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的尽头是什么?
里面所流淌的、能够制造厉鬼的诡异液体又是什么东西?
“……”
温简言紧紧注视着面前的墙壁,他呼吸加快,几乎能听到血流撞击鼓膜的声音。
脑海之中,许多线索似乎在此刻就能连接成线、拼凑成图,只差一点,最后一点——
毫无预兆地,脚下的地板突地一震。
怎么回事?!
惊惧之下,众人猛地抬头,下意识地四面环顾。
沉闷的巨响从墙壁深处传来……那种声音很难形容,像是船体龙骨崩塌的某种先兆,钢铁巨兽在深海发出濒死的哀嚎,没有源头,但又好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令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脊背生寒。
一个令人汗毛倒竖的想法渐渐浮上众人心头。
船……这是要沉了吗?
可是,时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早得多!
“轰!!!”
又是一声。
这下,整条走廊都开始摇晃起来,众人的身形都跟着站立不稳,巫烛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温简言,以免他倒下。
温简言习惯性地借力站稳,扭头看向巫烛,急促询问:
“还要多久?”
“很快。”巫烛看了眼走廊深处。
他反手握紧了温简言的手腕,拉起了他,“跟我来。”
就这样,在无数怪异的震响中,所有人都开始全力奔跑起来。
温简言自认为体力不错,但即便如此,在脚下逐渐加剧的晃动影响之下,他还是跑的有十分艰难,视线因灯光闪烁而模糊,在一片混乱中,手腕上的力道坚实而稳定,拽着他一路向前。
他指尖动了下,没把手抽回来。
回廊复杂,但却造成不了什么太多阻碍。
众人在细长的红色通道中飞快穿行,由于船体的震动和光线的变化,身边的走廊都变得一片模糊。
温简言虽然并不能完全确定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但是,他能够感觉到……他距离他们的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
巫烛忽然停下脚步。
他的动作来的突兀,温简言险些没刹住车,好悬撞上去。
其他人也都是一样,他们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身为资深主播,他们的体力并不差,但是,在这条道路上,体力的流失不知为何变得非常迅速,即便只是奔跑,都好像要比往常疲累。
“到了。”巫烛开口,缓缓道。
他的嗓音没什么起伏,但其中所蕴含的信息量却令人不由得呼吸一窒。
此时此刻,对方话语中所指代的地方……有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整艘船的核心。
所有人下意识抬起头,向着前方看去,只见在距离他们数步远的地方,横亘着一扇紧闭的舱门,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门牌,上面阴刻着几个字。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们都是胸口一紧——
【船长室】。
果然,船长室并没有和其他主播的舱房一样位于负十七层,而是在这里……在船只的最深处。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
幸运号游轮的船长——梦魇直播间积分排行榜第一、神谕公会会长——是否就在这扇紧闭的门内呢?
【诚信至上】直播间:
“啊啊啊——”
“好紧张,感觉最终时刻要来了……”
“好奇怪,是信号问题吗?我怎么觉得画面质量不太好,好像有点卡卡的?”
“对……是的,从刚刚进入到这些走廊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卡顿了,但当时还不是太明显。”
“求求了,能不能别老在关键时刻抽风?”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但是,他的指尖不过刚刚碰到舱门的表面,舱门就缓慢而无声地向内滑开了。
“——!”他心脏一跳。
敞开的舱门内漆黑一片,即便是覆盖在走廊中的红色灯光,似乎都无法侵入到其中半分,那深邃的、几乎能够将人吞没的浓黑横亘在众人面前,令人心生退意。
“准备好了吗?”注视着眼前的黑暗,温简言轻声问道。
“当然。”闻雅点点头。
她没看温简言,声音是从未改变过的冷静和坚定。
“废话,”陈澄无礼地翻了个白眼,语气一如既往,“费了那么大劲才来到这里,你还问这个?”
不过……无论这扇门中等待着的是什么,对他们而言,眼前除了走入这扇门后外,再无其他选择。
温简言:“走。”
青年头也不回地向前一步,下一秒,黑暗吞没背影。
就在同一刻,直播间内的屏幕也瞬间黑了下来,并且久久没有亮起。
“……”
“怎么回事?”
“什么情况?”
屏幕上一片漆黑,直播间内,所有聚精会神的观众全部是一怔,他们花了几秒才意识到屏幕的黑暗并不寻常——不只是画面,就连声音都被屏蔽了——于是,观众们面面相觑,茫然错愕,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屏幕上缓缓浮现出一行陌生的字样。
【检测到直播间出现敏感内容,现进行暂时封禁屏蔽】
一下子,整个直播间陷入哗然。
“什么?!”
“不是,你在说什么东西?!”
“敏感内容?敏感内容你***!也没见直播间里以前有什么不能播的东西啊!!”
“我**你**的梦魇,***吧?!花了那么多积分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被迫停止观看直播间的观众们口中涌出恶毒的语言,无数咒骂愤怒地向着梦魇本身倾泄而去。
“我们究竟为什么在这里看直播你没点数??你——”
【检测到社区敏感内容,将对部分账户进行暂时禁言】
原本还文字稠密的屏幕,瞬间清空大半。
温柔平和的机械女声在偌大的直播间内回荡着:
“很抱歉给您带来不好的观看感受,但由于该直播间内即将出现的内容,有极大概率高度影响您接下来的娱乐体验——了您的娱乐,梦魇直播间将竭尽所能、付出一切——于是,我们决定对直播间进行暂时性的封闭,补偿的积分已发送至诸位的账户,请您前往其他主播直播间观看更多精彩内容。”
“为娱乐而死。”
那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彼此交叠,几乎变成了某种令人眩晕的、诡异的韵律。
“为娱乐而生。”
“——梦魇直播间诚挚为您服务。”
*
船长室内原本一片漆黑。
而在他们迈入其中的一刹那,灯光就立刻亮起。
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之下,众人暗吃一惊,虽然明面上仍保持了相当的镇静,但警戒之心却早已都提到了最高。
血红色的顶光犹如有生命的蠕虫,爬满了他们的视线。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层高极深、几乎令人感到窒息的庞大空间。
和想象中不同的是,船长室里……
什么都没有。
别说没有一般船舱内应该存在的生活用品和基础设施,就连他们做好准备应对的诡异设施、恐怖存在都没个半点。
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空空如也。
可这怎么可能?
正当众人愣神之时,忽然,玛琪惊呼一声:“喂,你们抬头看!”
顺着玛琪手指的方向,众人抬头看去。
原本应该是天花板的位置,却横亘着奇怪的木质结构。
它们彼此交错,形成蜘蛛网般的态势,看上去分外诡异。
“等等,这东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温简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眯起双眼,打开手电筒,向上照去。
木质表面清漆斑驳,似乎年代久远。
“!”温简言灵光一闪,猛地反应过来。
驾驶舱!
在副本开始之前,他曾摸到过幸运游轮的驾驶舱,明明四处都有十分现代化的屏幕,但是,在驾驶舱的中央,却有一个样式古旧、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船舵。
正因为它看上去太特殊了,所以,温简言对它的印象十分深刻。
在副本开始之后,他前往甲板上寻找线索的那一次,自己之所以能从追债人的手中逃脱,也正是因为及时转动了船舵,致使船体短暂失衡。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其实位于驾驶舱的正下方。
对于【船长室】所在的位置,温简言心中第一次有了大致的模糊概念。
回想起在自己转动船舵的瞬间,船体深处所发出的可怖巨响……
温简言若有所思。
由此看来,这些木质的怪异横杆,或许才是整艘游轮实际上的真实骨架。
怪不得那么小的船舵,却能操控如此庞大的巨轮。
而那些深达十八层的负数船舱,恐怕也只是以某种平行的状态、附着于这些木质横杆上罢了。
所以,在负八负九的住宿层被海水侵蚀时,被用作拍卖会的负七层、和被用作赌场的负一到负六层,都能还处于完好无损的状态。
木质横梁向着房间的深处延伸。
“走,”温简言收回手电筒,果断道,“到里面看看。”
于是,一行人快步向着船长室的深处走去——这个空间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在足足走了近三分钟后,他们才终于走到了尽头。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一堵漆黑的墙壁。
……啊?
众人茫然地对视一眼,不由得再度抬起头,向着上方的木质结构看去。
没错啊,这些桅杆的的确确是通向这个方向,并且最终没入黑墙深处的。
温简言皱皱眉,走上前去。
他试探性地将手放在墙壁上,冰冷光滑的触感令他微微一怔。
这个手感……是玻璃?
不知何时,巫烛走到他的身边,诡异的灯光之下,他的眼眸深处被映出异样的血色。
和第一次在这艘船上见到油画时异一样,在这一瞬间,人性化的一面似乎再一次被从他的身上再次剥离,他的眼神阴冷迥异,似有暗影跃动。
“就在这里。”
“我的心脏作为炉芯被藏在深处,但却似乎没有在为这艘船本身供能……”
巫烛皱起眉头。
“那是为了什么?”温简言问。
“另外一个……更古怪的东西。”巫烛显得有些困惑。
“它似乎模仿了我的存在,”他将手掌按在墙壁上,冷白的皮肤和漆黑的玻璃形成刺眼的对比,手背上因用力而青筋隆起,“……我的力量被切断了。”
他现在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自己一开始无法独立进入这艘船,而在进入之后,又无法连接到自己的本源。
正是因为自己的心脏被以一种十分独特的方式利用、甚至于模仿了他的存在。
所以才会造成如此吊诡的局面。
“模仿?”温简言一怔。
他忽然想起,在这个副本内曾多次见过的、如沥青般漆黑的液体——那些被规则杀死的主播身体之中,似乎都被这样类似的物质充斥。
而巫烛的力量本源是黑暗。
一下子,似乎很多疑惑都得到了解释。
“……好。”
温简言深深看了巫烛一眼。
他后退两步,向着众人简短命令道:
“砸破它。”
接二连三地,无数可使用的道具倾泄而下,但对漆黑的玻璃外壁却造成不了半点伤害,在接连一分钟的狂轰滥炸之下,它的表面仍旧光洁如初,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试试。”孔卫闷声道。
他从肩膀到脖颈的位置变换成了类岩的质感,他后退数步,然后起步提速,结结实实地猛撞上去。
“砰!”
一下。
“砰!”两下。
这一次,漆黑的玻璃上,终于开始显现出细而浅的纹路。
有用!
“……唔。”
温简言敏锐捕捉到一道很低的闷哼。
那声线太过熟悉,甚至无需要思考,他就能将其和记忆中的声音对上。
“巫烛?”
温简言一怔,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影压下,温简言吃了一惊,还没等他作何反应,下一秒,就感到自己的肩头突兀一重。
他一个激灵,反射性地伸手想推:
“喂,你——”
“……别动。”
压抑的声音紧贴着耳边响起,在对方那几乎很少出现过情绪波动的声音之中,温简言第一次捕捉到了清晰的……痛苦。
温简言一愣,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把巫烛推开。
“怎么回事?”他声音没自觉地放软。
温简言眸光一动,几乎一瞬间就找到了最大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是作为炉芯的心脏出问题了吗?”
耳边传来沙哑的一声低应。
“……对。”
温简言撑住他的肩膀,手背蹭过巫烛脸颊旁时,意料之外的触感令他动作顿住——对方那冰冷的、犹如大理石般的皮肤上,他第一次摸到了淋漓的冷汗。
以往,无论将有多重的伤势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巫烛的神情状态都没有半点变化,也正因如此,温简言才花了那么久才发现对方“治疗”的真相,甚至是接连两次的利刃穿心,对巫烛似乎都造成不了太多影响——温简言甚至都要疑心,对于这个家伙而言,疼痛似乎并不存在。
这倒也不是说不通,毕竟巫烛不是人,感受不到痛楚也很正常,不是吗?
但现在……
对方的反应似乎打破了温简言一贯的印象。
或许……这家伙不是感受不到疼痛,而只是以往的程度不够罢了。
温简言拧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道:
“既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你进戒指里来,等玻璃打开我再喊你。”
巫烛皱了下眉。
看对方似乎并不准备就这样简单听从,温简言有些烦躁。
他凑近过去,在巫烛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道:
“行了,快点进去……”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扭头向身后看了看,像是在克服什么心理障碍似得,终于勉强软声道:
“听话。”
“……”
巫烛眸光一闪。
他深深看了温简言一眼,最终还是顺从了。
看着对方的身形消失,温简言转了下指根处的戒指,终于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衔尾蛇向来能抵挡梦魇的监视和影响。
虽然不知道对疼痛缓解有多少用处,但是,至少比让对方在外面留着强……
“诶……”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温简言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扭头看去。
原来是费加洛不知何时凑到了他的身边。
对方眯起一双细细长长的狐狸眼,目光狡黠,唇边带着一丝微笑:“您那位朋友去哪啦?”
温简言很早就已经想好了应对方式:“他吗?那是因为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所以——”
但没想到的是,费加洛却打断了他的说辞:“所以,您和您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什么关系?”
温简言愕然扭头:“……什么?”
费加洛声音压的很低,保证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其他人可能没注意,但我可是看到了,刚刚他突然出现的时候,其实还在拉着你的手吧?”
“还有之前在拍卖会的时候,刚刚在走廊上奔跑的时候……
他掰着指头细数。
“……”这一桩桩一件件,被挨个摆出来,温简言听得冷汗直冒。
在他到忍耐极限之前,费加洛总算不再列举具体事件。
他看着温简言,眼里充满着和现在场合不符的、对八卦的强烈兴趣:
“怎么,在谈?”
他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自觉。
甚至还凑的更近了一点:
“您放心,我尊重理解一切取向,而且保证替您守口如瓶,都已经在梦魇里了,就算谈的不是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家各有各的喜好嘛,如果是非人类的话,能玩的花样岂不是……”
温简言脑袋嗡得一热。
眼看费加洛还准备发表“高见”,他头皮发麻地打断,“你有完没完?!”
“唉,激动干什么?”费加洛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这不只是好奇嘛……”
“好奇?”温简言咬住牙齿,冲他缓缓露出一个假笑,“那你怎么不好奇一下丹朱现在在哪,我以为这个对你才比较重要。”
费加洛:“……”
好毒辣的回击。
“别忘了我们的协议。”温简言冷声道,“去敲玻璃。”
费加洛:“……好的。”
他萎靡走开了。
看着对方加入了破坏玻璃的队伍,重新开始干活,直到这时,温简言这才松下紧绷的肩膀,稍稍地舒了口气。
他抬手捏了下有些发热的耳垂,回想起费加洛刚刚说的内容,不禁有些庆幸。
幸亏巫烛提前被他装回了戒指里,没听到刚才的任何一句话。
不过……
温简言垂下眼,抿了下唇,他有些怀疑。
不是吧?
难道自己和巫烛之间的相处,看起来真的很……
不对劲?
温简言指尖动了动,似乎下意识地想要转动手上的衔尾蛇戒指,但在这么做之前,他想到了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
可恶。
他放下手,向着不远处的费加洛投去冷冷一瞥。
都怪那家伙口无遮拦。
看来还是被宰的不够狠。
“阿嚏!”
费加洛背对着温简言,有些意外地揉了揉鼻子。
奇怪,身为资深主播,应该不至于身体弱到会感冒的吧?
*
所幸的是,费加洛的打岔也多少将温简言分了下心,再次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眼前要做的事情之中去。
在众人的全力破坏下,玻璃已经龟裂,细细密密的纹路开始扩散。
孔卫却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他的脸孔变得苍白,身上的岩状质地也开始闪烁。
“行了,让开。”陈澄拽开他,“让我来。”
下一秒,漆黑的唐刀显现出来,撕开空气,呼啸而至,恶狠狠砸入细纹的中央。
“咔——”
不明显的玻璃碎裂声随之响起。
很好!
见此,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看,”陈澄挑挑眉,颇为满意,“是不是很强?”
安辛:“不错,也加我一个。”
拉开弓弦,箭矢脱弦。
“咔擦!”玻璃碎裂声更为清晰。
一缕粘稠的流质从那个小小的裂口之中流淌而下。
眼看目的将要达成,众人变得越发斗志昂扬,他们铆足了劲,准备趁此机会一口气将这个阻碍突破。
但正在这时……
一道很轻的叹气忽然自身后响起。
“请停手吧。”
……等等,这个声音?
似乎是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所有人都不由得瞳孔一缩。
他们齐齐扭头,猛地向着身后看去。
视线边缘,一道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明明在来时那个地方空无一人,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如何规避掉了所有人的探知。
“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你们见面的。”
久未谋面的塔罗师注视着他们,漆黑的双眼深不见底。
“但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阻止你们继续下去了。”
“苏成。”
温简言缓缓道。
“真是好久不见。”
“……”
苏成突兀站定,他看着温简言,腔调是一如往常的斯文,缓声说道:
“会长,回去吧。”
“回去?”温简言注视着他,轻声道,“不可能。”
双方对峙着,明明间隔不过数步,但其中的距离却宛如天堑。
“我是真的……不希望你找到这里来,”苏成垂下眼,他的声音宛如叹息,“不过,很显然是我太天真了。从第一个副本开始你就是这样,无论有多少干扰选项、无论难度又有多高,你似乎总能找到正确的道路——即便我已经竭尽所能地尝试过了,但似乎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真正阻止你。”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换个方式呢?”温简言定定注视着他,“比如,告诉我你掌握了什么,你为何会在这里,你又想达成什么?”
苏成眸光一动。
正当其他人觉得他可能略有动摇之时——
“不然呢?”
塔罗师慢条斯理问。
“不然?”温简言轻轻笑了,但微笑中却似乎并没多少温度,“不然我会保证事情不会像你希望的那样结束。”
他收敛微笑,面无表情:
“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我也做的出来。”
在他身后,其他人早已进入警戒状态。
很显然,一旦温简言下令,他们都将毫不犹豫投入战斗。
双方力量对比悬殊,如果真的硬碰硬,独自行动、又身为预言家的塔罗师一方是赢不了的。
“……”
苏成定定注视着他。
曾经相识于微末的朋友,而今却如仇敌般剑拔弩张。
终于,在漫长的数秒过后,他开口了。
“好吧。”
“你想知道什么?”
温简言:“不如先从你的目的开始。”
“无论是加入神谕、还是进入游轮,我的所有谋划、我的一切布局……全都是为了来到这里。”
苏成缓缓道。
“在这里,我会成为这艘船的新船长。”
他远远注视着温简言,神情几乎算得上恳切,“等到那时,相信我,我会让一切就这样结束的。”
“让一切……结束?”温简言皱了下眉。
“没错,”苏成点头,咬字清晰地重复道,“一切。”
“所有被束缚在这里的人,都将因此获得自由。”在塔罗师那双黑不见光的眼珠深处,闪烁近乎偏执的怪异神采,“所有的主播,所有的观众,一切的一切,包括你,包括我。”
具体是怎么做到呢?
温简言皱皱眉,看着对方脸孔上陌生的、近乎着魔般的神情,他将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咽了回去,与各样人等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这样问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的,于是,他明智地决定换个问题。
“你说你会成为新船长,那么,上一任船长呢?
据我所知,上一任的船长是神谕协会的会长,也是梦魇排行榜排名第一的主播,他会容许你这么做吗?”
温简言没和前两名主播打过交道。
他唯一打过交道的,只有排行第三、兼永昼会长的丹朱,并且险些被她一人团灭——既然如此,那神谕的会长又怎么可能是好相与的角色?
“他?”
苏成的态度近乎冷漠。
“他容许不容许已经没意义了。”
“什么意思?”温简言觉察到其中怪异的含义,不由眉头皱的更深了。
“你想见他吗?”苏成看向温简言,忽然问。
温简言一怔。
苏成的意思是……神谕的会长,就在这里?
