和起来,吃饭的地方又移到廊下,廊下的竹席坐了十多年,都起了不少毛边,她摸了摸遗憾的想,什么时候能把这块席子换成全套玉席呢?
她吃了好几口饭,夏福才过来,跟她说起刚刚在城门口听到的趣事,怀瑾只是心不在焉的听着,眼角却瞟着一侧的卧室,心道张良换衣服怎么这么慢。
忽听到夏福的一句:“……带了樊於期的人头和督亢的地图,可见燕国是真的要降了……”
心念陡然一动,怀瑾想起一件糟糕的事情,她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历史事件中,有一件顶顶出名的大事,哪怕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也知道这个典故。
想到此,怀瑾脸色一白,打断夏福:“你知道燕国的使者叫什么名字?”
夏福愣了一下:“啊?这个……我倒不知。”
怀瑾扒了一口饭,越想越觉得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有可能会发生,她当即站起身:“快,进宫一趟。”
夏福被她严肃的神情吓到,慌慌张张的跟上。怀瑾急急穿上靴子,对着里屋喊道:“韩念,我和夏福进宫一趟,你先吃饭。”
张良房间的窗户立即开了,怀瑾看到他的黑发如瀑布一样披在肩上,穿着一件月白的单衣,面具虽掩盖容颜,可身姿却不减清逸,他不解道:“你进宫做什么?”
怀瑾飞快的把先前脱下的外衣穿上,手忙脚乱的扶了扶发髻,回道:“今日他们宴请燕国使者,我有些不放心。”
她带着夏福往门口走,正好借来的马车还没还回去,张良在后面叫了一声:“姮儿,别去,有危险。”
是了然的肃然语气,怀瑾错愕:“你知道什么?”
“猜测而已,你回来,别去趟这趟浑水。”张良头发也不挽,快步走出来。
怀瑾已经坐上了马车,她急道:“你放心,我就去看一眼,等我回来啊。”
夏福便立刻驾着车往王宫的方向过去,怀瑾有些坐立不安。
看到车里挂着的一副弓箭,是她自小就用的那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把弓箭握在手里,感觉心定了不少。
到了平日进出的那个宫门,今日当值的是蒙恬身边的一位副将,见她驾车而来,客气询问道:“姑娘今日怎么驾车入宫了?无且大人也在呢。”
外来车架是不许进宫的,但嬴政优待,她享有种种特权。虽从未使用过,但不代表没有。
怀瑾把帘子一掀,车内场景一目了然,怀瑾道:“我有急事要去找少府令大人。”
那副将笑着看了一眼马车里的弓箭,犹疑道:“这弓箭怕是不能带进去……”
怀瑾把弓箭取下来,这比平常的弓小了一半,看着像是扶苏用的,她解释道:“这是大公子的弓,本就是宫里的东西,也不能进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7章 荆轲
副将面露难色,这把弓箭明显没有记录在册,没有记的东西,哪怕是嬴政本人来了他也是要照例拦截的。
怀瑾知道宫里的规矩森严,一急便将自己的令牌递过去:“若陛下和蒙恬大人追究,你便把这令牌给他们,今日我有要事,请您行个方便。”
那副将仍是坚持,陪笑道:“姑娘,还是莫要难为末将了。”
怀瑾无奈叹了口气:“那我就不进去了,劳烦大人替我把蒙毅大人叫出来。”
听她这么说,那副将松了口气,热情洋溢的叫手下的兵去请蒙毅。
怀瑾想了想,又对夏福低声道:“你进去宴请的宫殿看一眼,若燕国使者名叫荆轲,你即刻让士兵披甲进殿。”
夏福跳下马车,他身上只背了一个日常用的药袋,打开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东西,那副将立刻就放行了。
看夏福匆匆消失不见,怀瑾心里直打鼓,这种关键时刻,甘罗怎么不在咸阳呢?
怀瑾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若没猜对今日就当白跑一趟了,若真叫她猜对了,今日便当还嬴政的一个恩情。
在宫门口等着,怀瑾有些焦急,那副将在旁便问:“姑娘昨日出宫时说今日并不当值,可是发生什么急事了?”
怀瑾强笑一下,问:“你可知今日来的燕国使者叫什么名字?”
“末将平日只在三道宫门一带戍守,这燕国使者可真是不清楚。”副将回答道。
怀瑾又问:“来了有多少人知道吗?”
“这个倒是知道,”这副将立即便答:“共有十人进了宫。”
“可带了兵刃?”
“姑娘尽可放心,带兵刃入宫绝无可能,每个人身上都仔细搜查过了。”
怀瑾陷入长考,她记得荆轲刺秦这段典故,兵器好像是藏在地图里的,其他的却是一点也没有印象。
唉,又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在宫门口等了许久,副将遣过去的士兵回来报,说是蒙毅也去了宴席上,他没法子进去通知。
怀瑾听得频频摇头,急不可耐。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一个人跑来,却是阿小,他满头是汗,和怀瑾说:“无且大人让小人来告诉姑娘,今日燕国使者名叫荆轲,但殿外士兵并不听他言语,他此时守在殿外,让小人来给姑娘传个话,问你接下来怎么办。”
夏福估计也一脸懵逼,自己没头没尾的吩咐,恐怕他也着急,又不敢走开。
但听到荆轲的名字,怀瑾神色肃然,稳下心对那副将道:“大人烦请立即通知蒙恬,说今日殿上有行刺,让他立即带兵前去。现下我要去章台宫,你拦我我也要过去,事后任何惩罚,赵姮一人担了。”
说罢将马车缰绳砍断,拿上弓箭,跳上马飞快的往章台宫赶去。
看到有人闯门,周围的士兵立即合拢。
这副将看了看怀瑾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断得利利索索的缰绳,心一横,大叫:“立即通知蒙恬大人,殿上生变!”
他快速说完,当机立断又点了几名士兵:“你们随我去章台宫!”
怀瑾骑着马,骑过空旷的广场,到了章台宫门口,章台宫的台阶下面全是端着盘子的宫女宦官,她一人一马惊翻了一众人,一时间人仰马翻。
在台阶边下了马,怀瑾瞥了一眼,士兵竟戍守在广场外围,她不顾周围惊慌的人群,大喊道:“里面有行刺,快进去护驾!”
说罢她握着弓,匆匆上了台阶,后面的士兵先是被这场面闹了个懵,然后又听见她那声喊,个个都抽出宝剑冲了过来。
他们跑的比怀瑾还快,可到了章台宫门口却不敢进去,无君王召甲兵不可进殿,否则就是死罪。
怀瑾看他们都停住,没好气的叹了一声,立即往里冲去。
一进大殿,就听见里面骚乱的声音,许许多多的人往外跑,跑到一半又停下,焦急的对里面叫道:“陛下,快拔剑!”
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把人的耳朵吵掉,怀瑾挤不进去,回头看见一尊大鼎,当机立断跳了上去。一站至高处,立即就看到了被遮住的情形。
章台宫的大殿几乎是一个篮球场的大小,远远的她看见嬴政正在闪躲着一个灰衣人,那人手上一柄短小的铁器熠熠生辉,反射着精光吓得宫人四处乱跑。
殿中一团乱,除了嬴政面前的灰衣人,还另有九个人也想往前冲,可他们手中没有武器,被殿中的武将们一一拦住。
怀瑾看到尉缭、蒙恬等人都在奋力和那些人厮杀,赤手空拳,招招血肉横飞。
而文官们都关注着嬴政那边,有几个人冲上去,却被那灰衣人手上的匕首一刀毙命。
更多的人见到同僚的死状,吓得纷纷往后退,只敢嘴上喊:
“护驾护驾!”“
陛下,快拔剑!”
“拔剑便能斩杀,陛下的剑何在!”
“禁卫军何在?”
“在殿外,快宣进来!!”
……
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嬴政被追击得有些狼狈。
那灰衣人大概就是荆轲了,他身手确实不凡,眼看着匕首就要落到心口,嬴政半跌坐在杂碎的案桌上,惊险至极。
怀瑾都来不及拉开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不知何处一个袋子扔出来正砸在荆轲的匕首上。
怀瑾眯眼一看,见到惊魂未定的夏福站在角落里,刚刚扔过去的正是他随身背的药袋。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可荆轲看到夏福似乎是怔了一下,这走神的功夫,嬴政立即往旁边躲开并拔出了剑。
荆轲回过神追过去,两人绕着柱子一个追杀一个闪避,怀瑾根本瞄不准。
眼角瞥到一个燕国人跑到文官那边,看到被推到最前面的李斯,他年纪大了看到这一幕吓得脸都青了。
蒙毅似是不忍心,忙将李斯拉到一边。怀瑾当下不再犹豫对着那边一箭射过去,将那人射杀,血溅了蒙毅一脸。
众人看着这一箭,纷纷望过来。
蒙恬看到站在高处的她正挽弓搭箭,大喊:“快!快救陛下!”
荆轲武功当真高强,那把短小的匕首对上又长又利的鹿卢剑,丝毫不见下风,反而击得嬴政节节败退。
怀瑾隔得远,看不清五官表情,但她能感觉到嬴政身上快烧起来的怒火。
其余的人都被一一制服,尉缭、蒙恬、吴腾、杨端和、王贲……足有十位武将一齐上去拖住了荆轲,但苦于没有兵器,只能靠身体压制,王贲看向嬴政:“陛下,快结果此人性命!”
然而刚刚嬴政离得远,此时提剑过去,稍晚了一步。
大概是三秒钟,怀瑾觉得自己没看错,三秒钟的时间荆轲一匕首挑断了王贲的手筋,砍伤了杨端和的胳膊,其他的人全被他挣开。
但这空隙,嬴政长剑划破了他的右手。
所有人一欢呼,然而荆轲却迅速以左手持匕首,再次追着嬴政过去。
“匕首中有毒,陛下别让他近身。”杨端和压着伤口大叫道。
嬴政神色一凛,快速后退,余光瞟到殿门口的大鼎上一袭绿衣,他更觉恼怒。
怀瑾挽弓的手一直没放下过,行动太快她不敢贸然放箭,站在高处她看着距离现代两千多年的这一幕场景,也忍不住为荆轲感到钦佩。
他的右手被伤,可左手拿兵器挥得更加迅速,身姿利落皎洁,这是怀瑾在这个年代见过功夫最厉害的人了。
荆轲匕首上有毒,嬴政并不敢冒险近身。
正在此时,尉缭和蒙恬同时发作,一左一右拉住了荆轲。荆轲匕首往左一挥,蒙恬立即松手,尉缭便对怀瑾这边大叫:“快!”
尉缭下了死力气,嬴政也近了,荆轲忽的将匕首大力朝嬴政掷去,这一手简直骇然,匕首击到铜柱,火光四溅一声响,那铜柱上深深一个凹痕,可见力道之大。
嬴政真就是这一下运气好,往右一闪,只叫割掉一缕头发。
于此同时,怀瑾松了手,一支羽箭钉到荆轲的后背。
惊骇的是,荆轲中了箭居然还能行动!他足下一发力跳到铜柱那边,刚捡起匕首,嬴政一剑到了眼前将他右手整根斩掉。
此时荆轲已正面转过来,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左手迅速捡回匕首,看他的样子又是想来刚刚那一招。
嬴政身后是一干文臣武将,此时避无可避,就在荆轲刚举起匕首,怀瑾又是一箭钉入了荆轲的心口。
匕首落地,荆轲终于是负伤不能行动了,怀瑾又是一箭过去,钉在他的腹部。
荆轲倒在地上,往后退,退到一个柱子下面,显然他还没气绝。
怀瑾看不清脸,但她还是能看见荆轲在喘气的,可嬴政等人都围了过去,她本能的叫道:“先别过去!”
这时殿外已经围满禁卫军,他们拔出剑站在门口,还是没有进来,其中一人问道:“陛下,禁卫军在此,是否得进殿?”
嬴政沉声对外面道:“进!”
文官们被禁卫军纷纷隔绝住,几百个士兵围住荆轲,怀瑾也从大鼎上爬下来,往那边跑去。
“老尉、蒙恬,你们没事吧?”她看到夏福正在给王贲和杨端和看伤,顾不得其他人,忙看向尉缭。
尉缭衣服乱得不行,可气度仍然平缓,像是刚刚睡了个觉起来,带了些倦容:“放心,无事,多亏你了。”
蒙恬也摇摇头,怀瑾才看向嬴政:“陛下可还好?”
嬴政头发散乱,发顶的玉冠都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衣服也是松松垮垮挂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点头:“寡人无事。”
“你……”一个微弱的声音,怀瑾这才去看倚着柱子的荆轲,顿时惊了。
灰衣人一双眼睛带着难言的情绪,浓黑的眉毛如利剑一样横亘,两眉蹙起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那是她熟悉的一张面孔。
多年前,这张脸还是年轻英俊的,而眼前这张脸却是灰败暗淡。
竟然是……庆卿,她少年时在齐国的剑术老师庆卿,原来他是荆轲!是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怀瑾耳边一声断弦声,嗡的一声震得她头脑嗡嗡作响。
荆轲?庆卿?
她脸上不知是哭是笑。看着庆卿对自己惨淡一笑,她不敢说话不敢发声,惊得不知觉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尉缭身旁,尉缭以为她体力不支,轻柔的扶住她。
“是谁指使你?燕王?”嬴政看着荆轲,目光似冰剑一样。
荆轲吐出一口血水,惨然的笑了一声,并不说话,似是有所嘲讽。
嬴政一剑刺在他肩胛骨上,在他的血肉中慢慢搅动着,冷酷的问:“是谁?燕王喜?还是太子丹?”
“秦王嬴政,不过如此……”荆轲似乎感觉不到痛一样,出言嘲讽。
“寡人会荡平燕国每一寸土地,杀掉每一个燕人,你的亲人好友皆将化为灰烬。”嬴政抽出剑,将剑递给老猎,冷哼了一声:“这样,你还觉得不过如此吗?”
荆轲沉默着,无悲无喜的看着嬴政,开了口:“我之所以没有杀了你,是因为我要生擒你,要你同太子殿下订立条约归还土地……”
这是一个很巧妙的回答,若嬴政对燕国发难,只需燕国献上燕丹便可化解。
嬴政不屑的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朗声问道:“殿外值守是何人?”
先前在宫门口拦下怀瑾的那位副将走上前跪下,开口:“末将章邯,乃是卫尉大人的副将。”
作者有话要说:
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恐急,剑坚,故不可立拔。
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群臣惊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乃以手共搏之。
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轲。秦王方还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王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复击轲,被八创。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当时写这个情节我查资料看到这段的时候我巨感动,想着尽量还原这段的情况下把赵姐加进去,写了两天才搞出几千字,敬佩荆轲!
第208章 误杀
嬴政点点头:“尽忠职守,恪守君令,今日虽情况险急,但你们仍然记得寡人的命令,无令甲士不得进殿,很好。蒙恬,你这位副将不错,日后便让他戍守章台宫。”
蒙恬俯首称是,嬴政又看向几位武将和负伤的官员,对他们感叹道:“今日寡人才知谁是忠君之臣。”
说着又看向夏福:“太医夏无且、国尉尉缭、蒙恬、吴腾大人、杨端和、小王将军……”
他说了一长串人名,唯独漏掉了怀瑾的,他说着:“你们都是寡人的良臣,秦国的栋梁,今日之事寡人会论功封赏。”
蒙恬指着其他的燕国人:“陛下,那秦舞阳这几人如何处置?”
嬴政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荆轲身上。
“不要让他死,明日把这十个人全押到城门口,施千刀万剐之行!”嬴政冷然道,他一甩袖子,准备走。
这时只有怀瑾注意到荆轲满是血迹的左手拿了一根钉子样的东西,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荆轲似乎拼尽最后的力气往嬴政那边刺过去。
一直看着他的怀瑾,眼中尚含着泪,然而见到这一举动她想也不想,立刻拦在了嬴政面前。
危险到极致,这一针下去,她必死无疑。
荆轲看着她,不知她是害怕还是心痛,眼睛里盛满了泪水。
这双眼睛……荆轲想起,当年她拉着那副棺材,在临淄的街头为自己叫着冤屈。
棺材那么重,把她的肩头都磨出血了,她是赵国尊贵的公主,却待他甚重。
这份恩情……这份恩情……荆轲想着,手上一偏,重重的扑在了地上。
禁卫军的剑涌上来,十多把利剑穿胸,是活不下来了。
荆轲喘息着,眼睛落在她身上,最后的最后,只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瞳孔便沉寂下来。
“阿姮,你疯了!”虽是怒骂,心底却是狂喜,嬴政将她半搂在怀中,她奋不顾身的挡在自己面前,隔绝了扑面的危险。
怀瑾最后也不敢叫他一声:庆先生。
她看着荆轲的尸体被人抬走,看着殿中的人群渐渐散了,看着夏福满头是汗的诊治完走到自己面前。
夏福脸色也是苍白,可他懂得,懂得怀瑾这一刻为何是这样凄凉的神情。
“主子……”夏福担忧的小声叫了她一声。
“阿姮,是不是吓着了,我带你去安静的地方。”嬴政顾不得梳洗,拉着她的手要带她走。
怀瑾惊了似的抽出手:“不、不……我要回去了……回家了,还没吃饭呢。对,我要回家吃饭了,还等着我……”
她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尉缭觉出她有些不对劲,上前道:“今日变故太多,阿姮恐没回过神来,陛下容她回家歇一歇。”
嬴政微笑着,脉脉看了她一眼,见到殿中还有人在,遗憾地收回目光,随着老猎回了寝殿。
尉缭和夏福带着她回到了家,思之和张良在那里侯了许久,眼见着快日落西山,才见到他们回来,怀瑾的神色还那么不对劲。
“怎么了?”张良沙哑的声音一响起,怀瑾似乎突然回了神,她满头是汗,看着他嗫嚅着:“我、我、我……我该死!”
张良本担心她,见她此时安然无恙,心早已放下大半。
可她此时面色苍白,汗珠如豆般滚落,身上还有些血迹,让他仍一颗心放不下,可问又问不出什么。
尉缭在一旁,看着沙哑的嗓音一次又一次的响起,他解释道:“今日燕国使者在殿上行刺,是阿姮护的驾。”
张良不自觉的微皱眉头,看向尉缭。
尉缭只觉得面具下这双眼睛仿佛洞悉一切似的,他听到“韩念”说:“行刺?此等手段,看上去像是太子燕丹做的。”
尉缭多看了他两眼,觉得韩念有些洞若观火,赞道:“韩先生高见,荆轲正是如此回答的,行刺是死罪,陛下的怒火一起,燕国必不得存,他言明是燕太子指使,燕国便能轻易把此事绕过去。今日这刺客,倒真是……勇气可嘉。”
虽非同阵营,但此人是在叫人钦佩。
谁知韩念听到声音略微提高,嗓音似乎……也没有那么咿哑了,他道:“刺客是荆轲?”
尉缭微笑:“先生在燕国待过,想来是认识?”
谁知韩念只是看向怀瑾,目光隐忍,他听到韩念问怀瑾:“是你杀了他?”
“不是、不是?不是……”怀瑾手中仍然握着那把小弓箭,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将弓箭远远扔开,鞋也不脱爬到竹席上,怕冷似的抱成一团。
尉缭觉得奇怪,不过见怀瑾神色心中倒有了几分猜想:“阿姮,你与荆轲……”
夏福白着脸,替她回答:“荆轲……原先叫庆卿,当年主子在稷下学宫时,他是主子的老师……”
不意是这样,尉缭一时有些惊愕。
想到她一路上的脸色,不由叹息起来,想劝慰却觉得此时不是时候,因为怀瑾眼睛只盯着韩念,一个劲的解释:“……隔得远……看不清……我不是那样……”
她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最后捂着脸,闷声道:“那是他亲手给我做的弓,可我拿这把弓射死了他……”
“各为其主,他今天来这里便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不是你也还有别人。”张良叫思之打来热水,将帕子温热然后递过去,他想亲自替她擦一擦脸,可夏福和尉缭都在身侧,叫他亲近一下也不能。
怀瑾浑浑噩噩的擦了一下脸,渐渐镇定下来,心一定越发觉得悲凉,她闭上眼睛:“我杀过很多人,有仇的、没仇的、可恨的、无辜的……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杀了自己的老师,稷下学宫五年,庆先生一直对我很好,我……他……”
怀瑾似是支撑不住了,微微喘着,手撑在桌上,苦涩道:“庆先生一生过得凄苦……”
她想起庆卿的生平,难受得不行。
庆先生自小孤苦伶仃,背着血海深仇生活在齐国,小时候她在齐国读书时,几乎从没见过庆先生笑的模样。
他似乎总是孤身一人,心事重重。后来在燕国再见到他,感到他身上的愁绪已经不见了,她以为庆先生已经过上了好日子,却原来……
她扶着额,一滴眼泪落下,她无力的抬起手擦掉,然后将那把弓捡了起来,苦笑两声:“他最后是因我而死的。”
“不是,他是为了自己的大义而死,与你没有关系,阿姮,你别多想。”尉缭在她面前坐下,温言劝慰。
怀瑾摇了摇头,难过道:“他为什么非要选这样一条路?”
