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能治吗?”
徐老头左手扒开阮雨的眼皮, 右手拿着手电筒朝她眼球上照。
“你能不能别催了,你数数从进门到现在,你问了多少遍了。”
“纪冰, 你别急呀。”阮雨轻声安抚。
徐老头收回手,关掉手电筒,“你看看人家多乖巧,你再看看你,亏得这丫头上次还夸你人好。”
上次?
下暴雨那次吗?
夸我人好?
我怎么没听见。
“她就是很好呀。”那就再夸一遍。
阮雨说:“我又没说错。”
一句话安抚住纪冰急躁的心,紧抿着嘴角,甚至有些飘。
想笑。
徐老头撇撇嘴,坐到老头椅上剥香蕉吃。
“到底能不能治?”
徐老头咬了口香蕉,摇头,“不能。”
阮雨心中重新燃起的一点小火苗, 又熄灭了。
手指抠着裤子, 没笑,也没说话。
纪冰刚被安抚住, 一句话又拱起了火,拔高嗓门道:“那你说能治。”
“我只是说试一试, 又没说真的能治。”
“能治就说能治, 治不了就说治不了, 开始说治, 现在又说不能治, 耍着人玩呢。”她逐渐暴躁起来。
徐老头自知理亏, 声音都变小了, “我年轻的时候跟着义诊的医生下过乡。”他看着纪冰愤怒的双眼, “真跟过, 没骗你。”
又挪开视线, “不过,是去看白内障的。”
他指着阮雨道:“这丫头眼睛漂亮干净,没有白内障。”????
纪冰咬着后槽牙,太阳穴突突地,“你觉得好玩吗?”
徐老头:“我没玩,你可别瞎说。”他垂了下眼,叹道:“我就是想让你们陪我聊聊你,我要是不这么说,你们肯定不来,哎,儿孙都不在身边,我一个孤寡老人,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
提起这个,他忍不住埋怨起来,“纪老二,你以前可是经常来跟我唠嗑的,现在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喽。”
说着朝阮雨那瞟了一眼。
纪冰噎住,想了下,是很长时间没来了,以前隔三差五就会来溜达一圈,她没有能在一起说话的人,恰好徐老头也是一个人,所以两人经常一起唠嗑,胡说八道。
算了算,上次来还是下暴雨那次,她来还雨伞和拖鞋。
不是不想来,而是她真的忘了。
每天除了忙活铺子里,其他的时候只想着去找阮雨。
室内静谧,阮雨收拾好心情,笑了起来,打破僵局,“没关系的,我的眼睛很难很难治好,几乎不太可能,徐爷爷你也别放在心上,纪冰她只是着急,不是怪你,没来看你是我们的不对,以后一定注意,会经常来找你,陪你聊天解闷的。”
徐老头傲娇地哼了声,“这还差不多。”咬了口香蕉。
纪冰抬眼看他,“对不起。”
徐老头嘴里的香蕉差点吐出来,震惊地瞪大眼,“纪老二,你被下降头啦,这种话都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阮雨听着哈哈大笑。
纪冰也忍俊不禁。
人是会变的,而且还变得很快。她想。
两人坐下,陪着徐老头闲聊起来。
期间,徐老头说了不少纪冰的糗事。
阮雨身板坐得笔直,听得专注。
“她有一回爬树掏鸟窝把腿划伤了,从大腿到小腿,好长一道,血淋淋的,都是我给治好的。”
“还有一回被马蜂蜇的,整张脸肿成了猪头,把巷子里的小孩都吓哭了。”
“还有还有,有个老头掉进了粪池,她跳进去救的,回来之后到我这里洗,我滴个亲娘嘞,那个味道啊,我这屋好几天都没法住。”
……
阮雨又心疼又想笑。
徐老头拍了拍大腿,有些吃味,“你看看她对外面的老头什么样,你再看看她对我,今天让她载我一程都不愿意。”
纪冰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由着他们说,也没插话。
本来想阻拦的,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但看阮雨笑得开怀。
她就觉得算了,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说一说也没什么要紧。
阮雨抹了下笑出来的眼泪。
徐老头继续道:“还有一次,她捡回来一只三条腿的小狗,没多大,三四个月的样子,她还用木头雕了一条狗腿,花了一个星期呢,那狗也聪明,天天跟在她身后跑,就是喜欢咬人,才养了一年多,她哥哥纪年就被咬了好几次。”
“那狗呢?现在在哪儿?”阮雨问。
“哎,你别……”纪冰敛了神色,出声阻拦。
“被她爸妈炖汤了,她开始不知道,还喝了一碗,最后吐得死去活来。”
可徐老头嘴太快,没拦住。
一首轻缓的钢琴曲适时响起。
阮雨的手机响了,董园打来的,问她们在哪?怎么还没回家?