似乎将温简言的沉默理解为默认,苏成走上前,来到那面玻璃的面前,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下一秒,玻璃表面的漆黑开始散去。
伴随着黑色的幕布被渐渐撤去,玻璃重新变得澄澈无比,清晰地显露出被掩藏于其下的秘密。
准确来说,这不是玻璃墙,而是一个大到足够占据一整面墙壁的……水缸。
无数细细的导线被接在水缸深处,液体在光线下呈现出怪异粘稠的的颜色。
而在液体之中,漂浮着一颗硕大无匹的大脑。
温简言惊愕地注视着这一幕。
……缸中之脑。
在平安疗养院之后,他又一次目睹这样的场景,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如同潮水般疯狂地涌入脑海。
所谓的平安疗养院,是一场制造新神的实验。
某个更高维、更恐怖的未知存在为人类提供了造神的“信息”,而这一信息则被承载于那张被封于黑色盒子之中的人皮纸之上,又被人类进行了隐蔽的利用。
根据实验室那些无脸人的说法,缸中之脑“对光线敏感”。
估计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面前的玻璃表面才必须用黑色幕布掩盖。
“这是……”
温简言嘴唇翕动,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没错,这位就是神谕的会长,真正的梦魇第一。”苏成道。
他扭过头,目光落在那枚悬浮于液体中央的大脑之上,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如你所见,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
“……我以为平安疗养院的仪式已经失败了。”温简言嗓音有些艰涩。
“确实失败了。”
苏成说道。
“所以,它并未成神,而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罢了……从成为游轮船长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将以梦魇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以梦魇的目的为自己的目的,无休无止地施加着破坏。”
“事实上,在过往的副本之中,我们也和他打过不止一次交道。”
苏成扭过头,看向温简言。
“它当过德才中学的教导主任,福康综合医院培育鬼婴的院长,平安疗养院内主导实验的负责人,在育英综合大学大动土木的校长……它在这个世界的缝隙间游荡着,制造着一个又一个的副本。”
“……张云生。”
这个如诅咒般的名字脱口而出。
“云生,”苏成重复道,“永生。”
“不过,它现在已经没有太多价值了,”苏成顿了顿,补充道,“如我们所知,平安疗养院的实验是有缺憾的,从某种程度上讲,它更是终将走向终结的。”
确实。
所有有关“张云生”这个人的影子,全部都游荡于每个副本的过去。
而在现在的这个时间线上,它从未出现过。
“简单来说,它永远地被存在于这些副本的回忆之中,保有部分自由活动的能力,但又并不完全拥有意识,留存于现实的夹缝之间,既非活人、也并未死亡。”苏成总结道,“一个失败品。”
“既然如此,”温简言问,“你为何又会选择成为第二个失败品?”
“总要有一个人被选为船长。”
苏成冷静道。
“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苏成看向温简言,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动容。
在那一刻,他似乎又重新成为了那个初入副本,青涩懵懂的苏成,而并非被打磨洗练而出的神谕副会长、那个漠然偏执的塔罗师。
“我知道,杨凡现在状态很糟……他杀死了一位管理员,如果不想死在这个副本里,恐怕就只能永远留下。”
苏成的目光落在黄毛身上,他扫过对方已经近乎失明的双眼,却并不显得意外,似乎早已知晓对方现在的状况。
他最后看向温简言,字字句句,无不恳切:
“但是,我能扭转这一切,事情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大概只剩下最后二十几分钟,我就能正式成为幸运号游轮的船长,等到那时,一切就能重归正轨。”
“唯独这个,唯独这次,请相信我一次……”
“拜托。”
温简言的眸光微闪一下,他张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但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只听“轰”的一声——刚刚停歇没多久的震动再次从脚下传来,而这一次,这震动持续的比往常更强烈,更明显。
众人的身形跟着七摇八晃,就连身体素质最好的孔卫和陈澄都几乎险些跌倒。
不过一瞬,苏成脸上熟悉的神情就尽数消融了,他扭过头,定定看向某个方向,眼神冷了下来:
“该死。”
空气中渐渐开始充盈起熟悉的腐败馨香。
那香味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变得浓郁起来,充斥在众人的鼻腔间,令人几乎难以呼吸。
如此鲜明的标志,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丹朱要来了。
“我必须要去处理一下竞争者,所以,我得先离开一下了。”
温简言抬起眼,就正对上苏成带着愧疚的眼神。
“但是,非常抱歉……我同样也不能留你们在这里。”
他后退一步。
“等等——”
温简言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头顶的灯光猛地消失了。
不过眨眼间,周遭的一切都浸没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靠!
温简言低咒一声。
他立刻打开了手电筒,但是,面对如此粘稠浓重的黑暗,手电筒的灯光似乎没有太大的作用,它只能勉强照亮眼前十数厘米的距离,但其他地方却仍然浸没在深不见底的未知之中。
借着微光,他谨慎地前进,用脚步丈量着自己所在的房间。
刚刚往前走了几步,温简言就走到了尽头。
他抬起头,借着灯光看向前方,愕然发觉,挡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那由细细管道构成的猩红墙壁。
……怎么回事?
“我这边是墙。”
陈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闻雅的声音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我这边也是。”
众人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意识到,他们困进了一个窄小的,只有最多五平方米的空间之中,四面都是墙壁,无门无窗,全都是死路。
“靠,那家伙耍我们!”
虽然黑暗阻碍了视线,但是仍然挡不住陈澄气急的声音。
“我就知道,那个塔罗师是个纯纯坏种!”
自从前十竞争赛开始,他对苏成就一直就很有意见——对方主动放弃资格,退出竞争这件事,陈澄显然始终耿耿于怀。
“毕竟他是提前我们一天拿到通行证,直接进入这一层的。”陈默冷静的声音响起,“这么长的时间里,一名预言家能做的事情只会比任何人都多。”
“是的。”安辛肯定道,“他刚刚不是说,距离正式成为船长只剩下最后二十几分钟了吗?……如果他没有夸口的话,那么,他现在恐怕已经获得了绝大多数的船长权能,否则的话,应该也没办法一下子就将我们困在这里。”
议论之际,闻雅扭过头,向着黑暗中温简言所在的方向看去,忽然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会长,对于刚刚苏成说的内容……你怎么想?”
此话一出,黑暗中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刚才,他们全程听完了苏成和温简言的对话。
这段内容信息量太大了,即便他们有很大一部分内容都多多少少听不太明白,但是,仅凭那些他们能听懂的内容,仍然能够勉强拼凑出部分真相。
至少……
对于同一公会的老成员来说,在苏成主动离开公会这么久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从对方口中了解到,苏成所做出那么多异常行动的真实动机。
玛琪犹豫插话道:“虽然很多我都不太懂,但我觉得……至少前副会长出发点是好的?”
“嗯,这点我很早就知道。”
温简言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冷静,几乎没什么太多的起伏,犹如一柄锐利的刀,撕裂了死寂的黑暗。
闻言,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
……早就知道?
只听温简言继续说道:
“离开公会进入神谕、以神谕代表人的身份参与前十竞争赛、再到幸运游轮的成型、推动你们主动参与负四层赛马场、乃至负五层的通行证争夺战……他的行动轨迹始终都很清晰。”
只要剔除所有的干扰,抛却所有的情绪,将事件从头到尾梳理下来,就能立刻发现……
苏成的动机始终如一。
所以,事实上,温简言从一开始就没认为苏成改换公会,是所谓“背叛”。
他清楚苏成有所谋划,只是不知道对方究竟在谋求什么,又为何要这样做。
而现在,答案终于揭开。
“你问我怎么想,”温简言扭头,在黑暗中“看”向闻雅,“但实际上,你是想问,我们是否能够相信苏成这一次……就像他恳求的那样,对吗?”
闻雅:“……嗯。”
他们都不是特别容易被他人言论影响的人,但是,奈何苏成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过打动人心了……
假如,倘若只是假如,苏成说的是真的。
如果他当上船长,真的能终结这一切,让梦魇结束,让一切回到正轨——
这让人很难不意动。
更何况,在说那些话的时候,苏成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恳切、也太过真诚了。
像是生生剖开胸膛。
即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很难不被打动。
温简言无声笑了一下:
“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
即便在了解对方意图前,温简言都从未质疑过苏成的本质。
正因如此,答案的揭开也并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我不信。”
他的声音中带着近乎冷酷的理智。
作者有话说:
第622章 幸运游轮
有了温简言的回答,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
——离开这里,阻止苏成。
“很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陈澄活动了一下肩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从前十竞争赛开始,我已经就想给那家伙的脸来上两拳了。”
黄毛小声道:
“喂……我们只是要阻止他当船长,又不是要和他打一架。”
“不要那么天真。”
一旁的安辛插话道。
他若有所思地抬手按在墙壁上,说道。
“这种事如果只靠和平手段就能解决,我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即便已经有所准备,但所有人的心下都是一沉。
的确,苏成的离会、以及他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给他们都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甚至是愤怒……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这个时候能毫无波动地和他刀剑相向,亦或是抵死搏杀。
直到闻雅开口,这才打破了眼下略带沉闷的气氛:
“无论如何,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仍是从这里出去。”
破墙,这对他们而言已经驾轻就熟。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们也差不多弄清楚了,在这里除了天赋之外,其他的道具都没有用处。
“捂好耳朵。”安辛好心提醒道。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黑暗的房间内就响起了金石相击、金属咬合的尖锐震声。
在一片混乱中,温简言垂下眼,陷入沉思——虽然他发誓最近再不打开直播间,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从哪个途径获取的情报都很珍贵……犹豫了两秒之后,他最终还是打开了直播间。
下一秒,“无信号”三个字突兀地撞入眼帘。
“……”
他微微一怔,眼神沉了下去。
严格来说,这种事情他并不陌生,在温简言过往经历的副本之中,直播间信号消失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
冥冥中有什么告诉他,这一次和以往似乎不太相同。
以前直播间无信号的主要原因,一般是自己探索的太深,以至于离开了梦魇的观测范围(譬如巫烛控制之境,亦或者布满坟墓的的世界边缘),但这一次,位于游轮深处,整个副本最核心的船长室,这里合该是梦魇控制力最强的地方。
可信号依旧消失了。
这只有一种可能。
是梦魇主动切断的链接。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停止观测?
根据直觉,温简言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和他们这些被镜头正对着的主播并无关联,那么……。
——为了镜头的另外一边?
在接连不断的攻击下,被无数细密管道构成的墙壁被不堪重负,破裂开来,猩红的墙壁被硬生生凿开一个足够通行的窟窿,犹如在活物身上留下的一道深深创口,粘稠怪异的液体从边缘汩汩流淌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很快就聚成一滩。
“这是什么?”陈澄向后一跳,“真恶心!”
“咦……?”玛琪一怔,似乎觉察出了什么熟悉的气息,“等等,这是……”
“负五层玩具工厂里的液体?”
温简言忽然接话道。
玛琪怔了下,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用力点头:“嗯,是!!”
“会长,您怎么发现的?”
她一脸稀奇地看向温简言。
玛琪能感觉出来二者的相似性是因为自己灵媒的身份,但温简言得出结论的速度却比她更快,简直就像早就知道问题答案了一样。
“……猜测。”
温简言垂下眼,目光落在那摊逐渐扩散的诡异液体之上,眸光微动。
他很快抬起头:“我们走吧,注意小心别碰到。”
要知道,这种液体可是负五层用来制造厉鬼的,没人知道如果和这玩意儿直接接触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众人小心地跨过那些释放出诡异气息的粘稠液体,走出了这个将他们短暂关押的密室。
可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出现在面前的却不是船长室,而是弯弯曲曲,没有尽头的细长走廊。
看到这陌生的景象时,所有人都是一怔。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闻雅皱眉,神情疑惑。
“苏成距离成为船长恐怕只剩一步之遥了,”陈默环视一圈,收回视线,缓缓道,“他既然能将我们困在某个房间里,那么,将这个房间转移到远离船长室的地方显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黄毛犹豫了一下,“我们接下来怎么找回去呢?”
要知道,他们当初能在这迷宫一样的结构之中顺畅穿行,用最短时间找到船长室,主要原因是有人引路。
可问题是,引路者已经离队。
那他们现在怎么办?
“会长。”
玛琪扭头看向温简言,眨巴着眼,“您那位朋友还会回来,再给我们带一次路吗?”
“……”
温简言没立刻回答。
他垂了下眼,转了转指根处的衔尾蛇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轰!!!”
忽然,走廊深处再次传来一声剧烈的震响。
对于这样的状况,众人早已习惯,所以这一次,他们很快稳住了身形,以免跌倒。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次,那巨震似乎变得更近了,即便声音带来的余韵已经消失,地板之下,震感强烈的嗡鸣仍在继续。
正在这时,温简言抬起眼,看向玛琪:
“不,他不会来了。”
啊……
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众人对此也没有多意外。
毕竟,非人类向来行踪莫测,不受管束,无法再度入队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温简言的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扫了一圈,道,“这次我们也不需要他。”
闻言,几人都是一怔。
闻雅从温简言的语气中觉察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跟我来,”温简言收回视线,“走这边。”
虽然不知道温简言意欲何为,但众人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在他的带领之下,众人顺着走廊向前一路狂奔。
温简言直视着前方。
他刚刚对玛琪说“巫烛不会来了”……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谎言。
温简言清楚,如果他真的需要,那么,无论对方状态如何,大概率都不会拒绝——只要将鲜血滴在衔尾蛇戒上,巫烛一定会再次出现,并且再一次将他们带到船长室。
不过,这真的有必要吗?
再让巫烛将他们带到船长室,然后呢?
根据苏成刚才表现出来的“能力”,他能将他们转移出船长室一次,就能转移第二次。
他之所以会和他们进行交流,也显然是因为他想这么做,而不是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
温简言不觉得,以苏成现在的……状态,愿意给出更多信息。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回到船长室,结果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除此以外……
巫烛现在的状况,恐怕比他表现出来的要糟糕。
在进入到核心之后,巫烛就无法再次隐匿身形。
而这是在他刚登船时才有的情况,在将游轮上的“住客”吞噬转变之后,他显然拥有了更多的掌控权,但这在进入这里之后,一切似乎又回归到了原点。
更何况,那被夺取用作炉芯的心脏似乎也出了问题。
对方离开前的模样从脑海中闪过,温简言皱皱眉,将那画面迅速挥开。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眼下能做的最合适的判断。
这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情绪。
他之后还有用,没必要在现在这个节点耗尽。
那将无异于焚林而猎,涸泽而渔。
随着他们的前进,空中腐败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
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费加洛猛地收住步伐,一脸惊恐地扭头看向温简言:“等、等等,您先说清楚,您接下来究竟准备去哪里?”
温简言也停下了脚步,他扭头看了过来,挑挑眉,神情坦荡,似乎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这还不明显吗?”
“当然是去找丹朱了。”
“!!!”此话一出,费加洛头发都炸起来了,他后退一步,“您疯了??”
“我没疯。”
温简言回答的很语气很平静。
“这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好办法。”
和苏成这种走野路子进入这里、企图攫取船长位置的篡夺者不同,丹朱切切实实地拥有着三名管理层的信物,取得了船长候选人的资格,可谓名正言顺,童叟无欺。
正因为来人拥有让他所计划的一切付诸东流的能力,苏成才会显得如此烦躁。
“你拥有过管理层的信物,那么你应该是知道的,信物能够为候选人指明方向——这也就意味着,丹朱不仅知道船长室在哪,也知道该如何动摇塔罗师的计划。”
和丹朱合作,是阻止苏成成为船长的最好途径。
“我明白,”费加洛的脸上挂上假笑,“可问题是,我和她的过往仇怨您也知道,以丹朱小姐的性格,我只要露面,恐怕立刻会变成她的花肥。所以,无论您给出的原因有多么必要,只要您接下来是要去找丹朱,那只能恕我不奉陪了——希望您能理解。”
温简言无声叹了口气:“我能理解。”
“……”
温简言居然这么好说话,费加洛倒是一愣。
他双眼紧盯着对方,试探性地缓缓向后撤了一步:“您……真的能理解?”
温简言:“当然了。”
他站在那里,并没有阻止费加洛的意图。
费加洛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祝你们好运,再会!”
丢下这句话之后,费加洛转过身,火急火燎地逃走了。
而其他人虽然蠢蠢欲动,但温简言没有发话,他们还是按耐住了追上去的冲动。
“你就这么让那家伙走了?”
注视着费加洛消失的方向,陈澄环抱双臂,露出不解的神情。
“嗯。”温简言收回视线,点点头。
“和费加洛不想见丹朱一样,我也不想丹朱见到费加洛,”温简言道,“毕竟,丹朱对费加洛的好感度可不高……要是她知道了我和他一起行动,怕是有损我的形象。”
众人:“……”
说话真难听。
而对温简言的优美语言,陈澄倒是连连点头,面露欣赏。
“没错没错。”
“而且,”温简言话锋一转,“对我们来说,他离队比留在这里要有用的多。”
……等等?
其他人都是一怔。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但是,温简言却没有继续加以解释。
他只是扭头看向玛琪:“你能感知到丹朱现在具体的位置吗?”
温简言先前只是借助香气来辨别丹朱大致的方位,而现在,由于他们靠的已经足够近,四面八方的腐败香味如有实质,已经无法再用同样的办法来寻路了。
“应该……可以。”
玛琪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攥,点点头。
即便是在气氛如此压抑、令灵媒如此不适的场所之中,丹朱的存在感依旧清晰鲜明,和那膨胀爆发出的腐败香气一样,她似乎并没有隐藏行踪的企图,而是肆无忌惮地向外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一边前进,一边制造出无穷的恐怖景象。
“在……在这边。”
玛琪走向走廊中的其中一个岔口。
“跟我来。”
*
似乎没有尽头的猩红走廊中,回荡着不知名的、断断续续的哼唱。
丹朱的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似乎并不急着前往目的地。
阴冷的女声空荡荡地回响,听着令人头皮发麻。
在她的脚下,每向前走一步,就有无尽的花枝生长绞缠,那些以尸身血肉为食的可怕花朵活物似得蠕动着,啃食着每一寸地板、墙壁、天花板,让它们变成单薄脆弱、犹如花瓣般的材质。
丹朱抬起眼,看向不知何时挡在自己面前的坚实墙壁,缓慢拉开唇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
“……真讨厌。”
她抬起手,本该白皙柔软的手指不知何时变成了死人般的青白色,指甲尖尖,猩红的蔻丹在灯光线呈现出诡异的浓稠颜色。
鲜血从她的指尖渗出。
一滴,一滴,一滴。
腐烂的花香在封闭狭小的空间内爆炸开来,争先恐后地填满了每一寸缝隙。
脚下的花枝细饱了鲜血,顿时疯狂地生长起来。
藤蔓疯了似得涌向前方的墙壁。
尖锐的震响再次隆隆而来,像是闷雷,又好似龙骨弯折崩塌时发出的嘎吱异声,整条走廊都跟着晃动着,令人有种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的错觉。
带花枝蠕动着散去,挡在面前的墙壁早已不见踪影。
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丹朱忽然扭头,向着不远处的一处走廊岔口看去:
“谁?”
她的嗓音很平静,但其中却似乎蕴藏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恐怖色彩。
“是我。”一道镇定自若的声音响起,“匹诺曹。”
很快,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入丹朱的视野。
青年展示着空空的双手,似乎在示意自己的无害。
“是你啊,”丹朱的视线轻缓地在他身上流淌而过,“居然真的能找到这里,不容易。”
温简言:“……谢谢夸奖,只是运气不错罢了。”
但实际上,他远不如自己看上去那么镇静。
此刻的丹朱足以让任何人感到胆寒,她虽然依旧如记忆中一般美艳,但气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进入核心之后,她似乎不再掩饰自己非人的一面。
阴冷恐怖的气息毫无顾忌地倾泄而出,伴随着腐败的花香一起,压迫着在场所有人的胸腔。
青白的皮肤,空洞的双眼。
此刻他所面对的女人,阴冷犹如一具行走的活尸。
“所以呢,你想要干什么?”丹朱用那双透不进一丝光亮的双眼注视着温简言,语气冷漠,“我以为我之前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只会将你带到负六层,在此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要做什么我一概不管。”
她向前迈去一步,神情似有厌烦。
语气中没有杀意。
似乎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玛琪瞳孔一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目光向下落去——地面上,鲜血色泽的诡异花枝犹如活物般向前窜动,缓慢地向着温简言的方向爬行着。
与其说是想杀人,不如说……是想清除一切挡在面前的障碍。
她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张口想要提醒。
但温简言却在此刻开口了。
“我知道。”
他似乎没看到向着自己游走而来的枝蔓,双眼目视前方,脚下生根般一动不动,“我只是想向您提供我的帮助。”
“现在霸占着船长宝座的是我的一位故人,而我想要阻止他。”温简言紧紧注视着不远处的丹朱,眼珠一错不错,不放过对方面上丝毫的情绪变动,“我们的利益暂时一致,或许可以互帮互助。“
地面上游走的花枝停顿住了。
“……”丹朱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温简言,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温简言任凭她打量着。
不远处,女人的双瞳呈现出死灰般的质地,她的视线阴冷,如影随形。
不知不觉中,温简言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布料牢牢贴合在皮肤上,时间变得如此缓慢,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
不知道过去多久,丹朱终于开口,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
“……故人?”
“谁?”
“神谕新任副会长,塔罗师。”温简言顿了顿,说,“……您应该在前十竞争赛的庆功宴上见过他。”
“啊,他啊,我确实有印象。”
丹朱回忆了一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咯咯笑了起来,“啊……原来是这样,绅士那家伙恐怕气坏了。”
这话来的莫名其妙,温简言反射性地想追问,但是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还是明智地将所有的问题都咽了回去。
不过,也幸亏是这一笑,眼下紧张的气氛总算有了些微的缓解。
丹朱看上去也终于不再像个没有情感、只余冰冷的死尸,而更像是一个会说会笑的活人了。
温简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
丹朱看向温简言,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似乎在评估和他合作的可能。
几秒之后,她开口了:
“你说想阻止你的这位‘故人’,那么,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温简言心下一紧:“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到什么程度?