张良负手站在一旁,看着天边的一朵云,风吹起他的衣袂,让他看上去有些遥远。
他眼里盛了浅浅的悲凉与敬佩,低声道:“士为知己者死,庆先生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让他以命相托的,唯有他的知己,于他而言,这是最快活的收场。”
沙哑的嗓音,在风中飘散、回响,如同一首挽歌。
这一夜怀瑾睡的很不安稳,她想叫张良陪陪自己,可夏福和他共处一室,他不能轻易走开。
还是盖着冬日的厚棉被,她依然瑟瑟发抖。
辗转到半夜,她摸索着爬起来,披了件大氅走出去,堂屋里思之已然熟睡,堂屋的门却没有完全掩上。
她蹑手蹑脚的走出去,见廊下一黑影端坐着,惊得差点跳起来,再仔细一看,却是张良。
“你没睡?”怀瑾在他旁边坐下。
张良瞟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又不穿鞋!”
她用裙子把脚盖住,见桌上一副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篆。
她出来一打岔,张良就停下了笔,将她的脚抱在怀中捂着。
怀瑾看着桌上的文章入了神,是写给庆先生的祭文,字字恳切句句情真,且是以她的名义写的。
她难过的低语:“庆先生若在地底下收到这篇祭文,一看就知道是你代笔的,怕是又被气一回。”
张良摸了摸她的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柔声道:“庆先生怎么会为这种事生气呢?不过你要是偷懒不练功,他倒是会骂你。”
两人依偎着,静默良久,怀瑾问:“你在燕国待了许久,和庆先生应有不少交集。”
“他是燕丹的人,我与燕丹相悖,他经常两头为难。”张良淡淡阐述道:“姮儿,莫难过,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虽不赞同行刺,但我尊重他的选择,感佩他的勇气。”
暗夜中,怀瑾心头的阴霾驱散了不少,她靠在张良肩上,任他的手暖着自己的手,低声叹气:“子房,幸好你在我身边。”
张良的声音稳稳在她耳边响起:“永远都在。”
怀瑾回头看了一下后面,问:“夏福睡下了吗?”
“他今日累极,倒头就睡了。”
怀瑾叹道:“还是让他赶紧回雍城吧,不然我总是独守空房。”
末了又问:“为何连夏福也要隐瞒?即便他知道你的身份,也不会乱说的。”
静默一瞬,张良道:“非常时期,一切都得小心。”
除了她,他谁都不信。
怀瑾沉默,思绪转了好几回,她才问了之前一直没有问过的问题:“子房,我一直没有问你,为何你要诈死?除了我和韩念还有谁还知道你活着?我……我不是想干预你的事情,只是今日庆先生……我有些害怕,我害怕你也会遇到这样的险境。”
张良立即回答:“你是我的妻,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想干预就干预,不用那么小心。”
心头有暖流滑过,她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张良温柔的说:“我诈死的原因,与你关系不大,姮儿,我不告诉你只是觉得你不需要再有更多的烦恼。若是担心我,那我便告诉你两个字,放心。”
“这个世界,除了你,没有人能拿走我的性命。”这样自负的话不像是张良说出来的,可是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却是有万分的力量。
没有人会觉得他狂妄自大,只会让人深信不疑:他真的可以做到。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嗯,我放心。你也要记住,我身不由己的来到这个我不喜欢的世界,走到如今,我所在乎的人只有你一个,若有一天你有任何不测,我也不会独活。”
张良的眼睛霎时如盛了万千星光,他取下那张掩人风华的面具,直直看着怀瑾,低头深情一吻。
缱绻的深吻叫人心醉,良久她才找回神志,笑问:“子房,你想离开咸阳吗?”
张良有些意外:“去哪里?”
她心里涌起绵绵诗意,压着激动:“随便去哪里,我们可以找一座山隐居下来。”
“你不是发誓,九年不得离开吗?”张良忽然一挑眉,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整个人俊美得都有些邪气了。
怀瑾想起和嬴政发的那个誓,觉得有些窒息,想了一下,她说:“我这次救了嬴政的命,他欠了我大人情,若要走也不是没有办法。”
张良看着看着她,认真道:“我虽不喜你与嬴政的誓言,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妥协:“但这几年你还是留在咸阳比较安全。”
怀瑾咦了一声:“我虽时常和你说后世之事,但似乎从没和你讲过历史,你又怎知将来如何?”
他弯了弯唇,尽是笃定:“我的推断而已。”
“哦,看来你一点也不担心嬴政,他可是对我虎视眈眈呢!”怀瑾故意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9章 复言
张良斜睨了她一眼,轻飘飘的说:“嬴政走霸道而非王道,且兼听独断,于百姓而言他并非仁君。但若论做人,他克制律己行事光明磊落,你断然拒绝,他也不会强行纠缠。除非是你愿意给他机会,不过若有那一日,必定是你不愿再与我一起了,那我……”
怀瑾心提起来:“那你怎样?就此放弃?”
张良摩挲着她的手心,道:“那我就再想计策,把你的心抢回来,总之,你只可和我在一起,只许和我在一起,只能爱我一个。”
“你真狡猾!”怀瑾笑嘻嘻。
想起刚刚张良的评价,她又道:“你似乎对嬴政评价颇高。”并且是有些欣赏在里面的。
张良躲开她好奇的小眼神,把她往桌边带:“好了,这个话再说下去,今晚也不能睡觉了,还是先把这篇祭文写完吧。”
他重新戴上面具,把笔塞到她手里,自己一边念一边让她落笔。然而刚看她写了一个字,张良就忍不住过去抓起她的手,亲自握着她写。
“你这字,真是十年如一日。”张良的气息喷在耳边,叫她心里直痒痒,侧首看了他一眼,没忍住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那只耳朵顿时漫上绯色,张良仍是抓着她的手不停,口中淡淡道:“不许闹我。”
怀瑾抿着唇,专心笔下,任他的大手抓着自己,一笔一画,落笔尽是情谊。
第二日她早早进了宫,昨日宫中大闹一场,到现在还没收拾完,不过头疼的并不是她,而是蒙毅,因为她只管后宫妇人的事,而蒙毅要维持整座咸阳宫的运作。
昨天财务损坏、人员受伤、嬴政的封赏……一堆事,是以怀瑾叫人去蒙毅那里拿兴乐宫今日膳食的卷册时,那小太监足有两个时辰才拿回来,据说蒙毅那里已经忙成一片了。
今日并无朝会——文武百官全去城门口看昨日那些刺客受刑了,嬴政本人也亲自去了,想来城门口现在一定是水泄不通。
怀瑾坐在清凉殿一上午,安安静静地处理着十多座宫殿的琐事,看到六英宫的批注时愣了一下。
燕宁住的那座殿已经被封了,宫婢皆被驱散,只有燕宁和燕国陪嫁来的侍女在里面,每日只给清水和一些不新鲜的水米蔬菜。
看到批注上是蒙毅的字迹,怀瑾便知道这是嬴政的意思。想来,是要对燕国发难了。
“老师~”扶苏的声音把她从卷册中惊起来,殿中做事的宦官一见到扶苏,纷纷站起来行礼,然后殷勤的上前恭维着。
“午时了,都去吃饭吧。”怀瑾不失严肃的一声,大家纷纷散开,扶苏耷拉着小脸过来,在她旁边坐下,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
怀瑾将自己茶壶中的水倒了一杯出来,放在他面前:“公子,你怎么了?”
扶苏慢慢把一杯水喝完,脸上才恢复了些颜色,但仍然是没精打采。
十一岁的小男孩,已经看出了俊朗的苗头,怀瑾发觉他渐渐长得肖似嬴政了,只是眉宇间的柔和气质与他的父亲大相径庭。
他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平时受了委屈总是会说出来,会跟她说、跟蒙恬说或者跟甘罗说,是从来不藏心事的。
可今日他低着头一声不响,却让怀瑾比以前更加心疼,她如扶苏小时候一样,在他头上乱揉一通,故作轻松:“是谁欺负我们苏儿了,和老师说一说,老师去给你撑腰!”
“今日,我去城门口观刑了,父王要我去的。”扶苏慢慢开口,语气恹恹的,他看了一眼殿外守着的两个伴读,声音压得低低的:“老师,那样的场景,我很害怕。”
“公子没见过酷刑,是不是被血淋淋的场景吓着了。”
扶苏如小时候撒娇一样,扎进她怀里,说:“不,我是怕父王。”
怀瑾一惊,下意识去看四周,看到殿内只有他们两个,才道:“公子,这话让你父王听到,他可会伤心的。”
扶苏急急道:“苏儿不是那个意思,父王是我最亲的人,也是我最敬慕的人,我是说……我是说……”
他说不出口,他怎么说呢?
说父王对那些刺客太残忍?说父王治国太严苛?可他知道昨日那些人差点要了父王的性命,是死有余辜。
但,杀就杀,为何用……那么残忍的刑法去折磨,那样的场景……让他差点吐出来,是蒙恬叔叔在旁边拉着他的手,才让他没摔跤。
他看着高大的父王,心生了一丝恐惧,父王对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宠爱有加,对臣下也是宽严并济,并不严苛。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父王对敌人的手段,那样的……残忍。
怀瑾心疼的擦掉他头上的汗,酝酿着要说的话。
许久,怀瑾才说:“公子心性仁厚,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可是公子,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的父王只有残忍的对待敌人,才能保护他的家国亲人。也许是因为你见到他的另外一面,才让你觉得不适应。但是苏儿,老师记得你小时候我教过你,人是很复杂的,在不同的人面前也是不一样的,你应该去接受这些,尤其是你的父王。也许他不是一个好君王一个好丈夫,但与你而言,他是一个好父亲。”
“一个君王应该有杀伐决断的魄力,陛下虽然过于残酷,但也无可厚非。”怀瑾谆谆说道:“公子,你还记得我教你的王道与霸道吗?”
扶苏稍坐直身体,一板一眼的回答:“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霸道是君王之道,王道是百姓之道。”
“你认为你父王行的是霸道还是王道?”
扶苏低头思索一阵,丧气道:“父王所行是为霸道。可是,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詹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父王不会担心……嗯……臣民万一内心不服他,怎么办呢?”
怀瑾笑了笑,道:“公子理解文章理解得很透彻,不过我认为,乱世行霸道,太平盛世行王道;公子认为,现在是盛世还是乱世呢?”
扶苏一下陷入沉思,怀瑾继续道:“乱世时各国纷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想要终结这一切,需要一个杀伐决断有魄力的君王来终止这个乱世,以强止强。”
“父王要终止这个乱世吗?他能做到吗?”扶苏问她。
怀瑾点点头:“会的。”
“老师我好像又些明白了。”扶苏抬起头,清澈的眼中满是认真和感激。
“苏儿,你还太小,是生于温室的花朵,很多事情你没有亲历过便不能体会其中感受。”怀瑾抚摸着他的肩,和颜悦色道:“或许有一天当你见过人生百态之后,便能懂得你父王了,不过……我并不希望你有那一天。”
扶苏不解:“为什么?”
怀瑾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有吃尽苦头才能理解生而为人的心酸,这个孩子,怀瑾并不希望他将来过得很苦。
说的有些饿了,正要让扶苏去吃东西,殿外忽的一群人急匆匆赶来,站在前面的正是五公主的母亲,兰夫人。
看她气冲冲的模样,怀瑾顿时觉得头疼,不等她开口,兰夫人就道:“我要你把那个女人挪出六英宫。”
说完这句看到旁边的扶苏,又端庄的点点头:“大公子也在啊。”
扶苏不自在的双手抓在一起,半低着头。
怀瑾知道她说的是谁,但仍装作不懂:“兰夫人的意思是……”
兰夫人娇气的哼了一声,横着她:“六英宫突然多了那么多士兵,把五公主都吓着了,那女人被看住了,那就让她挪远一点,我才不要和她住一个宫里!”
虽都住在六英宫,但燕宁和兰夫人的殿室至少隔了有一百米,不知是哪里碍了这位姑奶奶了?
怀瑾客客气气的回道:“宁夫人虽被看管起来,但她仍是陛下的夫人,陛下也并未下迁宫的指令,这不是赵姮份内的事情,恐怕做不了主。”
兰夫人捏着鼻子一声冷笑:“这么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去求见陛下吗?也好,那我就自己去跟陛下说。”
她气势汹汹的来,兴高采烈的走,想必是又有理由去求见嬴政了,怀瑾知道她心里的打算,一时苦笑不得。
“走吧,公子,今天去你宫里蹭饭。”怀瑾对扶苏眨了眨眼。
扶苏忘了刚刚的烦恼,仰起脸对她一笑,两个人又说又笑的往承明殿去了。
下班时,她又被赵高请到了章台宫,嬴政今日穿着一身戎装,头发高高的用一只金冠束着,只是他并非征战沙场的将军,即使穿着这身铠甲流露的仍然是君王霸气。
他正由着老猎去除他身上的盔甲,怀瑾就站在一旁,一副老老实实听吩咐的样子。
嬴政看了她一会儿,找着话跟她说:“下午去了军营,马上要打仗了。”
怀瑾揖手笑道:“秦国将士勇猛无双,定是凯旋而归。”
卡了一下,嬴政不知道接什么,又道:“刚刚兰夫人来找我,说要把宁夫人挪走,这种小事你怎么不直接办了,倒听了她半个时辰的唠叨。”
“若是挪秦国的宁夫人,自然好办,若是要挪燕国的公主,这就不在我管的范围内了。”怀瑾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嬴政脸上看不出喜怒,老猎和宫女已将他身上的厚甲卸掉,他活动了一下肩骨,道:“两军交战,寡人不会拿一个女子怎么样,她既然嫁到了秦国,此生都只会是秦国的宁夫人,后宫女子皆从凤印调遣,没有什么你不能办的。”
“那陛下的意思是?”
嬴政啧了一声:“兰夫人坚决如此,就挪吧,挪到……离宫去。”
说着埋怨的小声道:“寡人哪有时间应付这些女人们!”
怀瑾自动忽略掉后面那句,道:“知道了。”
老猎等人渐渐退出去,怀瑾看着嬴政:“陛下还有何吩咐?”
他只穿着一层单衣,看上去精神抖擞心情甚好,听到怀瑾问他调笑道:“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
怀瑾无奈的摊手:“陛下,我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嬴政瞪了她一眼:“宫里的饭菜这么不入你眼?今日陪寡人吃饭!”
想起家里张良和夏福都在等着,她陪笑道:“昨日猎的几只兔子,今日出门前就吩咐炖了,家里人都等着我呢。”
嬴政逼近她,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寡人还比不上几只兔子?”
怀瑾退了两步,露出不悦的神情:“陛下此举不妥,我已是人妇,陛下不宜与我如此亲近。”
“阿姮!”嬴政走到面前,扶着她的双肩,笑着说:“你不要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知道你心中也是有我的。”
“陛下此话从何说起?”怀瑾错愕,她哪里心中有他了?
“昨日,你救了我两次!”嬴政想起最后她那样坚定的挡在自己身前,不自觉笑开了,就像当年在猎场上,他几乎没有思考也是这么救下了她。
他飞扬的笑道:“若你心中没有我,为何不顾性命挡在我面前?”
陛下,我虽然救了你,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怀瑾大囧,连忙又退了两步,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说:“我救陛下,只是为了回报陛下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并无他意。”
“我不信!”嬴政固执的说。
作者有话要说:
王道霸道出自《孟子》,可怜的政哥,又要心碎了。
第210章 蒙恬大婚
怀瑾板着脸,生硬道:“上次我就告诉了陛下我的心意。”
她看着嬴政的笑容一点一滴的淡下去,狠心道:“我心悦一人,死不能忘。”
令人窒息的沉默,嬴政看着她漠然的面孔,生出了难言的痛楚,是他自找的,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绝,他仍然还是自找没趣。
良久,他哦了一声:“昨日救驾的人,寡人已经全部赏赐过了,你想要寡人赏赐你什么?”
怀瑾仿佛谈生意一样,说:“臣暂时还没有想好,若陛下允许,可以让臣一直保留着这个赏赐吗?”
嬴政连连点头,面无表情:“好,都依你,等你有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寡人再赏赐给你。”
怀瑾心头涌上狂喜,如此,等她要离开的时候,便能用这个恩情换回她的自由了。
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嬴政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她却不太在意,见到嬴政太多次坏脸色了,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么一想,不由有些汗颜。
等了一会儿,嬴政还没说话,怀瑾就主动说:“若陛下无事,我就先着手去准备宁夫人挪宫的事情了。”
嬴政无力的挥挥手,怀瑾如释重负的快速退了出去。刚一出殿门,里面传来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老猎和赵高都守在门口,听到这个声音,老猎看了她一眼匆匆进殿了,她没看错的话老猎刚刚是给她翻了一个白眼。
怀瑾无所谓的耸耸肩,赵高看着她就没辙的笑了一声,问她:“姑娘还好吗?”
怀瑾心情大好,笑道:“非常好。”
赵高抹了一把汗,和她道了别,然后也小心翼翼的进殿去伺候了。
她径直去了蒙毅那里,谢天谢地,蒙毅还没走,她简单和蒙毅说了一声宁夫人挪到离宫去的事,蒙毅便焦头烂额的吩咐人去办了。
怀瑾看到他眼睛下面两坨青色,玩笑道:“蒙毅大人不容易啊,都快成陀螺了。”
蒙毅停下手中的笔,疲惫道:“昨日变故,要处理的事太多,让你见笑了。还有,昨日多亏了你那一箭,改日蒙毅再登门致谢。”
“蒙毅大人客气了。”怀瑾摆摆手,又絮叨了几句,便准备回家了。
正是黄昏时,院子的门大开着,一股肉香飘出,她还没走近就闻到了。
到了院门口,她看到廊下思之和夏福正在摆碗筷,戴着面具的张良正在洗一篮桃子,尉缭坐在树下闲适的喝着茶。
他们一看到她,便让她赶紧进来,说是等她许久了。
院子里那棵一到冬天就光秃秃的树此时又长出茂密的叶子,黄昏的余光带着梦幻的颜色洒落在院子里,美得一副宁静的画卷。
吃饭间,尉缭说起她央求的事情,说是没有办法做到了。
荆轲的尸骨被抛在乱葬岗,她只能让尉缭想办法看能不能收敛,但想必嬴政的盛怒,哪怕是尸骨也要派人守着,直到血肉皆化去成为白骨才肯罢休。
尉缭劝解了她一长段话,怀瑾才稍微释然,将这件事暂且放下了。
更吸引人目光的,是嬴政对燕国的出兵,王翦率三十万大军攻燕,燕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出一月就攻占了燕国的都城蓟城,燕王喜和太子丹退守到了辽东郡。
嬴政又派出了李信追击,燕国几乎被覆灭,此时燕王遣人送来一封信和太子燕丹的人头,嬴政便立即让王翦和李信退了兵。
只有少数几人知道,那封信是嬴政当年亲写的五年休战书,他再恼恨,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不情愿的先放了燕国一条生路。
怀瑾拒绝听任何政事,这些都是尉缭到家里来喝酒时,三言两语透出来的,她也只当听个新闻罢了。
春天出了一档子刺杀事件之后,咸阳宫安静了许多:详见后宫妃嫔的杂事少了许多。
怀瑾每日悠闲的处理着有限的活计,连下班都比以前早了。
而嬴政……
自上次狠心拒绝之后,怀瑾一个月几乎才见到他一次,还是偶尔在扶苏殿里时碰巧他也来了,而他一来,怀瑾就恪守着规矩告退了,嬴政也不挽留。
夏福也重回雍城上班去了,家中又只剩下她和张良,还有隐形人思之。
大约是日日与张良相对,她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某日穿上单衣,才惊觉夏天已经来了。
仲夏日,蒙恬大婚。
怀瑾吃完午饭,打开柜子,想着今天穿什么衣服。
心爱的人在身边,她就有了打扮的心思。家里用不完的黄金,她让思之左一匹布右一件裙子的往家里买,不知不觉已经积了三个箱子的衣服了。
“穿这件吧。”张良给她拿出一套青绿色的曲裾广袖襄白边的绣兰花长裙。
反倒是他自己对服饰没有讲究,干干净净就行,平日按着韩念的喜好,大多数时间是两件淡紫色的长衫换来换去——他扮演起旁人,真是一点细节都不落下,
怀瑾懒得再挑了,颔首:“听你的。”
她把衣服换上,张良替她梳头,执笔捧书的修长手指灵活的穿过她的发丝,挽出一个小巧的发髻。
发髻后面簪了三朵鲜艳的兰花,前面卡着一片银饰,张良送的兰花玉簪别在发间,看着清新脱俗。
铜镜里瞧得不甚清楚,但她知道肯定是好看的,因为张良的眼睛已经挪不开了。
“今日的新娘子见了你,肯定也会自惭形秽。”张良用柳枝描着她的眉,专注的说。
她忍不住弯了弯唇,欣喜:“胡说八道。”
张良浅浅笑道:“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鬓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夜。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她故作不悦的挑眉,佯怒:“这可是讽刺宣姜夫人的诗,子房你却拿来比我!”