纪冰掏出手机一看,已经快到九点了。
她忙带着阮雨回去。
徐老头追到门口喊:“虽然没治好,但我看诊了,就得给看诊费,纪老二,记得给钱。”
纪冰无所谓地摆摆手,头都没回:“记在账上。”
拉着阮雨的胳膊,两人并排走入黑夜,往家的方向去。
徐老头揉着大光头,转身回屋,拿出账本,翻到纪冰的那一页。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两页纸,她欠的第一条账目还是在五年前。
如今又新添了一条,他拿着笔写道:纪冰携好友治眼,未治,欠看诊费二十元钱。
董园站在门口等,纪冰把人送到,她给纪冰塞了个柚子。
“我买得多,你拿一个回家吃。”
纪冰抱着柚子,点头说好。
然后跟阮雨说再见。
一进家门,王春梅刚好洗完澡出来,看见她,先是瞪了一眼。
接着看见她怀里抱着的柚子,停下脚步,“你买的?”
“不是。”纪冰说:“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卖柚子的大爷,还剩最后一个,他急着回家,送给我了。”
王春梅走过来,想把她怀里的柚子拿走。
纪冰微微侧身躲过。
“锅里给你留的饭,吃完了记得刷。”
纪冰身子一僵,松了手。
王春梅抱着柚子进屋去了。
对她来说,什么理由根本就不重要,哪个卖柚子的大爷剩最后一个不拿家吃去,还送人?
她只是要把纪冰的东西抢过来,再分给她的儿子。
纪冰走进厨房,打开锅盖,里面有一碗米饭,上面盖了茄子烧肉,还有几根小青菜。
触手温热。
她侧过头,一旁的水盆里堆着没刷的碗筷。
收回视线,她看着眼前的这一碗饭,突然开心不起来了。
如果放在以前,她已经开心地狼吞虎咽。
这可是妈妈特意给她留的。
一碗饭,她就可以为他们做任何事情。
这一刻,她又想到了阮雨,大概这段时间被阮雨家喂的,嘴都叼了。
她竟然不觉得面前的这碗茄子烧肉有多好吃。
但她还是吃了。
吃完了,把水盆里的碗都刷干净。
然后去洗澡间洗澡,洗完了把自己的衣服洗了,大塑料盆里堆的脏衣服。
她没动。
*
过了几天,纪冰跟着王春梅在店里忙活,纪永华带着纪夏去市区医院复诊去了。
纪夏的哮喘虽然是轻微的,但每年都会去医院复诊两次。
“给我拿条鲫鱼。”
纪冰一抬头,笑着叫了声,“董阿姨。”
又看向旁边微微笑着的阮雨。
“要哪条?”王春梅没好气的声音传过来。
董园收了笑脸,伸手指了一条。
王春梅捞起来,杀好冲洗干净。
董园把钱递过去,拿过鱼,就准备走了。
她看不惯王春梅,当然也能感觉到对方看她也不爽。
“纪冰呀……”
阮雨刚叫了声,就被董园拉走了。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王春梅剜着纪冰,说话都带着怒气。
纪冰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干活。
王春梅却喋喋不休,“人家上次背你去医院,你心里是不是特别感激人家,刚才笑成那样,怎么也不见你对我笑笑。”
纪冰叹了口气,站起来,直视着她,“人家背我去医院,我难道不应该感激吗?如果不是董阿姨,我可能就死了。”
王春梅拧眉怒道:“你要搞搞清楚,救你命的是我,如果不是我去警局闹,你哪有钱治,还什么董阿姨,既然叫的这么亲,怎么没见人家给你出钱治。”
“哦,外面的人随便做点什么你就感恩戴德,老娘生了你,养你这么多年,给你吃给你喝,到头来还比不上刚认识没几天的外人了是吗?”