冥冥中,似乎有不祥的钟声在耳边回荡,令他心脏狂跳,掌心冰冷。
“我的意思是,”
丹朱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她用那双空洞的,犹如死人般的双眼凝视着温简言,嗓音甜美轻缓,犹如某种诅咒,附骨之疽般顺着人的脊柱盘旋而上:
“如果想要阻止他成为船长,就必须杀死他——这种事你能做到吗?”
作者有话说:
写了一万多。
连续通宵太困了,剩下的内容还没差一点收尾,先放一半上来,剩下的内容晚上补完发(不一定几点,别等
——
第623章 幸运游轮
“……”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是瞳孔一缩。
什么……?!
猩红走廊深处,女人噙着微笑,亭亭而立,她用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眼凝视着不远处的青年,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温简言被她注视着,张了张嘴,但却没说出一个字。
即便已经猜到丹朱的问题,但是,在真正听到的时候,他的大脑还是不由得空白了一瞬。
想要阻止苏成成为船长,就要……
杀死他?
这……
丹朱却好像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她轻轻一笑,招了招手:
“过来。”
短暂的犹豫过后,温简言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张开手。”丹朱说。
温简言张开了手掌。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手掌心里,那触感阴冷无比,在接触到的瞬间,温简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他垂下眼,定睛看去。
只见三枚漆黑的硬币静静躺在他的掌心之中。
这是……三名管理者的信物?
温简言一怔,下意识看向丹朱,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做。
“知道我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都还没有找到船长室吗?”丹朱问。
温简言摇摇头。
“当然是你那位‘故人’的手笔。”丹朱缓缓笑了一下,但是,那双死人般阴冷空洞的眼底却并无半点笑意,“这些走廊……这些墙壁,是活着的,它能够被随意改变,阻挡我的去路,还会在那位‘代理船长’的命令下对我发动攻击。”
“但是,你猜怎么?”丹朱慢条斯理地走上前,高跟鞋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声,“这么远的距离下,他只能知晓候选人的位置,能直接攻击的自然也只有候选人。”
温简言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丹朱这么做的目的。
一下子,掌心之中,冰冷的三枚硬币忽然变得格外烫手。
不知不觉中,丹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缓缓凑近,唇边带着秾丽无匹的微笑,浓烈的腥腐花香兜头压了下来:
“所以,我希望你的那位故人,对你怀着一样的慈悲之心。”
丹朱向后撤开,她的目光扫过温简言身后众人,视线在陈澄身上停顿几秒——陈澄身体紧绷,如临大敌——但是,丹朱到底没有发难,她只是轻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好了,走吧。”
女人脚下,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花朵犹如活物般扭曲蠕动,撕咬着向前生长。
“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走在前面,不然发生什么,我可不会负责。”
*
猩红的走廊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浓烈芳香。
死寂中,回荡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地板、墙壁、天花板……四面八方的一切都在被丹朱的天赋撕咬、吞噬,所过之处只剩下衰败般的景象,像是被太阳晒久了的纸张,脆得一捏就碎。
掌心中的硬币沉重至极。
不知道是不是温简言的错觉,持有硬币的时间越长,他的身体就越冰冷,像是在被某种十分强大的死物侵蚀转化一般。
这也是温简言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信物指引”。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虽然并没有具体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但他就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向哪个方向走,冥冥中,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牵扯着他,带领他前往船长室所在的地方。
走廊依旧会时不时地发生扭曲和改变。
但是,每次这种事情发生,丹朱都会用天赋对其进行“修正”。
直到这时,众人才真正体验到,作为梦魇前三、永昼创建者兼会长,丹朱的真正实力。
花种在他们的眼皮下生根、发芽、开花,细弱的花枝深深扎入钢筋般的壁垒之中,诡异的生机诞生于毫无生命气息的坚墙深处,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
不过短短数秒,挡在他们面前的转障碍物就被生生撕裂碾碎……
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轰!!”
可怕的震动在走廊深处回荡,似乎一切都在摇摇欲坠。
每响一声,似乎整艘船距离崩塌就更近一分。
路径持续深入。
空气中,腐败的花香越发浓郁。
“妈的……我都没办法呼吸了,”陈澄眉头皱的死紧,压低声音嘟囔道,“我真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习惯这味道——”
说着,他扭头看向温简言,似乎想要寻求一点认同感,但是,目光刚刚落在对方身上,陈澄就愣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
昏暗的灯光下,青年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甚至于微微泛着青色,像是所有的生机都被汲取殆尽。
在他的侧颈上,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管纹路如蛛网般向下延伸,最终没入领口之下,和没有血色的皮肤对比鲜明,触目惊心。
“是信物?”
陈澄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见鬼的信物。
身为历经多个副本的资深主播,陈澄自然清楚,在类似的副本之中,这样的道具很可能会对持有者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更何况他们现在本就身处核心,这样的影响自然会被放大。
早已半沦为厉鬼的丹朱自然无所谓,但是,对于普通人类来说,这东西所带来的副作用几乎和它的作用同样大了。
但是,温简言却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他忽然站定,抬起眼,向着身边看去:“你有没有听到……?”
“听到?”陈澄皱眉,“听到什么?”
温简言似乎恍惚了一瞬,他定定地看向身边的墙壁,似乎在十分专注地聆听着什么。
陈澄下意识地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
一片死寂。
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没什么。”温简言似乎回过神来,“……我们继续吧。”
越向深处走,走廊的变换就越频繁。
但是,即便如此,丹朱先前提到的“直接袭击”却并未出现。
一切正如她的预期,幕后的操纵者似乎真的有所顾忌……再未狠下杀手。
就这样,众人一步步向着核心迈进。
终于——
一扇紧闭的门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锈蚀的门牌上,“船长室”三个字赫然在目,刺得人双眼生疼。
他们……终于还是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温简言步伐一顿。
他扭过头,向着后方的丹朱看去:“我们到了。”
他犹豫了一下,提议道:“这三枚信物……可以再让我持有的久一些吗?”
“哦?”丹朱缓缓挑起眉头,那双空洞的双眼注视着温简言,那无声的压迫感令人汗毛倒竖,“为什么?”
“就像我先前和您说的那样,我的目的是阻止我的那位旧友成为幸运号游轮的船长,”温简言任凭她注视着,神情坦荡,“也正像您现在所见……他对我同样有所顾忌,船长的信物在我手中,会比在您手中更有用处——这样或许可以避免直接正面的武力冲突,我想,这应该也是您不希望见到的。”
丹朱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但是……苏成提前他们太早来到这里了,他早已将船长权能窃取大半,拥有了近乎可怕的支配力。
否则的话,丹朱先前也不至于进度停滞,难以推进。
如果真的发生冲突,恐怕很有可能变成拖延时间的拉锯战。
而这正是苏成想要的。
毕竟,以他先前给温简言透露出来的信息,距离他成为正式的船长,需要的恐怕只有时间了。
“至于信物的归属权,您更不用担心……”温简言看向丹朱,说,“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恐怕没人比我更不想成为船长了。”
“当然了,您不相信我也很正常。”
温简言短促地笑了下,忽然话锋一转,明明生死攸关的话题,但却他被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出:
“只要杀掉毁约者对您来说没有难度就足够了。”
他们所有人身体之中都有丹朱种下的花种,而他们这次显然再不能像之前一样拉开距离、隐藏踪迹了。
对于丹朱来说,团灭他们都是轻而易举。
丹朱眯起双眼,盯着温简言打量了几秒,她拉长声音,慢悠悠笑道:
“行啊,那就暂时由你来保管。”
*
船长室的大门后,是熟悉的空屋子。
在走入房间内的瞬间,温简言的步伐停滞了一瞬。
血红色的灯光下,空无一物的房间似乎出现了短暂的扭曲,在那短短一秒的时间里,似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但是,在温简言定睛看去的时候,那些东西却消失殆尽,似乎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垂下的掌心之中,冰冷的三枚硬币沉甸甸地坠着,无穷无尽的阴冷气息从中释放出来,令他的手指关节都跟着变得僵硬起来。
他扭过头,向着自己身边的队友们看去。
目光中带着无声的询问。
做好准备了吗?
众人回他以毫不动摇的视线。
当然。
于是,温简言收回视线,一步步向前走去。
房间的尽头,则是那面漆黑的玻璃墙壁——
光源被关闭,那颗沉浮于后方的大脑也跟着一同隐去了,只剩下表面细密如蜘蛛网般的裂纹,昭示着先前发生的一切。
黑发黑眼的塔罗师站在前方正中央。
他似乎早就在等待着他们了。
他手掌半张,上方悬浮着星月塔罗,但是牌上的画面却一片漆黑。
仔细看去,才能勉强分辨出,牌面并非消失,而是被混乱诡异的线条取代了,那些线条是如此癫狂、扭曲、令人不适,或许只有塔罗的持有者,才能看出其上究竟画着些什么。
“……”
苏成缓缓抬起头。
但是,他没有向着自己威胁最大的丹朱,目光却笔直地过空旷的船长室,落在了温简言的身上。
“你果真还是来了,”他说,“——并且是以船长候选人的身份。”
“就在十分钟前,我告诉了你所有你想知道的,即便我可以直接让你们离开船长室,让你们永远不会有发现真相的机会,但我却并没有这么做——我毫无保留地将我的计划对你全盘托出,然后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拜托你……
不,是恳求你。求你相信我。”
“只要相信我这一次就好。”
苏成缓缓笑了,笑容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和上次见面时不同,这一次,所有的关心、所有的祈求、所有的悲伤都跟着消失了,塔罗师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犹如钢铁般冷漠,先前那个温简言熟悉的人似乎从这具躯壳之中抽离了出去,只剩下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影子。
他的声音冰冷而讽刺。
“但你就是做不到,不是吗?”
“眼睁睁看着你踏上不归路,变成培养皿里大脑一样的东西?”
温简言说,
“是的,那我的确做不到。”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苏成远远望着温简言,眼神非常失望。
“但是,无所谓了。”
他收回视线,苍白的五指缓缓收拢,捉住了悬浮于其上的星月塔罗,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浮凸,塔罗牌在他的紧握之下扭曲、皱缩,最后消失成点点黑色的余烬。
“我总是希望这一刻不会发生,但很显然,所谓命运就是这么一回事。”
轰隆隆。
轰隆隆。
震动自脚下发源。
整艘船似乎都在跟着摇晃。
“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可违抗。”
墙壁开始摇晃,猩红的灯光忽明忽灭。
“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改变。”
暗影生长。
一层诡异的红膜飞快地覆盖上了苏成的双脚、爬上了他的双腿……它像是自船只的地板下诞生出来的分支,飞快地窜入了人类的身体。
勃动裸露的血肉如同活物般生长,将他的身体高高托举。
“这家伙……”陈澄的神情难掩震惊,他咬牙,低声道,“是在主动和副本同化——!”
再这样下去,就算苏成真的放弃了成为船长,他也是回不来了!
“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会成为那颗漂浮在水中的大脑。”
不过短短数秒,血肉之膜已经蔓延到苏成的脖颈下,细细的红色血管在他的皮肤上如同蛛网般蔓延,攀上了侧脸,他的双眼黝黑,透不进半点光亮。
“有件事我没有说——的确,它是在永生,但这种永生毫无意义,它只是被永远地溺在了梦魇之中。”
“我们之所以只有在副本的记忆中,才能偶尔瞥见它的存在,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所谓的神谕会长、梦魇第一,早在我们一切开始前就已经死去。”
苏成的声音从遥远的传来。
“水缸里盛放的不过是他的尸体,不过是因为暂时无法被取代,所以还未被丢弃。”
“那你呢?你觉得自己会不一样吗?”
温简言仰起头,咬牙道。
“你觉得在将你利用殆尽之后,梦魇不会将你像它一样丢弃?”
“当然会了。”
塔罗师的半张脸被猩红的纹路覆盖。
他的声音冷酷、偏执、而高亢,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着。
“——梦魇搭乘此船而来,也会搭乘此船而去。”
“我的朋友……你是梦魇培养的新神,是被选中的船长,从你和梦魇接触的第一刻起,你就已经注定成为它的掌舵之人。”
苏成自上而下凝视着温简言,在他的面孔被吞没之前,那张脸上终于闪过一丝熟悉的、属于人类的悲伤。
“它总要有一个船长。”
“在我成为船长之后,我会它一同沉入海底,等到那时,一切就会结束了。”韣榢
血肉的墙壁在空中攀升,蠕动着拼命生长。
地面震动,金属咬合,龙骨哀嚎。
“在我三千七百八十一次预言中,这是仅有的生机。”
“也是你唯一可能自由的路。”
作者有话说:
错误预估了写作难度,对不起!
恨自己!
把很大一部分内容全部推翻重写了,不得不花时间重新整理状态……恨自己!
评论区发500个小红包给大家赔礼道歉!!!!呜呜!(下跪)(磕响头)(咚咚咚)
——
第624章 幸运游轮
疯狂的轰鸣、和金属的尖啸之下,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崩毁。
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唯有塔罗师的双眼如晴天白日般清晰。
“不——”温简言瞳孔一缩,猛地上前一步,“苏成!”
血肉组成的墙壁彼此缠绕、蠕动、咬合。
淹没了那只悲伤的黑眼睛。
陈澄眼疾手快地拉住温简言,将他猛地向后一拽,才避免他被陡然膨胀的血肉墙壁吞噬——温简言刚刚脚下所站的位置已经被覆盖,坚硬如钢铁般的地面上被从中流淌出来的液体腐蚀出“滋滋”的白烟,看着触目惊心。
“滴滴滴。”
毫无预兆地,刺耳的电子声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检测到——滴滴滴——异常数据攀升——滴滴滴——”
“副本……!——”
在这样的疯狂的局面下,梦魇系统怪异的金属声显得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哈哈……”
忽然,一道轻轻的女声响起,那声音如此之轻,几乎要被吞没,直到渐趋疯狂,压倒了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
是丹朱在大笑。
“可笑,真可笑!”
似乎忘却了风度,丹朱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想要带着这艘船沉入海底?我这辈子可从未听过如此可笑的话——”
“什么意思?”闻雅猛地扭头看她,眼神凝重,“你的意思是他做不到?”
“不,恰恰相反,他完全做得到。”
在骤然炸开、成熟欲裂的腐败花香中,丹朱抬起眼,注视着那逐渐生长至和天花板齐平的血肉怪物,唇边拉扯出令人触目惊心的微笑。
“但这样的做法会带来什么,就难说咯……”
血红色的花骨朵伴随着香气开始在地面和墙壁上快速生长,摧毁着坚硬如钢筋般的船体结构,以一种令人惊骇的速度向着苏成的方向袭去。
丹朱看向温简言:“信物,给我,现在。”
“如果你赢了,苏成会怎样?”温简言眸光深深。
“说实话?我不知道。”
丹朱的唇边带着微笑。
即便到了这种时刻,她也是不屑于用谎言伪装自己的那类人——又或者,她清楚谎言对温简言这种人并不顶用,远不如说出真相。
“他或许会死,或许不会,也可能被永远留在这艘船上,成为船的一部分,至于能不能保留神志,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丹朱瞥向他,
“亲爱的,你朋友身上发生的这件事从无先例——你不觉得他这么做,一点代价都不付吧?”
“但相信我,无论如何,情况都不会比他成为船长更糟糕了。”
丹朱注视着温简言,语带深意。
“无论是对你我,还是对这个世界。”
温简言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扬起手,将三枚硬币抛向丹朱。
花骨朵张开嘴,将硬币吞下。
下一秒,花枝暴涨!
铺天盖地的血色鲜花犹如翻滚的浪潮,向着苏成的方向奔涌而去,不过眨眼间,就覆盖住了墙壁的每一寸,和那蠕动着的血肉纠缠在一起,犹如有生命般疯狂生长,向下深挖。
温简言丢出的信物,给了丹朱和苏成同台竞争的资格。
而在寄生和摧毁的方面,她的天赋有着碾压级别的优势。
“苏成当船长的目的是让船只沉没……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想成为船长?”
远远的,温简言看向丹朱。
“当然是野心,野心啊亲爱的!”
丹朱哈哈大笑,在一片血红色的花海中,她看上去美艳的惊人,也可怕的惊人,
“不向上爬,就会被淹没于死亡之中,只有赢家才会幸存——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总有人不懂?”
细小的花枝扎入血肉,看似细弱的根茎却坚忍至极,它寄生着、抢夺着、蛮横地生长,最终将以藤蔓般的耐力将大树缠绕至死。
每个人的天赋都自灵魂诞生,这话不假。
丹朱的天赋也和她本人一样,柔软,耐心,野心勃勃,无时无刻不在攫取着身边的一切,争抢着所有能获取的资源,直到将所有的竞争者都绞缠殆尽。
两方势力角斗着、争抢着,不相上下。
“滴滴滴滴滴滴——”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耳边副本的警报声越发尖锐。
花香膨胀的愈发疯狂,过分浓稠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之中,分子被压缩到极限,如固体般填充着整个空间,已经令人无法呼吸。
可是,即便丹朱借助天赋飞快地抢占优势,但仍然难以最快速度决出胜负。
而在这种情况下,微弱的优势,却代表着一败涂地。
要知道,苏成距离成为船长,需要的不过只是时间。
而在他主动和副本融合之后,这个数字就变得更短、也更紧迫了。
丹朱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表情渐渐失了耐心,名为愤怒的情绪在她眼底酝酿。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温简言猛地扭头看向丹朱,厉声道,“再这样下去,苏成的异化就要完成了——如果他真的成为了船长,一切就多无法挽回了。”
“……你要怎么做?”
“给我三分钟。”温简言的语速极快,“我要和苏成对话。”
“对话?”丹朱笑了,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太过荒谬,“在此之前你有多少个三分钟,你有成功吗?醒醒吧,你以前可不像现在这么无知——你的这位故交和你已经走的太远,已经不是能用语言挽回的程度了。”
在一片崩毁的景象之中,温简言的表情毫无动摇:“还是说,你有其他的选择?”
“……”这倒是一语中的。
丹朱深深看了温简言一眼,目光在他的身上短暂停留两秒。
“给我三分钟。”
温简言再次重复。
“太久了。”丹朱道。
“那就两分钟!”温简言咬牙
“可以。”终于,丹朱点头了,“但是,不是没有条件——还记得在进来前我问你的问题吗?”
“……”温简言的心脏瞬间抽紧了。
在和丹朱组队前,丹朱曾问过他的那个问题,此刻无比清晰地跳入脑海之中。
【“如果想要阻止他成为船长,就必须杀死他——这种事你能做到吗?”】
“我会挖开那堵墙,让你和你的朋友聊上两分钟。但是,如果时间结束,你仍然无法阻止他……那就亲手杀了他。”
丹朱的眼珠在原处冷冷凝视。
“这不是协商。”
在令人窒息的腐香之中,血红色的花枝攀上下方所有人的身体——“你们每个人身体里都有我的花种,让你们暴毙身亡只在我的一念之间,这可远比我杀死那位塔罗师简单。”
“……”在尖锐的警报声中,温简言的眸光动摇。
“成交吗?”丹朱问。
时间不等人。
温简言咬紧牙关:“……成交。”
在温简言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密集攻击着血肉墙壁的花枝瞬间换了个方向,它们彼此缠绕着,飞快地涌向墙壁的中顶端。
每破开一点、血肉就会拥挤着持续生长,但是,这仍然不敌丹朱放弃其他一切阵地的全力攻击。
在墙壁破开大洞的瞬间,血红色的枝蔓涌向温简言。
“准备好。”丹朱道。
温简言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无限的失重捕捉于其中。
呼呼风声灌入耳朵,下一秒,冰冷粘稠的血肉拥挤而来。
温简言整个人没入了那个将苏成整个吞没的诡异生物之中——!
但是,他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被直接吞没,血红色的花枝缠绕在他的身上,替他阻挡了所有的攻击,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一切事物。
塔罗师苍白的脸沉在黑暗中,无数条勃动着的血红色经络自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五官几乎已经看不真切。
“……”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对方的眼皮微动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眼。
丧失正常人类情绪、空洞阴冷的目光从黑暗深处投来。
像是一道苍白的幽魂。
一抹来自于记忆中的影子。
此刻,在温简言面前的,是神谕的下一任会长、更是即将在梦魇中永生的幸运号游轮的新任船长……
但却独独不像苏成。
“你不该来。”他的嗓音平铺直叙,“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温简言咬紧牙齿,五脏六腑似乎都跟着绞在了一起。
“——是你这么说,还是你的预言这么说?”
苏成似乎想要回答,但在开口之前,就被温简言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你知道你先前说的那堆东西,在我看来是什么吗?”
他咬字清晰,铿锵有力。
“屁话!”
“你的天赋源于何处?你看到的是谁的命运?”
“为什么你能在主播大厅内使用天赋,疯狂且频繁?”
“为什么你进入负六层之后,神谕选择再不追击?”
“你看到的未来是真实会发生的,还是梦魇希望你看到的?”
“你踏上的道路是你主动选择的,还是梦魇引导你找到的?”
“你分得清吗?”