张良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不要乱动了,另一手继续替她上着胭脂,他笑道:“宣姜怎能及得上姮儿万一,只不过此诗中间这段讲女子美貌倒是十分传神,只有姮儿此貌方配得上此文字所言。”
被他哄的如喝了蜜一样,怀瑾直勾勾的盯着他,张良轻叹一声:“别这么看着我。”
“这么看着你,有什么不妥吗?”
张良靠近了些,嘴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鼻尖,缠绵的意味昭然若揭:“你这么看着我,让我又想回榻上躺着了。”
怀瑾脸上绯红,她胆大胡为惯了,只有张良脸红的份,谁知道他今天突然开车,叫她一下翻了。
害羞了一小下,怀瑾被他刚刚那句话撩得心潮荡漾,抓着他的手,慢慢亲上去。
感觉就要刹不住车了,外面尉缭不慌不忙的声音稳稳传过来:“阿姮,你好了吗?”
怀瑾飞快的把张良的面具揭下,在他嘴上啃了两口,然后又给他戴上了面具,口中对外面应了一声:“来了——”
她急忙站起来,张良又把她拉回来,看见公子不善的眼神,她连忙求饶:“晚上随你处置,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口脂糊了。”张良边说边替她擦嘴,然后重新给她嘴上擦了口脂。
院门敞着,门外一辆大马车正停着,驾车的是尉缭府上的熊大,怀瑾给思之吩咐了一声,然后和张良一起上了马车。
“你今日的打扮看着神清气爽。”尉缭看着她身上的绿裙子。
怀瑾笑嘻嘻的回答:“蒙恬的好日子,自然不能跟平时似的。”
看到尉缭也穿了一身新衣服,胡子也刮了,整个人看着都年轻许多。
她不禁感慨:“老尉你是怎么长的,十年前我认识你,那时你三十多岁,看着像二十多岁。今年四十多了,看着也不过三十岁,你莫非吃了什么仙药吗?这么不显老?”
她绝对不是恭维,尉缭不是美男子的长相,只能说是五官端正,但他性格恬淡从不与人争,一份豁达淡悠然的气质硬是拔高了颜值,让人见之不忘。
加上脸部皮肤干净,肌肉不下垂,除了两条笑纹几乎看不出皱纹,跟四十岁中年人完全不搭边。
尉缭道:“我平日烦心事少,长年也不少锻炼,阿罗又总给我弄一些补品药汤,自然比别人老得慢。”
马车一路晃他们一路聊,没多久就到了蒙恬府上了,蒙府外面停满了马车,人流来往络绎不绝。
他们的马车刚一停稳,就有蒙家的仆人过来相迎。
熊大去停车,他们就跟着仆人进门。
蒙武此时正带着蒙恬在门口迎接宾客,一看到他们蒙恬眼睛一亮,径直走过来:“你们来了!”
“蒙大人今日好生俊朗啊!”怀瑾笑嘻嘻的从张良手上拿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她和尉缭合资用黄金打得两头大金牛,递过去,她道:“这是我和老尉这份。”
蒙恬咧着嘴收下了,尉缭则言简意赅的点头微笑:“恭喜。”
蒙恬的小虎牙格外的喜庆,看出来是真的高兴,他道:“多谢多谢,你们来我真是太太太高兴了,可惜甘罗去骊山了,不然今日咱们要一醉方休!”
“得了吧,今日有新娘,你哪有时间和我们一醉方休啊,是吧老尉。”怀瑾摸着下巴坏笑着,一副纨绔模样。
蒙恬大囧,害羞道:“你又没个正经了!”
三人正说着,那边蒙武接完一波客人,忙走过来跟她和尉缭寒暄了两句,就让人把他们请进去了。
再拉着蒙恬聊下去,只怕门口的客人要扎成堆了。
他们进去,被仆人带到一张桌案旁坐下,席间已经断断续续的坐了人,其中不乏许多熟悉的面孔。
从燕国回秦国这几年,她是第一次出来交际,且是穿着女装,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于是留心打量起他人的眼光。
谁知大家看到她,只是礼貌的笑着点头致意,然后客气的扭过头去。
怀瑾忍不住想起从前在前朝时,大家对她的态度十分恶劣,看到前面尉缭正在和两个人闲聊,她回头看着张良笑道:“你知道吗,以前我是中常侍的时候,咸阳大半的官员都看我不顺眼,连带着尉缭他们的名声都不好了,私底下给我们起外号。”
面具下一双眼俱是笑意:“什么外号?我依稀有些印象,只是记不起来。”
怀瑾歪头想了一下,摇摇头:“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四害还是四恶来着。”
想起那时候的岁月,她不由失笑:“想想也是好笑,那时每次有这种交际场合,几乎都没有人搭理我们。”
和尉缭说话的那两个官员看到她,和气又尊重的对她点点头,然后继续和尉缭交谈。
怀瑾安然自得的和张良坐在一起,享受着人群中偷偷和心上人在一起的小快乐。
李斯今日也来了,他坐在另一侧,在怀瑾刚走进来时就看见了她,可她的注意力似乎只在身边的那个随从身上,两人一直在说些什么。
李斯远远打量着她,想着,当年她扮男子时,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得陛下看重,分了他人的利益,所以才被众人所不容;后来她成了女子,大家都乐衷于她和陛下的纠葛,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嫁给陛下。
说她是主子,她却一无官职二无身份。
说她是奴仆吧,可听说连扶苏都管她叫师父,就是宫里的夫人们在她面前也只有吃瘪的份;更别说守卫森严的章台宫她是自由进出,从无人拦。
连住的地方,都是由禁卫军保护着的,旁人轻易接触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1章 社恐
一年又一年,大家时常在宫中见到她的身影,听到她不少传说,渐渐的大家似乎就默认了这么特殊的一个人的存在,即便无家族无身份,大家见了她仍是客客气气的。
这份尊重和客气有很多原因,她当年为官时虽遭众人不喜,但谁也不能抹去她的政绩:她拿下了吕不韦、只身潜入赵国作内应、她还于大殿上救下了大王……
她今年多大了?似乎才十九?二十岁?李斯想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想着便又一次的敬佩这个小姑娘。
他对赵姮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在里面,说是师叔侄,可其实并无多少情分,更多的是合作利用;但时间流逝至今,他过去的朋友去得已经差不多了,只有这么一个姑娘还能和过去的记忆扯上关系。
他每次见了赵姮,都会想起老师、韩非还有昔日的种种往事,而那些都已逝去了……
李斯看着怀瑾出神,而怀瑾却发现了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李斯看到她跟身边那个戴面具的随从说了什么,然后起身朝他这边走过来。
“李斯大人,许久不见了。”怀瑾先客气的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的礼。
李斯摸了摸胡子:“叫你来我府上坐坐,喝喝茶,你总也没个回信。”
怀瑾不置可否的笑笑,她和李斯的亲厚建立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基础上,若哪日她要是碍了李斯的路,这老不死的肯定先把她弄死了。
所以他现在即使真心实意,怀瑾也不敢和他建立太多亲近关系。
“我日日都要进宫做事,实在是腾不出空,而不是不愿上门叨扰。”怀瑾礼貌的回答着,李斯应当也能清楚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扯了几句当下流行的美食,然后怀瑾就回去坐着了。招呼也打了,总不至于说她没礼貌吧。
接着她分别和吴腾、王贲几人也打了照面,客客气气的说完话,她才刚坐下,就听后面一个冷冰冰的男声响起:“赵姑娘,你坐着在下的衣带了。”
怀瑾立即坐起,扭头一看,尴了大尬,后面坐着的竟然是杨端和。
蒙府的人不知道她和杨端和有仇吗?怎么把他们的桌椅分在前后了?杨端和看见她总没好脸色,看他现在的样子,也是恨不得拿桌上的筷子把她戳死。
怀瑾提着心吊着胆,拱手道:“抱歉,一时没注意。”
杨端和冷哼一声,怀瑾这下真是坐立不安,后面竟然坐了这么个人!
见她冒汗,张良关切的问道:“你不舒服吗?”
怀瑾干笑两声,正要说话,杨端和道:“心虚之人,自然不舒服。”
张良的眼睛里顿时没了温度,不冷不热的看了杨端和一眼,却发现这个人根本注意不到其他,只是冷漠的瞪着怀瑾。
只这么一眼,张良就认出了这个人,当年韩非使秦,这个人曾在王宫以剑指她。
怀瑾懒得理会他,反正杨端和见她不是嘲讽就是威胁,她小声喊了两声尉缭,尉缭正和人说话呢,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她,她小声求救:“我要坐你旁边!”
尉缭见到杨端和,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可杨端和马上道:“放心,今日蒙家的喜事,我不会干什么蠢事。”
怀瑾默默翻了个白眼,立即让蒙府的仆从把她的桌案搬到尉缭旁边,等落了座还是觉得不放心,聊着天呢就会突然猛的回头看杨端和一眼,当然每次都能撞到杨端和射过来如冰刀一样的眼神。
当她回了六次头后,杨端和站起来,走到了宴席另外一侧坐下了。
怀瑾这才吐出一口气,张良摇头:“你怎么会怕他?”
“我做的孽。”怀瑾苦笑两声,杨端和那句话没说错,她的确心虚。
渐渐到了黄昏时,席上都已经坐满,随着乐声响起,大家都安静下来。
这时候的婚礼在黄昏时举行,眼看着时辰要到了,蒙恬开始有些紧张起来,怀瑾在席上给他做了个加油的动作,蒙恬趁着人不注意冲她张了张手,她看见那手心全是汗水。
正等着新娘呢,门外忽然来了轿辇,一看到绣着龙纹的帷幔,大家立即起了身。
先来的不是新娘,而是嬴政。
没有料想到嬴政也来观礼,蒙家人立即迎上去,宾客们也纷纷起身行礼。
嬴政的手在空中虚抬了一下:“都起来吧,今日蒙家大喜,寡人也来喝一杯酒。”
说着他被迎上主席,蒙家的仆从各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怀瑾看到嬴政身边除了老猎和赵高,还跟着扶苏和蒙毅。
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正经朝服,想来是刚刚议完事就赶过来了,可是武将们早早就在这里了。再看到蒙毅,哥哥婚礼没有在门口迎客,反而跟着嬴政一起过来,想来是留在宫里议事了。
议什么事呢?怀瑾想到昌平君等人今日也没有来,心道:大概是个别文官的小朝会。
她这边想得有点长,嬴政那边目光就瞟了过来,不过只停留了一瞬就挪开了。
今天连老天爷都十分给蒙恬面子,黄昏时竟有彩云出没,等新娘被迎到门口时,贺喜之声瞬间低了,渐渐的安静下来,连音乐声也淡了。
蒙恬整了整衣领,阔步走到庭院门口将新娘迎了出来。
新娘穿着一身玄金红三色相交的礼服,头上戴着高高的发冠,冠子上垂了一层红纱,一张姣美的容颜若隐若现。
“还不快把新娘子请进来!”人群中不知谁突然揶揄了一声,大家都哄笑起来。
蒙恬将新娘子的红纱掀开,两人互揖,然后喜人将一柄扇子放在新妇手上,新妇遮面后蒙恬便带着她往里走,直走到四方宴厅的中心,这时宾客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行了洗舆礼、同牢礼、合卺礼,新人共同跪在蒙武和夫人面前,听从长辈的祝福。
各国礼制不同,这是怀瑾第一次在秦国参加一个完整的婚礼。看着喜上眉梢的蒙恬和含羞带怯的新妇,怀瑾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张良,谁知他也正看着自己,默契的相视一笑,怀瑾敛了笑意看着庭前。
父母长辈给完祝福,大家便不约而同看向了嬴政——这个帝国的最高权力者。
嬴政看着蒙恬和新妇交握的手,看着这个从十岁就伴驾在身边的臣子,他衷心祝道:“鸳鸯相对,两情长春。”
简短的两句,叫蒙恬激动的站直了身体,好似下一刻他就要如往日对奏一样回答:是,陛下!
高堂上坐着的那一圈都祝福完,新人就往两边走,还要接受客人们的祝福呢!
怀瑾听到尉缭说了两句诗,是她没听过的,大意是希望他们白头到老情谊美满。
等到了怀瑾面前,看着蒙恬憨厚的小虎牙,她想到了后世的一段祝福词,低头往旁边那人一瞟,然后对蒙恬和新娘慢慢念着:“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多谢。”蒙恬稳稳的点点头,喜悦道。
新人走到别处去了,张良在一旁问她:“这是后世的祝词吗?”
怀瑾点点头,正要解说两句,余光中却瞟到高堂上一道目光。她抬头,和嬴政的视线对上,礼貌的点点头,然后若无其事的转头和尉缭说话去了。
怀瑾对尉缭感叹道:“这样的好日子,可惜阿罗没来。”
尉缭含了调侃:“他肯定在王陵那边捶胸顿足,对月惆怅呢。”
想了一下那场景,怀瑾摇头:“肯定不会,他只会骂蒙恬一顿,为何把婚期定在他不在咸阳的日子。”
说着说着两人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也不敢笑狠了,低着头抖了两下肩就收住了。
新人收完祝福,就被送到新房行结发礼了。
婚礼完毕,音乐又重新奏响,舞姬也纷纷入场献舞娱宾客。酒过三巡,天色暗淡下来,仆人们将灯点亮,大家继续你来我往,觥筹交错。
不时有人来找尉缭说话,怀瑾就一直在旁埋头吃饭,张良就充作她的随从在一旁照料。
他本就日日照料怀瑾,时不时给她递个杯子帕子,旁人看来都觉得没什么不对劲,只有嬴政看着觉得有些碍眼。那个戴面具的是张良的人,想到这个人,他心里就添堵。
“还需要添些什么吗?”正吃着呢,蒙毅忽然走到了她桌边,怀瑾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笑道:“蒙毅大人,你可真是个操心命啊。”
蒙毅揉了揉眉心,无奈笑道:“今日宾客太多,父亲和兄长照料不到,我只得多看着些,唉,不能叫蒙家失了礼数。”
那边又有人在叫了,蒙毅歉意的笑了一声,然后过去了。
见尉缭被三个人缠着,其中还有右丞相王绾,怀瑾伸了个懒腰,看向张良:“咱们先回去?”
跟上首的蒙武说了一声,蒙武客气的留了一下,然后她再跟嬴政一揖手,嬴政面无表情的挥挥手。
怀瑾得了君王允许退下的指示,退到自己席上拿了袖袋,又跟尉缭说了一声先走了。尉缭嘱咐她的功夫,她的手溜到尉缭桌上的酒杯,正要端起来趁张良不注意给喝了。
谁知当着尉缭的面,他轻巧的一伸手拦了,故作老实:“夫人,您今日出门时说不饮酒的。”
怀瑾撇撇嘴,没趣的收回手,退到角落边准备趁人不觉出去。顾着四周,不留神撞上一个人,怀瑾立即回头道歉:“对不住对不……”
看到杨端和阴郁的脸,她卡壳了,身后的张良把她往后一拉,站在了她身前。
杨端和擦了擦手上的酒渍,冷笑一声:“赵姑娘见我不必跟猫见了老鼠似的,你的侍从也不必这么防我。我虽恨你,但你于秦国有功,只要你在秦国我不会动你。”
他深恨赵姮,但再恨,也不得不感佩这个女人敢只身潜入赵国,为秦国攻赵国立下诸多功劳。他忠于自己的国家,遵守自己的使命,即使再恨,他也会容下这个女人。
杨端和一走,怀瑾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抓着张良快步走出去。
而刚刚她坐过那张席上,一只素白的香囊静静躺在那里,嬴政盯着那张空席发呆时看见了,命赵高去偷偷捡了过来。
把香囊捏在手心,他站起来想追出去,可他一走满堂宾客都会起身相送,想了想,他把香囊给了赵高,让他追过去送还。
外面月色溶溶,怀瑾徒步走在安静无人的官道上,饶有兴致的说起各国的婚礼仪制,张良只是含笑听着,时不时说两句。
“要不改日去集市买两匹马吧,没有出行工具实在有些不方便。”怀瑾把手背在身后,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张良点头:“好。”
她仰头睨着他:“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张良温柔的看着她,声音轻得仿佛怕惊走了夜色中的动物:“你说什么都好。”
这种对话开展了无数次,怀瑾装不住了,捂着脸撞了一下他的肩:“说了你不要老是撩我!”
张良浅浅笑开,正要说话,忽察觉到后面细微的脚步声,他回头,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什么人?”
怀瑾错愕的回头,只见赵高小跑过来,将一个香囊交过来:“姑娘,你的东西落下了。”
她立即看向腰间,只剩一块玉佩孤零零的坠着,她接过,笑道:“真是多谢你了,我都没有注意到呢。”
赵高抿着唇:“是陛下看到的,让我送过来。”
不必回头看,就知旁边那位现在的神色是如何了,她干笑一声,赵高说还要回去当差,和她闲聊两句就匆匆走了。
果然,面具下那双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她恼羞成怒,一甩袖子:“你一直我身旁,我有没有主动找人家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2章 相惜
往前一走她就绷不住,咬着下唇开始笑了,后面张良慢悠悠跟上,闲庭信步般的速度让她不由也放慢脚步。
她偷偷去看他的神色,只看到一张毫无温度的面具,她嬉笑道:“张大公子,不理我了吗?真的不理我了?怎么这么容易吃醋啊?我哄哄你。”
听到这句张良瞥了她一眼,温良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怎么哄?”
她使坏,踮起脚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张良周身的温度顿时变得炽热无比,对上她挑逗的神情,张良扶额:“姮儿,你……”
她眨了眨眼睛:“我怎么?”