听着她尖锐的嗓音,咄咄逼人的架势,纪冰脑袋胀痛,闭了闭眼,脱口而出,“我让你生我了吗?你当初把我生下来的时候,就应该掐死我。”
王春梅一瞬间有些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觉得人家家里好,比咱家里有钱,羡慕了。”
纪冰也气,“我是羡慕,但不是羡慕他们家有钱,我是羡慕他们家对自己的孩子很公平,不会偏心谁,不会重男轻女。”
一句话烧到王春梅的神经,当即炸了,“你翅膀硬了是吧,跟老娘谈公平,你哥哥是名牌大学生,你弟弟将来也会是名牌大学生,你是什么东西?屁都不会,就是个在家里吃白食的,我养你这么大,不说功劳也有苦劳,不给你吃不给你喝,你早就饿死了,现在来跟我谈公平?我就是养条狗,养这么多年也会摇尾巴了。”
“当初要是早知道你是个白眼狼,我就该掐死你,养条狗也比你强。”
“你跟我横什么横,你不就是看人家穿戴好,城里来的,想上杆子巴结人家嘛,跟哈巴狗一样往上舔,你也不瞅瞅你这样,人家看得起你吗?有钱人眼睛都长到头顶上。”
“这叫什么你知道吗?你这叫要饭的,笑呵呵地凑上去跪着舔人家,人家心情好了,手丫子漏个三瓜两枣地给你,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还觉得人家对你多好多好。”
“纪冰,你就是个乞丐。”
话落,王春梅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带着浓重的鱼腥味,赫然涌入纪冰的鼻腔,口腔里也像是咬了一口腐烂的鱼肉一样。
腥臭味遍布全身。
倏忽间,她也觉得自己很贱,还不如一条哈巴狗。
第18章 鱼肉
纪冰还是跟往常一样来接阮雨放学。
因为接得次数多, 现在已经默认是她来接人。
如果她来不了,就会给董园打电话,董园再来接。
今天中午, 纪冰特意把三轮车刷了一遍,翘起来的铁皮钻了一个洞,用铁丝缠住。
骑起来的声音也就没有那么大了。
把车停好,她等了一会儿,阮雨才出来。
“阮雨,这里。”叫了声。
听见声音,阮雨笑着应。
纪冰迎上去。
阮雨单手背在身后,笑着说:“纪冰,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
“呕——”
走近了, 阮雨身上淡淡的香味和她鼻腔中挥之不去的鱼腥味相冲。
一瞬间, 纪冰突然呕出了声。
迅速跑到不远处的树下吐。
阮雨脸色一变,担忧道:“纪冰, 你怎么了?”
无人回应。
门口人声嘈杂,她听不见纪冰的声音。
只能闭上眼, 靠着感觉往前摸索。
“纪冰。”她又叫了声。
纪冰吐完, 摸到口袋的纸巾, 拿出来, 又塞回去。
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她侧过头, 看见阮雨手持盲杖, 慢步走着。
嘴里叫着她的名字。
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 一边厌恶王春梅刺耳的话语。
又一边赞同。
阮雨的家庭是她可望不可即的, 她羡慕, 实在太羡慕了。
所以一尝到甜头, 就想离得近点,再近点。
但她不赞同王春梅说她是乞丐,也不认为阮雨家对她是一种施舍。
董园不是这样的人,阮雨更不是。
相处中,纪冰甚至能感觉到阮雨对她的讨好。
她就想,如果她是阮雨,有疼爱她的妈妈,护着她的弟弟,和谐的家庭。
她不会去讨好任何人。
到哪里都能抬头挺胸,不用羡慕别人,也不会觉得自己卑微。
但阮雨不是,她虽然很爱笑,说话也很讨喜,但时常低着头,怕别人会因为她不高兴,怕惹麻烦……
甚至,怕被嫌弃……
嫌弃?
纪冰讽刺地笑了下,这两个字应该是烙在她身上的。
阮雨跟这两个字根本就不会沾边。
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生活得很好。
衣柜里很多漂亮的裙子,房间都被布置成了粉红色,床单上面印着一个戴着皇冠的小公主。
每天可以得到家人的夸赞和拥抱。
纪冰啊,你太贪恋这种温暖了。
如果一旦消失,你是不是就无法再去过原来的生活了。
吃不下去剩饭,会嫌弃茄子烧肉不好吃……
然后呢?你要怎么活?
阮雨拿着盲杖,离她还有几步远。
“纪冰。”
“在呢。”她轻声应道。
阮雨笑了下,脚步加快。
纪冰刚想把脏外套脱下来,阮雨就把盲杖扔到地上,用手去摸她。
“别碰我,脏。”
纪冰条件反射般,不想她碰脏衣服,挥了下手。
‘嘭——’
阮雨没站稳,往后倒,摔在地上,怔楞着。
纪冰慌了神,忙去扶她。
阮雨却先她一步站起身。
把手中已经捏碎的东西,迅速塞进书包侧边。
笑了笑,“我没事,没摔疼。”
纪冰垂下眼,遮住泛红的眼眶,把脱下的外套团成一团,抱在怀里。
阮雨弯腰摸着盲杖,抬起来,“今天车子停得远吗?”