温简言挣扎着将手探出花枝的保护,任凭血肉滋滋腐蚀着失去保护的皮肤,舔掉皮肉,露出白骨,最终死死捉住了对方的领口。
他眸如烈火,闪烁着愤怒的光:
“你到底是操纵命运的预言家,还是被自己预言驱策的傀儡?!”
“……”
苏成任凭温简言捉住他的领口,抬头看他。
那双空洞的黑眼睛里,第一次闪过怔忡。
“在拿着船长信物的时候,我听到墙壁内传来声音……你知道是什么内容吗?”
温简言的指骨痉挛,但还是寸寸收紧。
他咬着牙,用近乎低语般的嘶声道:
“‘让我出去’。”
那不是一道声音。
而是千道、万道、十万道、百万道!
那声音阴冷、恐怖、充满恶意,和急欲诞生于世界中的渴望。
它们藏在地板的缝隙、墙壁的夹层间喁喁细语,彼此重叠、交融,汇成疯狂的浪潮,它们被囚禁着,被困着,只等待着一个降生于世的契机。
“‘梦魇乘此船而来’,这是你说过的。”
这是苏成刚才的原话。
而这句话,恰好成为了填补空白的最后一块拼图。
温简言很早就猜测,“幸运游轮副本”对于梦魇来说举足轻重,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想到……这艘游轮会如此重要。
“它并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它搭乘着这艘船来到了这里。”
所谓的主播空间,不过是梦魇围绕它停泊之处所建造的港口,而并非始发之处。
这就是为什么【幸运游轮副本】的开启,是在倒退里程!
“这里的墙壁全部都是管道,负五层的工厂利用管道内的液体源源不断生产着‘玩具’。”
“别忘了,游轮一开始就在,也就是说,在这个副本成型之前,这些工厂就已经在源源不断地运作了。”
“还记得梦幻游乐园吗?它不仅仅在运作方式上是梦魇的缩影,更是共享着同一套底层逻辑——”
“你猜猜,这些被制造出来的、代表着厉鬼的‘玩具’,最终被送到了哪里?”
温简言的手臂上青筋隆起。
他拽着苏成,指骨咯咯作响,被火焰灼烧般的声音自喉间涌出,“被那位永生的前任神谕会长、幸运游轮船长、送到了哪里?”
现实。
每一个副本都从现实中脱胎而出。
每一个副本的成型都是梦魇的手笔。
它选择一栋建筑、一个场所、甚至一处城镇,或是让自己的傀儡亲自前往,又或是仅仅只将被制造的厉鬼投入其中……就足以将它们异化成独立的副本。
每一个副本,就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箱庭。
所有的悲欢、所有的惨剧都被封存于那小小的箱庭之中,在无数观众的“注视”和“观测”之下,被一次又一次地开启,一遍又一遍地轮回。
“当上船长,将船只沉没于深海,就能结束一切?”
温简言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情绪,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冷静注视着这一切。
“或许是真的。”
甚至有极大的可能性是真的。
被隐藏一半的真相,要远比谎言更可怕。
“但是,梦魇不会因此被摧毁,否则的话,这艘船也不会就这样从港口轻易驶离,但是,这些所有被囚禁于船上的厉鬼都会被毫无保留地倾泄于现实之中——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苏成怔怔看着温简言,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温简言缓缓松开手,被腐蚀的鲜血滴答而下,苍白的指骨在破损的皮肉下微微颤抖。
他凝视着苏成,凝视着这个陪伴他最久,也是最开始的朋友。
他用很轻的声音问:
“这一次,我给你选择。”
“你是相信预言,还是相信我?”
随着时间推移,温简言的手因脱力和颤抖而一点点垂下。
而在彻底落下之前,另外一只苍白的、已被腐蚀的不成样子的手自血肉中探出,轻轻握住了他的,上下晃了晃。
“……”
塔罗师缓缓抬起眼,声音如同叹息:
“你知道的……”
他的神情是如此的熟悉——和以往每次温简言使坏,而他无辜上当,莫名其妙成为受害者时一样……虽然无可奈何,但却最终总是以妥协告终。
“在口才方面,我似乎总是很难胜过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的有点久了,评论区再发三百小红包捏
——
第625章 幸运游轮
在被扭曲蠕动血肉之下,两只残缺的手短暂相握。
就像对方第一次向他展露身份时那样。
恍惚间,苏成垂下眼,微微一怔。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时过境迁,好像什么都变了。
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温简言笑了:“瞧,我就知道你会想明白的。”
“如果没有呢?”苏成抬眼问。
对方耸耸肩,道:“那就只能使用我的天赋了。”
他向丹朱要来两分钟的时长,为的就是这个。
如果苏成无法说通,他就准备好使用自己的天赋来强制改变现实了——不过,由于此举能否成功太过依赖概率,所以温简言还是更倾向将它作为后备计划使用。
苏成一哂。
温简言依然是那个温简言。
从不心存无谓的幻想。
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你想做什么,”
苏成抬起眼,用那双黝黑的双眼注视着温简言,似乎在评估些什么。
或许是由于被副本同化侵蚀的缘故,他说话很慢。
“让丹朱成为船长么?”
温简言“嗤”了一声:“怎么可能。”
幸运游轮不仅是梦魇的原始载体,更是一艘搭乘无数厉鬼,向着现实运载厄运的鬼船。
丹朱的存在形态早已更接近厉鬼,自然也无意为人类着想——既然温简言无意让人间变为炼狱,那么,让这么一个有行动力、有野心,且无底线的“人”成为船长,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好,甚至很有可能更糟。
“你能遏制住这些……东西的生长吗?”温简言指了指周围的血肉之墙。
苏成:“勉强。”
“你能用攻击让丹朱无暇他顾吗?”温简言继续问,“不需要太久,一分钟足够。”
苏成:“应该……可以。”
身上鲜红的花枝开始回撤,昭示着约定时间的结束。
温简言加快语速:“现在开始遏制,在我被拉出去的瞬间停止,然后拉住丹朱的注意力,做得到吗?”
苏成点点头。
温简言没时间解释原因,苏成也不需要问。
即便已经过去这么久,即便已经分道扬镳、乃至大动干戈……他们合作起来依旧默契。
外部。
刚刚还在蠕动着的血肉之墙像是失去生命般停止了生长,变得死气沉沉,看着似乎像是死去了一样。
丹朱眯起双眼,注视着上方。
她勾动手指,血红色的花荆拉扯着向外。
由于撤离没有阻力,所以速度要比刚刚快的多。
不过眨眼间,她就已经瞥见温简言的身影。
至少从表象看来,对方像是成功了。
就是不知道他是说服了那位旧友、还是亲手杀了他呢?
好奇在心中一闪而逝。
毫无预兆地,丹朱余光瞥见上方青年的脑袋微偏了一偏……下一秒,培养自无数副本、无数场战斗拼杀中的本能在脑海中警铃大作。
她反射性地做出反应。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刚刚还如同死物般的血墙忽然重新焕发生机,呼啸着向这个方向袭来,压力犹如山海——那毫无保留、极有针对性的攻势,简直就像是要和她同归于尽一样,其带来的威胁性几乎是先前的数倍、数十倍——
丹朱不得不调动所有的精力、注意力来防守。
半空中的红色花荆猛地断开。
丹朱终于无暇他顾。
温简言早已做好下坠的准备,他扭过头,厉声道:
“——现在!!!”
他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让任何人成为船长。
无论是谁。
无论好坏。
所以,在进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提前布局。
在温简言话音落下之前,安辛已然抬手。
箭矢的在血色灯光下闪耀着,弓弦拉满,弓身弯折,几乎到了要崩断的地步——
“嗖!!!”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箭矢裹挟万钧之力,切开光路,撕裂空气,风驰电掣般追向目标尽头!
而目标尽头——
正是那面黑色玻璃墙壁中央、无数蛛网裂缝间,那已然薄弱的中心一点!!!!
箭矢触碰玻璃的瞬间,时间似乎放慢了流速。在所有目光的屏息凝视下,箭矢持续向内钻去,玻璃发出“咯咯”裂声,似乎仍在抵抗,箭矢颤动,互相角力,直到——压力终于超过负荷——
在这一刻,时间终于重新恢复正常的流速。
在所有人眼睁睁的注视之下,伴随着震耳欲聋,几乎摇撼世界的一声巨响,那副漆黑的玻璃整面爆炸开来!
无数碎片纷飞,折射着血色的灯光。
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液体失去禁锢,汩汩向外涌出!
在所有人用最快速度后退、奔向船长室外的时候,温简言却松开手,任凭自己自半空中掉落。
呼呼风声灌满耳朵,所有的颜色都混在一起,犹如万花筒般旋转。
下方的一切向他迎面袭来,水面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即将坠入其中的前一秒——
【圣婴】道具,激活!
无敌倒计时开始。
扑通!
温简言落入了水中。
阴冷的气息冰寒刺骨,转瞬间就将他牢牢包围,但却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阻隔在外,无法侵入半分。
完全无法呼吸。
但谢天谢地,他现在不需要呼吸也能活着。
四周一片混乱,无数气泡奔涌而上,遮挡着视线,令他什么都无法看清,脚下似乎拖拽着无穷无尽的重力,身边的一切都在阻碍他,试图拉扯着他沉入深沉的永眠。
温简言所能做的,只有在在侧腹愈烧愈烈的无形指引下,一个劲地向前。
他别无他法,盲目地伸手向前探去。
指尖……
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冰冷,坚硬。
即便目不能视,温简言却依旧清晰地意识到一点:
他捉到了。
不像是他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胡乱摸索到的,倒像是……主动坠入了他的掌心。
温简言咬紧牙关,奋力收紧手指,猛地一扯!!
“——!!!”即便身处水面以下,温简言依旧能感受到身边世界剧烈的震颤,诡异的、近乎惨叫般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下意识地、艰难地睁开双眼。
那枚巨大的大脑漂浮在不远处。
没有了玻璃的阻隔,它看上去更加丑陋了。
表面褶皱纵横,呈现出怪异的死灰色,令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恶心——就像苏成说的那样,它看上去好像已经死去很久。
在温简言的注视之下,失去了承载之缸的大脑开始飞快地扭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
不过眨眼间,就变成了正常人类的大小。
下一秒,身周所有的液体都像是潮水般褪去。
温简言狼狈地栽了下去,他腿一软,整个跪倒,然后伏在地面上,剧烈地咳呛着,而在他右手紧握的掌心里,一点金色的微光闪耀着。
——那是一枚金色的、宝石般的心脏。
没错。
温简言不会让任何人成为船长。
可问题是,该如何做到这一点?
明明心脏就在这里,但巫烛在“幸运游轮”副本之中没有任何权能,他的力量被牢牢封堵在了副本以外……卡尔贝尔亲口告诉他们的。
巫烛曾说,他的心脏虽然作为炉芯被藏在深处,但却并未在为这艘船本身供能。
随着时间推移,巫烛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痛苦。
而时间对于船长易位至关重要。
既然巫烛的心脏并未给船只供能,那么,它究竟被用来做什么?又维系了谁的存在?
答案昭然若揭。
【缸中之脑】之所以在死去之后依然能够存在,是因为在被持续供能。
巫烛的心脏,正是维持这一切的关键。
只要将它从源头切断,那么,失去了供能,任何人都无法成为船长——无论是试图篡取船长之位的苏成,还是真正拥有候选人身份的丹朱。
这才是真正的蛇打七寸、釜底抽薪。
温简言摇摇晃晃站起身,失真的听觉渐渐恢复——在持续不断的“滴滴”警报声中,夹杂着龙骨轰鸣、船体崩塌的声音,温简言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摇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脚下的船本身。
他抬起头。
和温简言一开始预想的一样,血肉之墙已经消失不见。
空地中央,苏成跪坐在地,脑袋低垂着。
“苏成!!”温简言提高声音——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尖锐而遥远,在四面八方警报声的嗡鸣中显得格外陌生。
苏成顿了顿,抬起头。
他的脸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先前诡异的纹路已经尽数退去,除了看上去眼神有些恍惚外,一切似乎都未改变。
“这艘船要完蛋了!!!”温简言喊道,“快走!!”
苏成摇摇头,缓缓站起来,蹒跚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船长室的门口跑去,头顶的天花板在崩溃,一块一块的碎在脚边。
众人焦急等在门口,一分一秒数着时间的流逝。
闻雅眼尖地瞥见了他们:
“在那边!!”
见到两人一身狼狈地从船长室冲出来,众人都是长松一口气。
“慢死了,”陈澄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毫不留情,“我们都快等不耐烦了。”
“……总之多谢,”温简言气都喘不太匀,“以及干得漂亮。”
确实如此。
刚才的行动中,无论时机还是效率都堪称完美。
正因如此,才能捕捉到丹朱分神的短暂一霎,图穷匕见,直指他们真正的目的地——缸中之脑。
似乎想到了什么,温简言抬起头,在愈发尖锐的警报声中环视一圈,问,“说起来这个,丹朱呢?”
“从反攻开始起就没见到。”
闻雅言简意赅。
“而且我们一直守在这里,也没有见到她从门口离开。”
如果不是空中浮动着的、若有若无的腐败花香,几乎令人疑心这位压迫感十足的永昼会长从未出现过。
奇怪……
疑惑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所以这位……”陈澄的视线落在温简言身后的苏成身上,似乎心情不太好地挑挑眉,“归队了?”
温简言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
“嗯。”
“刚刚我们能拖住丹朱,让她没有精力对我们下手,是他的功劳。”
塔罗师一言不发地,垂眸站着,没对二人的的言论做出半点反馈。
陈澄翻了个白眼,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嗤。
但即便是他,都知道不该选此刻发难。
摇晃着的走廊之中,“滴滴滴”的尖锐警报声回响在耳边,组成墙壁的管道崩裂,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液体向下汩汩流淌,系统的播报声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别内容。
“■■副本——出现异常故障,即将■■关闭——……”
“请……主播尽快前往■■■■甲板——”
“未在规定时间内前往者……滋滋……将——■■■无法离开。”
“倒计时……■■分钟……”
见鬼!
那声音令所有人都浑身一震。
副本要关闭了!
而他们居然还听不清副本关闭的倒计时!
陈默眉头深锁,神情凝重:“必须走了,我们要加快速度。”
通向甲板的路,距离可不近。
玛琪犹豫:“可外面的路……”
温简言垂下眼,目光从衔尾蛇戒指上扫过——冰冷的金属表面,残留的鲜血已经被吸收殆尽,按理来说,巫烛应该得知了他的信息才对,但他却并未立刻出现……
是出什么状况了吗?
但没关系,温简言向来留有plan B。
他掀了掀眼皮,短促地笑了一下:
“……放心。”
温简言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打开屏幕,很快,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通向远处的路线。
“这是……”闻雅一怔。
“费加洛。”
温简言道。
“还记得吗,在允许他入队的时候,我可是和他签了不少不平等协议。”
这不是温简言第一次和费加洛签类似的协议了。
不过,前面几次他都没用过里面的任何一条不平等契约,这也导致费加洛多少有点放松警惕,而当时情况紧急,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时候来仔细斟酌过其中条款的具体细节。
“我只说我理解他离队,”温简言晃晃手机,“可没说我同意啊。”
“所以,瞧,这是他的定位。”
众人:“……”
怪不得当初温简言说,费加洛离队比他在队里要好用……原来是为了这个。
真是步步筹谋,将所有可利用的都利用到了极致。
“好了别愣着。”温简言催促道,“该走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行人迈开脚步,向外狂奔。
“滴滴滴”的尖锐警报声充斥于空气中,活似催命一般追着他们尖叫,吵得他们大脑生疼:
“请……主播尽快前往■■■■甲板——”
“未在规定时间内前往者……滋滋……将——■■■无法离开。”
“倒计时……■■分钟……”
在一片崩颓之下,众人拔腿狂奔,在断壁残垣间飞快穿梭着。
由于无法获知副本关闭的具体时间,他们只能拼尽全力,用最快速度向前跑,只求能用最快速度离开这里。
很快,一开始那道细长的阶梯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黑暗中,阶梯危险地浮动。
他们顺着阶梯向上跑去,脚下却莫名其妙越变越软。
身后传来玛琪紧绷的声音:
“……别低头看!”
不说还好,这一说,温简言下意识地低头一瞥。
看清下方的瞬间,他倒吸一口凉气。
脚下原本坚实的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人类皮肤的质感,模糊的线条挤在一起,似乎隐约可以看到五官的轮廓:
“——你不说我还没准备低头看!”
玛琪:“……”
那真对不起哦。
在漫长的奔跑后,阶梯来到了尽头。
众人接二连三地钻出画框。
等在外面的仍旧是迷宫。
整个副本的规则和秩序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墙壁上、地板上、甚至赌桌上……浮现出的人类五官越来越明显。
它们的神情或悲或喜,或嗔或怒,但无一例外,全都双眼紧闭,不知道是早已死去,还是陷入了永眠。
温简言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丹朱在进入负六层前所说的那句话——“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早点把信物给他,至少他以后还能成为管理者之一,否则的话,他会变成更糟糕的东西——一个侍者?一名保安,或许是甲板的一部分也有可能哦
再者,丹朱的“花”正是开在尸体之上,本该对钢筋混凝土毫无作用才对。
但却能够蚕食墙壁、地面,乃至一切……原来原因在这里。
在这艘邪门的船上,无论是甲板、龙骨、还是什么别的……全部是由人组成的。
温简言感到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正在这时,迷宫的缝隙间,一个个“侍者”面露微笑走出隔间,它们面色苍白,一双双眼珠直直盯着他们,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渴望和恶意。
温简言立刻就意识到,副本的崩塌是双刃剑。
他们可以离开,但也意味着其他鬼怪失去了规则的束缚。
“准备好。”温简言咬紧牙关,低声道。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心中其实并没太有底气。
他们小队在副本深处被消耗掉了太多,还能不能一边在迷宫中穿梭,一边应付这些如潮水的危险……?
答案怕是未知。
“滋滋。”忽然,头顶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无穷无尽的黑暗从角落中涌出,不过眨眼间就吞没了光线。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眼前就只剩下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那黑暗如有实质,几乎将所有的声音都阻隔在外,就连滴滴的警报声都跟着远离,耳边是死一样的荒芜寂静。
温简言的肩膀紧绷了一瞬,但很快——
他抬起头,低声唤道:
“巫烛?”
“是我。”黑暗中,熟悉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简言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张了张嘴,似乎有千百个问题想问,但最后出口最先出口的却是:“电梯在哪?”
“这边。”
在死寂而安宁的黑暗中,所有人都目不能视,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向前,他们看不到面前的道路,只能盲目向前冲去,也正因如此,所有的危险也都找不到他们。
终于,遮蔽视线的黑暗散去了。
电梯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等待着他们。
温简言没看到费加洛的身影,那家伙显然一有机会就离开了——看来丹朱留下的并非是永久的限制,就算是永久的,在温简言将巫烛的心脏取走之后,这限制应该也就跟着失效了。
安辛一个箭步上前,砸在电梯键上。
电梯的运行键亮起。
温简言喘着气停下脚步,扭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巫烛。
在对方那张大理石般苍白的脸上,他几乎很难找到先前的虚弱和痛苦了。
“喂。”
温简言喊了他一声,“你还好吗?”
巫烛一顿,一双金黄色的眼眸低垂下来,深深看向他:“嗯。”
“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温简言将那枚被体温捂热的,金灿灿的、犹如宝石般的心脏塞回巫烛手里,“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叮”的一声响起。
电梯停留在了这一层,在怪异的咔咔声中,电梯门缓慢敞开——
温简言当机立断:“算了,先上去再说。”
众人快步走入电梯之中。
“……”
似乎留意到了什么,温简言步伐一顿,扭头向着身后看去。
苏成站在电梯门外,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
他扭过头,向着身后看去。
温简言:“怎么了?”
下一秒,空气中逐渐浓郁的香气忽然捕捉了温简言的注意力。
腐败、甜腻……
犹如开在坟墓之上、以死人尸骨为食的花朵。
是丹朱。
温简言目光一厉。
她追上来了!
“快进来!”温简言催促,“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要知道,他刚才做的可并不算厚道。至少足以将丹朱激怒了,一旦对方找到他们,恐怕就再不会手下留情。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丹朱,”
苏成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她就算追到这里,也没办法影响到你们了。”
……你们?
温简言心里咯噔一声,淡淡的不祥预感开始在心中发酵。
“你知道吗?”
苏成扭过头。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预言具体事件发展的方向,塔罗实际上没那么准确——绝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大概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并不完全清楚里面的每一个环节。”
“……”
温简言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听到自己的耳膜被血液撞击,砰砰狂跳。
等等。
这是什么意思……?