“一点不知道羞。”张良说完,脚步匆匆往前走,未再回头看她一眼,怀瑾哈哈大笑。
蒙恬大婚之后的一段时间,发生了两件有些怪异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赵高来问她借钱。
赵高作为中常侍,按理说应该是不差钱的,无论是俸禄还是底下的孝敬,加起来是一大笔钱财。
但赵高那日神色焦急的跑到她的私宅里,一借就是百两黄金,这么大一笔钱几乎可以盖五座高楼。
怀瑾惊讶之下连忙追问,可赵高却是面泛难色,她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于是一口应下来。
当着赵高的面,她在地缝里、灶台边、墙角边、燕子窝边……四处摸索,最后凑足了一百两黄金。
这一通操作惊得思之目瞪口呆,张良哑口无言,她本人则略带尴尬的坦然。
嬴政以前赏得黄金太多,家里各处能藏钱的地方都被她和夏福塞满了。
赵高拿了钱千恩万谢的走了,信誓旦旦的承诺自己一定会尽早还钱。
第二件事,是郑夫人身体很不好,似乎病的快死了。宫人来通报时,她茫然的想了半天,才意识过来郑夫人是被关起来的那位,是扶苏的养母。
嬴政画地为牢,将她圈禁在她的宫室里,保留她的身份品阶,但却再也不让放出来了。
扶苏对这位养母有一些感情,所以乍一听她快不行了,怀瑾立刻让宫里最好的医师去治疗了。
怀瑾每日在家里与王宫间穿梭,觉得时间简直过得飞快。
一日她刚下班回家,思之正在厨房做饭,她和张良坐在院子里消暑,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怀瑾以为是尉缭,叼着一个桃子上前开门,顿时愣了。
门外那个人带着一个生了绿锈的青铜面具,一衫紫衣暗沉,却是韩念——真正的韩念。
他看到怀瑾,眼睛里闪过一丝尴尬,然后看向院子里的张良。
张良见到他,立即站起身走过去,眼睛里难得见到的冷凝让她心里十分不安,她问韩念道:“你不是住在野市吗?好端端的怎么来这里了?有人看到你吗?”
韩念却直勾勾的看着张良,递上一个竹筒,拱了拱手,然后才回答她:“巷子外、的守卫、交班休息、有一炷香、的时间不在,我……我就进来了。”
果然是个结巴!三两个字的往外蹦!
怀瑾乐了一下,看到韩念和张良站在一起,仿佛复制粘贴的身形,她不禁感慨,难怪张良愿意借着他的身份去做事。
张良把竹筒收好,往厨房那边望了一眼,冷淡吩咐道:“赶紧走吧。”
韩念一揖手,往右边的巷子快步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的不见身影了。
关上门,张良立即取出竹筒中的信件看了一下,然后不以为意的将那封信重新塞回去,把竹筒带去厨房,径直扔进灶口里烧了。
“有什么事吗?”怀瑾不安的问道,韩念亲自过来送信,大概是发什么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不关心是什么事,她只关心张良会不会离开她。
“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韩念觉得需要让我知道一下,所以才过来的。”张良抚慰着,顺着她僵直的背抚摸了一会儿。
换句话说,就是韩念觉得很重要,他却觉得不重要的事情。
怀瑾听到他这么说,才渐渐放松下来。
等思之摆上饭菜,他们刚坐下,又有人敲门了,怀瑾仍然以为是尉缭又来蹭饭了,思之去开门,门外却站着吴腾。
他穿了一件很正式的朝服,看样子是刚从宫里出来。
真是意想不到,她连忙把吴腾请进来。
“我明日要启程回颍川了,所以来跟赵姑娘辞行。”吴腾肃穆的神情实在叫怀瑾和他开不起玩笑。
她端着礼数,微微笑着:“几个月前就叫大人来我这里喝茶,谁知临走才有空。”
吴腾拱了拱手:“实在是公事缠身。”
怀瑾请他上桌:“既然赶上了,吴大人不介意粗茶淡饭,就请一起吧。”
吴腾不推辞:“恭敬不如从命。”
吴腾这个人吧,怀瑾只要一想起,第一个标签就是他那张不苟言笑像是教导主任的脸,第二个标签就是深情舔狗。
她自认从来没有认真和吴腾交过心,但吴腾似乎对她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她翻遍记忆,和吴腾的交集却真的仅限于工作上的,所以怀瑾实在想不通这种惺惺相惜是哪里来的。
吃饭时,怀瑾就忍不住询问:“别人见到我都是客套的疏远,吴大人却好似对我很亲厚。”
吴腾一杯酒下肚,认真道:“姑娘是坚贞之人,吴腾佩服这样的女子。”
怀瑾不知他对自己的印象是从哪里来的,只是看到吴腾这么认真的神情,在他面前有些心惊胆颤的,那张本就不苟言笑的脸认真起来,更加严肃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苦大仇深。
“别一口一个姑娘的,叫我阿姮吧,老尉他们都这么叫我。”怀瑾收起假笑,爽朗道,她摸上酒壶,却摸到张良坚定的手背。
内心惋惜,张良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管着她喝酒。不过其实她有时候也并没有那么想喝,只是想看到张良第一时间来劝阻她,她就得知:他的视线是时时刻刻在自己身上的。
这边怀瑾正在想入非非,那边吴腾声音轻缓下来,道:“我字子旷,阿姮日后可如此唤我。”
和吴腾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气氛一下沉寂起来,半晌,吴腾道:“当日姑娘在颍川行冥婚,我……很是倾佩。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我知晓你对亡夫的深情厚谊,实在叫人动容。”
他举杯,黯然道:“人心凉薄,自我出生起就见到许多两情相弃的事情,咸阳权贵大多都是三妻四妾,少见忠贞不二之士。自萝子新婚那日自尽起,我便立誓终生不再娶,但……有许多人却因此在背后嘲笑我。”
怀瑾想起他那场可称为噩梦的婚礼。
新娘自尽也不愿意嫁给他,人们嘲笑的是这个,而不是他的深情。她道:“子旷对先夫人的情谊深厚,不是旁人能懂的。”
吴腾木木的脸连连点头:“是,他们都不懂,不过你懂。你也是与我一样忠贞不渝的人,因此,我觉得你能明白。”
怀瑾恍然大悟,难怪吴腾对她惺惺相惜,当时她在颍川为了张良要死要活,一会儿给他举行葬礼、一会儿冥婚、一会儿在他棺材里自杀,这行为在别人看来,可担得上是情深似海了。
他一个鳏夫看她这个寡妇,大概是觉得两人同病相怜。
她郁闷的看了一眼旁边戴面具的那人,想到,都是这个人算计她的心,才让她当时连活都不想活了,多有心机一男人!
“逝者已去,我们总要继续往下走的,子旷难道真的打定主意做一辈子鳏夫吗?”怀瑾真心实意的劝慰道:“若是先夫人在天有灵,她也肯定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吴腾苦笑一声,板正的脸上似乎通了些人情味,他道:“她心上人并不是我,她宁死也不嫁给我,她在天有灵怎么会想起我呢?情之所钟,眼里又怎么会有其他人?阿姮,就如你对那位公子一样。”
怀瑾默然,明知对方心里没有你,你还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她才不会干这么傻缺的事好吗!
她和张良,那是……
她偷偷看了那人一眼,心里想,那是两情相悦。
吴腾板正,再多的话说出口,也只有干巴巴的几句,一顿饭被他影响的愁云惨雾的,怀瑾吃了两口就饱了。
吴腾最后离开时,好客道:“若阿姮去了颍川尽可来找我,我一定好生款待。”
怀瑾也客套道:“这是一定的。”
关上门,她夸张的说:“鳏夫不好当啊。”
张良坐在廊下,莞尔一笑。
她又想到一个有点哲学的问题,吴腾这么守着,真的是因为那位小姐吗?还是因为吴腾心里的缺陷?因为他向往一份坚贞不移的爱情,所以他才宁愿这么多年不娶,是为了全自己心里的那份念想。
她不知是否是她想的这样,只是胡乱猜测着,渐渐的想到了自己,她扪心自问,那么她呢?
“在想什么?”张良问她。
怀瑾摇摇头,趁思之不注意在他手心亲了一下:“在想你。”
郑夫人那边越发不好了,扶苏与这位养母的感情还算不错,看了几回郑夫人后,就在她面前发愁。
只是生老病死,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不是凡人可以避开的。
一日扶苏又来她这里要灵芝人参这些补药,她忍不住提醒:“公子,医师已经开了药,你拿再多补品,又怎么会比得上医师的药呢?再说,万一这些东西和医师开的药有克应怎么办?你可不要胡乱给郑夫人吃东西。”
她更担心的是,灵芝人参这些东西太补。据医师说郑夫人是脾肾肝肺衰弱,得喝药慢慢调理,她怕扶苏拿过去的那些这些太补,一下把人给补死了。
听到她这么说,扶苏茫然不已:“可是这些都是母亲问我要的呀。”
郑夫人被关在宫殿里,这些东西除了问扶苏要,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弄到了。
怀瑾纳闷道:“可你是每天都要一次,这半个月都拿了十多根参过去了,我怕郑夫人补过了头,反倒对身子不好。”
扶苏也不懂这些,他老老实实说:“每次去看母亲,她都仔细叮嘱一定要我拿这些东西过去,她说没有这些她就会死。”
这不胡扯呢?怀瑾想了一瞬,命人取来一根灵芝,亲自包上和扶苏一起去看郑夫人了。
郑夫人的温室殿在咸阳宫有那么十年的时间,都是金贵辉煌的,如今却破落得不像样子了。
殿门口连守卫都没有,只有一把大锁将殿门死死扣住。扶苏带她到了后面的一个小门,那里有看守的一个宦官,那人见到她和扶苏,立即就让进去了。
昔日花团锦簇的宫殿里面,如今连一棵稍微茂密点的树都找不出来了,想来没有人打理,花草全部枯萎了下去。
扶苏带着她走进内殿,见到了郑夫人。
因为扶苏,郑夫人的待遇并没有很差,殿内除了昏暗一点,其余陈设一如主人没失宠的样子,一个宫女伺候在床前,态度也是十分恭敬。
只是郑夫人,看着是真的不行了,曾经如娇艳芍药一样饱满的脸已经干瘪下去,柔丽的眼睛没了光泽,她躺在床上看着虚弱得下一刻就要断气一样。
“母亲,我把人参带来了。”扶苏有些难过,但他并没有靠近郑夫人,郑夫人以前做的所有事他都已知道。
他没有办法去讨厌她,也没有办法去爱她,同样也没有办法不管她。
郑夫人旁边的宫女将人参收了起来,然后把郑夫人扶起来,郑夫人看着怀瑾毫无意外:“你来了?”
果然跟她想的一模一样,郑夫人知道自己在管理后宫的事情,扶苏要人参除了她这里就是蒙毅那里,但以亲厚而言,扶苏只会来她这里。
郑夫人日日要人参,就是让她心生疑虑,然后不得不前来看一眼。
怀瑾颔首:“你绕着弯子把我引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郑夫人枯瘦如柴的手朝扶苏伸过去,扶苏犹豫了一下上前,郑夫人灰败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你心里还是有我这个母亲的。”
怀瑾冷笑道:“他心里没你这个母亲,你早就在永巷里为奴为婢了,怎么可能让你住着温室殿,好吃好喝的供着。公子把你当母亲,却不知你有没有把他当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3章 生变
扶苏惊疑不定。郑夫人却嘶嘶笑起来:“你果然聪明。”
怀瑾看了一下郑夫人和她身旁的宫女,不知道郑夫人究竟想干什么,论打架这两个人绝对打不过她的,她现在还有耐心待在这儿,是想知道她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引过来做什么。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怀瑾不喜欢郑夫人这样的女子,说话也没多客气。
刚问完,就见到郑夫人在扶苏脖子上用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扶苏软软的倒下去,直倒到了郑夫人怀里。
怀瑾惊呆了,都来不及动作。
“你疯了……”她立即要上前,身子却酸软无力,一时支撑不住她倒在了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怀瑾警铃大作,这不会是迷香吧?这可是头一回遇到!
她看着扶苏,对郑夫人怒道:“他是真心对你好的人,你不要伤害他。”
郑夫人抚摸着扶苏的脸,流露出些许温情:“我当然知道他真心对我好,这是我养了十多年的孩子,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她想把扶苏抱起来,可身体衰败到一定程度,她动一下就大喘。她指着扶苏,对身旁的宫女说:“把公子……送回去,说他睡着了。”
那宫女一言不发抱上扶苏出去了,怀瑾稍微放下心来,继而转头看着郑夫人,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难道要实名制杀人?
她此时虽没力气,但眼前这个病歪歪的女人,她拼死一搏还是能活着出去的。
“我不会杀你。”郑夫人似是看出她内心所想,只是她身子真的负荷不住了,一用力说话就喘个不停。
怀瑾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一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说:“我似乎从来没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你今天被困在这个宫殿里,也不是因为我。”
为什么郑夫人绕了这么大一圈,把她弄到这里?怀瑾想不通
“你不怕吗?”郑夫人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怀瑾意料之中的表情,美目之中的愤恨不加修饰的流露出来:“赵姮,我真的很讨厌你。”
怀瑾真是奇了:“你讨厌我什么?理由呢?”
“你这个人活在世上就是让人生厌的,哪还要什么理由。”郑夫人起身过来,可她刚走了两步就因腿软倒在地上,她仍然往怀瑾这边爬,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怀瑾退到墙角,想趁她不注意把她打晕,可是手上虚浮无力刚抬了一下,郑夫人回光返照一般冲上来扼住了她的脖子。
“你以为我会杀你吗?”郑夫人挠痒痒似的在她脖子上停了一瞬,颓败的松开,她行将就木,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手撑着地,遗憾似的叹了一声:“我没那力气杀你了……”
怀瑾惊疑不定:“那你……”
郑夫人冷笑一声:“放心,自有别人来杀你。”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何时与你结下这等死仇?”
“你要怪就怪嬴政吧。”郑夫人坐在她面前,蓬头散发半点不顾以前端着的礼仪风度,她频频看着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郑夫人才漫不经心的看过来,像是突然有了想聊聊天的欲望,开了口:“我给先王后下毒,栽赃吕夫人,又把你骗上猎场,这些都是重罪,你知道嬴政为什么不赐死我吗?”
不知道她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怀瑾冷漠道:“因为公子替你求情。”
“错了!错了!”郑夫人一时有点癫狂的笑起来:“是因为嬴政对我做了亏心事,为了让我抚养扶苏,暗地里一味凉药让我此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她最初得知真相时,每日都痛不欲生。她是一个小国的公主,家国早已被覆灭,她没有亲人,偌大的秦宫她只有孤身一人。
她是多么盼望有一个孩子,盼的心头都碎了,也没有盼到。
嬴政告诉她真相时,多年的爱顷刻化为乌有,全都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恨。
她想要一个孩子胜过于想要夫君的恩宠,可这个男人为了他和其他女子的儿子,硬生生夺走了她当母亲的权利,把她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每次他多宠爱别的女人一分,我都忍不住想办法去对付那些女人,就像我在猎场对付你一样。”郑夫人又哭又笑,像是在感佩从前的愚昧:“到了最后,才明白自己的可笑,明白他的无情。可是这样无情的人,竟也有了软肋。赵姮,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连国事都不顾了,不惜舍去城池以身犯险,那一刻真是恨你。”
“后面想明白了,便最恨他……”一口气说的有点多,郑夫人捂着心口喘了半天,才继续说:“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报复他,只能杀了他最心爱的人。你死了,他想必会和我一样,日日夜夜不得解脱!”
说到最后竟癫狂的大笑起来,她从袖子中抓了一下,然后一大把粉末朝怀瑾面上洒过去,怀瑾眼前一黑,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扶苏公子呢?”
“让人送走了。”
“怎可让把他送走?”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算什么,我不会让你们伤害扶苏,要筹码,这个女人足够了。”
……最后还清醒的意识中,怀瑾听到郑夫人和另一个女子的谈话声。
这天夜里,张良在院门口等到了半夜,依然没有等到怀瑾回来,他直觉有些不对劲,嬴政以往也会有宴会叫上她,但没有哪次都过了子时还不回来的。
能让她这个点还不回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但……
张良走到巷口看了一眼,和往日一样,巷子外有松散的三两个巡夜兵。
没有加强巡视,说明宫中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那么是嬴政……念头只是一起,张良立即推翻,绝无可能的事。
回到院门口,将灯芯剪了一下,沉静的倚门站着,他望着王宫那边的方向,雕塑一般。
而此时咸阳宫的承明殿中,扶苏还在沉睡中,他下午被一个宦官抱回来,说是睡着了。
宫人们好生照顾了一番,发现公子睡的很熟,便小心翼翼的守在门外,不敢打扰。
宫道幽深,黑暗处仿佛藏了无数辛秘,值班的禁卫军们在昏暗中行走着,除了运污水和秽物的宦官偶有出现,这个夜晚和平时没有任何分别。
黑夜虽漫长,总有白昼时,夜幕悄然隐去,天边的曙光一起,咸阳宫里的宦官宫女纷纷开始劳作。
这些是最底层的宫人们,是宫里起的最早睡的最晚的人,随着第一声问候,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说着近日的趣事。
等到把每一条宫道都打扫干净,各大殿室开始供水时,天已完全大亮,巡逻的禁卫军也换了一波。
宫门口开始有官员的马车停靠,意味着,这座王宫的主人要开始召见他的臣子们了。
然而在王宫禁卫军保护范围内的一座小宅子门口,张良已经在那里站了一晚上了。
思之一起床,看见那个面具怪人仍站在门口,有些惊讶的去主子房间看了一眼,铺盖整整齐齐没有动过。
她立即冲到门口,小心的对着韩念说:“主子……没回来……”
那个人没说话,思之低着头,韩先生只和主子有说不完的话,她平时是有些怕这个人的。
虽然韩先生也从来没有凶过,但是他吃饭喝水的一举一动,尽是优雅和规矩。
平时他会和主子还有尉缭大人他们说话,她是完全也听不明白。
主子说他是侍从,但思之觉得这个人和她和夏福大人不是一样的人,这个人在天上,他们……在地上。
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韩先生,面具掩藏了他的脸,但思之感觉到身边似乎变冷了。
听到她的话,韩先生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然后径直朝着尉缭大人府上去了。
尉缭起床在湖边练了半个时辰剑,然后打水洗了脸,穿上制服戴好发冠,然后站在府门口等着熊大把马车牵过来。
虽说离王宫不远,可大夏天的他不想再出一身汗。
正等车时,怀瑾宅子方向一个人远远走来,尉缭定睛一看,却是韩念。
这位平日不动声色的侍从今日似乎很焦躁,他还没问来意,就听到对方说:“夫人一晚都没有回来,大人昨日在王宫可见到她?”
尉缭吃了一惊:“没有回来?”
对方显然比他冷静,沉声问道:“昨日宫里有发生什么急事需要她处理吗?”
“这……她在内宫,我可真不知道,我这就进宫去问问蒙毅。”尉缭虽奇怪,但并未有焦急之色。
谁知韩念却严肃的说:“大人,劳您尽快进宫一趟,我家夫人可能出事了。”
尉缭失笑,平和的说:“阿姮在咸阳宫里横着走都没人敢说她,怎么会出事?韩先生多虑了。想来是昨日有什么要事,忙起来误了时辰在清凉殿歇下了,或是在公子那里歇了……”
不等他说完,这位不喜形于色的侍从便道:“不可能,她再晚都会回来!”
似是觉得自己有些失礼,韩念一揖手:“是我着急了,但烦请先生立即进宫问一问,我觉得……”
他看向王宫最高的那座露台:“她也许遇上危险了。”
尉缭听到韩念那样肃然的语气,他便立即先进了宫,没去章台宫议事,他径直去了清凉殿。
问了那里的宦官,得知怀瑾昨日下午就走了,立即又找到蒙毅那里,蒙毅那里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尉缭这才发觉事态的严重性,把情况一说,蒙毅立即把昨天在清凉殿当值的宦官全部叫上,最后得知是扶苏和怀瑾一起走的。
蒙毅和尉缭又到了承明殿,发觉扶苏在睡觉,可一问宫人,扶苏竟是从昨天下午睡到了现在还没醒。
蒙毅立即叫了医师,而尉缭则去了章台宫向嬴政汇报此事。
章台宫已经开始朝会,尉缭也不得进去,只好带了些焦急等在后殿。
到了午时散了朝会,尉缭立即请见嬴政。
章台宫准备午膳的宫人们见到嬴政带着一位大人匆忙出去,面面相觑,不知道今天的菜到底要上到哪里。
承明殿中,扶苏已经醒了过来。在嬴政几人的追问下,得知了昨天他们最后去了温室殿,扶苏说:“儿臣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昏睡过去了。”
他茫然的抓了抓头,记忆还停留在昨天郑夫人那里,可是一睁眼却是在自己殿中,浑身还疼痛无力像是被人打了一样。
医师说:“公子大约是中了什么迷药,所以才一直昏睡。”
嬴政顿时大怒,带着人就去了温室殿,谁知温室殿郑夫人好似已经知道了似的,端坐在榻上,等着嬴政。
而她的脚边,是贴身宫女的尸体。
“赵姮人在何处?”嬴政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郑夫人嗤笑:“大约是死了。”
“你!”嬴政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他顾不得其他人在场,死死扼住了郑夫人的脖子:“寡人问你,赵姮在哪里?你要是不说……”
“不说……又如何?你以为……如今……还有什么可以威胁我吗!”郑夫人嘲笑道,她的口鼻开始出血,嬴政并未用多大力,看到她的血惊得松了手。
郑夫人疯魔了一样哈哈大笑,牙齿上全是黑红色的血:“嬴政,你毁了我,你也休想好过。为了今天,我筹谋了太久,你别想知道赵姮在哪,哈哈哈哈哈哈!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高兴……”
她看到嬴政脸上又惊怒又焦灼的神情,她觉得好生解气,赔了这一条命也值得了。
她身子好得很!
