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零点, 这座城市依旧热闹。
而沈沂仿若不知疲倦那般,一次又一次。
赵南星被他带到欲望的顶端,悬浮于空中, 久久落不下来。
撞击感将她的声音搅得支离破碎。
床头两侧的台灯亮着, 光影昏黄, 沈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南星看,眼尾泛了红。
他的右眼底有一颗泪痣, 很独特。
尤其他皮肤白, 一到这种时候眼底那一片肌肤被眼睛映衬着,像是火烧云那般。
额头的薄汗凝成珠子,在他贴过来的时候落在赵南星身上。
那双眼睛在此刻会变得温柔。
可能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还如同往常那般。
但他这么看着赵南星的时候,赵南星很想去吻他那颗泪痣。
以往从没敢做过,但这次心念一动, 她双臂抱着沈沂的脖子,试探地往前。
最终吻在他那颗泪痣上,还察觉到沈沂的眼皮微跳。
“做什么?”沈沂的动作停了下, 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哑着声音问。
赵南星被他的声音蛊惑,却还维持着最后理智, “亲我、老公。”
断句都有些破碎,导致有歧义。
可沈沂的关注点只放在了最后两个字上。
那两个字由她那清清冷冷的嗓子说出来的时候,沈沂的喉结微动。
“哦。”他没什么表情上的变化。
可赵南星在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 心跳快不由自己控制。
见他只是那般反应, 又有些失落。
还来不及陷入到悲伤的情绪之中, 沈沂忽然狠狠地动了一下。
双臂将她的腰捏紧, 像是要把她捏碎一样。
此后赵南星仿佛掉入大海之中, 被海浪裹挟着往前走。
起起伏伏。
在结束之后, 她长发湿透, 筋疲力竭地瘫在床上,手指往前一勾,却勾到了沈沂的手指。
她像是触电一般想拿开,结果被沈沂的手指勾在一起。
两人肌肤相贴,房间内安静到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声还有几分急促。
这似乎是他们很少经历的瞬间。
以往结束后她会去洗澡,或是沈沂抱她去,结束了还躺在一起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怎么说呢?
赵南星觉得以前的DOI可能更像是例行公事。
有生理欲望那便纾解,反正也是合理合法。
但这一次沈沂在释放之后对她有些依赖。
可能因为工作不顺。
赵南星问他:“洗澡吗?”
“等会儿。”沈沂说着长臂一伸,把她捞进了怀里。
“累了?”赵南星问。
那清清冷冷又带着几分疲软的声音此刻低低地说话,就像是在说——不行了?
尽管她本人并没那个意思。
沈沂侧眸看向她,“还想要?”
赵南星:“……”
“不哭?”沈沂继续道。
赵南星:“……”
她一把推开他,“我累了。”
洗完澡以后,赵南星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关心关璟案。
对于关璟案的结果,作为一个局外人,她也觉得判轻了。
尤其她还是女性。
很多男人对于这种事都不太能感同身受,但身为女性,知道这其中的伤害有多大。
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太敢公开谈论性的世界,女孩子从小被教育乖巧不早恋。
这种侵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因为无力。
这种行为更像是用一把刀刺穿了你的心脏,但刀柄没留在外边。
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没关系,只有你自己知道这很疼。
但你不敢大声喊疼,喊了以后只会让人觉得你矫情。
于是忍气吞声,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赵南星仍旧好奇网上的舆论,她上网搜了一下关璟的名字。
干干净净。
这件事并没有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但之前明明闹出来了。
沈沂洗完澡回来时无意间瞟到了赵南星的手机屏幕,他擦头发的手微顿:“还在想这件事?”
“嗯。”赵南星说:“总觉得判轻了。”
她把手机关了放在床头柜上,“你老师会再上诉吗?”
“会。”沈沂说。
赵南星知道沈沂很厉害,所以将希望的目光放在了沈沂身上:“你会帮忙吗?”
沈沂一怔,没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你希望我帮忙吗?”
“你跟关璟很要好?”赵南星问。
她当初在婚礼上应当是见过关璟的,但名字跟脸对不上号。
能出现在他们婚礼上的人,跟沈沂的关系非同一般。
所以这个要求对沈沂来说,似乎也有些残忍。
赵南星思考之后,叹了口气:“算了,尊重你的选择。”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关家那么有钱,多付些赔偿金吧。”
说完之后又顿了下,“但即便有赔偿,花施暴者的钱也很恶心。”
她自顾自地说着,沈沂只安静地听。
片刻后,她喊沈沂:“睡吧。”
沈沂却温声道:“你能要求我的。”
赵南星没懂:“什么?”