有点没话找话。
纪冰掀开眼皮,看着抬起的盲杖,心中五味杂陈。
她看了阮雨一眼,伸手握住。
“不远。”
纪冰带着阮雨往车边走,两人中间隔了一个冰冷的盲杖。
一路上,阮雨还是跟以前一样说着话,说今天班上谁谁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惹老师生气了。
又说谁谁带了什么好吃的,分给我吃,但有点难吃,我没说。
她没说今天中午食堂吃了什么,也没说自己今天做了什么。
纪冰始终沉默着,她需要好好想想。
想想怎么维系这段薄弱又不对等的友谊。
把阮雨送到家门口,纪冰跟董园打了声招呼,就骑车走了。
阮雨听车声远了,才抬起双手,问:“妈妈,我有没有哪里脏脏的?”
董园疑惑,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啊,很干净。”
阮雨哦了声,笑说:“那我今天想先洗澡再吃饭。”
晚饭期间,王春梅端了一盆鱼汤上桌。
纪冰坐在桌边,屏住呼吸,总觉得今天的鱼汤特别腥。
令她难以忍受。
她盯着那条鱼发白的眼珠和微张的嘴,脑中一闪,倏然觉得自己就是那条鱼。
王春梅用筷子捅进了‘她’的肚子,挑起一大块肉放到纪夏碗里,纪夏笑着把‘她’的肉吃进嘴里。
纪永华用筷子夹断‘她’的尾巴,把肉吃干净,骨头扔进垃圾桶里。
王春梅舀了一勺汤,是把‘她’的身体炖到腐烂才炖出来的。
没多久,‘她’的身体被瓜分干净,只留下一个头,嘴巴比刚才张得更大了。
她看着王春梅把‘她’的头夹起来,往她碗里夹。
纪冰跟那双无声无息的死鱼眼对视了几秒——吐了出来。
耳边响起王春梅和纪永华的骂声,还有纪夏的嫌弃声。
她脑袋嗡嗡作响,起身回了房间。
晚上十一点,她透过小窗,看着外面月色。
想到阮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索性开门出去。
在院子里助跑了几步,翻上墙头,跳了下去。
她从阮雨家的大门缝隙朝里面看,发现屋内还亮着灯。
隐隐约约传来阮雨的笑声。
她心里的烦躁慢慢散去——
趴在墙头上,想听得更清楚些。
“你都不知道,今天中午吃面的时候,姜果吸溜的声音特别大,我说吃面发出声音不好,她吸溜的声音更大了。”
董园笑着说:“谁说吃面发出声音不好的。”
“纪冰说的呀。”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呀?”
“那当然了,她很厉害,懂得特别多。”
……
纪冰笑了。
她又想到了晚上的那条鱼,好像也没那么恶心了。
鱼是鱼,她是她。
鱼没有阮雨,她有。
她们之间的友谊,貌似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脆弱。
从墙头下来,顶着月色回家。
一夜好梦。
大清早,董园给阮雨整理书包的时候,发现侧面口袋用包装纸包裹的碎屑。
嫌弃道:“哎呀,你这装的都是什么?”她凑近闻了闻,“好像是红豆的,都碎在里面了。”
阮雨喝粥的动作一顿,眼睫轻颤。
然后抬起头,笑着说:“可能是我不小心塞进去的,扔了吧。”
第19章 活过
接连几天, 阮雨都没让纪冰接。
嘟囔着说是老师加课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放学。
纪冰淡淡应下,没有戳穿她拙劣的谎言。
每天还是按时去学校, 躲远一些,陪着她。
一直到董园来。
这天,她跟在董园的自行车后面,骑快了,离得比平时近。
董园停下车,去旁边超市买了瓶水出来,看见了她。
“纪冰。”她扬声挥手。
阮雨听罢,转着圈地看。
等听到纪冰的车声,才确定方位,站着不动。
董园拧开瓶盖, 递给阮雨。
阮雨微仰着头, 喝了口。
“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董园笑着问:“去办事啊。”
纪冰看向阮雨,见她喝完水, 还在咂巴嘴,像是在品品味道。
跟小孩子似的, 她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不是, 想来接阮雨的。”她说。
阮雨动作停了, 嘴巴微张。
董园的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 也明白这几天应该是闹别扭了, “那让小雨坐你的车吧, 三轮的比我这个两轮的要稳当。”
纪冰看向阮雨, 心里默默准备着被拒绝后的措辞。
就见阮雨点了点头, 说:“好。”
一路无话。
到家后, 董园邀请纪冰进来坐坐。
纪冰把三轮车停在门口,看向阮雨,等着她发话。
阮雨说:“那就进卧室里坐吧,妈妈,我今天想晚点再吃饭。”
董园应下。
两人进了卧室,董园又端了杯水放在书桌上,出了卧室,关上门。
阮雨坐在床上,纪冰坐在椅子上。
半晌,两人谁都没说话。
纪冰喝了口水,率先打破气氛,“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把你推倒的。”
她以为阮雨在为这件事生气。
小女孩嘛,说话语气重一点,摔倒了什么的,生气很正常。
本来想着气两天应该就消了,可目前看来气性还不小。
“我没生气。”阮雨说:“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我压根就没在意这件事。”