扶苏是个孝顺的孩子,宫人们不曾断了衣食汤药,是她吃了毒药生生作坏了身子。
她不想活了,却也绝不要嬴政痛快!
此刻,他又站在自己面前了,想想两人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了,她才猛然惊觉,嬴政眼角有了一丝丝纹路,不是当年如富贵公子一样的青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4章 活埋
胸口巨痛,是吃的药发作了吧……
她忽的想起了很多人,先王后、王夫人、玉夫人、吕夫人……她以前最讨厌的是吕夫人,吕夫人被赶出王宫的那一日她那么高兴。
现在想想至少吕夫人现在还和家人在一起,不像她,已经什么都没了……
“别告诉苏儿……”郑夫人带着解脱的微笑,留下最后一句话,闭上了眼睛。
嬴政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情没有任何起伏,只是转身对身后的老猎下了一道命令:“去告诉蒙毅,搜寻咸阳宫每一个角落,务必要把赵姮找出来。”
可咸阳宫有多大,要走完所有的地方至少要花上十天。尤其是郑夫人这里断了线索,看守温室殿的宦官也言明,没有陌生人出入过这座宫殿。
在宫门口当值的禁卫军也说,没有见到过怀瑾出宫。
人,肯定还在宫里。
蒙毅和蒙恬一齐出宫,咸阳宫所有的宫人和禁卫军开始行动,每一个宫室都被搜查,大家以为进了刺客,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这一搜,直搜了三天三夜,都还没找到怀瑾人在哪里。
怀瑾醒来时,是被牢牢绑住的,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完全挣脱不开,四周一片漆黑,什么光都没有。
她像条蠕虫一样爬了两下,感受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在一个柜子里。
她一撞就有大动静,有脚步声逼近,怀瑾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一片大亮刺得她眼睛生疼,适应了一会儿,眼前渐渐能视物了,怀瑾见到了两位老朋友——成蟜和燕宁。
“马上要搜查到离宫了,所以要给您换个地方。”燕宁如天之骄女一般的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有宫女过来把她强行拉起,怀瑾脚下无力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然后被人抬着像尸体一样往外挪。
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怀瑾看着成蟜和燕宁站在一起,心里一百个问号,这两个人?不对,还有郑夫人!这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怎么搞在一起了?还一起来搞她?
眼睛打量着四周,发觉这是成蟜在离宫住的那座殿,她被抬到门口时,还看见了挺着硕大肚子的时茂。
她低着着不敢直视怀瑾,枯瘦的手扶着肚子,另一只手揽着小儿子,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时茂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他们把怀瑾抬到殿外的树下,树下一个刚挖开的坑,里面一副打开的棺材,棺材里一幅瘦小的尸骨,怀瑾不免惊恐起来,要活埋她吗?
“这是我儿的埋骨地。”成蟜阴沉着脸,一挥手,她被扔进了棺材,躺在了那具白骨身边。
怀瑾立即奋力挣扎起来,她以前经历过很多危险的事情,但都没有现在这么害怕过。
棺材里腐朽的气味激得她想吐,可嘴被堵的严严实实,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看着棺材被盖上,登时一片漆黑,听到上面铲土的声音,怀瑾绝望起来。
是真的害怕,她宁愿去战场上被一千个士兵砍死,也不要和一个死人一起埋在地上。
她发了疯的往外撞击,可是棺材一盖上将她的行动也彻底困死了,小孩子的棺材,哪容她一个大人行动自如呢?
外面的声音变得遥远,怀瑾在棺材里只感觉到一股重压,她不敢动,怕碰到那具尸骨。
她听到外面成蟜和燕宁在说话:“宁夫人……你还是尽快回到……你自己殿里去,叫人看见你和我们在一起,恐怕不好。”
声音模模糊糊的被棺盖和泥土隔绝,她很费力才听清楚。
过了起初的恐惧之后,怀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棺材里的气味逼的她差点发疯,棺材里的温度也让她几乎晕厥过去。
赵怀瑾,你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怕什么鬼?她这么跟自己说了几遍,一股子狠戾被逼出来,反而没那么怕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吵闹起来,似乎来了很多人。
“每一寸都搜仔细了!”是那个叫章邯的副将,是发现她不见了来找她的吗!
怀瑾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呜呜的叫起来,她还拿头去撞棺材,可是外面吵吵嚷嚷,马上就响起了小孩子的哭声,她这里的声音似乎完全被隔绝了。
她疯狂的制造能发出的一切声音,撞的头都破了,她都闻到了血腥味,然而外面还是渐渐的安静下来,绝望再一次涌上心头。
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她苦中作乐的想,难道这一次就这么交待了?
她就这么死了?实在是……意想不到啊。
子房等不到她回家,是不是很着急呢?她模模糊糊的想着,觉得自己有些中暑。
这时外面又有了动静,就在她要昏厥的那一刹那,棺盖被打开,她大吸一口气瞬间清醒。
原来不是中暑,是缺氧了。
她被粗暴的拉起来,像扔破布一样扔到了宫殿里。
她被捆在一边,燕宁和成蟜坐在一张矮桌前,看两人对坐的气势,仿佛是达成某种协议的同伙。
燕宁身后有两个高大的宫女,刚刚抬她的就是这两个人,而成蟜的妻子时茂带着小儿子坐在榻边,一径沉默着。
离宫是咸阳宫最偏僻的地方,相当于冷宫一样的存在,殿内陈设饮食皆是最下等。看成蟜神态自若的喝着陈年旧茶,燕宁皱起了眉,催问道:“我们还要等多久!”
“一百多人突然聚集在咸阳城外,你以为是好玩的?!”成蟜看着她骄矜的神色,有些不屑。
女流之辈沉不住气,他本不屑为伍,可还要靠着燕宁搭上燕国这条船,他不能不忍耐着解释道:“等外面接应的队伍准备好了,才有逃到燕国的可能,任何一环出了差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燕宁握紧了拳头:“那些旧部不会怕死不来吧?”
成蟜鄙夷道:“这一百多人皆是我的兄弟,哪怕为我死,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愿如此。”燕宁深吸一口气,环顾着四周的环境,十分愤然,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这个破落的宫殿她真是一刻都忍不住了。
想起兄长燕丹的惨死,想到自己的处境,燕宁恨的无以复加,转眼看到赵姮狼狈的躺在一边,脸上血汗交织,她又觉得解气不少。
成蟜顺着她的眼神望过来,看到怀瑾,有些犹疑:“这个女人当真有那么大用处?”
问完又重重搁下茶杯:“都怪那个女人临阵倒戈,把扶苏给放走,不然胜算更大一筹。”
燕宁也没料到郑夫人最后把扶苏送回去了,遗憾的叹了口气,她抚慰道:“虽没有扶苏,这个女人也绝对够用了,你是不知道,嬴政为了她连城池都能割让。”
成蟜上下打量了怀瑾一下,冷哼:“嬴政倒是转了性,能为女人做到这一步。”
“不止呢,嬴政脸都不要的讨好她,她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转头嫁给了一个死人。”燕宁像是说笑话一般,说着说着欢快的笑起来:“这才叫报应呢,嬴政暴虐无道,合该他遇到这么个人来治他。等回了燕国,就把这个女人的头割了送回来,让嬴政也知晓什么叫心痛。”
成蟜若有所思:“她嫁给了谁?”
燕宁脑中勾勒出一个清俊出尘的身影,出了一会儿神,讥笑说:“从前韩国的一位公子,叫张良,是我六姐姐的未婚夫婿。”
床边的时茂突然抬头,看了怀瑾一眼,似乎有些惊讶,还有些可怜她。
“原来是他。”成蟜点点头。
燕宁讶异:“你也认识这个人?”
“听说过,不认识。”成蟜和燕宁闲聊道:“只是听说楚王负刍废了大力气,几度想杀他都没有成功。这个人……”
成蟜似乎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个人死了,很可惜。”
燕宁不以为然道:“楚王想杀他,燕丹哥哥也想杀他,看来这个仇家颇多。”
燕宁愉悦的看着怀瑾,对成蟜说:“最后他为了这个女人死了,嬴政带她回国的路上,张良派人把她抢了,被秦兵追击摔下山崖,听说死的挺惨的。”
燕宁像是逗弄小猫小狗似的,支着下巴问怀瑾:“亲眼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什么感觉呀?听说你要死要活的。”
怀瑾嘴被堵的死死的,听了燕宁的话其实也没多大感觉。大约以为羞辱了她,燕宁开心的笑了两声:“这世上的事真的很有意思,嬴政得不到你,你也得不到张良,真是何其可笑。”
怀瑾感觉自己要晕了,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肯定是没有进食的,腹中空空的饥饿感已经压过了一切身上的痛楚。
她很想跟他们说:给点水给点吃的,人质死了你们拿什么去要挟嬴政呢!
眼前一片亮白,燕宁和成蟜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直至听不清楚了。
怀瑾的头渐渐垂下,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饿死的……
怀瑾消失第三天的夜晚,张良坐在尉缭府上,熊大给他泡的茶、送的吃食他一口没动,等到尉缭疲惫的回来,张良立即站起身:“找到了吗?”
“整个王宫都被翻过来了,仍是没找到人。”尉缭也焦急,昨日派人加急送了一封信给甘罗,也不知到了没有。
正想着许多事情,眼前这个人突然往外走了,尉缭忙问:“韩先生去哪里?”
这个学识渊博的侍从,那双眼睛里冷得像寒冬冰窖,尉缭听见他沙哑的声音稳稳的响起:“我去想办法。”
他说完讥讽的笑了一下:“秦国的禁卫军力有未逮,我只能想别的办法去救我家夫人。”
尉缭温和道:“掌禁卫军的是蒙恬,以他与阿姮的交情禁卫军又岂会马虎?这次连敌人是谁都不知,任我们这边急死也只能是干着急,不如耐心等待。”
韩念不置可否:“大人府上的马匹和出入咸阳城的令牌可否一借?现下已然宵禁,我行走不便。”
尉缭追问不出他要干嘛,但只能依言将韩念所需的东西全部交给他。
因为宫里的事情,整个咸阳城都戒严了,幸而有尉缭的令牌,张良骑着马一路赶到了野市。
在一个大宅子前面下了马,他上前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个小孩儿,看到他时惊疑不定。张良立即拿掉脸上的面具,小孩儿瞬间变了脸色,将他迎了进去。
这座宅子的灯立即亮了,门厅里韩念穿着寝衣,惊讶的看着张良:“公子,何事、这么着急?”
这两个人身形几乎一模一样,全无二致。
“姮儿在咸阳宫里失踪了,立即联络咸阳宫的暗探,让他们找人。”张良言简意赅,年轻俊美如谪仙般的公子此时下了凡,从容不再,只有掩藏不住的忧心焦灼。
韩念一惊:“贤义门在咸阳城有二百游侠,王宫里的暗探一旦暴露,这二百个人也会跟着丢了性命,公子……”
韩念惊心不已,咸阳王宫里有好几个暗探,他们是从不接头的,因此也就一直平安的隐藏在王宫中,若是这次被发现……韩念冷汗顿时就冒出来了。
“速去!”张良沉声道。
韩念看到主子冷凝的表情,颔首:“知道了。”
韩念立即回房穿了衣服,拎上一个笼子,摸着夜色出了门。
见韩念出去了,张良扶着桌案坐下。
今夜连一颗星子都没有,外面漆黑得如一片噬人的深渊。
他是家中长子,承载着家族的希望,他早早的便失去了普通小孩才有的快乐。
所有的人都说他天资过人,才五岁的时候就被大人带着听各种政事;听得越多懂的便越多,懂得越多快乐便越少。
在认识怀瑾之前,他没有遇见过什么事能让他欢喜大笑的,认识怀瑾后,才知何为真心喜悦——她在身旁的每一刻,都叫人心生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张良反秦聚集起来一帮游侠,so……我让他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搞帮派应该没有ooc哈哈哈哈
第215章 被挟
他不能失去她,光是这样想一想,视万事如云烟的心就开始颤抖、叫嚣。
张良慢慢沉静下来,手指轻轻的一下一下的叩着桌子,闭上了眼睛,脑中过着平日怀瑾给他提起过的宫中女人和她偶尔抱怨的那些琐事,一个细节一句话有可能就是关键。
嬴政、公子扶苏、郑夫人、蒙毅、蒙恬、王夫人、公子高、玉夫人、兰夫人、庄美人、宁夫人、赵高、阿大、阿小……
无数的人名在脑海中穿梭,对应上怀瑾曾提起过的只言片语:
“王夫人的身子总不见好。”
“公子高似乎也要启蒙了”
“不知道赵高那笔钱还还不还得上,要不下次跟他说不要他还了?”
“兰夫人总爱挑吃挑穿烦得很。”
“燕宁被挪到离宫了,啧啧,相当进冷宫了,这么个美女,啧啧啧。”
“扶苏老替郑夫人要补品,能补死十个人,郑夫人是不是有毛病。”
……
各种碎片一闪而过,张良似是抓到了什么东西,猛的睁开眼睛,指尖蘸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名字:郑夫人、燕宁。
怀瑾失踪已经好几天,担心着好友的安慰,尉缭几乎连饭也吃不下,尤其是看到早上光头强做的炸饼——那是怀瑾素日爱吃的,他越发没有胃口了。
近几天的早会嬴政都已经免了,蒙恬率着禁卫军在王宫里一顿搜查,竟然都没有搜出怀瑾身在何处。
这说出去简直让人不敢相信,禁卫军的士兵都是上层士族出身,个个习文学武,这么多人竟然都查不出一个人的下落,尉缭不禁更加着急。
已经三天了,鬼知道阿姮会遇到什么!
尉缭沉重的想着,不知道甘罗收到他的信没有,甘罗要是知道怀瑾出事了,恐怕什么都顾不了就赶回来了。
这么多年,怀瑾遇到难事甘罗从来不帮忙,可一旦涉及生命安危,甘罗是会连自己性命都不顾的去保护她。
尉缭想起两位好友,不禁有些出神,他很羡慕甘罗和怀瑾之间的情谊,但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很好奇,支撑这两人情谊的桥梁是什么?
似乎甘罗莫名其妙就成了怀瑾的至交,甘愿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但要说是男女之情,尉缭是一万个不相信。
两人在一起一丝暧昧之意也无,但他们不需要花时间花心思维系的默契,连嬴政看了有时候也会吃醋。
待意识到自己想远了的时候,桌山的饭菜已经凉了,他刚准备要叫光头强去把菜热一热,门外韩念强行闯进来,熊二正一脸忧色的阻拦。
尉缭挥挥手,熊二立即退下,他道:“韩先生这么一大早?”
对方单刀直入的问他:“离宫住了哪些人?”
尉缭对宫闱之事了解的甚少,但这几天为着找怀瑾,他各宫之事都上心了一下,思索许久他才开口:“先朝犯事的几位夫人和罪人成嬌都住在离宫。”
这位侍从的声音严寒:“大人,我有确切消息,我家夫人此刻就被关在在离宫,请您即刻进宫寻找蒙恬,让他着重搜查离宫!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怀瑾感觉有丝温热正顺着喉管下流,她慢慢醒转过来,看见时茂正在给自己喂汤。
她是被饿狠了,哪怕被捆着,她也极力凑着嘴将时茂那碗汤吸了个干净。
“还有,别急。”时茂低声说着,又盛了一碗汤过来,怀瑾有一气喝了个干净,时茂黯然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怀瑾喘着气,看着她。
肚子硕大的孕妇瘦得惊人,大约是离宫物资短缺营养不足,才叫时茂没养好。
时茂哑然,她的姐姐差点害死这个女孩,她的夫君现在也要这个女子的命,时茂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搜罗出自己想说的话。
说什么呢?她没脸。
见时茂脸上隐有愧色,怀瑾出言讥笑,问起一桩旧事:“当年为什么帮倡姬骗我?”
“她是我姐姐……”时茂低着头,拿了一个饼掰成小瓣喂给她,怀瑾也不拒绝,小口小口的嚼着咽了下去。
一张饼吃完,身上总算有了点力气,怀瑾眼神瞟了一圈,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看着时茂:“时茂,你从前名义上是我的侍女,可是我从来把你当姐姐看,什么都不避你,什么都信任你,你知道的是吗?”
“我知道,公主,我对不起你。”时茂面皮紫涨,正是因为怀瑾对自己的好,让她这么多年内疚得寝食难安。
见时茂的脸色,怀瑾作出虚弱可怜的模样,低声问:“我知道,你当年有你的不得已,其实……我也没真正怨恨你。你和你的夫婿被关在这里,我也曾有意想帮扶一把,奈何我并未嫁给嬴政,手上无实权,帮不了你们。我知道成嬌把我困在这里的目的,但我想说的是,你们与其信任燕宁,不如信任我。”
时茂怔怔的看着她,怀瑾诱道:“与燕宁合作,风险大,一旦事败你们一家人必死无疑,若此时把我放了,即使嬴政不答应放你们,我也能保你们一家的平安。”
时茂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她使劲揪着裙带,灰败道:“我……侯爷不会听我的。”
“你可以先斩后奏,带我出离宫,我想办法放你们离开。”怀瑾舔了舔后槽牙,上面还有油饼的香味,叫她想起了思之做的一手好菜。
时茂仍是不说话,怀瑾忽然一声闷哼神情变得痛苦起来,时茂不安的站起来:“你怎么了?”
“这绳子太紧,绑了好几天,感觉手脚似乎都要断了。”怀瑾咬着牙,仿佛下一秒就要死了一样,疼的直抽气:“帮我解开……我手无寸铁,不会逃跑的……”
这个要求时茂很干脆的答应了,立即给她松绑,趁时茂解绳子时,怀瑾飞快看了一圈,看见不远处的绣篓里一把剪刀,心道等会挟持时茂,成嬌必定顾及时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手上的绳子马上就要被解开,怀瑾刚要兴奋起来,门外人影一闪,下一刻成嬌和燕宁一起推门进来了。
刹那间,怀瑾立刻弹跳起来,飞快将那把剪刀拿到了手里,在成嬌错愕的眼神中,她将时茂稳稳挟持在手上。
时茂白了脸:“公主——”
“母亲——”成嬌身后的孩子一声惊呼。
成嬌阴沉的看着她,燕宁则不满的怒道:“刚收到起事讯息,你夫人又坏事!”
几人一下僵持在这里,离宫外面突然响起了大片脚步声,燕宁惊疑不定,殿外燕宁的两个侍女匆匆跑进来:“不好了,公主,外面有大量禁卫军聚集。”
燕宁看向成嬌:“大人还等什么?夫人没有了可以再娶,这次机会没了我们可都是活不成了。”
成嬌犹豫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小儿子似乎知道了父亲的决定,抱住成嬌的腿哭求:“父亲,救救母亲!父亲,求求你!”