“就是要求。”沈沂说:“我听你的。”
他说得格外乖,似是在向赵南星借力。
赵南星迟疑后说:“那你帮帮她吧。”
“好。”沈沂说:“帮。”
他非常利落地应下来,随后侧躺到赵南星身边,手臂不经意和赵南星的发丝相触,才发现她没吹头发就上了床,“吹个头发吧。”
“懒。”赵南星说。
“最起码把发根吹干。”沈沂说:“你应该知道,不吹干头发睡觉第二天会头疼吧。”
“但是,懒。”赵南星重申一遍。
她确实累了。
腰酸得不像话。
沈沂便起身去拿了吹风,他坐起来以后把赵南星也薅起来,“我帮你吹。”
赵南星:“……这么好?”
片刻后,沈沂拨开吹风的开关,声音混于其中:“今晚你辛苦了。”
赵南星:“……”
敢情算是她辛苦了一晚的奖励?
越想越不对劲,可她不服输地说:“明明你更辛苦。”
沈沂轻笑:“你这么说也行。”
赵南星:“……”
赵南星的头发被吹干后,沈沂的短发也自然风干。
两人躺在一起,各怀心思。
赵南星在寂静中开口:“你要给我讲讲关璟吗?”
“好。”沈沂应下。
沈沂的声音很温和,尤其是在这个夜晚。
他讲从沙棠村回来之后见到关琳姐弟,带着他们一起玩,讲得很平淡。
赵南星听了几句就闭上眼,昏昏欲睡。
等沈沂讲完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平日里清冷的女人此刻像只温顺的绵羊,睡觉姿势比他刚回来时收敛许多,呼吸声匀长。
沈沂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伸手将她落在脸上的头发别到耳后。
那双眼睛比平日里温柔许多,盈满了星光。
他捏了下赵南星的耳垂,赵南星只是眉头微皱,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沂温声道:“赵南星,新年顺遂。”
不知不觉,已经走入了他们婚姻的第四年尾。
—
2023年跟往年并没什么不同,赵南星依旧在急诊科里忙得团团转,跟科室里的同事关系一般。
周悦齐一月份是寒假前最后的冲刺,整个人忙到连群里消息都顾不上回。
商未晚跳槽去了莱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新公司要适应的东西太多,她根本忙不完,加班成了常态。
就连元旦,她们都没能出来聚一次。
而1月份过完,这座城市就逐渐开始有了年味。
商场里开始打折的衣服,饭店里新推出的套餐,无一不提醒着大家即将过年。
唯一在赵南星生活中可能算得上变化的是,她和沈沂的关系有所缓和。
可能是都忙起来了的缘故,她跟沈沂偶尔还会约在外面吃一顿饭,在家里也能随意地聊些话题。
这样,赵南星就已经满足。
这份婚姻似乎已经符合她当初的期待,可隐约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但赵南星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得过且过。
沈沂还不错,她跟沈沂相处的也还不错,这就算是她对这份婚姻交上的满意答卷。
之前因为婚姻不顺带来的挫败感也在一点点消减。
云京步入二月以后,气温便有所回升。
放了寒假的周悦齐回家醉生梦死了好几天,在二月的第一天满血复活,疯狂在群里喊她们。
【周公主:啊啊啊啊!出来玩!】
【周公主:逛街!SPA!泡温泉!美容院!吃火锅!】
【周公主:今日消费我买单!gogogo!】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周公主的热情,赵南星问她:【几点?】
【周公主:@商商,宝贝,你几点有空?】
【赵南星:不问我?】
【周公主:你的时间我尽在掌握之中(今天又没班装什么忙!】
【赵南星:徐主任可是把我卖得彻底啊。】
【周公主:说什么呢!他只是我的眼线。】
【赵南星:……】
商未晚隔了三分钟才回:【今晚加班呀……】
【周公主:加到几点?】
【商商:……不知道。】
周悦齐灵魂发问:【为什么感觉你去了新公司,比原来更忙了?】
【商商:自信点,去掉感觉。】
【周公主:那我好难过啊,我都好久没见过你们了呜呜呜。】
【周公主:嘤嘤嘤,我昨晚想你们都想哭了。】
【周公主:差点连夜开车去找你@商商。】
周悦齐向来会撒娇,在群里卖起惨来没人能比过。
又过了五分钟,商未晚发来个猫猫流泪的表情包:【六点,不见不散~】
周悦齐诡计得逞,【那我今晚去跟你睡,行不?】
商未晚:【只要你不嫌挤。】
周悦齐:【挤点才好呢~】
后边跟着发了个死鬼表情包。
赵南星和商未晚忍无可忍:【正经点!!】
周悦齐心情大好,先开车去接了赵南星,尔后两人又一起去高瞻大楼等商未晚下班。
赵南星虽然在家里看过高瞻大楼很多次,可亲自见还是第一次。
这栋楼确实恢弘气派。
见赵南星盯着这栋楼发呆,周悦齐揶揄:“怎么样?你家的楼好看吗?”