“在刚刚,你问我是信你还是信预言……”
苏成注视着他,轻声道。
“但实际上,在我看来,二者并没有分别。”
温简言瞳孔猛地一缩。
在那一瞬间,丹朱鬼魅般的声音似乎再次在耳边响起——【亲爱的,你朋友身上发生的这件事从无先例——你不觉得他这么做,一点代价都不付吧?】
“见鬼,你在说什么?”温简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催促,“快进电梯里,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我说过了。这艘船总要有一个船长。”
塔罗师面色苍白,眼神平静。
“即便无人再能真正坐上那个位置也一样。”
“我和丹朱距离船长之位同样接近,所以我们都一样会留下。
我最远只能送你们到这里来。
而由于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船长,这艘船也将无法再像原计划那样运行,它会就这样被自己的规则限制锁死,一切都会陷入停摆,所以你也不用再担心这些鬼离开这里。”
温简言的的确确找到了万千死路中唯一的解法。
游轮被自己的规则反噬,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运行下去。
他成功了。
但……也正因为他成功了。
“我现在非生非死……既非存在、也非不存在。”
“正因为我现在和这艘船的命运紧密绑定,所以我自然也就无法离开——或者说,就算离开也只会毫无意义地真正死去——这点无论谁都无法改变,”苏成的声音平缓,心平气和,似乎早已接受自己的命运,“所以,我的建议是,不要在这里浪费你的时间和天赋,它们都还有更多的用处。”
脚下的电梯的铁门犹如一条横线,割开生与死,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但却远得好像无论如何也跨不过。
苏成从那边远远望着这边。
他缓缓张开手掌,星月塔罗悬浮。
“瞧。我没骗你。这的确是唯一一条生路。”
那些混沌扭曲、诡谲不祥的线条犹如乌云般散开,缓缓露出下方的图案。
太阳正位。
象征着生命、胜利、与自由。
“我的朋友。”
预言家缓缓露出微笑,一如初见:
“祝你前途光辉,未来灿烂。”
作者有话说:
第626章 幸运游轮
血色灯光闪烁,刺耳的警报持续不断。
所有的一切都混杂在一切,变成令人目眩的色带,潮水般当头拍下。
“……”
温简言瞳孔扩散,下意识上前一步。
他张了张嘴。
谎言之果。
逆转现实,幻梦成真。
像是垂悬的蛛丝,漂浮的稻草。
手臂却被拉住了。
巫烛抬起头,“他说的没错。”
木已沉舟。
在苏成选择和副本主动融合起,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
甚至可以说,倘若不是游轮规则的铰链卡死,船长之位空悬,他甚至无法像现在这样维持正常神志。
现在拉出规则之外,反而相当于让他送死。
就像他亲口说的那样——毫无意义。
声音犹如石头般卡在了喉咙深处。
电梯的门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合上,吞没了最后的光线。
预言家的身形融于缝隙间的黑暗,犹如一道凿刻于阳光下的影子。
“……”
电梯开始运作。
沉闷的嗡嗡声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着。
温简言一动不动立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钉死在了原地。
整个电梯里安静至极,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喂,你……”
终于,陈澄受不了此下的氛围,率先开了口。
温简言惊醒般扭过头,近乎茫然的视线落在陈澄身上,他似乎花了两秒,才终于认出了说话的人。
“……没事吧?”剩下的话脱口而出。
“当然。”
不过眨眼的功夫,青年神情已经恢复了寻常的样子。
他的声音平静而克制,完全听不出异常。
“放心,你们不用担心我。”
“我清楚的很,我们无法操纵命运,更不可能救下所有人——如果连这一点都无法接受的话,那我也没办法活到现在了。”
温简言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了紧闭的电梯门上。
“只能接受过去,向前看。”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理智,看不出什么被情绪干扰的痕迹。
“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在副本里,至少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在倒计时结束前赶到甲板上才是最重要的。”
“……”
巫烛垂下眼,他静默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金色的双眸闪烁着,不知在思考什么。
得到了回答,陈澄放下心来,他拍拍温简言的肩膀,以示无声的安慰
亲眼注视着苏成留在副本里,所有的公会成员都同样震惊、痛苦、悲伤而无力。
但他们也知道,在梦魇之中,没有比情绪更奢侈的东西。
只有学会忘记,将所有的一切——甚至是同伴的牺牲——都抛在脑后,才能在这里挣扎着活下去。
这是所有主播的第一课。
而对温简言而言,这种技能他甚至不需要主动学习,就已经掌握。
不过花费了短短数秒,他就已经彻底将自己调整了过来,将所有的精力、脑力、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接下来该担忧的事情之中。
他向来如此。
像是一个娴熟的幸存者。
*
电梯缓慢上升着。
系统的播报声从未停止。
“■■副本——出现——即将■■■■——……”
“请……主播尽快前往■■■■甲板——离开。”
“倒计时■■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警报声变得越来越难以辨认,显然,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众人的目光紧紧胶着在闪烁着的电梯屏幕上,紧张地注视着数字缓慢改变。
【-5】……
【-4】……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时间从未如此煎熬。
【-3】——
“叮。”电梯在负三层停下了。
“!”众人都是一怔,脸上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怎么会?!
为什么会在负三层停下……这不是他们的目的地!!
电梯门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缓缓敞开,出现在电梯之外的,居然是一名面带微笑的侍者。
它抬着手,手指牢牢按在电梯外的按键上。
让电梯停下的居然不是人!
随着副本秩序的崩溃,束缚着NPC的规则也跟着消失,它们开始在恶意的驱使下行动。
伴随着电梯停下,一张张阴冷苍白的面孔齐刷刷扭了过来,一双双贪婪的空洞双眼望向电梯的方向——既有身穿制服的NPC,也有浑身潮湿,散发着腥腐气味的深海浮尸。
它们嗅到了活人的气息,便立刻迈动步伐,向着这边聚拢而来。
困在电梯之中的众人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上下不得,无处可去。
巫烛抬起眼。
毫无预兆地,无数“住客”自黑暗中涌出,它们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动作呆板迅速,但却目标明确,将NPC牢牢困死,迫使它们无法接近电梯。
站在门口的侍者眼珠一动,它的视线落在电梯中的巫烛身上,虽然依旧面带微笑,但双眼却显现出怨毒的神色。
它顾忌着巫烛,不敢真的走入电梯中,但却仍不舍得把手放下。
手指牢牢黏在电梯键上,迫使电梯无法行动。
巫烛皱皱眉,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陈澄就已经一个箭步上前。
漆黑的到刀锋闪过,像是利刃切开豆腐,不过一眨眼,电梯外的侍者就已经人首分离,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地。
电梯的门缓缓关闭,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小小的金属箱子再次开始运作,顺着电梯井一路向上。
“瞧,”陈澄扛着刀,得意挑眉,“简单。”
“别得意太早。做好准备,接下来的两层恐怕不会有区别,”温简言开口,缓缓道,“而且越靠靠近甲板,进入到船舱内的尸体就越多——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果然,电梯还没上升多久,嗡嗡的机械运作声再一次被打断了。
“叮。”
电梯在负二层停下。
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果然,一切如温简言所料,电梯外的尸体数量是上一层的数倍。
不过,他们早已有了应对经验。
伴随着数量更多的“住客”涌现,将尸体们牢牢挡在数步之遥,而陈澄也已经再次提刀。
咕噜噜。
人头落地。
但是,这次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那么顺利,即便已经失去了头颅,无头的尸首仍然定定站立,手指牢牢顶住了关门键。
“靠!”
陈澄气的骂道。
“不要脸的东西!”
然而,正在这时,背对着他们的电梯员却缓缓抬起手,手指按在了“关门”键上。
一下、两下。
电梯微微震动,似乎经历着某种无形的角力,然后,伴随着“咔咔”两声,电梯的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关闭了。
电梯再次开始了上升。
“……”
众人愕然对视。
……什么情况?
“叮。”电梯在负一层停下。
这一次,甚至没等他们出手,电梯员就已经抬起了手。
一下,两下,三下。
电梯门不甘地震动着,在金属凄厉的哀嚎之中缓缓关闭。
死寂中,电梯缓缓上升。
虽然危机暂时解除,但众人依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要知道……电梯真正的威胁,来自于离开的一瞬间。
如果乘坐者在电梯员不给出祝福语的前提下迈出电梯,就会立刻坠入深渊之中——这也是电梯员向他们讨要小费的最好时机。
终于,正一层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一次,电梯运行的速度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更快。
生锈的金属门在他们的面前缓缓敞开。
混杂着腐朽尸体气息的咸腥海风扑面而来,涌入鼻腔。
电梯员直挺挺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发出僵硬怪异的声音:“……咯咯……小费。”
果然。
众人的心都是一沉。
但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实在没必要在这里较劲,正因如此,他们也已经做好了被狮子大开口敲诈的准备。
“你要多少小费?”
温简言问。
“……”不知为何,电梯员陷入了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关键了。
安辛焦急催促:“喂,你到底——”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电梯员打断了。
“请、小心、脚下。”
电梯员说话的速度,比往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缓慢。
每个字之间停顿的间歇也更长,每个字符都很艰难,像是被强迫着、艰难地从嗓子眼深处滚出来的。
它居然……没有讨要任何报酬,就这样直接给出了能让他们安全离开电梯的祝福语?怎么会?
“……”众人都是一怔。
他们和身边的队友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是茫然。
……等等,什么意思?
但温简言很快回过神,“走。”
无论电梯员是因为什么改变的主意,现在时间紧迫,不是迟疑的时候。
众人快步接连离开电梯。
安辛落在最后。
滴答。
滴答。
背后传来细微的水滴声。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安辛不由得微微一怔,下意识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它抬着手,仍然维持着按下“关门”键的动作,但指尖已经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下青黑扭曲,变得十分怪异。
漆黑粘稠的液体顺着电梯员的脸向下流淌,一滴滴落在脚边,像鲜血……或是眼泪。
它的脸上维持着刻板的微笑,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那张已经几乎已经失去五官特征的脸上,依稀显现出一点安辛格外熟悉的神采。
是的,规则失去了束缚力。
随着副本的崩溃,原本禁锢着这些NPC们的规则也开始松动,以至于它们能够跳脱出原本的框架,去做一些原本做不到的事。
被同化进这句皮囊的灵魂残渣,似乎也跟着苏醒……
在和规则的角力中,夺取了一点微弱的神志。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在脑海中呼啸而过。
他想起了所有牺牲在这个副本中的暗火成员,和副本融为一体的朋友——
安辛愣在原地,他僵硬地张开嘴,下意识地想要呼唤那个熟悉的名字。
“童……”
顶着陌生而混沌的脸,“她”从躯壳深处注视着曾经的队友。
她微笑着,嘴巴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脱口而出的,却只有磕磕绊绊的固定台词:
“小、小心——脚下。”
作者有话说:
第627章 幸运游轮【完】
“……”
安辛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张开嘴,熟悉的名字卡在喉咙中,但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只是本能地迈开步伐,下意识地向前探出手——
“安辛!”
身后传来一声低喝,将安辛猛的拽回了现实。
不远处,陈默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他扭头远远望过来,催促,“我们该走了,快跟上。”
愣怔之间,安辛扭过头,再次看向电梯的方向。
电梯门不知何时早已关闭,吞没了旧友的身影。
冰冷的金属门沉默横亘,犹如一道无法打破的铁幕。
“……”
安辛声音干涩沙哑,说:“……来了。”
*
之前在负六层副本核心的时候没感觉,在回到了游轮一层之后,他们才终于意识到整艘船倾斜的有多厉害。
以及……这艘船的沉没已经迫在眉睫。
地面已经无可挽回地向倾成一个极大的角度,桌椅酒杯全都滑向一侧,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全都浸泡在海水之中
一层的大门已经被从外部打破,阴冷的水腥气之中,还混杂着尸体的腐烂气味。
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皮肤青白,浑身滴答着海水的可怖浮尸。
而在大门之外……则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雨声伴随着海浪声呼啸而至,未知的危险潜伏在光照不到的地方,静静等待着他们,这景象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空中回荡着机械音。
那声音支离破碎,已经几乎无法辨认。
“■■副本——故障——■■关闭——■■■■甲板!”
“规定时间——■■■离开!”
“倒■■——”
根据梦魇的提示,撤离的地方位于甲板之上。
既然如此,如果想要离开,他们就必须穿过一楼的大厅,冲出赌场,进入到外面的暗雨之中。
他们的目光扫过那些浮尸,身体缓缓紧绷,神情空前凝重。
虽然他们曾利用浮尸破门的瞬间逃离了丹朱的追杀,但是,随着形势的转变,当时的助力却也变成了现在的阻碍。
“等下不要恋战,”温简言低声道,“直接冲出去,往甲板的方向跑。”
“嗯。”
众人点头。
虽然嘴上应和,但他们心中却并没有底。
要知道,在副本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曾和这些“东西”有过正面的接触——几乎所有的低级道具都无法使用,只有主播的天赋、以及超过SS级的道具才能有些效果。
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们都逃的十分艰难,更何况……
现在的他们消耗实在太大了。
黄毛已经几乎无法视物。
而为了击破缸中之脑、以及强行破墙,其余几人的天赋也受到了极大的消耗,孔卫身体身体已经半岩化,陈默和闻雅虽然略好些,但脸色却白的异常。
而在这其中……
陈澄的消耗恐怕是最多的。
自从进入负六层开始,身为他天赋具象“唐刀”,几乎全程都没有被收起。
而他的刀锋,是以对自己等同的伤害换取的。
他对自己的状态没有提过半个字,但是,随着偶尔的抬手,却能瞥见袖口下的绷带不知何时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一点白都没剩下。
“没必要。”
而正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温简言一怔,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巫烛此时正在看他:“只要你想,它们就看不到你们。”
“你能做到……?”温简言愣了下。
“嗯。”巫烛应了声。
下一秒,先前将他们护送出负六层的影子犹如一道幕布般将兜头罩了过来。
不过眨眼间,本就不多的光线就被吞噬殆尽,只剩下一片深如海洋般的黑暗。
温简言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捉住了,耳边传来对方的声音:
“跟我来。”
黑暗阻挡了目光,但却无法封闭其他的五感。
众人虽然目不能视中,但却能嗅到空气中独属于尸体的腥腐气味,那气味逐渐浓重,在他们几乎无法忍受的时候,又开始逐渐减轻——显然,他们正在黑暗的笼罩下被带离满是尸体、危机四伏的游轮一层。
脚下的地面从光滑变得粗糙。
失去了遮挡,雨声被瞬间放大。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但却像是被无形的穹顶挡住,没有半点落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此刻已经离开了赌场,来到了没有屋顶笼罩的甲板之上。
温简言敏锐地感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他扭过头:“……怎么了?”
“没事。”
巫烛说。
温简言心下一沉,隐约猜到了原因。
人太多了。
之前巫烛最多只护他一个人安危,而这一次,却要庇佑整整七人——更何况,这个时候护送的难度,和副本刚开始的难度几乎不可同日而语——温简言虽然无法视物,但是,光凭空气中的阴冷气息、以及浓烈到几乎无法忍受的腥腐气味,他都能猜想到,在这黑暗的穹顶之外,是多么可怕的一副地狱景象。
“大家都靠紧一点,速度加快。”
温简言扭头,语气急迫。
虽然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有总比没有好。
“你知道撤离的位置?”即便不能视物,但是,温简言仍然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巫烛的方向。
“嗯。”
巫烛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
“很快就到。”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缓缓问出了从离开负六层起,就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问题,“如果……如果只是尚未接任的管理员,可以离开这个副本吗?”
他进入负六层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杨凡以人类的状态离开副本。
但是,由于现在船长之位无人继承,而最接近这一位置的两个候选人也被迫留了下来——杨凡的问题也自然也就此高悬,再无人能解决。
回想起丹朱船票上杨凡消失的名字……温简言的手指遏制不住地蜷曲起来。
雨声中,巫烛沉默的时间比刚才久的多。
终于,他说话了。
“他并未选择主动留下,所以……”巫烛回答,“或许可以。”
苏成的同化,是被主动选择的结果。
他独自背行,步入黑暗。
也正因如此,他的命运才会被和这艘船永久地缠绕、死死绑定。
丹朱的癫狂大笑犹如谶语——这种事未有先例,践行者必将付出代价。
而对于杨凡……
一切或许还有希望。
头顶的雨声变得越发急促。
巫烛的步伐不知何时加快了,被黑暗所裹挟、推动的众人也被迫加快了速度,在歪斜湿滑的甲板上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阴雨像是有生命一样急急落下,贪婪而急迫地砸在他们的头顶,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急切、更有压迫感。
整艘船都被无形的巨力摇撼着,巨浪拍击、冷雨袭下、狂风怒卷的声音混在在一起,将人的感官吞没。
温简言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肋骨中砰砰乱跳,混沌的血流冲击着太阳穴,肺部犹如风箱般嘶声作响,
在这声音的狂潮中,他只能隐约辨认出越来越急、越来越模糊的机械声。
“■■■■关闭——■■■■甲板!”
“■■■离开!■■——”
“还有多久?!”隔着风浪,背后传来闻雅声嘶力竭的喊声。
“马上。”巫烛的回答简短而清晰。
而正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自己脚下的甲板触感似乎有些怪异。
湿滑、黏腻、且——柔软。
这感觉如此熟悉,温简言一边向前跑,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
忽然,脑海中似乎再次闪过玛琪的声音,霎那间,答案犹如一道亮光掠过脑海——对!
这触感和负六层的阶梯一模一样!
几乎就在温简言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道大浪忽然猛地撞向船侧,整艘游轮倾翻的角度陡然加剧。
“——!”
在无法视物的情况下,温简言的瞳孔骤缩,身体一下就失去了平衡。
“小心!”巫烛急促道。
四周的黑暗闪了一下,然后开始渐渐变淡。
温简言稳住身子,狼狈地抬起眼,第一次看清四周的样子。
他们现在已经来到了甲板之上。
赌场被黑暗吞没——像是直接被从这个世界中抹除一样,从视野中消失的一干二净,无影无踪。
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漆黑海洋,游轮被巨浪冲击得四下摇摆,在剧烈翻滚的波涛之中,这一庞大的钢铁巨兽显得是那样的脆弱和渺小。
头顶,是无光的苍穹。
以及瓢泼而下的阴冷大雨。
黑雨密密、接连不断,将天空和海洋连成巨大的黑色水幕。
雨水之外是更大的雨,整个世界一片虚无。
脚下,在雨水的浸泡中,原本坚硬的甲板呈现出人类皮肤般的质感——不,不只是甲板。
栏杆,墙壁……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变成了由尸体黏连在一起的结构。
青白色的、一张张隐约能看到五官的脸,挤挤挨挨、毫无缝隙地连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每一张脸都双目闭阖,像是陷入了永眠。
毫无预兆地、某个疑问——或是某个答案——涌入脑海。
寒意从骨头缝中涌出,温简言哆嗦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都跟着冻结了。
这是一艘航行于海上的尸船。
所有的一切都是尸体,只有一个地方是例外——
船长室所在的复杂走廊。
哪里的墙壁是由密密麻麻、运输着诡异粘液的细小管道构成,而这些管道又通向负五层的玩具工厂,而那些粘液又在源源不断地制造着厉鬼。
丹朱的天赋寄生于尸体之上,而她的花朵却可以对那些运输着液体的管道起效。
那么,管道的源头在哪里?
温简言大声叫道:
“等等!”
“怎么了?!”隔着雨声,队友紧迫的声音显得很不真切。
“攻击甲板中的人脸——随便用什么手段都行!!”温简言竭力提高嗓音,但却仍然盖不过雨声。
即便不知道温简言为何突然做此决定,
道具、天赋、所有的手段都被用上。
但是,当刀锋切开甲板,碎裂开的却是真实的木屑与水泥,那些沉睡着的脸孔却像是某种存在于另外一个维度的虚影,根本无法被攻击道。
“不行!!!”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陈澄扯着嗓子,竭尽全力喊道,“这些——玩意儿和我们不在同一个现实里——所有的攻击没办法奏效!”
不存在于现实……
温简言忽然一怔。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下头,飞快地打开直播间——直播间仍然处于断线状态——手指在高压下微微颤抖,急切地翻找着,终于找到了目标中的道具。
黄铜匕首。
温简言握住弑神的匕首,蹲下身,反手向着地面上的其中一张脸狠狠扎去!!!
从被匕首隔开的缝隙之中,粘稠诡异的液体汩汩流淌,眨眼间就汇入到了雨水之中。
“——!”
下方,青白的眼皮陡然睁开,像是被从梦境中唤醒一般,混沌空洞的瞳孔直直注视着他,嘴巴大张,发出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在它的喉咙深处,温简言看到了熟悉的、运送着粘稠液体的管道。
“……”
他的手指哆嗦了一下,反射性地收紧。
自构成船体的尸体中榨取“液体”,再将其输送至“玩具工厂”,输出制造更多的厉鬼——
至此,最后一块拼图就此完整。
温简言找到的,不仅仅只是管道的起点,还有那些他所经历过的、所有副本的源头。
兴旺酒店的建造格局。
昌盛大厦的压制原理。
育英综合大学的阶级制度。
以及……梦幻游乐园的运行规则。
无论是由尸体架构的副本骨架,货币搭建的价值系统、严格的等级秩序和继承取代制、乃至于“缸中之脑”、“造神计划”、“厉鬼工厂”、没有脸孔的面具、需要得到躯体碎片的厉鬼、无处不在的No.1……
或多或少地、它们全部存在于这同一个副本之中。
但区别在于,它们有的只是概念,有的已成雏形,有的彻底成熟。
那些由梦魇直播间创造而出的副本概念,无一不脱胎自这艘该死的船上。
这艘幸运游轮,就是他妈的梦魇蓝本!!