成嬌听也不听,飞快的将小儿子推开,快步上前。
时茂绝望的闭上眼睛,怀瑾正犹豫着手中的剪刀落还是不落,这时一个小人儿跑过来一撞,将她和时茂撞开。
时茂儿子的一撞,顷刻间形势就发生变化,她再次成了阶下囚——成嬌的剑离她的脖子无一丝间隙。
殿门也被重重撞开,蒙恬和尉缭率数百个禁卫军拦在门口。
嬴政站在后面,天颜威怒,叫燕宁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寡人好心留你一命,你找死。”压抑着怒气的威严声音,叫人胆寒。
怀瑾仰着脖子看过去,看见嬴政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只有无限的威严。她恍惚想起,这张脸以前是多么风流多情,嬉笑怒骂都那么鲜活真实,。
不知几何起,嬴政脸上再没有了别的表情,只有让人胆寒的天子威仪。
“我死之前,必要这个女人也给我垫背。”成嬌胸有成竹的笑了一声,见禁卫军仍然没上来拿人,他便知自己赌对了,手上一用力,怀瑾的脖子立即被刺出来血珠。
她的脖颈细直,左边一道长疤,是她当年自刎留下的痕迹,此时右边也破了皮,嬴政看见不禁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
“准备马匹给我们。”成嬌命令道。
嬴政久久未动,他不是个喜欢被威胁的人。
怀瑾心里直打鼓,不知嬴政这次还会不会救她,可她此时……有无限想活下去的欲望,在人世间有了牵挂,谁愿意死呢?
心肠一牵动,眼角就挂了泪,泫然欲滴。
“陛下!”这时尉缭声带恳求。
嬴政终于下了命令,禁卫军让开道路,成嬌和燕宁等人挟持着她慢慢出去。
禁卫军越来越多,渐渐的来了几千人,可大家拔着剑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几千把剑包围着几个人,慢慢往宫门口移动着。
到了宫门口,成嬌等人上了马,她也被拉到成嬌身前。怀瑾看了一眼时茂硕大的肚子,道:“你夫人身怀六甲,跟着这一路颠簸,孩子恐怕是留不住了。”
“无需你管。”成嬌冷漠道,他一夹马腹,马儿飞奔起来,宫门口却无一人敢拦。
嬴政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成嬌,你若敢伤她,天涯海角寡人也会杀了你。”
六匹马径直出了宫,往咸阳城门口行去,成嬌要骑马,那把剑已经收了起来。
怀瑾左看右看,想着能不能跳马跑路,然而看着两旁树木倒退的速度……她不敢。
一路疾驰出了城门,身后的禁卫军似乎还没有那么快赶过来,成嬌在一处溪边停下,那里同样停了两匹马。近了,看见是两个戎装的中年男子。
“侯爷!”那两人见成嬌,惊喜的行礼:“他们在五陵原的郊野等候……”
成嬌望了一眼后面,急速道:“先上马,边走边说。”
又是一阵疾行,怀瑾被巅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尤其是刚刚吃的那张大饼差点快吐出来了。
她正喝着北风,不意又停了下来,原来是时茂要生了。
“侯爷,妾身恐怕要生了。”时茂下了马,扶着肚子,神色凄楚。
成嬌一犹豫,燕宁立刻就把自己身边的侍女指挥过去,吩咐:“你寻个安全地方照顾夫人生产,待孩子产下,便带着夫人去燕国找我们。”
竟是要丢下时茂!那侍女忠心,二话不说就应了。
反而时茂的小儿子哭求起来,成嬌面色不虞,这毕竟是自己的发妻,给还他生了两个儿子,这一丢下也不能知安危……
成嬌正犹豫着,燕宁不耐的催促道:“我的侍女武艺高强,定能保护夫人公子无虞,若大人平安,他们日后还有荣华富贵可享,若大人今日不能逃出,他们恐怕也难逃一劫。”
燕宁不过是给了成嬌一个放弃妻子的理由,让他没有那么自责而已。怀瑾心里冷笑一声,燕宁还是这么一个女中丈夫呢,先前竟一点没看出来!
“你……好生保重,今日逃脱后,我定来接你,”成嬌高高坐在马上,将哭闹的小儿子塞到自己下属马背上,然后毫不留恋的扬起马鞭。
颠簸中,怀瑾回头看了一眼,时茂干瘦的身影轻而易举可见绝望,她扶着旁边的那个侍女,艰难的挪动步子。
怀瑾一直盯着后面,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对身后的成嬌嘲讽:“果然是无毒不丈夫,小女子佩服。”
成嬌的声音夹裹着风声在耳边回响:“再多说一个字,我割了你舌头!”
怀瑾冷笑两声,没再言语了。
大约急驰了两三个小时,成嬌他们忽然急急拉紧缰绳,停了马。
怀瑾正头晕脑胀,眼前一片花白,不明就里,忽听一道熟悉得声音稳稳响起:“诸位带了我夫人,要去哪里?”
这如山谷幽泉一样清凉的嗓音,柔和从容的语气,不是张良又是谁?
怀瑾一喜,揉了揉眼睛,看见眼前一幕瞬间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6章 被救
张良带着四五个人拦在前路上,其中韩念就在里面。
他们个个手持长剑,衣衫上全是血点。而他们身后,仿佛地狱一样——尸体层层叠叠横亘在草地上,拦在他们路边。
“你杀了弟兄们!”接应成嬌的那两个下属见到尸体里全是熟悉的面孔,又看眼前这几人如修罗般拦在面前,又惊又惧。
这一百多人全是军中多年历练的好手,竟然全都死在了这里?
“张良!是你!”燕宁美目圆睁,怒不可遏。
“把我的妻子还给我。”张良遥遥看着她,报之一笑。
怀瑾忽的看痴了,他今天没戴面具,青白的衣衫上全是血。平时梳得利落的长发狼狈的被风吹起,明明是没有半点风度了,可他轻巧的往那里一站,像是劲风里的一棵百年玉松,又仿如深山里的茂密里幽兰。
风华万千,让人无端的信服他。
眼前只有五个人,可他们却不敢再往前进一步,前方遍布的尸体实在骇人。
成嬌眼力甚好,看见尸堆中还有十几张陌生面孔,心里便推算出了刚才的场景:几十人人杀百人,这实在叫人不忌惮眼前的这几个人。
情形一时胶着,张良含了三分浅笑,柔声再一次重复道:“请阁下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燕宁往后望了一眼,幸好,宫里的追兵还没有过来,她对成嬌道:“不必管他们,我们骑马冲过去,他们拦不住。”
张良叹了口气:“十一公主,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成嬌一点头,夹住马腹:“冲过去!”
然而马刚撒开蹄子,怀瑾突然飞了出去,脱离了成嬌的掌控。幸而是草地,她摔了一下就立即爬了起来,尚没摸清南北,她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事吧?”温热的吻落在眉心,怀瑾抬头,对上张良担忧的眼神。
她推开他,故意矫情的捏着鼻子:“身上一股血腥味!”
张良宠溺的笑了两声:“回去洗干净就没有味道了。”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怀瑾推开张良,见到成嬌所骑的那匹马,四个马蹄都被割断了。
而成嬌被压在马下,正在挣扎着起来。刚刚似乎只有成嬌这匹马被拦下,怀瑾往尖叫声方向看过去,只见到四匹马全被隐藏在草丛中的铁索截断,连人带马栽倒在地上,燕宁等人狼狈不堪的被张良的人围住了。
“公子,他们、他们、怎么办?”韩念将成嬌架在刀上,磕磕巴巴的问张良。
张良耐心的把她身上的杂草泥土拍掉,才回过头,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想了一下:“都杀了吧。”
成嬌怒目而视,他想不通的是刚刚这个人是怎么一剑将他的马斩下的?更想不通的,是自己计划了许久的事情,连嬴政都没拦住他,却被这个人轻易的击破。
更耻辱的是,他那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自己的生死。
可他知道成王败寇,自己已失去先机,不甘心的问:“你是什么人?你可知我是谁?”
“忘记介绍了,失礼。”张良好脾气的见了礼,不慌不忙的笑道:“在下,韩国张良。至于阁下,略有耳闻,似乎是咸阳宫的一名犯人。”
张良不疾不徐的从容模样,像是十足的讽刺,成嬌青筋狠狠跳了两下:“张良……”
远处燕宁被押着走过来,尖声道:“放开我!别拿你们的脏手碰我!”
等到了面前,看见张良悠闲的笑容,燕宁愤恨不已:“张子房,你要与燕国为敌吗?”
张良不解道:“我不是一早就与燕国为敌了吗?你和燕丹,不愧是亲兄妹,总是喜欢自作聪明。”
燕宁涨红了脸大叫:“不许侮辱我兄长!”
“你是韩国贵族,嬴政灭了韩国你不想报仇吗?”成蟜突然说:“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如联手对付嬴政,如何?对你夫人的冒犯,并非我意,我原本打算以扶苏作要挟,是燕宁主张将赵姮也一并抓获。”
“你!”燕宁没想到他这么快把自己卖了,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可此时唯一能带自己回燕国的就是成蟜,他若说动张良,那自己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但思来想去,她已是无计可施了,只有放低了身段,哀求:“你在燕国时,我父王视你如亲子百般优待,你更是与我六姐姐有过婚约,今日……今日若你能送我回燕国,我……父王定不会薄待你的。”
张良好笑的看了这两个人一眼,他还没说话,韩念身后一壮汉突然嘲笑道:“可笑,哪有猛兽会和池鱼打交道的!”
张良摆了摆手,谦和地说:“多谢二位的好意,子房在此谢过了。”
他风度翩翩的行了一个礼,而后看向韩念:“杀了吧,利落些。”
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伴随着铁器划开皮肉的声音,除了燕宁和她的那个侍女还有成蟜的儿子,其他人已然被割断了脖子。
怀瑾听着张良温文的声音下达着杀伐的命令,忽觉的这个张良似乎与平日的那个人有些不像。
“公子,这两个女的和孩子……”有一人挠了挠头:“这……下不去手啊。”
怀瑾闻言,二话不说夺了剑,将燕宁和她的侍女一剑穿了心。
看到成蟜的小儿子时,怀瑾看向张良:“这是时茂的儿子。”
她有心想放一回。
余下几人被怀瑾这利落的动作惊呆了,一人瞠目结舌道:“夫人……夫人真是好气魄。”
张良看着小孩儿点点头,看向韩念和身旁那三个大汉,郑重又郑重的行了一礼,严肃道:“为了一己私情,叫十五位兄弟丧了命,子房心中愧疚,除了金银器物无他可补偿,请诸位帮我收敛他们的尸骨,别让他们曝尸荒野。”
一壮士豪气冲天的摆摆手:“公子,我们这些人自跟随您的那一日起,早就把身家性命都给了公子。今日夫人涉险,没有贪生怕死的理。”
张良点点头,把韩念叫到一边仔细吩咐了许久,才回来对她说:“待会后面的追兵会到,今天先让韩念陪你回去,我晚上就回来。”
“你去哪里?”怀瑾紧张的抓住他,手腕一露出,上面被绳索束缚的红肿痕迹就藏不住了。
张良一看到那伤痕,维持的好风度顿时散去,眼中一股狠戾之色迸出,怀瑾缩了缩手:“没事,子房,都是小伤。”
凝视着她额头上的红肿和干涸的血迹,张良没再说什么,带着那几个壮汉转身离去。
怀瑾看着眼前一片狼籍,和前面交叠的尸体,终于忍不住,扶着树吐了起来。
韩念递上一块帕子,怀瑾接过来擦了擦嘴,看向成蟜的儿子:“你走吧。”
小孩儿似乎已经吓傻了,目光呆滞的看着成蟜的尸体,怀瑾问韩念要了一袋钱扔过去:“你母亲在咸阳城外,你自去找吧,找到你母亲,你们就找个安全的地方活着。”
“我会给我父亲报仇!”小孩儿忽然恶狠狠的看着她。
怀瑾一滞,犹豫了片刻,捡起地上的剑刺了过去。
韩念眼底震惊不已:“夫人您……”
怀瑾把剑抽出来,看着这个小孩儿渐渐的没了气息,她才道:“你没听到他说要给他爹报仇吗?谁知道十年后会不会真的来找我和子房?”
为了杜绝后患,还是一起了结的好。时茂和她本也有仇,她好心放这孩子一命,不过因为想着时茂对她流露出来的愧疚自责,谁知孩子并不领情,她也没必要圣母心了。
这个时代,没有给人当圣母的机会。
一番变故,怀瑾早没了力气,扶着树干坐了下来。
韩念跟截桩子似的杵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等了一会儿,从咸阳宫追出来的禁卫军到了,看到成百尸堆里怀瑾正坐着大口喘息,蒙恬惊得嘴都张大了。
嬴政一个箭步上前,蹲在她面前:“你怎么样?”
怀瑾没力气行礼了,有气无力道:“多谢陛下关心,我暂时死不了。”
听她还能调侃两句,后面的蒙恬和尉缭都放下心来,蒙恬看着成蟜等人的尸体,问道:“这些人怎么死的?不会是你杀的吧?”
怀瑾倒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见嬴政也同样疑问,她踌躇了一下搜肠刮肚的想着理由,忽然旁边韩念道:“小人得知、夫人有危难,花钱雇了、五陵原的、匪帮,将这伙人、截了下来。”
“你怎知他们一定会走五陵原?”嬴政目如铁箭,就差在韩念的面具上射出两个洞了。
韩念道:“城门口、有放风的人,守了三天,一看到、夫人被挟持出城、立刻放哨、追、追到五陵原,一番厮杀、死伤惨重。”
怀瑾为韩念的结巴捏了一把汗,然而嬴政仍旧是有些怀疑。
韩念的说辞并无漏洞,嬴政又问了他是怎么联系盗匪,花了多少钱,在城门怎么放哨的……韩念对答如流,问完了问题,嬴政道:“把你的面具摘下来。”
“小人丑陋,怕……”韩念看了一眼怀瑾。
怀瑾微笑:“陛下,你怀疑什么呢?”
“并不是怀疑你,是怀疑他。”嬴政好言好语对她说了一句,复又严厉的盯着韩念:“把面具摘了。”
怀瑾点点头:“陛下叫你摘你就摘掉吧。”
韩念低声说了个是,然后将脸上的青铜面具解了下来,一张因火烧而面目全非的脸,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所有人都不适起来。
说真的,他们更愿意看那一堆死不瞑目的尸体。
似是被这些目光刺了眼,韩念匆匆把面具重新戴好,嬴政死盯了他一阵,目光落到了成嬌这些人的尸首上:“这些也是你杀的?”
怀瑾举手:“成嬌……是韩念动的手,燕宁和那个孩子,是我动的手。”
蒙恬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嬴政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杀得好,成嬌夫人呢?”
怀瑾有意隐瞒,道:“他夫人路上动了胎气,行走不便,成嬌杀了她。”
嬴政鄙夷道:“果真是心狠手辣,连身怀六甲的妻儿都能弃如敝履。”
似是想到什么,又说:“心狠之人,从小便能看出其心之毒。”
蒙恬带着禁卫军去处理后面战场,嬴政和尉缭亲自送着她回去,怀瑾真是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上了马车就要吃要喝,荒郊野外谁也没想着带吃食,士兵们只能从周围的农户家里弄来干涩的大饼。
那几张大饼粗糙,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免刺眼,尤其是露出来手腕那一块红肿的勒痕,嬴政大为心疼,想亲手给她揉一揉,但又怕她当着尉缭和韩念的面,说出什么拒绝的难堪话。
安静的看着她毫无形象的吃完饼,又大口灌水,脖子上的旧伤疤和新伤痕看得他是一阵心堵。
转眼又看到韩念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在地毯上,嬴政心情十分复杂,禁卫军拦不住成嬌,竟让这个人想办法拦下了,这人还是张良从前的心腹……刚刚听他说怎么收买匪帮、怎么拦截、怎么厮杀,条理清晰下手狠辣,让嬴政不由对这个人高看一眼。
谁也没有注意到嬴政平静的外表下复杂难言的思绪,尉缭正和她说:“你失踪时我给甘罗去了信,恐怕他马上也要赶回咸阳了。”
怀瑾苦着脸,一缩脖子:“看着吧,他又要数落我了。”
“这几天整个咸阳宫都翻了个遍,离宫也搜查过,他们把你藏在哪里,连禁卫军都瞒过去了?”嬴政问。
沉默了一下,怀瑾道:“成嬌大儿子的尸骨埋在离宫的一棵树下,他们把我藏在了棺材里埋在地下,禁卫军再机智,恐怕也不会想到这里。”
马车摇晃中,嬴政和尉缭都沉默下来,怀瑾一抬头看他们的眼神:同情心疼愤怒都有之。
想到他们古人似乎对鬼神之说非常迷信,不免笑着反安慰:“其实也没有很害怕,被埋在地下的时候还气愤得很,一头把他儿子的尸骨都撞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7章 损友
听见她玩笑似的话语,嬴政怒道:“你还沾沾自喜!”
听到这句心疼的怒骂,怀瑾看向车窗外,叹息道:“经了这次遭遇,我才知道……”
话说到一半堪堪停了下来,嬴政问:“知道什么?”
怀瑾回头看着他和尉缭,微笑:“也没什么,就突然觉得,活着挺好的。”
嬴政放下心来,想起她当初为张良殉情的事,带了些埋怨,生硬道:“这次算是给了你一个教训,以后再要死要活,寡人先给你个痛快。”
说完嬴政看向韩念:“你不错,虽样貌粗鄙,不过心思机敏堪为人才,你要什么赏赐吗?”
韩念道:“小人、是夫人的仆从,保护夫人、是小人、的职责。”
听韩念一口一个夫人,嬴政运了好几次气才压下去那一股邪火。
怀瑾忙打岔问道:“扶苏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嬴政端坐着,目不斜视:“你还是多关心你自己吧。”
听他话语不善,怀瑾哽了一下。
尉缭安慰道:“公子没什么大事,此刻将养在承明殿呢,倒是你一身伤,得养一段时间了。”
“都是皮外伤。”怀瑾想起甘罗马上要回来了,忽又想起一事,问尉缭:“夏福不知道吧?”
尉缭摇头:“没有给他去信,他不知此事。”
那就好,她可不想太多人给她担心了。
回到了她的宅子,嬴政并没有下马车,压抑着自己进去照顾她的冲动,嬴政道:“这段日子内宫的事先交给蒙毅,你养好了伤再当差,寡人……回去了。”
在韩念的搀扶下,怀瑾拱了拱手:“陛下慢走。”
嬴政一走,怀瑾龇牙咧嘴,一瘸一拐的走到廊下,不管不顾的在竹席上一躺,吩咐韩念:“可算到家了,把药箱给我拿过来。”
韩念楞了一下,他哪知道药箱在哪?
思之乌龟似的从里面出来,看到怀瑾她激动得磕了三个响头。
韩念问:“药箱在哪?”
尉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韩念在这住了一年多,怎么会连药箱放哪里都不知道?他失神了这么一会儿,思之立即跑进去把药箱拿了出来。
见思之在帮她挽着袖子,尉缭也不闲着,上去接了药,给她仔细擦着。毕竟是个男人,手重,怀瑾大叫:“轻点轻点!老尉你想谋杀我啊!”
尉缭失笑,收了力气,小心在她手上红肿的地方擦了药膏。擦完了手和脖子,怀瑾又把鞋脱了,把裙子撩了起来,小腿上也是七八道红肿的勒痕。
看到她光着脚,韩念立即背过了身。尉缭虽是男子,但他只是看着年轻,实际上年纪都能做她爹了,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他注意到韩念背身的举动,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见怀瑾自己给自己涂着药,尉缭看向韩念:“我心中有一疑问,韩先生从何处得知阿姮就在离宫?”
见怀瑾不解的神情,尉缭温和的解释:“是韩先生告诉我你在离宫,我们才一路找过去的。”
知道是张良的手笔,怀瑾心里偷笑了一下,然后听到韩念说:“此事、此事、此事……”此事公子没有交代过怎么回复啊!
他瞟向怀瑾,求救似的目光。
怀瑾出言道:“老尉,这事我已知道怎么回事,可以请你帮我们保密吗?”
尉缭神色不变:“不能告知缘由?”