纪冰愣了下,把手里的水杯放在桌上。
“那你怎么……”纪冰停顿了下,继续道:“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阮雨脱掉鞋子上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
“想我跟你的相处模式呀。”阮雨胳膊交叠,抵着下巴,抿着嘴思索了几秒钟,道:“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话很少,更多的时候是我在说,我就以为你嫌我聒噪,不喜欢听我说那些有的没的。”
纪冰反驳,“不是的,我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说的我都有在认真听。”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碰你。”
“没有,我当时身上脏,不想弄脏你的手。”
“可是你都不跟我说。”
“我……”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阮雨声音闷闷的,“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说,我有什么感受,想说什么话,都会告诉你,可是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的想法。”
继续道:“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或者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我哪里做的不好,说的不对。”
纪冰:“你没有做的不好,说的不对,都很好,我没有不高兴,也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阮雨笑起来,“你看,你说了我才知道,不高兴了要说,高兴了也要说,我看不见,没法感受到你的情绪,去看你的表情。”
“我是比正常人要麻烦的,所以你得说话我才能知道,我要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你高兴的,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下次还这么做,你就可以再高兴一次,如果让你不高兴了,你说了,我下次就不会这么做了。”
“而且我在说我觉得高兴的事情的时候,你没有说话,我就以为只有我在高兴,你并不感兴趣,这样我也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她说:“纪冰,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怎么换一种方式跟你相处,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不一样的,你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我不应该强迫你,所以我在找一种即使你不说话,我也能感受到你情绪的方法。”
说罢,又轻叹了口气,苦恼道:“可惜还没有找到,是我太笨了。”
纪冰的心口酥酥麻麻的。
阮雨不是在责怪她,而是在迎合她。
试图寻找跟她这种人相处的方法,去适应她。
纪冰第一次被人放在心上,以一种平等的方式。
不是强迫,不是欺压。
对方甚至为了她放低身段,设身处地的站在她的角度,企图找到一个令她舒适的方法。
她感觉自己正在被一个人善待着。
哑住,喉咙里像是塞住了什么东西,眼睛酸涩不已。
又说不出话了,但是她得说。
“不用找什么方法。”她说:“以后我会说的,有什么想法我都会说,不会再让你猜,你有什么不满也跟我说,我都改。”
她嘴唇都在发颤。
阮雨侧着脸,笑起来,遮住一个小梨涡,“那你明天还来接我放学吗?”
纪冰毫不犹豫,“当然接,以后都接。”
然后,想了想,又说:“其实,这几天我都去学校了,每次都跟在你们后面。”
阮雨笑得更开心了,她能很清晰的感觉到纪冰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并且在试着改变。
心里又有些酸酸的,她知道自己很麻烦,如果是正常人,一个眼神,一个细小的微表情就能知道对方的情绪。
但是她不能,她只能靠声音去辨别。
她觉得自己在强迫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跟她说话。
纪冰完全可以选择不跟她这个瞎子做朋友,跟正常人一起就不会这么麻烦。
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想要一个朋友。
她不想自己跟自己说话,以前董园不在家的时候,她会把一个空的水桶套在头上,说一句话,听到回音后,再说一句。
假装自己在跟别人对话。
跟纪冰之间,一开始就是她主动的。
所以她得对纪冰好点,再好点。