脚下,青白的人脸发出凄厉惨叫,像是推动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一块块骨牌接连倒下,一双双眼睛逐渐睁开,一张张脸孔接连醒来。
明明没有被匕首刺中,但是,每一张从梦魇之中醒来的脸孔,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折磨一般,它们张开嘴,齐齐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眨眼间,整艘船都活了过来。
不——准确来说,是醒了过来。
一张张惨白的脸孔自甲板浮凸而出,最终蔓延至整个船体,在腐蚀般的阴雨中发出可怕无比的痛苦尖叫。
在惨叫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语:
“■■■不!!”
“我要睡■■过去!!”
“不要让我们醒■来!!不要!!!■■■——”
漆黑的海洋之上,漂浮着一艘由人类头颅组成的庞大巨轮,每一张脸都狰狞、茫然、绝望、愤怒、恐惧……在激烈的浪潮和风雨中摇摆着。
而正在这时,温简言感到自己的手背被捉住了。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
隔着漆黑雨幕,男人的双眼冷而明亮,如灼灼金烛:“这边!”
在巫烛的带领下,一行人再次开始狂奔。
很快,他们来到了甲板的一侧。
这里和记忆中已经大相径庭,百分之八十的甲板已经倾泄浸没于海水之中,唯有亮红的救生圈还隐约可见——温简言记得这个地方,在副本开始前,他曾根据苏成的预言在这里向右转——但巫烛为什么带他们来这里?
更重要的问题是,副本的撤离点究竟在哪?
没等他问出满腔问题,就只见巫烛抬起眼,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些救生圈接连挣脱绳子的束缚,落至他们的面前。
他伸出一只手,平悬于空中,平整的指甲在苍白的腕间划开伤口。
滴答、滴答。
金色的血液落在救生圈上。
“等等?”温简言失声,他猛地上前一步,攥住巫烛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
“如果不这么做,你们会被海水吞噬。”巫烛扭头看他。
“我问的不是这个!”温简言咬牙道,“按照原本的流程,我们只要到甲板上就能撤离了,那为什么还需要救生圈,难道我们会落水吗——”
似乎想到了什么,温简言的瞳孔微微收缩,所有的话语都被卡在了喉咙深处。
隔着海浪、暴雨、惨叫、哀嚎——
系统声机械播报的内容越发断续,但这一次,他似乎才真的听到了其中的具体内容。
“■■副本■■关闭——■■■■”
“未在——滋滋——无法离开。”
“无无无——法法法——离开开开开。”
“……梦魇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们撤离,对不对?”温简言听到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
一下子,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直播间一早就被提前关闭。
为什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无法听到倒计时的真正数字。
为什么他们自从上了一层,就再也没见到除了他们之外的第二个活人。
梦魇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接他们离开!!!
“对。”
巫烛注视着他。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傲慢、冷酷、不近人情:“但我能做到。”
他将一只沾着自己血液的救生圈丢去——闻雅下意识接住,神情愕然地扭头看了过来。
“下水。”巫烛道。
众人齐齐看向温简言,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真的要这么做吗?
真的要……相信对方这家伙的话吗?
要知道,甲板以下可并非普通的大海,倘若选择错误,那必将万劫不复。
短暂的沉默过后,温简言喝道:
“——听他的!”
*
一个接着一个,他们小队之中的成员落入了漆黑的海洋。
小小的红色救生圈漂浮在漆黑的海水之上,在波涛中起伏,显得是那样的脆弱而渺小,似乎一个浪头打来就能将他们全部吞噬。
杨凡的救生圈,几乎已经被金色的鲜血浸染,在他下水的前一秒,船上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漆黑的存在死死裹缠、阻拦着,但是,在金色血液的截断之下,最终还是以失败地断裂开来,退了回去。
最后,最后一个人也下了水。
甲板上只剩下了温简言。
“带着它。”
巫烛上前一步,在他脖子上碰了一下。
温简言低下头,愕然看去。
冰冷的、沉重。
那是一枚金色的、如宝石般的心脏。
被缩小成饰品大小,坠在他的锁骨间。
“你没有将它放回自己的身体里?”温简言一怔,他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巫烛,“——为什么?”
巫烛没有立刻回答。
“梦魇虽然不准备接我们走,但看样子也不并不准备阻止我们离开……和上次完全不一样,”温简言的喉咙在某种不祥的预警下微微收紧,他注视着巫烛,缓慢地说道:
“因为……因为这次它的目标是你。”
“就像上个副本的目标是我一样。”
育英综合大学,是为了温简言成神而开放。
于是,在副本规则潜移默化的引导之下,他的“身份”的改变、增加、最终无可避免地被送上校长之位。
这一次——梦魇故技重施。
目标虽然不同,但手段却并未改变。
一下子,所有的迷雾都散开了,一切答案都像是青天白日般清晰,明确,毫无遮掩。
无论从哪个维度讲,幸运游轮都是独特的。
作为一切副本的蓝本,幸运游轮的地位关键至极、也核心至极。
按理来说,这样的存在应该被永远地保护起来,和它的秘密一起被牢牢锁住,永远不该被开出码头——但是,梦魇却依然要利用真人秀开启观测,强行将它异化成副本。
为什么?
为什么即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让【幸运游轮】变成副本?
梦魇之所以会处心积虑至此,不辞辛苦至此,正是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能消灭自己存续至今最大的威胁。
而除了幸运游轮之外,其他的任何一个副本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要知道,幸运游轮能够不借助巫烛的力量存续,也能隔绝他的所有的力量,所以它才能将巫烛的心脏在里面封存这么久,而他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就连亲自步入这里之后,巫烛都无法定位到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所在的位置。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巫烛无法从外部入侵,甚至不得不被“放”进去——是被温简言放进来的?
不……
他是被梦魇放进来的。
既然无法进入,那么……反过来也同样成立。
那就是无法离开。
也是在这里,巫烛的本体第一次进入了观众的视野——对于梦魇直播间来说,“观测”与“被观测”,是它权能的核心来源,也是操控的最关键手段。
波涛呼啸,雨声磅礴。
“见鬼,见鬼!!!”温简言收紧手指,指甲几乎掐进巫烛的手臂之中,他听到自己耳朵里塞满了嗡嗡的蜂鸣,就连外面的风雨声听不真切了,“我绝不可能让它得逞——”
和私人情感无关。
巫烛是关键的战力。
是关键的盟友。
是不能被损失的资源。
“听着……”巫烛开口。
“——我想到了,你现在进戒指里去,”温简言咬着牙,语速极快,“他妈的,我能把你带进来,也能把你带出去——”
“听着!!”
巫烛用虎口卡主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注视着自己。
温简言一愣,下意识地住了口。
他虚虚扶着巫烛的手臂,仰头看他。
指根处的衔尾蛇戒指闪烁着,头顶的屏障在雨水侵蚀下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欲说落下来,砸在蛇身表面,挂在血红色的宝石蛇眼之上,犹如一滴将落不落的眼泪。
“我留下,不只因为我必须留下。”巫烛收紧手指,温简言几乎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对方的力道下咯咯作响,“而是如果没有我,这艘船就会立刻消失在大海之上,但是,只要我留下,船就无法沉没。”
他凑近温简言,一双金色的双眼如火焰般明亮。
“你能回来。”
巫烛顿了顿,缓缓说道:“你还能救你的朋友。”
他不在乎任何人类。
不只是不在乎。
他憎恨、厌恶所有的人类。
而那些接近温简言的、甚至于在他的生命之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类,更是巫烛想要第一时间从这个世界中清除掉的存在。
但是……
巫烛的手指下滑,从手腕摸索到温简言的掌心,指尖缓慢地摩挲着——青年潮湿冰冷的掌心之中,横亘着狰狞的、凸起的伤疤。
他见过对方的痛苦、伪装、乃至空虚、绝望,自我隔绝。
巫烛不知道自己心中升起的陌生情绪来自何处,又该如何定义、如何解释。
他的另外一只手按上了青年的侧脸,拇指掠过颧骨,停留在眼角。
但巫烛清楚一件事……
他不想再温简言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
温简言仰着头,怔怔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巫烛,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
忽然,面前的男人俯下身,毫无预兆地吻了过来。
这是一个充满血腥和雨水气息的吻。
窒息之中、被漆黑雨水覆盖的世界似乎向他整个倾倒而来。
在眩晕中,巫烛俯下身用力咬在温简言的耳垂上,在上面留下一个渗血的齿痕,冰冷的嘴唇辗转吻掉鲜血。
“别忘了,我不是人类。”
“所以我不会像人类一样愚蠢地为你着想——我自己留在船上,让你一个在外面独自快活,怎么可能?”
诅咒般的低语在耳边响起,被雨水吞没。
“如果哪一天我真的要死了、或是彻底消失……在那之前,我也会把你的血肉吞吃殆尽、骨头嚼碎成渣,让你和我融为一体,永永远远无法分开。”
恶意的、血腥的、凶残的——
毫不遮掩,自私至极。
非人类学不会自我牺牲,也永远学不会舍弃自己的欲望,一切以他人为先。
他只会死死捉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一切毁灭、一起沉沦也无所畏惧。
“我可没有准备放你走。”
漆黑夜雨中,男人舔着唇上的鲜血,金色的双眼攫住了猎物。
像是用利齿咬住他的咽喉。
“你是我的。”
“即便不惜一切代价,我也会拖着你和我一起下地狱。”
“不过,在此之前……
走吧。”
带上我的心脏一起离开这里……
亲爱的。
作者有话说:
第628章 ■■■■
噗通!
坠入海中的瞬间,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无差别地涌入口鼻。
无形的力量拽住脚腕,将人向下拖去。
这里是埋尸之海,鸿毛难浮,任何坠入海中的生灵都必将被吞没。
但是,在即将没顶的前一秒,一股抵抗的斥力自肋下升起,将温简言整个人托出水面!
“呃哈——”
苍白的手指痉挛着捉紧救生圈,温简言挣扎着将头探出海面,剧烈地大口喘息着。
急急冷雨自漆黑的天空中倾泄而下,砸在脸上,令他几乎睁不开眼。
“喂!”远远的,传来陈澄声嘶力竭的大喊,“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海浪接连不断的打来,人类的和大海对比起来是如此的渺小,即便有救生圈在,他们依旧能感受到体力的快速流失。
在落入大海之后,众人就开始尝试使用各种手段,重新和梦魇取得联系。
但是,明明理论上,他们已经离开了【幸运游轮】副本,但不知为何,梦魇却毫无反应,完全没有回到主播大厅的迹象,所以他们只能就这样漂在海面上,在风浪间艰难喘息。
而在黑色的海面以下,漂浮着苍白的尸体,一张张被海水泡涨的脸孔浸没于水中,随着海浪起起伏伏。
虽然有了巫烛的血,它们无法靠近过来,但即便只是看着它们从身边漂过,仍然能给人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
忽然,温简言只觉得自己颈间被拽了一下。
他一怔,低头看去。
那枚形状如心脏般的金色宝石漂浮着,在漆黑的海水中微微发着荧光,在某种奇异力量的牵引下,并且……似乎开始向着某个方向前进。
温简言似乎反应过来什么。
他扭过头,冲着其他人喊道:“绳子!!快!!”
在他的指挥下,很快,几人的救生圈被绳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在大浪中摇曳着,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拖着向前。
在黑雨和大浪间,温简言艰难地扭头向后看去。
海面上,幸运号游轮歪斜着,犹如一道庞大而漆黑的影子,浪头陡直,呼啸而去,试图将它拽如深海,但是,无论多少个浪头打来,它都始终矗立不倒。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道人影立于其上,远远看去,似乎已与这将沉的游轮融为一体。
好像在远远望着这边。
“……”
温简言咬紧牙关,将音节吞回口腔。
他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
身后,游轮已经被黑暗彻底吞没。
*
就这样漂了多久?
一小时?
五小时?
还是一辈子?
头顶的雨渐渐停歇了,海浪也不再那样恐怖而有压迫感,但天空却依然是黑的,他们像是被流放到了世界尽头一样,四面八方皆是海水,无穷无尽的压迫感几乎能将人逼疯。
一具具尸体从身边漂过,它们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在海中漂着,像是安歇于坟墓中的亡灵。
正当众人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持续不断地漂下去时……忽然,玛琪惊喜而嘶哑的声音响起:
“看!!前面!!”
其余人抬起头,纷纷向着玛琪手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在漆黑海洋的尽头,居然真的出现了一线陆地!
于是,在终于出现的希望之下,所有人都开始奋力向前游去。
在克服了最后一波大浪之后,他们逃离了那死寂的海洋,重新接触到了坚实的陆地。
“咳!咳咳!咳咳咳!”
他们接二连三地爬上了岸,精疲力尽地栽倒在沙滩上,剧烈地咳呛着,冰冷的海水从身上滴答落下。
闻雅缓了过来,扭头看向死狗一样趴在自己身边的黄毛:
“喂,你感觉怎么样?还有什么不适吗?”
“我、我没事,”黄毛趴在地上,海水从发梢滴答而下,他累的一句三喘,“我没事……”
看样子,幸运游轮的影响确实被拔除了。
变成管理层的进度也切切实实地被中止了。
听到他的答复,众人都松了口气。
陈默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他四下环视着,脸上逐渐露出愕然的神情:
“……我们这是被带到哪里来了?”
四周安静的吓人,放眼望去,没有一道人影,也没有半点人类生活的痕迹,只有一片空无一物的土地,和身后的大海一样荒芜。
闻雅此刻也站起身来,她低下头,打开了手机。
即便在海水之中浸泡了许久,但作为梦魇出品的手机,它仍然能够正常使用——可这对他们的境遇并不能带来什么帮助。
很快,闻雅抬起头,她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没信号。”
无论从哪个维度上讲,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幸运游轮】副本,按理来说,接下来应该回到主播空间才对,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游轮副本太过特殊、还是他们离开副本的方式太过独特,自他们落水以来,梦魇就像是死了一样,半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我们回现实世界里面来了?”
黄毛犹豫着猜测。
“你家现实世界长这样?”陈澄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十分不客气地回道。
正在他们对话之际,玛琪却突然脸色一变,她提高声音,发出一声变调的尖叫:
“回来!!”
……什么?
众人反射性地一惊。
背后,红色的救生圈上,金色的血液在海水的冲刷下渐渐消散,它所能带来的保护效果也因此消失。
不过瞬间,他们就立刻感受到了变化。
脚下松软的土地拽着他们往下沉区,阴冷无比的感觉顺着脚底爬了上来,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血液开始冰冷,肢体逐渐僵硬,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变得森冷至极。
我靠,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们对此做出反馈,就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疲倦的声音。
“别动。”
下一秒,森冷的侵蚀感奇迹般地消失了。
众人一怔,扭头看去。
是温简言。
他上岸的地方似乎和他们并不一样,所以才花了点时间走过来。
青年的脸色苍白,下眼睑通红,浑身上下淌着海水,看上去精疲力尽。
他抬起眼,向着远处看去,目光掠过漆黑无光的天空,绵延不绝的松软黄土,然后再次开口,缓缓说道:
“我想,我知道这是哪里。”
*
听完温简言所说的内容,所有人都在震惊中齐齐陷入了沉默。
只有死人才能踏足的无人之境。
埋葬着无数恐怖厉鬼的阴冷坟土。
以及……
藏在所有副本深处,连接着一切的恐怖空间?
这种地方居然真的存在?
他们又怎么会到达这里?!
“在这片区域里,梦魇的信号一直很糟糕,”温简言慢慢说道,“这里不在它的控制范围内。”
而那片大海,显然和这片坟土是同样的性质,所以,在他们落水之后,梦魇短暂地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自然也就无法让他们离开这里,顺利地回到主播空间。
如果是以前,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是好事……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无法回到主播空间,也就意味着,他们现在身上的伤全都无法使用积分治愈。
无论是黄毛被消耗过度的视力,还是陈澄天赋的暗伤。
温简言:“在这片区域,如果没有保护直接踏足,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厉鬼,所以,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离开我的身边五米。”
想起刚刚险些被侵蚀同化的经历,众人都是心有余悸,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对了,还有一件事。”
温简言抬起手,将碎发捋至脑后,露出潮湿的额头和冷静的双眼,“你们跟我来。”
在他的带领下,众人沿着海边,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
很快,温简言停下脚步:
“这里是我被冲上岸的地方。”
众人疑惑地彼此对视一眼。
呃……和海岸线的其他区域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温简言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径直走上前,然后,俯下身,清理掉上面覆盖的黄土。
那是一块不大的石碑,石碑上,用斑驳的文字写着些什么。
“港……口?”
闻雅皱着眉头,喃喃念道。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瞳孔一缩,抬头看向温简言:“等等,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游轮航线的终点???”
“对。”温简言点点头。
【幸运游轮】副本的通关条件,是“存活至航线结束”,但是,由于副本的特殊性,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想到……所谓的“航线结束”,是字面意义上的抵达终点。
“严格意义上来说,游轮航线是在倒退。”
温简言缓缓道。
无论是船长晚宴的举办时间,还是驾驶室内的里程图,都证明了这一点。
游轮所停靠的“主播空间”是它的终点,而在游轮成为副本之后,它开始沿着来时的路往后退去。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正是游轮航程的起点。
“你们还记得,在船长室里苏成说的那句话吗?”
温简言顿了顿,继续说。
“——梦魇搭乘此船而来,也会搭乘此船而去。”
众人心中微微一震。
他们当然记得。
即便到了现在,对方在说这句话时,那怪异而高亢的语气似乎仍然在耳边回荡着。
“如果他说的没错的话……”温简言道,“你们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首先,梦魇并非我们这里的产物。”
“其次……”
温简言凝视着默默无言的众人,缓声道:
“我们已经接近一切的起点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喉咙整个被掐紧了,汗毛倒竖,原本冷下来的血液似乎也跟着重新激烈涌动了起来。
“那……”陈默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清了下嗓子,才继续说道,“下一步是什么?”
“既然有人类建造的‘港口’,那么……”
说着,温简言在原地走了几步,很快,他停下步伐,用脚蹭了蹭地面,黄土之下,赫然可见坚硬的青石板路,“——瞧。”
无论是昌盛大厦里的坟路,还是兴旺酒店内的小镇,所有和这片区域相关的地方,都有人类所建的道路。
既然如此,这里的“港口”没道理没有。
温简言抬起头,顺着道路延伸的方向看去,说:
“我们沿着路继续向前。”
但是,道路尽头存在着什么?
他们又会找到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使是温简言也不知道。
*
在漆黑天幕的笼罩之下,众人沿着歪斜破败的道路一路向前。
四周压抑而死寂,走在这里,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
由于道路深埋于黄土之下,每向前走一阵子,他们就不得不停下来,重新寻找方向。
温简言停下步伐,蹲下身,在仔细辨认之后,说道:
“那边。”
他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对了,会长,”闻雅走在温简言身边,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他,开口问道,“你的那位朋友呢?他怎么没跟来?”
沾有那家伙鲜血庇佑的救生圈,是他们在海水里活下来的关键。
当时漂浮在海中,在风浪和暴雨之中,他们看不清甲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是明确的——在离开幸运游轮之后,那位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温简言步伐一顿,扭头看向他。
小小的宝石被深藏在了领口之下,紧贴着胸口,明明表面坚硬冰冷,但却散发出奇异的融融暖意,驱散了坟土之中本该存在的阴森冷意。
“他在船上。”他说。
“……”
闻言,闻雅不由得一怔。
她盯着温简言的脸良久,斟酌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那个……所以,你还好吗?”
即便身处梦魇之中的人早已习惯了死别,但是终究……
人非草木。
“嗯,”温简言顿了顿,似乎思考了一瞬,才回答道,“还好。”
真的吗?
亲眼目睹自己的朋友主动留在副本之中的感触,没人会比闻雅更清楚。
闻雅眨了下眼,习惯性地忽视掉自己心中的隐痛。
她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缓声道: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
“说起来,你还记得,当初永昼派你来拉拢我的原因吗?”
温简言站定,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来的实在是有些没来由,闻雅意外地一怔,呆愣半晌,才回答道:
“因为……因为你是当时最强的新人,积分榜排行上升速度恐怖,而且所有的副本都是白金——”
“是的。”
温简言点点头,说道。
“到现在为止,我都是‘本本白金’。”
“——只除了一个副本。”
他站定,嗓音镇定,语气平和。
【幸运游轮】。
“相信我,我们还会回去的。”
温简言眨眨眼,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等到那时,结局才能见分晓。”
“所以,我也确实还好,这不是开玩笑。”
“要知道,”
阴冷无边的黑暗之中,青年的双眼冷静而明亮,带着某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力量,几乎能够攫住每个人的心神,迫使他们屈从于其中所蕴藏的可怕意志力。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能让我如此愤怒,而不付出任何代价的。”
无论是那艘破船,还是其后操纵的梦魇……
我都会碾碎给你们瞧瞧。
*
在黑暗中步行许久之后,忽然,走在前方的玛琪出声道:
“诶,你们看,前面那是什么?”