赵南星:“?”
“说什么呢。”赵南星撇清关系:“与我无关。”
“嫁给了沈沂,勉强也算你家的,就是有多少不一定。”周悦齐说:“要不要下去看看?”
赵南星看了眼时间,五点五十,“懒得,就在车上等吧。”
周悦齐却直接开了门,还把她也拉下来,“下来呼吸新鲜空气。”
赵南星:“……”
这附近有油炸,周悦齐兴冲冲地拉着她去买,店里人不多,赵南星低声说:“是不是不太好吃?”
周悦齐已经扫码付账:“那得吃了才知道。”
赵南星跟周悦齐出来的时候,周悦齐给她分了一串土豆片,看着还挺有食欲。
周悦齐咔嚓一口下去,眉头微皱,正要吐槽就见迎面走来两个人,她囫囵地咽下去,然后挥手打招呼,“程二哥。”
程阙朝她点了点头:“过来玩?”
“嗯。”周悦齐说:“我来找商商。”
说完还怕他不知道商商是谁,又解释道:“就是我上次带去你酒吧的姐姐,她在这儿上班。”
程阙哦了声,然后看向她手里的串,“你买的这家不太好吃。”
周悦齐:“……我已经知道了。”
他俩寒暄了几句,程阙已经看向了赵南星,喊了声:“嫂子。”
赵南星手里的土豆片还没来得及吃,就已经看到了令她不舒服的人——顾朝夕。
程阙和顾朝夕站在一起,两人之间保持着几分距离,但顾朝夕笑得很温柔,也同她打招呼:“南星。”
喊得很亲昵。
赵南星朝她颔首:“你好。”
并没打算多聊。
周悦齐挽着赵南星的胳膊,跟程阙道别:“程二哥,我们先走了。”
程阙叮嘱:“路上慢点。”
赵南星已转过身就变成了冷脸,咔嚓咬了一口土豆片,更像是泄愤。
而顾朝夕走了一步后又顿住,回头喊住赵南星:“南星。”
赵南星诧异回头:“啊?”
“我们跟沈沂晚上一起吃饭。”顾朝夕说:“你来不来一起呀?”
赵南星眉头微皱,刚想说什么,一股强烈的恶心从胃里涌上来,她直接扔了东西跑去路边。
周悦齐吓得一跳脚:“靠靠靠,这家东西不会有毒吧?”
程阙也看了眼招牌,走过去把赵南星扔下的那串土豆片捡起来,先拍了照保存证据。
唯有顾朝夕盯着赵南星的背影发怔,眼神意味深长。
而赵南星也没吐出来什么,她这一天就没怎么吃饭,单纯被那股劣质的地沟油味给冲到了。
她喝了口水漱口,等起身的时候又一阵天旋地转,幸亏周悦齐扶了她一把。
赵南星深呼吸了几口,这才算缓过来。
刚好商未晚也已经下了楼,走过来关心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赵南星说。
商未晚皱眉:“你就逞强吧。”
赵南星笑:“真没有,这东西太难吃了。”
她跟商未晚打过招呼后才去回顾朝夕,尽管她不喜欢顾朝夕,但刚才的行为确实欠妥,所以她向顾朝夕道歉:“抱歉,刚才没想到那个东西是那样的,所以对你有些不尊重,不好意思。”
“没事儿。”顾朝夕笑笑:“就是我看你身体好像不太好,有时间去做个体检吧。”
“呃。”赵南星说:“行,谢谢关心。”
顾朝夕还正要说什么,赵南星却道:“对了,刚才你那个问题。”
“啊?什么?”顾朝夕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是说一起吃饭?刚好你朋友也来了,要不咱们一起?”
这话一出,商未晚忽然捏了下赵南星的手臂,用的劲儿还不小,赵南星倒吸一口凉气,先看向她:“怎么了?”
商未晚原本是看向程阙的,忽然低下头,心虚道:“没事。”
赵南星:“……”
她大概也懂了。
赵南星拍了拍她的胳膊,温声回绝顾朝夕:“不用了,我们想自己玩。”
顾朝夕微怔:“一起玩不是热闹吗?”