“我跟你说老师加课,是骗你的。”她说:“我只是暂时没有找到跟你相处的方法,我怕无意间说什么话会惹你不高兴,然后你又不跟我说,我就只会一错再错。”
“我知道你是骗我的。”纪冰笑着,把话说开的感觉很好,她以为自己在猜阮雨的心思,没想到对方也在猜她的,“以后不能骗我了。”
阮雨忙摇头,“不骗,以后再也不会骗你,对了,你把我的书包拿过来。”
纪冰起身去拿。
“你打开最外面的拉链,里面有一个小塑料盒。”
纪冰依言照办。
“这是什么?”她摇了摇盒子。
“你别摇啊,都晃散了。”阮雨急着制止,“你把盒子打开。”
纪冰撩眼看了她一下,慢慢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个银色的包装纸,她凑近闻了下,有一股红豆味。
“打开了吗?”阮雨问。
“打开了。”
“那你快尝尝。”阮雨说:“我书桌上还有三块,在靠近左边的位置。”
纪冰看过去,是有三块并排放着,跟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这里面是什么?”她又闻了闻,有一股甜甜的红豆香。
“红豆糕啊,学校食堂里发的小零食,还有其他的,但我就觉得这个最好吃,所以想带回来给你尝尝。”阮雨说:“我每天都给你带了一块,因为我每天吃都觉得好吃,等到哪天我觉得不好吃了,我就不给你带了。”
那一刻,纪冰有一种豁然清明的感觉。
好像只有这样才叫活着,被人喜欢,被人善待,被人放在心上……
而不是整日的辱骂,埋怨,被看不起,被嫌弃……
她十七年的人生恍若白活了一样。
细细密密的甜把她包裹着,严丝合缝。
她觉得哪怕下一秒就死,也没有遗憾。
因为她也被人珍视过。
纪冰笑了起来,眼泪从眼角滑落。
时间的长短有什么关系呢?哪怕阮雨明天就走。
哪怕分离后,再不相见。
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
也许,阮雨永远都不会走。
她把眼泪擦掉,颤抖着手吃下那块红豆糕,甜味在口腔里慢慢融化。
“很好吃。”
阮雨开心地笑起来。
纪冰从书桌上拿了一块,剥开,蹲下来,喂到她嘴边,“啊,张嘴。”
阮雨乖乖把嘴巴张大。
有一缕头发滑落到她嘴角,纪冰伸手挑开。
“还是很好吃。”阮雨说:“我明天再给你带,还有绿豆的,桂花的也有,不过我觉得一般般,你想不想尝尝呀,我明天都给你带回来,你都尝尝,觉得哪个好吃,我以后就给你带哪个,还有别的呢……”
她叽叽喳喳说了很多种吃的。
纪冰静静听着,时不时再插上几句。
阮雨得到回应后,笑得更欢了。
纪冰见她笑,也不自觉跟着笑。
她很珍惜跟阮雨在一起的时光,如果阮雨以后走了,她会把这段时光保存在脑海中。
然后,能活就活,活不了就带着记忆去死。
没有遗憾。
忽然,门外响起王春梅的声音,“这不是我家的三轮车吗?”
纪冰怔住,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跟着僵硬起来。
她沉着脸,快速起身往外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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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尾巴
见纪冰从屋内出来, 王春梅阴阳怪气地笑道:“还真让你舔上了。”
董园站在院中,面露不悦,不过纪冰在场, 她也不好说什么。
阮朝朝躲在堂屋,趴着门看,阮雨也从卧室慢步走出来。
“姐,咱家门口站了个老妇女。”
阮朝朝小声说。
老妇女?
谁?
阮雨眉间轻蹙,还没深想,就听王春梅尖着嗓子,似笑非笑,“你有不少次饭点不在家,不会就在这吃的饭吧。”
有点耳熟。
纪冰的妈妈?
“先回家再说。”纪冰压着嗓子,在强忍着。
王春梅打开她的手, 看向董园, “城里来的,姓董是吧, 我们家纪冰没给你添麻烦吧。”
她语气突然客气起来,笑眯眯道:“她从小就不懂事, 要是有惹你们不高兴的地方, 只管打骂就是。”
话音一落地, 纪冰下意识回过头, 阮雨正呆愣愣地站在堂屋门口。
“她平时在家……唔……”纪冰忙抬手捂住王春梅喋喋不休的嘴, 抱住人就往外拖。
王春梅比她矮了一个头, 人又瘦, 但常年的劳作下来, 她劲不小。
几次挣脱掉, 又被纪冰拽住。
“董阿姨, 车子我晚点过来骑走。”把话丢下,纪冰头也不回地带着王春梅走了。
“小雨,朝朝,去洗个手,准备吃饭了。”董园沉着脸,关上了大门。
晚饭期间,王春梅旁敲侧击,“你去他们家多少次了?”
纪冰低头扒了口米饭,心里知道要是一句都不搭理,她今天是不会罢休的。
“没几次。”
“没几次是几次?”
“没几次就是没几次。”纪冰没好气道。
要是搁平时,王春梅早就火了,但今天脾气格外得好,连纪永华黑着脸想骂她,都被王春梅怼了回去。
纪永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吃饱喝足,带着纪夏回屋去了。
“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家这么熟了?”王春梅饭也不吃了,好奇打探:“是不是你上次住院那次,那时间也不短了,你就没捞到什么好处?”