在道路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什么灰蒙蒙的东西,它遥遥立在前方,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
有了!
几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齐齐加快了脚步。
很快,随着距离拉近,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
稍微高出地面的平台上,是一排排简陋的座椅,上面油漆斑驳,看上去十分老旧,而在平台对面,则是一道深深的铁轨,铁轨的两端没于黑暗之中,一眼望不到头。
这居然是个……
车站?
“车站?”陈澄拧起眉头,神情难掩愕然,“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在谨慎打量许久、并且确认里面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威胁之后,众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和车站外一样,车站内同样一片死寂,这里像是已经被废弃许久了,没有半个人影,半点声音。
温简言在这里简单地逛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写有明显文字的标示。
“既然有车站,也有铁轨,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里也会有列车?”
安辛道。
“或许吧。”
陈默双手抱臂,眉头紧皱,
“可是,这里显然久未维护,就算真的有列车,它真的还在运行吗?如果真的还在运行,那它还会在这个站点停留吗?”
“不出现也没关系,”闻雅插话进来,她指了指铁轨的方向,“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顺着铁轨一路向前,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方向——”
“呜呜呜——!!!”
毫无预兆地,一道汽笛的轰鸣声划破死寂。
“?!”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愕然扭过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极其明亮的灯光迎面照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地面震动、金属摩擦。
在哐嗤哐嗤的巨大震声中,一辆列车奔雷般从远处的黑暗中驶来,整个世界似乎都跟着摇撼起来,它飞快地驶入站点,速度逐渐减缓,最终彻底地停了下来。
“……”
……居然真的有列车?!
众人站在原地,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列车的大灯照亮黑暗,斑驳的金属车身静静停在铁轨之上。
“嗤——”
伴随着一道气声。
在众人呆愣的注视之下,紧闭的列车门在他们的面前缓缓敞开,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像是在说:
【请进】。
作者有话说:
第629章 ■■列车
“……"
注视着不远处黑洞洞的车门,众人全都呆愣在了原地。
整个车站陷入死一样的哑然,唯有列车前方的灯无声大亮着,刺眼的光驱散了黑暗,整个车站被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对视。
“这……”
最终,还是黄毛犹豫着,开口打破了死寂:
“我们现在做什么?”
上车吗?
列车停在铁轨上。
敞开的门内,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犹如挡着一堵光线无法穿透的墙壁,所有的光都被吞没了,仅仅只是从远处注视着,就令人背后发怵,望而却步。
安辛顿了顿,说道:“我觉得……还是谨慎为妙。”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现在的状态都并不乐观。
要知道,他们在刚刚的幸运游轮中消耗太大了……到了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联系不上梦魇,这不仅仅代表着伤势无法医治,也意味着无法访问商店、购买道具、取用资源。
这列车来的蹊跷,停的也蹊跷,一旦在上面遇到了什么危险,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闻雅扭头看向队伍里的灵媒:“玛琪,你怎么看?”
玛琪闭上眼。
半分钟后,她睁开双眼,一脸羞愧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众人一怔。
“自从离开游轮,踏足这里,我的感知就变得迟钝了,”玛琪沮丧道,“如果不是特别恐怖、特别极端的情况出现,否则的话,我就什么都感受不到。”
和其他人一样,玛琪的天赋在游轮上也使用过度了。
而下了船之后,这种状态更是变本加厉。
虽然不离开温简言身边五米的范围,就不会受到侵蚀,但是,这个环境内持续性、高强度、高密度的恐怖环境,依旧令她精疲力竭,这也就导致了,如果事件的恐怖程度不高于整个环境本身,玛琪就很难像以前一样接收到信号。
“而且……”玛琪顿了顿,犹豫道,“也不光只有这个。”
温简言:“什么意思?”
“虽然我现在的敏锐度下降了,不过,凭着经验,我还是能概括出一些模糊倾向的,”说着,玛琪缓缓抬头,看向不远处停在铁轨上的列车,眸光微微闪烁着,“可这列车……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像是面前出现了一个面积庞大的真空地带,彻底地、完全地隔绝了她的感官。
这种纯粹的未知令她感到恐怖。
温简言拧着眉头,注视着面前的列车。
即便他们在原地已经站了一会儿了,但它似乎并没有开走的意向,只是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原处。
列车的表面陈旧斑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面面车窗正对着他们,里面是同样的漆黑幽暗,深不见底。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先不上车,在这里探查一下再做决定。”
众人点头。
这里虽说是车站,但面积并不算太大,两排老旧的长椅静静扎在地面,表面的油漆已经脱落,只能勉强看到一些暗淡的痕迹,台阶高出地面十厘米左右,坚实的水泥隔绝了下方土地之中灵异的力量,可让众人在这里自由行动。
温简言走到铁轨边,向着站牌看去。
这是一根十分简陋的站牌,不过是一根棍、棍上歪斜撑着半张铁皮罢了,铁皮上是大块大块的锈斑,看不到文字,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很快,众人就已经在整个车站中转了一圈,然后重新集合在了一起。
“有什么收获吗?”温简言问。
“没有。”
众人纷纷摇头,神情都很凝重。
这里搜查的难度并不高,更何况,能站在这里的还都是经验丰富的资深主播,如果真的有什么线索,是很难逃过他们的双眼的。
“要不要沿着铁路向前,看看两端有什么?”闻雅提议道。
虽说不算什么高明的办法,但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似乎也没剩什么其他选项。
温简言点点头:“好吧。”
于是,众人离开车站,开始顺着铁轨向前走。
四周是一片沉沉的黑暗,背后,列车的大灯明亮至极,照亮了他们面前的道路。
但是,很快,走在最前面的陈默停下脚步。
“怎么了?”黄毛疑惑发问。
“……走到尽头了。”陈默扭过头,缓缓说道。
只见,在他前方几米的地方,半截铁轨半埋在黄褐色的土壤之中。
前方是一片茫茫然的虚无,再无半点标识。
“青石板路最远也只延伸到车站,”温简言说,“我刚才在车站附近绕过一圈,没有找到离开的路。”
“……”
听完他的话,四下一片死寂。
没人开口说话,但他们心里都清楚……
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的选项似乎只剩下了唯一一个……
“不,不如在车站多留一会儿?”玛琪仍在垂死挣扎,“至少待上三五个小时……等我们的天赋稍微恢复一下再上车——”
除了在主播大厅内使用积分对状态进行补充之外,也可以通过漫长的等待来进行自然恢复。
虽然速度慢、效率低,但总比在这种状态下上车要强。
温简言正待点头,但忽然,他的眸光一动,视线忽然定焦在了远处的黑暗中,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怎么了?”闻雅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问到。
“我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但是……”
温简言眉头紧皱,缓缓道,“那边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抱歉,”黄毛咬紧了牙齿,歉疚地垂下半盲的双眼,“如果不是我的天赋无法使用,不然我可以……”
“不,”闻雅注视着温简言目光投注的方向,神情一点点凝重起来,“这一次,即便没有你的天赋,我们也能看到。”
不远处,在黑暗的模糊边界,原本平整的土地正在耸动,似乎有什么深埋于其下的东西正在苏醒,试图从下方钻出来。
玛琪的脸色渐白:
“我,我感觉不舒服……”
就算是没有灵媒天赋的其他人,也开始感受到空气中逐渐浓郁的阴森鬼气,被压得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温简言死死盯着远处拱动幅度逐渐增加的土地,缓缓后退两步,低声道:
“撤,回车站那边!”
众人转过身,沿着铁轨,用最快速度奔回车站。
气息还没喘匀,就只听玛琪急急道:“不,不行,这边也——”
车站外,黑暗中,土地拱动的幅度渐大,而且不止一处,而两处、三处……!!
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众人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发怵。
不远处,列车仍然一动不动地留在远处,一切和他们离开前没什么两样,车门大开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已经没有别的选项了。
温简言咬紧牙关,厉声道:“上车!”
这一次,众人没有犹豫,也无法再犹豫了。
他们对视一眼,一咬牙,齐齐向着敞开着大门的列车冲出。
在踩上列车踏板的一瞬间,温简言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冷意从脚下升起,浑身的鲜血都像是被冻结了,他感到自己似乎陷入了无光的深渊——
忽然,毫无预兆地,一切恢复正常。
“……”
温简言站在原地,茫然地喘息着。
他花了两秒才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漆黑一片的车厢变得明亮起来。
头顶的铜灯滋滋闪烁,放射出微弱的白光,照亮了列车的入口。
他已经上车了。
火车的内部和外部一样简陋,陈旧的墙壁、脏污的地面、歪斜的连接处……左边右边都是车厢,车厢的门紧闭着,灰蒙蒙的窗口里什么都看不真情。
温简言收回视线,吞了吞唾沫,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喂,你们还好吗?”
“……还好。”
身后传来了众人惊魂未定的声音。
显然,在踏上列车的瞬间,他们也同样有着类似的恐怖经历。
温简言抬头看了眼上方的标识。
右边是二号车厢,左边是三号车厢,显然,而他们现在正在两节车厢的交界处。
“奇怪……”身后传来玛琪微微颤抖的声音,“为什么车还不开?”
确实。
虽然他们已经上车,但是,不知为何,列车仍然没有丝毫启动的迹象。
车站外,土层下起伏的幅度逐渐增大,终于——彻底翻了开来!
但是,却没有任何实体从中走出。
列车外,黑暗似乎都被搅动了起来,恐怖在膨胀……
“你们看!!”
玛琪指着列车车站的一角,发出变调的尖叫。
高处地面一截的站台上,出现了沾着黄色泥土的脚印。
一个、两个、三个。
脚印逐渐出现,向着列车的方向走来。
“!!!”
见此,所有人的瞳孔都是狠狠一缩。
糟糕。
他们现在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们上车之后,列车仍然没有启程的意向……因为这列车本就不是为了他们准备的,而是专门给那些鬼乘客坐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就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不然,等那些看不见的鬼上了车,他们无异于被瓮中捉鳖,必死无疑!
“等等。”忽然,温简言开了口。
“……”众人都是一怔。
等等?等什么?
温简言却没立刻回答,他只是仰着头,目光落在上方的灯上,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扭头看向队伍之中身高最高的孔卫:
“扶我一把。”
紧接着,他一脚蹬在墙壁上,一手撑着孔卫的肩膀,整个人向上一抻,手臂抬起,手指摸向了灯的内部。
很快,温简言松开手,落在了地面上,他将手指送到鼻端,嗅了嗅。
“……”
他的眸光一动。
不远处,玛琪几乎是在惨叫了:“队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在车灯的光照下,站台上的泥脚印越来越近了,数量也在随着时间推移而增加,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倘若这个时候还不离开这里,他们就要围死了。
“不。”温简言抬起头,“我们不下车。”
他的声音急而短促,“跟我来!”
说着,温简言转过身,径直走向右手边的车厢,在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中,毫不犹豫地将车门猛地推开。
车厢的结构很简单,细长的通道两边是肮脏的红色座椅,放眼望去,空无一人。
但是,温简言却退了一步,他转过身,快步走向另外一边。
门被推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模一样的车厢。
唯一的区别在于,这里的光线比其他车厢暗的多,而座椅是暗淡的白色。
“这边!”温简言道。
他加快步伐,向着车厢内冲去。
身后,阴冷的脚步声渐近。
第一双泥脚印踩上了列车的踏板。
头顶的灯光陡然变暗,一股无形的阴冷之意弥散开来。
众人的额头渗出冷汗,用最快速度跟上了前方的温简言!
温简言此刻已经冲到了车厢的另外一段,将车厢的门抵住,他回过头,高声道:
“后面也一样!”
陈默反应最快,他猛地转身,抬手将列车门猛地闭合上。
掌心下,车门表面阴冷无比。
车厢门没有门锁,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甚至无法和门框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隔着歪斜的宽大门缝,陈默能够看到外部逐渐变暗的光线,以及从车厢外渗透进来的恐怖冷意。
“嘎吱——”
破旧的列车发出刺耳的呻.吟,车厢向着一侧微微倾斜而去,似乎有什么在黑暗中走了上来。
“……”陈默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强烈的想要逃离的欲望攫住了他,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死死抵住车厢门。
车厢外,回荡着僵硬的脚步声,无形无影的恐怖存在正在缓缓走上列车。
但诡异的是,它们似乎并没有接近陈默这边的意向,而是一个接着一个走向反方向的车厢。
终于,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的脚步声消失了。
结束了吗?
还没等陈默来得及得出答案,脚下的地面忽然微微一动。
列车启动了。
“呜呜呜呜——”鸣笛声响彻黑暗。
伴随着哐嗤哐嗤的声音,车轮撞击铁轨,列车开始加速。
“可以了。”身后传来温简言的声音。
陈默缓缓放下手,他的手臂已经僵硬,掌心里也满是冷汗。
他转过身,看向站在车厢另外一端的温简言。
对方也不再抵着车厢门,而是从那边缓缓走了回来。
“会长,这是怎么回事?”
闻雅一脸疑惑地看向温简言。
“你知道些什么吗?”
从刚刚温简言的反应来看,他很明显找到了某种类型的信息,否则的话,他不会决定上车,并且正好选择了不会被那“东西”进入的车厢。
“……可以这么说。”温简言深吸一口气。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聚精会神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且,了解这里的不止我一个,”说着,温简言扭头看向安辛,“我想,你也一样。”
安辛先是一怔,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微一缩,整个人跳了起来,“等等等等,难道说,难道说——”
“没错,就是那个‘难道说’。”
温简言道。
“——【昌盛大厦】。”
最先连接着这片死亡之地的副本,就是昌盛大厦。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列车和大厦恐怕同源而生。”
“不过,我一开始也只是觉得列车和车站风格接近罢了,但却没有立刻将二者联系起来,真正让我确定猜测的,是这个。”
温简言指了指上方暗淡的铜灯。
安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踩着列车的椅子站起身来,凑到灯前嗅了嗅。
腐烂甜腻的气味。
那味道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昌盛大厦的尸油。
温简言看向其他没有经历过那个副本的人,解释道:
“在那个副本里,有一种灰白色的灯油,这种灯油能够驱散黑暗,护人平安,但同样的,这种灯油发出的光亮在黑暗中如同灯塔,会吸引鬼的前来。
“外面列车的车灯恐怕也是同样的原理,所以,在车灯的照亮下,那些土层中的鬼才会苏醒,被带领着走上列车。”
“所以,你选这个车厢,是因为这里的光线是最暗的?”闻雅若有所思。
“不只是。”
温简言摇摇头。
“更重要的是,座椅的颜色。”
无论是红衣女尸、尸体手上的红色蔻丹、还是各种各样红色的器物,全都代表着一个含义——危险。
所以,那些红色座椅的车厢,恐怕是为鬼专门准备的。
一旦留在那个车厢内,势必和它们产生正面冲突。
“可……”陈默眉头紧皱,“我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它为什么要唤醒那些土层里的鬼呢?”
“还记得在副本结束之后,我告诉你的关于副本的真相吗?”温简言看向安辛。
“呃,记得点。”
安辛绞尽脑汁,“是要把组合好的鬼重新埋起来……对吧?”
他不算是那种很喜欢动脑子的类型,之前温简言讲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基本上都集中在对方“长得真好看”和“我靠好聪明”上了,而没有真的在关心某个已经关闭的副本基础原理。
温简言:“……”
他勉强道:“唉,差不多吧。”
昌盛大厦存在的主要目的,是让那些无形的鬼走入其中,通过购买身体部位逐渐完整,然后引导它们走入第五层的小路,将它们永远地深埋在坟土之中。
“你就没想过,那些无形的鬼,是怎么来到昌盛大厦的?”
温简言一针见血。
“!”
安辛一怔,瞪大双眼:“等等,你的意思是——那些进入昌盛大厦一楼的顾客,是被坐着这辆列车过去的?!”
温简言:“我想是的。”
“可……”安辛似乎觉出了什么不对,他眉头紧皱,“如果现在这些乘客就是大厦的顾客的话,它不本来就在土里埋着吗?又为什么要经过那么复杂的程序,重新再来一遍呢?”
“因为两种埋是不一样的。”
温简言说。
在【昌盛大厦】副本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踏足那片坟地,亲眼见证过这一整个程序,所以,其他人无法像他一样清楚其中的差别。
“这里的‘鬼’只是被薄薄地掩埋在一层土之下,但是,昌盛大厦里有着非常完整的祭奠仪式,有祭品、有牌位、有香炉……只有经历过全部仪式的鬼,才会陷入彻底的沉睡,否则的话,就会像现在的这些乘客一样,一旦有了光照的刺激,就会立刻从土中苏醒。”
至此……所有的线索都咬合在了一起。
这片死亡之地中有着无数的厉鬼,而它们随时可能苏醒,列车的作用就是将这些可能已经位于苏醒边缘的鬼唤醒,让它们走上列车,载着它们前往昌盛大厦,然后通过一系列仪式,将它们永远深埋。
“所以,我们现在的目的地是昌盛大厦?”
黄毛双眼半垂,遮住下方的红翳,疑惑问道。
“可那里不是白金了吗?”
按理来说,白金的副本会被永远关闭,即便回到那里,也无法从那边进入梦魇了。
“是的,”温简言点点头,“具体情况我也不完全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回梦魇的话,”
陈澄扯了扯嘴角。
“去哪里都对我区别不大。”
在列车的灯光之中,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垂下的手指神经质地微微发颤,缠在衣服下的绷带已经饱和,无法被吸收的鲜血顺着手指流淌下来。
他身上的伤是使用天赋导致的代价,只能使用积分复原,无法通过等待自愈。
“不过,至少对你们来说,可以在车上稍微休息休息。”
陈澄耸耸肩。
他的话音刚落,车厢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
众人皆是一惊。
要知道,他们小队中所有人都在这里,也就是说,车厢外的脚步声只会有一个来源……
鬼。
那脚步声孤零零的,逐渐向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缓慢、沉重、僵硬,步伐的节奏完全相同,绝对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昌盛大厦】的副本基础建立在买卖之上,既然列车和大厦是同源的话,那么…………”
注视着不远处紧闭的车厢门,温简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在这个时候出现并走动的,会是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
——检票员!
得出答案的瞬间,温简言的心往下一沉。
可这一次,他们并不在昌盛大厦之中,之前在副本之中赚到了的冥币也留在了那里,他们现在身上可是一分钱都没有!
这可糟了。
作者有话说:
第630章 ■■■■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三号车厢,而售票员是从二号车厢的方向走来的。
“哒、哒、哒。”
沉闷的、均匀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即便隔着一整节车厢,和半掩着的车厢门,但却仍然有种非同一般的诡异穿透力,令人的心脏都跟着紧缩。
但很快,脚步声停了下来。
众人一怔,下意识对视一眼。
“应该是为前一个车厢内的乘客检票,”陈默很快得出结论,“我们还有时间。”
“如果没钱会怎样?”闻雅开口问,“会受到什么级别的袭击?”
安辛神情凝重,摇摇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和温简言一样是昌盛大厦副本的亲历者,自然清楚这个副本远超其评级的可怕程度。
它像是由精密规则咬合而成的机器,不容丝毫谬误,也没有任何可沟通、可转圜的余地,任何的不守序行为都会带来无法预知的恐怖后果。
即便已经离开那座大厦很久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在那里的遭遇,安辛都仍会感到脊背生寒。
温简言:“事实上,如果只是袭击倒还好。”
闻言,众人一怔,意外地扭头看向他。
温简言站在列车座位之间的走廊上,双眼紧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脸上的神情是少见的紧张。
“既然这列车真的和昌盛大厦出自同源,那么,这些“鬼”的特征必定是共通的,它们无法交流,没有形体,更无意识,只有纯粹无差别的恶意。”
他缓缓说,
“昌盛大厦的规则虽然严苛而可怕,但是,那些规则存在的目的,却是为了保护身处其中的人类……因为只有遵守规则,才可能在和它们打交道的过程中求得一线生机。”
“所以,最糟糕的情况,并不是遇到袭击。”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众人,缓缓道:“……而是列车不再为我们提供庇护。”
闻言,众人俱是瞳孔一缩,齐齐打了个寒颤。
要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一辆正在行驶、且满载厉鬼的列车之上——并且有半数成员处于过度消耗、难以作战的状态。
倘若列车不再为他们提供庇护,那么……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令人不敢细想。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才能搞到钱?”