怀瑾点头:“恐怕暂时不能。”
尉缭颔首道:“反正我也没有告诉其他人,没有人知道韩念跟我说了什么,放心吧。”
暂时不能告知,那就是将来可以说,尉缭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于是也就不问了。
这几天饿的很了,叫思之做了一大桌菜,她风卷残云似的全吃了,尉缭劝道:“你这么暴食,小心伤了身子。”
怀瑾吸溜嗦了一根青菜,破口大骂:“你是不知道我被成嬌那王八关着的时候,他妈的一口饭一口水都不给喝!饿的我差点想死了,这狗日的杂碎。”
说着狠狠撕咬了一口羊肉,活像饿了三天的野狼一般。
尉缭摇头:“看来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就只是些皮肉伤。”
怀瑾笑了笑:“比起当年我在赵国诏狱里受的挫磨,这都不算什么。”
当年在赵国的大牢里,她仅仅才十岁,被赵瑜打得遍体鳞伤,浑身没一块好肉,那时候疼痛的折磨叫她宁愿死掉。后来中了一箭落入渭水,那几个月更是生不如死,肩上的伤口溃烂发炎几乎长蛆,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本来这些事都遗忘了好久,突然一下想起来,叫她呆坐到天黑还在出神。
她一直坐在外面,思之难得大着胆子过来:“主子,要不要……回屋歇着……”
怀瑾和颜悦色,仿佛怕吓着她,轻声道:“我想在这坐会,你快回去睡觉吧。”
思之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当圣旨,听到她说去睡觉,担忧的看了怀瑾两眼,然后磨蹭的回了堂屋,支起屏风躺下了。
韩念一直站在院子里,见会客厅的门掩上,他在院门口来回张望了好几次,怀瑾见他似乎比自己还着急,被逗笑了。
“你平时住在野市?”等人等得百无聊赖,怀瑾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韩念说话:“你平时都在野市做什么?衣食住行可还方便?”
韩念揖手:“回回回回夫人,小人、一切都好。”
怀瑾点点头,也找不出要说什么话了,夏风徐徐,一时有些尴尬。怀瑾用签子戳着一盘李子吃着,前几天的饥饿让她吃了一大桌菜仍然觉得不饱腹。
那厢韩念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转头看着她,嗫嚅半天,才说:“公子此次、营救夫人,暴露露露了他在咸阳、的消息……”
怀瑾一愣,不明白韩念话中代表的意思,正想着,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一袭月白长衫跨进院门,脸上带着泥色的面具,他看到韩念,低声道:“快些走,等会巷子外值班的士兵就回来了。”
韩念对他行了一礼,然后匆匆离开。
看到张良,白日里的坚强忽然烟消云散,她扑进张良怀中,委委屈屈的一遍遍的叫她的名字:“子房、子房、子房、子房……”
眼泪不争气的往外冒,与在五陵原利落杀人那个女子判若两人,张良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姮儿,没事了。”
她把手举起来,给他看伤痕:“你看我。”
张良果然心疼的无以复加,避开堂屋的思之,悄然带着她进了卧室。房门一拴上,怀瑾就搂住他的腰,没命的吻他,张良回应了一阵然后艰难推开,把她按到榻上检查她的伤口。
下午的药膏很管用,淤肿已经退下去,只有红紫的伤痕还在。
“你受苦了。”张良替她轻轻的上着药,与尉缭没轻没重不一样,他手上轻得如柔软的白云,怀瑾一点也不觉得痛。
她抿着嘴,心中快乐得无以复加,可看到张良严肃的表情,她又不敢开玩笑说自己不疼,只能在他脸颊两边亲了又亲:“好几天没见你,我想你。”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勾了丝一样,满头黑亮的头发散在身后,在昏黄的烛火中越发显得娇俏妩媚。张良眸色一黯,忍不住的情动。
怀瑾缠着他亲吻,不顾正在发疼的伤口。
夫妻过程:略。
“每次都像偷情,这屋里要是只有咱们俩就好了。”怀瑾压着声音,含糊不清的说,说完在他手心咬了好几下,眨眨眼,魅惑的低语:“小郎君,偷情的滋味,好不好。”
张良压抑着快要溢出口的话,缴械投降。
汗津津的抱在一起,两人□□着一同睡去,张良即使熟睡了,也紧紧抱着她。
怀瑾安然的躺在他怀里,看着他的眉眼,欢喜的触摸着他高挺的鼻梁。骚扰之下,张良微动了一下,他并没有醒,闭着眼睛抓了她的手吻了一下,然后又开始绵长的呼吸。
怀瑾心中放下了事,在他怀里幸福的笑了一会儿,即将入睡前她还小小的担忧了一下,这么多次了,她好像一直没有怀孕,莫不是早年在渭水里受了寒,搞得不孕不育了?
困意来袭,想着不生就不生吧,这个时代落后,怀孕了也遭罪。
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她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睡醒,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怀瑾腾地一下坐起来:“子……韩念!韩念——”
门外立即有急促的脚步声,戴着面具的人一出现,她顿时松了口气,起床气也找到地方撒了:“一大早你跑哪里去了!”
“说话中气十足,可见韩念说得不错,你没什么大毛病。”后面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甘罗戏谑的语气。
她赶紧穿好衣服爬起来,出了卧室,看见甘罗坐在堂屋里的茶几边上,一张脸苍白得过分。
怀瑾用手把头发扒拉了几下,笑道:“你来啦!”
甘罗老神在在的喝着茶:“嗯,我来了,看到你活蹦乱跳的,真心遗憾,以为终于可以给你收尸了。”
思之刚捧着一盘李子进来,听到这句话手中的盘子都吓掉了,随即跪下狂磕头。
“起来起来。”怀瑾纳闷,思之都待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副胆小的样子?
甘罗倒是不以为意,从地上捡了一个李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吃了,对思之说:“这李子好吃,谢谢思之。”
思之愣愣的看着他好久,才沉默着将地上的李子重新捡起来,拿出去洗了。
怀瑾在他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翻着白眼:“可真是叫您老失望了,我还好好活着在您面前点眼呢。”
甘罗的白眼翻得比她还大:“在王宫里还能遇到危险,我看你这运气也是独一份,霉运冲天,需要我给你做个法事驱驱邪吗?”
“行啊,甘罗大人抓鬼占卜是好手,可是秦国第一大神棍,看在朋友份上,给打个对折吧。”怀瑾反唇相讥。
甘罗嘲笑道:“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谁跟你是朋友?”
两人互怼已是常事,张良早早就坐到外面去了。
你来我往“客气”了一阵,甘罗搭上他的脉,然后提笔写了个方子给她:“叫思之去买药,按这个房子喝半个月。”
她看到药方上的一味黄连,无语道:“这黄连你是故意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8章 暗藏
甘罗凉凉的瞟了她一眼:“你要是觉得我故意的,就别放黄连,到时候喝出毛病可别来找我。”
她悻悻地闭了嘴,吃饭的时候这碗药就上来了,怀瑾是捏着鼻子灌下去的。
喝完了这碗苦药,然后还要喝日常的补药,两碗药都是同一个人开的方子。只是一碗苦到泪奔,一碗如滋补鸡汤一样好味。
见她十年如一日的喝着自己开的补药,甘罗气顺了,得意洋洋道:“幸亏这些年喝着我开给你的补药,这回被这么折腾,愣是只有点皮外伤。”
她啃着鸡腿,说:“那是我免疫力好!”
“放你大爷屁,你又没打过疫苗,哪来什么免疫力!”甘罗指了指自己的空碗,思之立即过来给他盛上一碗鸡汤。
甘罗继续吹嘘:“我那药方,喝得上的只有三个人,你、我、老尉。你还真别不信,等你到三四十岁的时候,你就知道我这补药的好处了,到时候你得跪着谢我。”
这人每每好意,偏偏说出来的话不是好话,怀瑾再懒得和他争辩,埋头吃饭去了。
下午尉缭从王宫里回来,径直到了她这里,三人对坐,痛饮了好几大杯。
看到她喝酒前还装作无意的瞟自己,张良不禁觉得好笑,听她和尉缭甘罗三人高谈论阔,他则远远待在一边安静的看着书。
“你王陵督造得怎么样了啊?”怀瑾问道,她知道甘罗正在修建的是后世著名的秦始皇陵,就忍不住追问。
提到这个甘罗就揉起了太阳穴:“这个工程太大了,看了这么久才刚看完三分之一的地宫,不知道何年何月能修完了。”
尉缭问:“那你以后就一直待在骊山了?”
“放屁吧!”甘罗喝的脸红,兼之没有外人说话荤素不忌,他道:“我现在只负责地宫的布局,等开始建造就没我什么事了,我要一直督建陵墓,那我十年间都别想离开那里了。工程太大了,老尉,不是你能想象到的大。陛下……陛下确实当得起……”
他倒了杯酒,看了怀瑾一眼。
怀瑾知道他要说什么,嬴政是千古一帝,后世的种种记载都彰显着嬴政的功绩,关于嬴政的电视剧电影也都快拍烂了,这个她深有体会。
月上中天,三人的话题从南到了北,从当今几大国的局势聊到了蒙恬娶亲,又从蒙恬娶亲聊到了个人姻缘,甘罗笑问尉缭:“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身边还没有个女人?”
尉缭只是平和的笑了一声,反问道:“我一把年纪,你却正当盛年,这些年也没见你身边有什么女子。”
怀瑾喝得有些瞟了,指着他们大笑:“我看你们在一起得了,连府邸都连在一起的!”
这下两人双双看向她,甘罗道:“那你呢?你还准备给张良守几年呢?”
她笑而不语,举杯空敬了一下,仰头喝尽杯中酒。
尉缭微笑着,慢慢道:“阿姮你还这么年轻,该看一看旁人。”
张良听到这段,放下了书,直直看过去。
只见她甜甜的笑着,说:“我……我现在很幸福,子房一直在我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守着他的日子,就是我的幸福。”
她眼风往旁边一扫,张良低下头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优雅的执了书靠在柱子上,心情甚好。
翌日甘罗做东,在府上邀请了蒙恬和他的夫人,算是弥补未能参加婚礼的遗憾。怀瑾也一瘸一拐的去了,席中看到蒙恬温柔贤淑的媳妇,不紧感叹起蒙恬的好福气来。
又过三日,甘罗再留不得,叮嘱她好一番,然后返回骊山王陵的工地了。
她身上的伤痕七八日就已经养好了,不过乐的在家待着,她也不主动去上班。直到有一日蒙毅来请她手上的那方凤印——郑夫人葬礼,需得凤印盖章。
郑夫人再讨嬴政的嫌,终究最后放走了扶苏,况且得知她的死讯,扶苏跪求了嬴政,嬴政这才让蒙毅以盛礼去安葬她。
她接过蒙毅递过来的绢布,内容草草过了一遍,然后拿出印章在上面盖了一下。
蒙毅收好,看着她笑问:“阿姮看起来养的不错,准备何时回清凉殿呢?”
怀瑾半倚在廊下,翘起了二郎腿,光着的脚从裙摆下面露出来。蒙毅只看到洁白如雪的一只小脚,五根指头珠圆玉润,指甲修的整整齐齐的,他仿佛被烫了眼睛一样,慌忙别开眸。
“好不容易休息,你就别催我了,陛下发话了我再回去办公。”她头发半扎着一根辫子,剩下的一半头发如瀑布半散开,不似都城女子严整的装扮,她看着格外慵懒……撩人。
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蒙毅却还不想走,想了半天他才道:“大公子近日很是低落,阿姮何时进宫去看他呢?”
她咦了一声:“他怎么了?”
蒙毅白净斯文的脸上露出了些笑容:“郑夫人过世他有些难过,加上陛下训斥了他……”
怀瑾立即坐直了身子:“陛下训斥扶苏?他训斥扶苏做什么?”
她一坐起,腰上佩的两块玉玦撞的叮咚响,蒙毅看着盈盈一握的腰,慢慢道:“陛下说公子妇人心肠,优柔寡断……”
“陛下也是关心他。”怀瑾不以为意,那只是嬴政紧张过了头,两三句训斥而已。
定了神,她道:“公子也不小了,不能稍有不如意我们这些人就过去哄他,他应该有独自面对失落的时候,我们就不要过分关心他了。”
蒙毅其实也没听仔细,只是点点头:“阿姮说得是。”
顿了一下他又说:“兄长近日和嫂嫂很是恩爱,每每回家都见他们待在一处。”
她明快的笑了两下,吃着一个青里透红的李子,对蒙毅说:“夫人貌美贤良,蒙恬肯定是喜欢的,叫你哥哥加把劲,好让我们快点抱一抱侄子。”
扯着极为平常的一些小事,终于到了午时,她院子里开始摆饭菜,蒙毅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说:“不打扰你用食,我就先回去了。”
怀瑾笑了笑,吩咐思之多摆了一副碗筷,对他说:“中午日头太毒,在我这里吃过饭再走吧。”
蒙毅莞尔笑道:“如此,就多谢阿姮了,”
她府上的吃食很别致,味道比宫里的还好,里面似乎放了很多说不上名字的配料,比如说把新鲜茱萸切成丁炒鸡肉、把萝卜切成块和猪骨头炖在一起、还有茱萸子姜花椒和鱼头一起炖……桌上的菜都很辣,蒙毅只能频频吃青瓜。
不过看桌上另外两个人吃得倒是很欢快。
蒙毅看了韩念一眼,这个人吃饭时面具也不取下,但蒙毅又多看了两眼之后,心底觉得有些怪异。这个人夹菜、吃饭动作都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非常有规矩;每一次夹菜,他都用左手相托;怀瑾不小心把鱼尾朝着他时,韩念还会不动声色的把盘子转一下,好让鱼脊对着他——因他是客人。
凡进食之礼,左肴右被,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疏酱处内,葱片处右,酒浆处右。以脯俗置者,左朐右末……
这些礼仪繁琐又复杂,即使陛下也难以日日做到做到。但他从小严格按照规矩来要求自己,方方面面都要做到最好,今日他却在一个侍从身上也见到这个规矩,不由有些好奇。
听说这是韩国遗民,大约也是贵族出身吧,不知因何成了她的随从?蒙毅还听说这个人相貌奇丑,又忍不住对面具下那张脸更加好奇。
只是再好奇,他也不能再多看了,不礼貌,不尊重人。
嘴里有些火辣辣的,似乎是咬到一口茱萸,他闭着嘴巴脸憋的通红。
怀瑾见到蒙毅的样子,知道他是被辣到了,可蒙毅最讲究规矩礼仪了,和张良似的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她好笑的递上一杯酸梅汤。
蒙毅把那一杯酸梅汤全喝完了,才缓过劲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失礼了。”
“你随意些。”怀瑾知道是白嘱咐,不过还是多说了一句。
蒙恬以前也偶尔在她这里吃饭,不过跟蒙毅和张良比,那吃相可是平民多了。再想想自己,她内心腹诽:就算穿成了一个公主,方方面面她也还是个草根。
咽下最后一粒米,确定嘴里没有任何食物了,蒙毅才问:“刚刚喝的是什么?又酸又甜,我从来没喝过。”
说完这句他觉得似乎显得自己没见识一样,微红着脸又解释了一下:“在宫里也没喝过。”
怀瑾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只以为天太热了,晒得他脸都红了,她说:“这是梅子汁,拿乌梅捣碎兑糖水、蜂蜜和甘草汁,你要是喜欢等会走的时候给你带一壶。”
淡淡的欢喜,蒙毅道谢:“那就谢谢阿姮了。”
那个小侍女撤走了饭菜,在桌上铺了一块蓝色碎花的布,然后在上面摆了两盘切成块的水果,另有一个小碗放着羊奶一样的东西,不过比羊奶要粘稠。
蒙毅见到她半倚在廊下的竹席上,因为嫌热还把裙子也撩了起来,看到露在外面的小腿,蒙毅脸上通红,慌忙低下了头。
“蒙毅大人还在呢。”他听到那个侍从沙哑的声音,蒙毅想起有一次兄长风寒时也是这种声音,嗓子像是被扯破的布。
“知道了,这不是凉快嘛……”她似乎对这个侍从的话很放在心上,不情不愿的把裙子放下来,到后面她完全就躺在了竹席上。
那个侍从一边看书一边给她打着扇子,她则拿一根签子叉上水果沾着羊奶一样的东西咔咔嚼着。
怀瑾见蒙毅一直坐在一边,想着他在自己这里肯定很不自在,紧催着思之把酸梅汤用水囊装好。刚拿给他一小会儿,果见蒙毅告辞:“今日多谢款待,那我就先走了。”
见蒙毅不自在的样子,怀瑾客气道:“路上慢点。”
蒙毅一走,她立即对张良说:“蒙毅这孩子估计再也不想同我一桌吃饭了。”
看见她的吃相,只怕内心已经吐槽了很多遍没规矩了。
张良扇子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警告道:“下次再敢在外人面前撩裙子,你也别想再上桌吃饭了。”
她嘟着嘴,小脚在他腿上猛踢了好几下,凶巴巴的嚷嚷:“知道了!”
“别乱动。”张良把她的脚按在腿上,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手里的书。
听见了厨房思之的脚步声传来,她恋恋不舍的把脚放下来,慢悠悠的吃水果。
这日子过得,简直赛神仙,就是没有电视可以看,怀瑾不无遗憾的想。
又休息了好几天,嬴政那边赐了两箱进贡的瓜果,潜意思是:你休息够了吧,水果吃了赶紧干活吧。她这才不情不愿的继续进宫当差。
每日在清凉殿别无他事,无非是女人间的鸡毛蒜皮,倒是古依莎经常过来找她说话。怀瑾觉得奇怪的是,古依莎的病突然全好了,每日精神焕发得要找她唠叨两三个小时。
倒也没聊什么,就是聊一些趣味小事或分享一些日常。想起她一个月前病得快死的样子,怀瑾看到眼前这个话痨,几乎是跌破眼镜。
古依莎兴致勃勃的样子让她很快适应过来,往往是她在批注,古依莎在旁喋喋不休:“你还和尉缭大人他们一起上过战场呢?真的吗?”
她头也不抬的回答:“也就上了一回,那次很不顺利差点被人砍了,还是老尉和蒙恬仗义解救。不过那次战争之后,我就被调职了。”
从每日政治变到了每日幼教,去当了扶苏的老师保姆兼奶妈。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9章 同化
“尉缭将军怎么救的你呀?”古依莎像是听八卦一样催着她说故事,怀瑾机械又简短的给她讲了当年的事。
古依莎听完一副吃瓜吃到满足的样子,实在让怀瑾不得不怀疑:难道宫里的生活已经无聊成这样了?
眼见着要到了八月十五的拜月节,也就是后世的中秋,怀瑾稍微忙碌了一些,不过还是跟过年的忙碌比不了。
拜月节前天,她刚发放了各宫的假日补贴,是的,古代的中秋也是放假的!
忙完手头的事,还不到三点钟,她想着今天可以给自己下个早班,反正也没人会管她。
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殿外阿小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要她救命,他喘得厉害,话也说不清楚。怀瑾递了一杯茶过去:“慢慢说,别着急,你让我救谁?”
阿小把茶水喝了个精光,才急道:“中常侍犯了事,陛下让蒙毅大人处置,谁知蒙毅大人说赵高哥犯的是死罪,现在要处死他呢,姑娘快去救救他吧。”
怀瑾匪夷所思:“赵高平日办事仔细又认真,他能犯什么死罪啊?”
阿大道:“说是赵高哥杀了右丞相府上的一名门客,右丞相要他偿命!赵高哥现在已经被关进永巷了,黄昏时就要行刑。我和老大去看他,他让我过来找姑娘,说只有姑娘才能救他一命。”
右相冯去疾?赵高能和他有什么恩怨?怀瑾想了一会儿,赵高与她也算是有渊源,平日在她面前也是尊敬亲昵,就跟着阿小走了一趟。
这是她第一次进永巷里的囚牢,一条长长的宫道,两边成排的小房子,跟大型宠物狗的笼子差不多大小,没有门只有铁杆。
小房子里关了犯事的宫人,大家看到有生人过来,有些人开始发出怪叫——是一群疯子。
顾不得这些人,阿大带她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小房子,看见铁栅栏里面色苍白的赵高,和栏杆外面心急如焚的阿大。
阿大见到她一喜:“姑娘你可算来了!”
怀瑾看向赵高,他此时窝在这个囚笼里,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里面的被子黑得发亮,而他身上穿的是半新的衣袍,两种颜色发出鲜明对比。
怀瑾看着他紧绷的表情,一时有些同情,蹲下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高见到她蹲下,不甘心的眼泪就留了下来:“我的确杀了冯去疾府上的门客,可我是事出有因。”
怀瑾在身上摸了一遍,摸出一块帕子递过去,赵高接过去低声道了谢,可那眼泪越擦越多,仿佛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冤屈,叫他无处可诉苦。
怀瑾叹了一口气:“给我说说吧。”
阿小握紧拳头:“说吧,跟姑娘说,她肯定能救你的。”
怀瑾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赵高。
赵高镇静了一下,平静的开口:“我在咸阳城里置了一座宅子,里面住了一百多个孩子……”
还没说完,怀瑾疑惑的打断:“你养这么多孩子干什么?”