纪冰吃饭的动作一顿,眸色沉了下来,舌尖抵了抵腮,侧头盯着她,“你别打他们家主意。”
听她这样说,王春梅满脸不虞,“我打什么主意了?我说什么了吗?只不过问你两句而已。”上下扫视着纪冰,翻着眼,道:“你对人家倒是敞着笑脸,对我就是这幅半死不活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是你亲妈呢。”
纪冰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吃饭,“总之,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王春梅今晚奇迹般的一反常态,夹了个鸡腿放在她碗里。
纪冰怔住。
就听王春梅继续说:“我这不是看你傻吗?人家是城里来的,听说不常住,连房子都是租的,你既然跟他们家打好了关系,当然是能捞点是点,城里人舍得花钱,买的东西都贵着呢,我又不让你去偷去抢。”
“尤其是那个眼瞎的,穿的就跟电视里的大小姐似的,她身上总有些值钱的吧,你去低声下气地哄哄,把人哄高兴了,怎么着也会给你点东西,到时候……”
‘嘭——’纪冰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脸色阴沉得吓人。
见她油盐不进,王春梅又恢复了往日那般厌烦的嘴脸,“我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别不识好歹。”
纪冰突然冷笑了声,看着她道:“在你眼里,我不识好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春梅惊讶了一瞬,而后皱起眉,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我看你还真是翅膀硬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顿了几秒,又道:“不会是那家人教你什么了吧。”
“你别什么事都扯上人家。”纪冰道:“以前什么样?任打任骂,还是任人使唤,我快十八岁了,已经不是那个被你打一巴掌只会躲在墙角哭的几岁孩子。”
说罢,她起身回房。
王春梅愣了愣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她碗里未动的鸡腿。
皱起眉,陷入了沉思。
深夜,下起了雨。
纪冰跪坐在床上,打开窗户,静静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阮雨现在在干嘛呢?
她想。
应该已经睡了吧。
她睡着会是什么样呢?
会不停的翻身踢被子吗?
还是会打呼?
或是流口水。
忽然想了解她多点,再多点。
如果记忆是一盘磁带,她想把里面都装满。
以后可以翻来覆去地想,想得更多,想得更细。
最好能让她回想几十年的那种。
那么,她以后都不会觉得寂寞,无聊了。
倏地,有几滴雨吹到她脸上。
冰冰凉凉的。
雨?
阮雨的雨吗?
她想她明天得去问问了。
是雨水吹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那个雨吗?
她突然间笑起来。
比跟纪晓岚同一个字还要让她高兴。
她转过身,拿起桌上放着的两块红豆糕,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低下头使劲闻了闻,还是很香甜。
这是给她的。
阮雨给她的。
阮雨专门带给她的。
做梦都没敢想,她有一天能被人放在心上,好好善待。
她躺下,盖上被子,微蜷着手心放在脸侧。
轻勾起嘴角,听着雨声入眠。
竖日一早。
纪冰是被一阵‘吱吱’声吵醒的。
睁开眼,就见一只深灰色的老鼠,挺着肥胖的身子,蹲在她手心里吃得正欢畅。
纪冰瞪大眼,猛地握拳,一把把老鼠攥在掌心。
“吱吱吱吱——”老鼠被抓住,发出惨叫。
“谁让你吃的。”纪冰咬牙低吼,“我都没舍得吃,快给我吐出来。”
她掐住老鼠的嘴巴,上面还沾着碎屑。
老鼠动着胡须,绿豆眼瞠大,这会儿知道怕了。
被掐住嘴,一个劲地‘吱吱’叫唤。
纪冰脑子一热,捏住它的肚子,把它头朝下摇晃。
企图它能把吃下去的两块红豆糕完整地吐出来。
可屎都晃出来了,也没见它吐出来一点。
纪冰看着包装纸上的几颗老鼠屎,叹息一声,丧气地垂下脑袋。
手一扬,把老鼠扔到地上。
“你要死啊,几点了,还不起来,送货的都打好几个电话催了。”门外响起王春梅不耐的怒吼声。
纪冰抬手撸了把脸,清醒了几分。
“知道了。”她沉声回。
*
又是一个礼拜六,已经十二月初。
穿上了厚厚的冬装。
纪冰穿着纪永华不要的老式军大衣,她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额前的短发快戳着眉毛。
后脑勺的伤疤还在,被头发盖住,不凑近扒拉着看,倒也不明显。
她骑着三轮车,鼻尖冻得通红。
脸还是有点黑,冬天都捂不白。
已经傍晚,迎面吹来了冷风,她皱起脸,停下车,把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嘴边哈着气。
今天格外得冷。
哈了一会儿,双手使劲搓了搓,起了热。
才继续骑车。
“纪冰。”
还没骑到门口,就听见阮雨的呼唤。
纪冰笑了下,加快了速度。
“你怎么在门口坐着?”