陈默眉头紧蹙。
无论后果有多恐怖,但没有钱就是没有钱,他们也没办法凭空变几张冥币出来。
温简言:“当然是谁手里有钱就从谁手里搞。”
“首先,售票员手里肯定有钱,”他陷入沉思,缓缓道,“但是,冥币本身在列车规则保护的范围内,所以,如果直接抢钱的话,很容易被看作是和整辆列车作对。”
要知道,之前在昌盛大厦,无论来到店铺里的厉鬼有多恐怖,都仍得遵守规则付钱……连它们都无法做到和整个规则系统抗衡,温简言不觉得他们能够成功。
温简言:“那么,留给我们的就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
安辛突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扭头看向温简言,脸上的神情近乎惊恐:“等等,你该不会是想——”
在安辛震惊的注视之下,温简言半点没停,说道:
“——从乘客手里搞钱。”
众人:“……”
猜到了。但宁可自己没猜到。
温简言继续说道:“简单来说,我们可以代替售票员,去乘客手里收钱。”
“……哥们儿,你知道吗?”陈澄抱臂靠着车座,上上下下看着他,指了指太阳穴,缓缓说道,“你有时候是真的需要一点专业治疗。”
的确,梦魇里疯子不算少。
但在这种极端情况还敢干这种疯事的,还真的不多见。
温简言露出一个假笑:“没问题,你心理医生电话多少?”
陈澄被噎了下。
“好了,”闻雅无奈地叹口气,“我们也多少习惯了。”
众人跟着点头。
事实上,和温简言下副本这么多次,他给出的建议很少有不危险不疯狂的,但每一次他都会证明,自己所找到的是无数死局中唯一的生路。
他们现在相信的已经不只是温简言的决断,更是他本人了。
“所以,我们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做?”闻雅若有所思,抬眼看向温简言,“你已经有想法了,对不对?”
温简言笑了笑,扭头看向安辛:
“还记得我们在昌盛大厦里,是如何扮演店员的吗?”
要知道,在昌盛大厦副本之中,他们所扮演的就是类似的从“顾客”手中收钱的角色,那么,理论上来说……他在这辆列车上应该仍然能这么做。
安辛:“当然。”
他们携带着铜油灯进入店铺,由尸油点燃所发出的灯光吸引顾客进入,然后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就都自然而生,水到渠成——
“……油灯?”
安辛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温简言。
“没错。”温简言眨眨眼。
“别忘了,在这辆列车上,无论是铜灯还是灯油,都是现成的。”
*
二号车厢内,在短暂的停顿过后,阴冷的脚步再次响起,继续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时间紧迫,所有人都立刻开始了行动。
一节车厢内只有一盏灯,如果拆掉,整节车厢就会立刻陷入危险的黑暗之中,所以,车厢内的油灯是绝不能拆除的。
所以,能供使用的,就只剩下了车厢和车厢连接处的油灯。
而根据昌盛大厦的经验,在顾客上门的瞬间,灯油会产生十分猛烈的消耗,而和昌盛大厦不同的事,这一次不再是顾客单个上门,而是由一人独自前往乘客数目不祥的车厢对乘车费进行收取……
所以,只用一盏灯的灯油怕是远远不够的。
保险起见,他们决定拆两盏灯。
由陈默、闻雅和玛琪负责拆除二号和三号车厢间的铜灯。
而温简言则是跟着安辛和孔卫,来到了三号和四号车厢的连接处。
玛琪负责警戒。
虽然她的天赋消耗不低,但是,作为灵媒,对于即刻出现、来势凶猛的恐怖威胁,她的感知仍比常人更敏锐,所以,由她来监视售票员的行为是最合适的。
而在她警戒的过程中,剩下的人则分工合作,开始用最快速度拆除连接处悬挂着的铜灯。
温简言站在四号车厢的门口,将门谨慎地推开一条缝隙。
车厢内充斥着犹如实质般的黑暗,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压得人透不过气,而在这一片漆黑之中,过道中间却亮着一点阴森的光。
那是这间车厢中本就亮着的那盏油灯。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油灯所发出的光亮,那点本就不够明亮的光被黑暗挤压到了极致,像是一个印烧在视网膜上的小小圆点。
借着那个小圆点所散发出的微光,温简言仍能看清……这间车厢内的座椅,是刺眼的血红色。
犹如粘稠的、尚未干涸的血液。
“……”
温简言的心微微一沉,显然,四号车厢和二号车厢一样,乘客都是鬼而非人。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能为了逃避检票,贸然离开安全三号车厢,进入到坐满鬼乘客的四号车厢——这样反而得不偿失。
这次的行动必须一次成功。
“灯拆好了。”
背后传来安辛刻意压低的声音。
与此同时,陈默和闻雅那边也完成了工作,他们带着灯油快步走来:“我们这边也是。”
温简言:“给我,我来。”
在他灵巧的组装下,很快,一盏简易的油灯完成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温简言的语速很快,“你们留在车厢里,由我去当这个售票员。”
闻雅一怔:“可……”
温简言摇摇头:“就这么决定了。”
所有人中,只有他和安辛经历过昌盛大厦副本,对里面的规则最为熟悉。
而且……在其他人都处于几乎弹尽粮绝的状态中时,没有太大战斗力的温简言反而成为了他们中间情况最好,消耗最低的人。
正因如此,没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了。
温简言抬起眼,向着二号车厢的方向看去。
隔着半掩的车厢门,他听到拖沓而呆板的脚步声从中传来。
那脚步声离他们已经很近了。
显然,前面车厢的检票环节马上就要结束了。
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们车厢了。
“都坐在三号车厢的最末尾,这样距离售票员最远,也能拖延更长的时间。如果实在不得不付钱的时候我还没赶回来,就给我发消息,到那时,无论我获得了多少冥币,都会立刻用最快速度赶回来——所以切记,时机一定要把握准确。”
温简言站起身,拎起油灯,
“我去去就回。”
留下这句话之后,温简言大步走向四号车厢。
他将灯油点燃。
灰白色的尸油散发出腐败的甜香,一簇火焰摇摇晃晃地亮了起来,驱散了连接处的黑暗。
四号车厢的门半掩着,里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温简言听到自己心脏狂跳,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缓缓将四号车厢的门推开,然后毅然决然地迈步走了进去。
“嗤!!”
在迈入黑暗的瞬间,手中油灯的灯芯突然猛地窜起半寸,嗤嗤地剧烈燃烧起来,但是,本该陡然大亮的光线却被周围无尽的黑暗吞噬,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一个信息:
这间车厢内的“鬼”数量惊人,不止一只。
温简言寒毛直竖,拿着灯的掌心之中渗出冷汗。
曾在昌盛大厦感受过的恐惧再一次袭来,令他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
但他还是迎着头皮,强迫自己迈开脚步,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灯芯摇曳着,挣扎着发出微弱的灯光,勉强照亮他面前的过道,以及过道两边血红色的座椅。
座位上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在昏暗油灯的照耀下,显得阴森诡异。
温简言挪动步子,用稳定的速度向前。
忽然,就在他行至一处座位前时,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温简言的额头冷汗直冒,他转动眼珠,向着自己右前方的位置望去。
明明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血红座位之上的空间却被笼罩在一片无法穿透的暗影中。
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就是知道……
这个座位不是空的。
灯芯被黑暗中的某种东西催化,猛地暴涨膨胀!但是,无论它烧的有多旺,多努力,都无法驱散周围的黑暗,反而被压的越来越小,越来越暗……
阴冷的黑暗兜头罩下,死死压住胸腔,令温简言几乎无法呼吸。
忽然,胸口前散发出一点奇异的融融暖意,那暖意顺着皮肤扩散,眨眼间就传遍四肢百骸。
温简言不由得一怔。
被冻结的手指关节恢复了行动能力,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锁骨下的位置。
金色的宝石乖巧地坠在颈下,安静地挨在他的胸口。
像是有什么在耳边悄悄低语……
你不孤独。
恐惧散去,心一点点地沉静下来。
与此同时,四周的压力渐渐散去,油灯的灯芯不再像刚才一样爆裂燃烧,失去了压制,昏暗的油灯光重新一点点地铺开。
在逐渐扩散的灯光之下,温简言看到,一张熟悉的阴冷冥币出现在了座位前的桌子上。
天地银行四个字下面,灰白色的死人头无声注视着他。
第一张冥币到手。
*
“吱呀——”
伴随着干瘪刺耳的门轴转动声,三号车厢的门被从外部推开,一道手持油灯的人影缓缓走了进来。
借着油灯微光,众人看清了“售票员”的长相。
粗糙的惨白脸孔,高高扬起的血红微笑,空洞无睛的黑色眼珠。
那是一只纸人。
“……”
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紧了紧。
这列车本身并非副本,自然也不属于梦魇的干预范围,所以,和昌盛大厦不同,这列车上的售票员并未被主播取代,而是仍然保持着最原始的模样——纸人。
伴随着僵硬呆板的脚步声,头顶的灯光逐渐昏暗,售票员走的越近,光线也越来越暗。
“妈的,”安辛低声骂道,“看样子这售票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根据在昌盛大厦中的经验,油灯的光线只有在厉鬼的面前才会被压制。
这辆列车上,不仅仅乘客是鬼,看来售票员也同样。
这倒是符合逻辑……
毕竟,能负责整个规则运转、并且承受厉鬼袭击的东西,也只能是类似的存在。
否则的话,昌盛大厦第五层,也就不需要那个恐怖的红衣女人坐镇了。
售票员手持油灯,面带微笑,一步步走近。
等到售票员走到车厢中段时,整个车厢中只剩下了对方手中油灯所发出的光亮,其他地方都黑如永夜。
在一片漆黑中,他们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以及同伴们同样紊乱的呼吸声。
还剩五排。
售票员走动的速度不算快,但也绝对不慢,像是程序一样均匀稳定,正因如此,才压迫感十足。
还剩四排。
“现在发消息吗?”玛琪的嗓音哆嗦,脸色苍白到了极致。
“——再等等。”
闻雅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
陈澄一声不发,被血染红的手指垂在身侧,微微抽搐着,似乎在遏制着某种冲动。
还剩三排。
“现在?”黄毛的声音发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走近过来的售票员,身体和神经一同紧绷。
陈默的声音压在喉咙深处,几乎像是一声低吼。
“再等等!”
最后两排。
“现在!”陈默当机立断。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早已编辑好的信息点击发送。
空气的密度被压缩到极致,阴冷恐怖的威胁在逼近。
纸人的脸随着脚步移动而一点点放大,他们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它面孔上纸张粗糙的质地,以及嘴角上扬的诡异弧度。
“哒、哒……”
“哒。”
售票员停下脚步。
它的脸孔转动,向着坐在最前方的闻雅看去,脸上的笑容僵硬阴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闻雅直挺挺坐在座位上,额头上渗出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售票员缓缓转过头,似乎准备继续前进,无形的阴冷感从脚下缓缓升起。
闻雅心脏沉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她垂在身侧的掌心之中被塞进来了什么东西。
皱皱巴巴。
像是一张纸。
“等等!!”闻雅立刻开口,在过大的压力之下她的声音有些失真。
在售票员离开之前,她终于拿出了纸币。
售票员停下脚步,转过脑袋,空洞的双眼注视着她。
短短几秒,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闻雅额头渗出冷汗。
终于,售票员动了,它缓缓俯下身,伸手拿起冥币。
紧接着,它从身上挂着的歪斜小包中掏出一张泛黄陈旧的车票,递给了闻雅。
售票员向后走去,一张张地收取冥币,递出车票。
终于,伴随着“嘎吱”一声响,身后车厢的门打开又关闭,脚步声渐渐远去,进入到下一个车厢里去了。
售票员离开,所有人的精神都才松弛了下来。
“谢天谢地……”
黄毛瘫在椅子上,整个人脱力了似得,“总算是过了这一关……”
直到这时,闻雅肩膀上的重压才终于渐渐放下,她手中紧紧攥着车票,缓慢地长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湿淋淋一片,全都是汗。
她低下头,向着手中的车票看去。
这是一张表面泛黄,样式十分陈旧的票据,上面的绝大多数文字都已经褪色,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小字:
【终点站:昌盛大厦】
闻雅扭过头,寻找其他人的身影:“你们都拿到票了吗?”
众人纷纷点头。
看样子,温简言的确在最后期限之前收够了冥币的钱数。
但是,还没等闻雅松口气,目光忽然落在了温简言的身上——他手里还拎着简易油灯,似乎因为赶路太急而气喘吁吁,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他刚刚没有点头。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等一等,”闻雅站起身来,紧盯着温简言,“你自己的票拿到了吧?”
温简言扶着车厢门,喘匀了口气,无奈地站直身子,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之下,缓缓地摇摇头:
“……没有。”
陈默瞳孔一缩。
他嘴唇动了动,挤出压抑的两个字:“……抱歉。”
“不不,”温简言摇摇头,无奈解释道,“和你们发消息的时间点无关——在收到你们消息之前,我就已经踏上回程的路了。”
不然他也不会赶回来的这么迅速。
“——四号车厢里只有七名乘客。”
他将四号车厢从头走到了尾,那间车厢内只有七名乘客是不争的事实。
而根据规律,双数号的车厢是为鬼乘客准备的,也就是说,温简言如果想要找到第八张冥币,就必须要进入到下下个车厢才行——如果这么做,他就百分百赶不回来了,到那时,所有人都得死。
所以,在权衡利弊之下,温简言才最终决定带着这七张冥币返回。
“我的运气向来不好。”温简言叹口气,“习惯了。”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毕竟单人行动实在是太恐怖了……我又怕黑,”都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现在终于轮到你们来保护我了。”
但其他人却没他那么轻松。
“现在去六号车厢找一张冥币出来还来得及吗?”陈澄眉头紧皱。
“怕是不行。”
安辛摇头。
既然这列车和昌盛大厦出于同源,那规则恐怕也同样严苛——错误就是错误,无法挽回。
“压制活人气息,让他无法被找到呢?”陈默提议。
毕竟,他们这里其实是有八个人的,只不过,祁潜现在还处于“死亡”状态,以纸人的形态待在陈澄口袋里——正因如此,他即便不需要车票也不会受到攻击。
“理论上可以,”闻雅的脸色很是难看,“但我们的道具无法取用,队伍中也没有相关的天赋可以施展。”
他们现在并不在副本之内。
直播间无法开启,所有的道具也都跟着无法取用。
不能恢复,不能伪死。
“妈的!!”安辛一拳砸在椅背上,恶狠狠咒骂一句。
“那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能想尽办法维持油灯不灭了。”
根据昌盛大厦的规则,油灯会保护身处灯光内的人不被袭击,可是,一旦被鬼盯上,灯油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消耗——倘若温简言真的成为了整辆列车上所有厉鬼的攻击对象,油灯能护他多久又是未知数。
“不过,既然列车一直运转,灯油又是消耗品,所以总是需要补充的,”陈默开口,“我建议我们往一号车厢那边走,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的灯油。”
根据远离,一号车厢前就是驾驶室了。
而售票员是正从那个方向走过来的,而它才是这辆列车上拎着油灯售卖车票的存在,既然如此,可补充的灯油大概率就在那里。
“好主意!”
制定好策略,就只剩下执行了。
他们咬咬牙,最终还是将三号车厢内唯一的油灯取下,将里面的灯油拿了出来。
接下来的道路只会更艰难,已经无法再像刚刚一样给自己留后路了。
油灯被拆,整个车厢都陷入了的黑暗,唯有温简言手中的油灯还亮着,散发出幽幽的微光。
“你拎着灯,走在我们的最中间,一旦遇到什么情况,就立刻呼救,”闻雅一脸严肃地叮嘱温简言,“听到没有?”
温简言点头。
就这样,一群过度消耗到近乎半残的人,夹着一个被全列车针对的猎物,带着一盘半灯油,向着车前进发。
二号车厢的门被推开了。
门内是一片压抑到无法呼吸的漆黑,油灯哔啵燃烧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之前售票员在这个车厢内停留过两次,也就是说,这个车厢里应该有两名“乘客”。
油灯的光线被压缩到极限。
温简言一步步向前,借着手中油灯的光线,他瞥见左边不远处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他不由一怔。
和刚才不一样,刚才即便手持油灯,他都无法再黑暗中看清“乘客”的模样,但这一次,离着还有老远的距离,他就已经能看清对方的轮廓了,难道说……
“咯咯。”
乘客的肩膀一动不动,唯有脑袋缓缓旋转,似乎……“看”了过来。
“!!”温简言一惊,猛地收回视线。
他的脊背一片潮湿,身上如坠冰窟般阴冷。
没错。
和他猜想的一样,没有了列车的保护,“乘客”就能毫无阻碍地锁定到他。
“嗤嗤!!!”
油灯的灯芯剧烈燃烧,疯狂膨胀,在被压缩到极限的光线下,温简言看到那黑漆漆的影子正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糟了!”温简言压低嗓音,急促道,“我们马上就要被袭击了!!!”
“告诉我哪个方向!!”
“左手边三米!”
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当啷”声,粗大的锁链在黑暗中浮现,陈默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一丝消耗过度的血气——他哑声喝道:“走!!”
锁链只阻挡了黑影不到一秒的时间。
下一秒,锁链崩毁!
陈默目眦欲裂,恶狠狠咽下一口咸腥的血,厉声道:
“快!!!”
所幸有他天赋的阻拦,虽然险之又险,但众人还是在被袭击之前冲出了二号车厢——
一号车厢近在眼前。
和猜测的一样,一号车厢内光线暗淡,座椅是象征着安全的灰白色。
显然,这车厢并非是为鬼准备的。
暗淡的油灯光线落在身上,带来不了一丝温度。
车厢门在身后合拢。
玛琪若有所感,扭头向后看去。
也不知道她忽然觉察到了什么,瞳孔陡然一缩,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它们追上来了!!”
我靠!
所有人心中都齐齐咒骂一声。
他们默契地加快步伐,向着一号车厢前方冲去。
在他们跑到车厢中间时,头顶的油灯陡暗,无声无息的黑暗顺着滑开的门扉涌入,无穷阴冷气息席卷了整个车厢。
“快点,就在前面了!!”
陈澄抬起长腿,猛地一脚踹开车厢门。
然而,出现在外面的,却并非是想象中的驾驶室——
盯着对面车厢上鲜明的数字“7”,所有人都陷入了呆滞。
妈的,一号车厢外居然就是七号车厢,这辆列车是首尾相连的环状,根本没有驾驶室!!!
身后暗影迫近,厉鬼已至。
怎么办?怎么办?!
忽然,毫无预兆,下方正在运行的列车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剧烈震响!!
吱吱吱吱——
车轮碾压着铁轨,金属和金属碰撞摩擦,刺耳的尖啸声充斥于黑暗。
整个列车都晃动起来,众人毫无准备,在摇晃中跌倒在地。
列车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伴随着“嗤——”的一声,他们面前的车门缓缓敞开来,门外是一片坟墓一样的寂静与漆黑,仅仅只是注视着,就令人心中发怵。
而在黑暗中央,矗立着一座空寂无人的车站。
……车停了?
在震惊和慌乱中,众人面面相觑。
为什么?
难道是到站了?
但无论答案是什么,他们都没有资格深究,也没有任何选择——
“快!下车!”
在“乘客”追上之前,众人毫不犹豫,接二连三地跳下了车。
温简言手持油灯,气喘吁吁地扭头看去——
黑暗的影子站在车厢深处,远远地注视着他们,似乎并没有跟上来的准备。
谢天谢地。
温简言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车站和他们上车时的站点一模一样,孤零零的座椅,空旷的站台,锈蚀的站牌。
列车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处,明亮的车灯刺破黑暗,将整个车站照地亮如白昼。
“妈的,这不相当于回到原点了吗?”
陈澄脸色阴沉,颤抖的手指尖上,鲜血滴答留下。
他们太清楚在这站点停留太久会带来什么了。
车灯导致更多厉鬼出现,吸引它们上车。
如果他们上车,刚刚发生的一切又会重演——甚至更糟,毕竟,二号车厢内的那几名乘客现在还在列车门口徘徊,等待着他们,而没有车票的温简言只要上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如果不上车呢?
无处可去。
黑沉沉的绝望如影随形,实体般笼罩在众人的心头。
然而,就在这时——
“嗡嗡!”
温简言的手机响了起来。
那声音来的太过突兀,一下子,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温简言茫然的视线扫过面前的所有人。
一个、两个、三个……
人都在这里啊!
“嗡嗡嗡!”手机持续不断地响着。
温简言犹豫了一下,将手机掏了出来,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那边传来了干扰的杂音,似乎信号十分差劲,然而在杂音之中,却夹杂着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
“……是……你吗?”
这声音……
温简言一怔,从那模糊的音色中辨别出了一丝熟悉的特质。
他将耳朵贴近话筒,缓缓道:
“——白雪?”
“……是我。”少年偏冷的音质在话筒中有些失真,“终于……联络上了。”
“我去!真的是你!!你怎么打进来的?”温简言瞪大双眼,攥紧了手机,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像是爆豆子一样蹦了出来,“你现在在哪?主播大厅?不,不对,难道是副本里?等等,你刚刚说终于联系上我了,难道——”
“太多……问题了。”
话筒那边,白雪的声音断断续续。
“见面,再说。”
“我告诉你接下来,怎么走,”滋滋的杂音中,少年的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我和……橘子糖,在一起。”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