赵高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城里的孤儿,无父无母,开始只是养了两三个义子,好给我养老送终。后来……那些孩子实在是可怜,就干脆一同养着了,养孩子不费劲,我的俸禄可以让他们生活得很好。”
怀瑾颇有些意外,平时赵高待人接物周全仔细,也有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机灵,没想到还有这份善心呢,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内心感叹了一下,她听赵高继续说:“里面有个孩子叫小瘸子,他腿脚不好,我又不会取名字,大家就都这么叫着。这个孩子机灵,常在城里帮着一些店铺做事,好赚些小钱。那日他在一家玉器铺子给掌柜搬货,恰逢那天冯去疾也在那里,小瘸子不小心撞到了他,把他身上的一块玉环撞碎了。冯去疾就让他赔,可小瘸子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儿哪来的钱,冯去疾就让一个叫僮何的门客把他抓起来了。”
“我上门去讨饶,因为在陛下身边做事,冯去疾也给了我这个面子,只要把玉环的钱赔了就把小瘸子放了。可我平日的俸禄都给孩子们了,七八天里东拼西借也只凑到二十金,不得已才问姑娘借了钱。”
怪道他那时候问自己借这么多钱呢,怀瑾心道。可她又忍不住说:“什么玉环他妈的要一百两黄金,冯去疾坑你呢?”
赵高苍白的脸上又些激动:“是那个僮何跟我说要一百金!冯去疾只说让我赔了钱领人走,然后让僮何出来和我交涉的。我那天问你借了钱,抬去了冯去疾府上,结果僮何把一个打得奄奄一息的小瘸子交给了我,回去我就找了医师,可是伤太重,小瘸子治了三天,去了……”
“我去找冯去疾理论,结果冯去疾只是说:一个贱籍下人的命而已,赵大人何必这么激动……”说到此处赵高有些愤恨,他说:“我把那么多钱给了他,孩子却被他打死了,我当然不服!”
“可我想索回那一百金的时候,冯去疾却说他那块玉环只值十金,是僮和故意讹我!”赵高咬牙切齿的说:“冯去疾当着我的面斥责了僮何,退还了九十两金子给我,还赔给我十两金让我去奴隶市场再买好的回来。
“可若不是僮何,我早就将小瘸子赎回来了,而小瘸子身上的伤也全是僮何打的,他为了讨好冯去疾,给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用刑。我和冯去疾理论,让僮何偿命,他却觉得我得理不饶人,然后把我轰了出去。”
“僮何的命是命,小瘸子的命就不是命吗!”赵高脸上两行泪,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在里面。
怀瑾默然无声,静静的听着,赵高说:“所以我让我的一个下属扮成绑匪,趁僮何外出喝酒时杀了他,尸体被抛在了城外,伪作是盗匪所杀。”
“僮何得冯去疾器重,和他的一个侄女订了亲。冯去疾得知僮何死了很生气,让他的儿子冯劫调查这件事,谁知冯劫查到我那位下属,顺藤摸瓜发现了我,今天早上直接告到了陛下那里。陛下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让蒙毅大人来处理,可我告诉了蒙毅大人前因后果,他却依然要判我死刑。”
以蒙毅刚正不阿又严明的性格,倒真是不会破例,怀瑾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陛下知道蒙毅判了你死刑吗?”
阿大在旁边道:“陛下这几日似乎很忙,顾及不上这里。”
阿小道:“若是陛下知道了内情,一定不会让赵高哥去死的,这事都是僮何的错!”
冯去疾和冯劫,印象中都是比较圆滑的人,有些城府但不属于那种不折手段的恶人。
而赵高……她也并不觉得赵高该死,该死的那个是僮何。以她对秦律的了解,僮何罪不致死,因为小瘸子从冯府被抬出去时还是活着的,且确实撞碎冯去疾的玉佩在先。
她因思考而沉默着,赵高以为她在犹豫,抓着栏杆哀求道:“姑娘,僮何讹我在先,动刑在后,他死不足惜!我不后悔杀了他,可是……可是……因为杀了这么一个人而定我的罪,我不服!凭什么啊!谁生来就是下贱人,差人一等!小瘸子又有什么错被活生生打死,他就是个孩子,他每日辛苦劳作就是为了帮我减轻些担子!他的大好人生,就被这么一个小人给毁了!而我也要因为这个小人去死!姑娘,我真的不服!陛下看重姑娘,蒙毅大人也与您交好,求您帮我求求情,哪怕是被贬为最下贱的奴隶也好,我……我不想死……”
眼中竟有些泪光浮动,她来到古代二十年,身边接触的大多是上层贵族的人,除了张良和尉缭这两个古人外,没有人觉得众生平等。
想不到今天竟然在一个宦官身上听到这番言论,她轻声感慨:“是啊,谁生下来就差人一等呢。”
“姑娘,你救救我吧……”赵高见她心绪浮动,在里面费力的磕头,地方狭窄,他身上的衣服都被磨破了。
怀瑾一只手伸进去,让他停止了动作,见赵高希冀的眼神,她觉得心酸。
她杀过很多人,也做过不少恶,但她自问不是个纯粹的坏人。该杀的人她一定会杀,能救的人她一定会救,她道:“你放心,我会替你想办法。”
赵高眼泪鼻涕一齐哭了出来,双手握住她的手,恳求:“姑娘,一定要快,马上就要天黑了。”
“好!”怀瑾答应下来,走在永巷的街道上,她思忖着是直接去找嬴政,还是先找蒙毅。
但想着蒙毅刚直不阿的性格,她觉得自己和他交涉工作真是一件十分头痛的事,冲出永巷,她转了弯,径直去了章台宫。
章台宫广场外面,士兵们见到是她,连忙让人去请老猎。怀瑾心道,她久不来章台宫,连自由进出也不行了。
等了一会儿,老猎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嬴政在看地图,心情似乎很愉悦,见到她展露微微笑意:“你今天怎么来找寡人了?”
听到他的称谓,怀瑾起先的那点担忧烟消云散,直接将赵高事件的原委托出。
一边听她有条不紊的说着,嬴政慢慢往内殿进,等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榻上,怀瑾已经讲完了,嬴政沉吟道:“你是为赵高求情?”
“我只是就事论事,冯去疾的门客僮何欺诈官员,又对一个孩子用刑,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怀瑾正色道:“而中常侍做事周到谨慎,堪为可用之才,为了一个小人处死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嬴政摇头苦笑:“寡人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才让蒙毅去处理,蒙毅这个认死理的……罢!都是寡人没想周到,老猎,你速去永巷将赵高放出来。”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死罪可免,但他的确杀了人,把他贬到……贬到清凉殿去打杂吧。”
见老猎奉旨而出,怀瑾心道,从中常侍到一个打杂太监,这待遇真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不过命算是保住了,今日行事也还算顺利,没费什么口舌。
见她在侧,嬴政兴致勃勃的说起自己的打算:“寡人欲对楚国出兵,你以为如何?”
楚国?那是项伯所在的国家,她想起这位小舅舅,不知他如今变成什么样了?看嬴政兴奋的眼神,她微笑拱手,顺着嬴政:“秦国有王翦将军和蒙武将军在,自然战无不胜。”
嬴政嗤笑:“又来哄寡人,寡人要听实话。”
她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啊!她都多久没有再听政事了,她能有什么见解啊?只能捡好听话说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
嬴政目光灼灼,她苦笑一声:“陛下,我在您夫人们之间周旋了快一两年,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些那些不足为道的妇人事。”
“哈哈哈哈也是,用一把宝剑去杀鸡,时日久了难免蒙尘。”嬴政愉悦的笑道。
不知道嬴政莫名的开心什么,怀瑾很是纳闷,正想着找个理由走,嬴政忽然又道:“阿姮有大丈夫之才,让你在内闱是屈才了,卿有意出山否?寡人愿拜你为大夫,食禄三千。”
一顶高帽子压下来,怀瑾连连摆手,苦笑道:“陛下,我就是个小女子,一无抱负二无追求,在内闱给您帮把手已是焦头烂额了,您就别再给我派差事了。”
嬴政哈哈笑了两声:“也罢也罢!”
一段时日不见,忽察觉到嬴政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变了,不再用那种灼热深情的目光,怀瑾自在了不少,两人对答倒有些回到以前了——是君臣,也像朋友。
嬴政问她:“近日来可有什么趣事吗?”
怀瑾歪头想了一下,摇摇头:“我每日往返家中与王宫,每日所见的人也都是那些人,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
嬴政笑道:“那再过两个月秋猎的时候,得把你叫上了。”
怀瑾点点头:“那我就多谢陛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0章 寻亲
陪着嬴政闲聊了一会儿,老猎来报,说已经把赵高放了出来。
怀瑾便起身告辞,往清凉殿那边行去,阿大和阿小正陪着赵高等在那里,一见到她,赵高立即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怀瑾摆摆手:“别谢我,这次的事你本来也没有什么错。”
赵高闷闷道:“可惜蒙毅大人并不这么认为,若不是他坚持判我死刑,今日也不用让姑娘奔波了……”
听他语句中颇有怨怪之意,怀瑾耐着性子解释道:“蒙毅也是按着秦律来办事,他是个搬着规矩礼仪活的人,你也不必太介怀。”
赵高低了头,看不清他的神色:“是。”
见日落西山,怀瑾想着张良肯定在家等着了,她忙吩咐阿大好好照顾赵高,然后又说:“陛下让你日后在清凉殿打杂,这个殿嘛……不瞒你说,没什么前途也没什么钱,不过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寻个好去处,你先将养几天。”
辞过了赵高的千恩万谢,怀瑾迈着步子回家。漫天彩霞中,她遥遥看到院门四开,张良却没在门口等她,快步走过去到了门口,看见里面多了三个人,张良和思之正在招待着。
“韩念,这三位是……”怀瑾以为是张良的朋友,因而都是客客气气的。
她的声音一响起,廊下坐着的四人齐齐看向她,怀瑾一愣,看见三张很面熟的脸。
坐在张良身边的那个青年男人,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浓黑的眉毛下一双如太阳般耀眼的眸子。他的皮肤不白,有点小麦色,看上去健康俊美,看到她这男人嘴一咧就笑开了,露出十颗大白牙。
这种笑、这张脸……是她熟知的那位小舅舅兼同窗——项伯,怀瑾脱口而出:“阿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会在这儿!你个没良心的!”项伯脸上的笑一收,板着脸过来在她耳朵上一拧,痛得她哇哇叫,明明这招是她小时候对付项伯的!
“夫人,他们今天下午找到这里,说是你的远亲。”张良刻意用着假声回答。
怀瑾摸了摸耳朵,看了项伯一眼,他显然是没有认出旁边这个紫衣男子是张良,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张良站起身:“夫人既回来了,那我便去休息了,今日身子不适,便不多陪了。”
他看上去不像身子不适的样子,怀瑾忍着狐疑,只好道:“那你去吧。”
张良回了他的卧室,看他今日走路的步伐,嗯……比往日快了一些。
他在避谁?项伯?还是另外两个人?
她的目光投向另两人: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看上去俊秀稚气的七八岁孩子。这两个人看着……也很眼熟,怀瑾脑海中搜了一圈,先记起了中年男人的身份,惊讶出声:“二舅舅?”
这具身体母亲的二哥项梁,也是项伯的二哥,她仅仅见过一次面。
“这就是怀瑾姐姐?”那个孩子满是好奇的开口。怀瑾看着他,看着眼熟,且十分面善。
今日可真是意想不到,怀瑾笑得眼中带泪:“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几个月前我去齐国探望田升,去看了老师,才知道你在秦国。你说说你,既然活着怎么也不给我们来个信?我们都是你的至亲,担心你这么多年,你的良心叫狗吃了!田升在我面前骂了你好一通不讲义气……”项伯已经比她高了两个头,插着腰骂她的样子与小时候的面孔渐渐重合。
“三弟!”项梁中气十足一声喝,项伯才闭上嘴。
项梁冲她招招手:“怀瑾,到舅舅这里来。”
忽然有了些胆怯,像是做了某件坏事让大人抓住一样。
怀瑾低着头走过去,在项梁身旁坐下,项梁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含着泪在她背上拍了两下:“平安就好。”
这三个人,与她这副身体有剪不断的血缘,她想也许是血液与血液之间产生了共鸣,否则怎么解释她的眼泪?除了项伯,她未跟项家其他人有过长期生活,而她的灵魂也明明是另外一个人。
想不通这种情感,但眼泪却一颗颗掉下来。项梁抬起手想给她抹一下眼泪,似乎是顾及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手。
项梁面对她时的和蔼可亲,转向项伯时就凶神恶煞:“过来给怀瑾擦擦脸!”
项伯似乎颇怕项梁,赶紧过来拿了条帕子在怀瑾脸上胡乱抹了两下,擦得她脸都疼了,怀瑾嫌弃的推开他:“笨手笨脚!”
项伯瞪着她:“还敢嫌我!”
看着怀瑾白皙灵动的脸,他忽感慨:“好多年不见,小姑奶奶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
本来止住的眼泪被项伯这句话又招了出来,看着他阳光俊朗的脸,她的声音带了些哭腔:“你也长高很多,黑了不少。”
项伯语窒,随即解释道:“我这是在外面晒的,只是脸上黑,身上可白了。”
吸了吸鼻子,她对思之吩咐:“去厨房炒几个好菜,今日要招待贵客。”
眼泪擦好了,坐定了,怀瑾才跟他们一一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如何被人救起、如何进了宫、如何去了赵国报仇……
项伯听完嘴都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了,他旁边那个青年的眼珠子也差点掉下来,项梁只是神色复杂的摸着小胡子点头。
秦国十年的生活,她花了一柱香的时间就讲完了,只是当项伯问起:“当年被人救起,为什么不来楚国找我们?”
一下子沉默了,她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
当初拼着一腔执念活下去,又为了报仇隐忍筹划多年,不能说不辛苦,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楚国找项伯。项氏一族确实强大,她生活在项家,肯定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衣食无忧,生活平静。
只是她内心深处最想要的并非富足的生活,她最想要的是自由,最好是拥有富足生活的自由。可想要这种日子就不能仰他人鼻息而活,只能靠自己,才能掌握住自己的人生。
这些观念也许他们并不会懂,怀瑾琢磨了一下,说:“我要给母亲报仇,不能回去。”
“那后来赵国灭了,你为何也不回去找我们?你可知我们都很惦记你,你外祖父前几年听说也许你还活着,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寻你。”项梁叹了口气,他眼中一览无余的关爱让怀瑾有些自惭形秽。
她低了头:“我只是不想给外祖家找麻烦,我只是想自己报仇,我……是我任性了。”
在项梁宽容关切的眼神中,她说不下去了。
最终项梁也只是叹了口气:“唉,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怀瑾忙堆起笑容:“今日是家人团聚的好日子,光说我了,外爷在楚国还好吗?小舅舅,你过得怎么样了?”
然后看向项伯身旁这个小孩儿,问:“这位叫我姐姐的,该怎么称呼呢?”
项伯说:“这是你表弟项籍,是你大舅舅的儿子。”
项籍咧嘴一笑,有一颗门牙缺失,看上去十分滑稽。但这明亮的眼睛和肆意的笑容,与项伯少年时有七分相像,他道:“阿籍见过怀瑾姐姐。”
项籍?她的表弟?怀瑾愣了一下,忙和他见了礼,笑道:“平日里只有我喊人哥哥姐姐的份,想不到如今也有人叫我姐姐了,阿籍今年多大了?”
项籍笑道:“我今年八岁。”
噫!才八岁?八岁就长这么高?!
“等你行冠礼的时候姐姐给你送一把好剑。”怀瑾看他总是觉得面善,因而亲近的拍了拍他的肩,项籍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谢谢姐姐。”
项伯见状,大笑:“好小子,刚见面就得了许诺。”
项梁说:“你外爷身子硬朗的很,还能带兵打仗呢,家里个个都好,我们只担心你。”
他环顾了一下院子,又看着怀瑾身上穿的衣服,道:“不过如今见你生活得不错,倒也放心不少。刚刚从巷子进来时,还被士兵拦了,若非我们直言是你亲人,还不让放进来,可见你在秦国备受器重。”
思之开始上菜了。
项梁摸着胡子,突然问:“你与张良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嫁给了他?”
刚刚有许多事,她刻意没有提,但他们显然是许多事都知道了。怀瑾疑惑道:“舅舅……怎么得知?”
项梁的表情顿时变得丰富多彩,项伯解释道:“听说张良去世时,有女子捧着骨灰下嫁,我们也是今年才知道那女子是你。小姑奶奶……你……你为何……好男儿那么多……”
他结巴了几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问她。
怀瑾耐心给他们三个布好碗筷,寂寂道:“我心里有他,他活着还是死了,我只嫁给他。”
她忽然察觉到项梁的神色变得非常不自然,项籍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怀瑾不明就里,只得指着桌上的饭菜:“先用饭吧。”
原先融洽温情的气氛忽然冷寂下来,让怀瑾觉得非常奇怪。
难道是因为自己与张良结了冥婚,他们打心眼里觉得不同意?
正想着呢,项伯忽然道:“反正张师兄已经不在,小姑奶奶貌美年轻,日后再给你寻好的夫婿,楚国好男儿多着呢,你定会挑到一个中意的。”
言下之意是要带她走?怀瑾咬着筷子不做声。
项梁道:“怀瑾,我们特意跑一趟秦国,一来是想确认你真的还活着,二来……你外爷的意思是想把你接回楚国,我们都是你的至亲,没理由看你流落在外。”
然而怀瑾只是淡定的吃了几口菜,并未作答。
项梁看着她不辨神色的脸,看上去老成练达,心中不由先赞了一声,随后口吻带上了询问:“大外甥女,你愿意同咱们一块回去吗?项氏一族的大小姐,过的日子比公主还尊贵,你就不必在外吃苦了。”
“怀瑾不孝,这些年让你们操了不少心。”她斟酌着用词,尽可能用着顺从的语气:“可是怀瑾在秦国生活的很好,不愿再起变动了。况我如今替秦王做事,他恐怕不会轻易让我离开,怀瑾也不愿多生枝节。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管我在哪里,我们都是血亲。”
项伯皱着眉:“你又不是秦国的犯人,你回个家嬴政还要囚禁你不成?若他真敢拦着你,咱们楚国还惧怕他们秦国不成!”
说着哼了一声,自傲道:“楚国可不是被他灭掉的韩国赵国,也不是懦弱的燕国,他敢和楚国动手,还得掂量掂量!”
好家伙,那嬴政最后还真的把楚国给灭了!怀瑾把这句话吞进肚子里,默默的夹了一根青菜慢慢嚼着。
项梁放下筷子,长叹一声,问:“是嬴政不让你离开,还是你自己不想离开?”
姜还是老的辣,一下就听出来她的意思了。她确实不想离开,作为这个时代的先知,她知道嬴政必然会一统天下。
秦国是最安全的地方,嬴政又对她很好。
她想得很远,若回到楚国,项伯他们必然成了她割舍不掉的亲人,到时候战争起,难道她要跟着一起与强秦为敌吗?她不会干危险的事情,可她也绝没有那个本事让项家远离战争。
见她只是久久的沉默着,项伯突然郁闷道:“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回去?”
项籍也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都在等她的回答,怀瑾娓娓道:“小时候母亲跟我说过项家的家训,小狼崽子没长大前,是由家族庇护。等长大后,老狼便会把小狼赶出去,让他们去寻找自己的领地。我长大了,能够保护自己。无论是小舅舅还是阿籍,他们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怀瑾……也有怀瑾的天地。”
项籍急急出声:“可我们是男子,姐姐是一个姑娘啊!”
“姑娘又如何?”怀瑾笑着反问,不服道:“你看我这些年干的事,连男人也未必能干的了,阿籍你又何必拘泥于性别呢?还是说,你根本就瞧不上我?”
“姐姐,我没有!”项籍瞪大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