她下车,朝阮雨走过去。
“等你呀。”阮雨笑着说:“我妈妈今天包了包子,牛肉粉丝馅的,巨巨巨好吃,在锅里热着呢,我去给你拿。”
说着就要起身。
被纪冰按住,“巧了,我也给你带了东西。”
“又带了什么呀?”
纪冰拧开大衣扣子,里面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短款薄袄,她从薄袄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
里面装着几个板栗。
还温热。
纪冰蹲在她面前,低头把板栗剥开,“啊,张嘴。”
“啊——”
阮雨把嘴巴张大。
纪冰把剥好的板栗抵在她唇上,阮雨感觉到了,合上唇咬住,吃进嘴里。
“是板栗。”
“嗯。”纪冰笑了下,“好吃吗?”
阮雨点头,“好吃好吃,巨巨巨好吃。”
纪冰失笑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夸张。”
“没有夸张,就是巨巨巨好吃。”像是怕她不相信,摇头晃脑地咀嚼着。
多少有点点嘚瑟。
“好吧,虽然好吃,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把嘴巴张得巨巨巨大。”学她话,故意逗她,“我都看见你的虫牙了。”
“哪里有虫牙。”阮雨当即拔高嗓门,蹙眉捂嘴,“你不要胡说。”
“纪冰来啦。”董园从屋内出来。
“妈妈,包子包子。”阮雨眉头也不蹙了,赶紧说,生怕说着话再给忘了。
董园笑道:“知道了,这就去拿。”
她看着纪冰,朝阮雨扬了扬下巴,“惦记一下午了,怕你回来了她不知道,怕你吃不到巨巨巨好吃的包子,写个作业非要在门口写,写半天都没写完。”
“妈妈。”阮雨撅起嘴,佯装生气道:“你们不要学我说话。”
纪冰和董园相视着笑出声。
“不学你,我去拿包子,你赶快把作业写了。”
阮雨垮着脸,哼唧着,“不会写,好难啊,有很多字我都没有学会,就让人写作文,哪有这样的。”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越委屈。
纪冰很想笑,但好像有点幸灾乐祸了。
于是,强忍着,提议道:“我陪着你写吧,总归是要写完的。”
阮雨恹恹点头,“那好吧。”
董园把包子端出来就回屋了。
阮雨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是一张小方桌,上面放着一张盲文板。
她手里拿着盲文笔,左晃晃右晃晃,无从下手。
纪冰坐在她对面,吃着热乎乎的大包子,时不时往她嘴里塞一个板栗。
见她迟迟不下笔,纪冰催促,“想好怎么写了吗?”
阮雨嚼着板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老师说写好吃的,就写写自己平时爱吃的食物,我最喜欢吃的就是酱鸭腿了,可妈妈说这边没有卖的,我都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她苦恼地直哼哼,“我写不出来。”
纪冰思忖片刻,道:“要不然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去哪里呀?”阮雨的脸上立马笑得跟朵花似的,只要不写作业,干什么都行。
纪冰神神秘秘的,低声笑说:“去了就知道了。”
阮雨咧开嘴,心中更期待了。
“董阿姨,我能不能带阮雨出去一趟,晚上就不在家吃了。”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半之前一定送她回来。”
董园点点头,问道:“你们去哪儿呀?别跑远。”
“不远,就在这附近,我骑车过去,很快的。”
“那每半个小时记得给我打一次电话。”毕竟是晚上,董园不放心地叮嘱。
但阮雨已经长大了,不该一直困在家里,也不用一直只呆在她身边,总要放手的。
哎,慢慢来吧。
“好,我记着呢。”纪冰点头保证,“不会忘的。”
阮雨兴奋地催促,“那我们快走吧,快走快走快走。”
这股兴奋劲儿往外传染,董园摇头失笑。
去收拾门口没写完的作业,还是不忘说一句:“明天得写完了。”
“知道啦。”阮雨笑着应声。
这时候甭管跟她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的。
然后站在纪冰身后,紧拽着她的衣服。
一步一步跟着她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倏然间笑起来。
“纪冰呀,你看我像不像长在你身后的小尾巴。”
说着,拽着衣服的手摇晃了起来,模仿摇尾巴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