赵南星:“沈沂不喜欢热闹。”
而后一转身,看见了沈沂。
她下意识瞪了他一眼。
第32章
赵南星并未跟他们一起吃饭。
周悦齐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局, 一整天的好心情,她并不想被破坏掉。
倒是周悦齐在途径沈沂的时候还问了句:“沈律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还没等沈沂回答, 赵南星率先说:“他有约了, 我们走。”
听起来特像赌气。
但赵南星当时并没那个意思。
等上了车, 周悦齐才啧了声:“星星你站起来了啊。”
赵南星不解:“什么?”
“怼你们家沈律。”周悦齐笑:“我第一次看见沈沂那个表情,太好玩了。”
“什么表情?”赵南星问。
“有点诧异, 还有点儿无奈, 想解释但说不出口的那种……”周悦齐绞尽脑汁想形容词,最后总结道:“吃瘪的表情。”
赵南星:“……”
“不过我终于见到顾朝夕了。”周悦齐说:“这么多年过去,她更好看了哎。”
赵南星正低头划拉手机,闻言微顿:“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周悦齐:“?”
周悦齐都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她们三个里,最不关心容貌问题的就是赵南星。
结果没想到今天能从她嘴里听见这话。
赵南星问完也觉得突兀, 强硬地转开话题:“算了,我们一会儿吃什么?”
“你好看。”周悦齐立刻道:“她连你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商未晚也道:“附议,不过没周周说的那么夸张, 你也就甩她三条街吧。”
赵南星:“?”
“要不是你俩太敷衍,我就信了。”赵南星被她俩那严肃的神情给逗笑, 精神也跟放松下来:“我随口一问。”
“但我们可是认真回答的啊。”周悦齐说:“顾朝夕是挺好看的,但美的不太自然,没你漂亮。”
“没有意义。”赵南星却道:“各有各的优点吧。”
她们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顾朝夕一看就是家庭和睦环境下长大的孩子, 无论谈吐还是性格, 都带着几分锋利。
可这些锋利在她的颜值下都转为了锋芒。
应当是能融进所有人圈子里的类型。
跟她完全相反。
“是呢。”商未晚说了句实话:“也不是谁长得漂亮, 沈沂就喜欢谁。”
赵南星:“……?”
她否认道:“我没那意思。”
“星星啊。”周悦齐开着车, 语气幽幽:“你栽啦~”
赵南星:“……开你的车。”
—
赵南星一晚上没少被揶揄, 喝了点儿酒后也仗着酒劲儿说:“是呀, 喜欢他。”
她还问周悦齐:“喜欢一个人犯法吗?”
周悦齐摇头:“姐妹, 你们合法的好吧?”
赵南星笑了,“是呢,合法。”
但好像不合理。
不过她也想不了那么多,喝多酒以后的脑子是单线程,她笑了几声,嘟囔道:“可是好丢人呢。”
为什么是她先喜欢沈沂呢?
赵南星也就撒了一会儿野,没多久就窝在沙发角落里睡着了。
周悦齐还拿着麦在唱歌,商未晚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划拉,依旧在加班。
直到晚上九点多,包厢的门被推开。
周悦齐唱到一半的“分手快乐,祝你快乐”忽然卡壳,只见沈沂走进来,径直走向赵南星的位置。
“干嘛?”周悦齐问:“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敲了。”沈沂给她盖了件外套,“你没听见。”
周悦齐:“……”
几秒后周悦齐才反应过来:“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程阙说的。”沈沂说:“我来接赵南星。”
他说得理所应当。
周悦齐想到傍晚那幕,还是有些不爽,“这样吧,那你唱首歌,我们就放你走。”
沈沂眉头微皱,“五音不全。”
周悦齐:“那正好啊。”
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甚至已经悄悄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结果只见赵南星半眯着眼困顿道:“还想要耳朵就别提这种要求。”
周悦齐:“?”
赵南星没睡多久,但做了个梦,梦里还是沈沂和顾朝夕去吃饭,两人有说有笑,和睦又自然。
之后画面定格在顾朝夕想往前走拥抱沈沂那儿。
她醒了。
可能从心底里抗拒这些。
她醒来就看见沈沂站在包厢里,当时还以为是她的错觉。
结果听见周悦齐的话,这才发现并不是错觉,她手机微震,拿出来以后发现周淑给她发了条消息:【睡了没?】
她回了条:【怎么了?】
周淑那端的“对方正在输入”迟迟没完,她也没耐心再等沈沂跟周悦齐周旋。
更何况她说的是实话。
沈沂唱歌确实不太好听,这大抵就是上帝公平的一点。
即便优秀如沈沂,也五音不全,完全应了那句老话:“说的比唱的好听。”
周悦齐却瞥了她一眼,幽怨道:“你拉偏架。”
赵南星把沈沂给她盖的外套拿开站起来,“为你好。”
说完以后她打了个呵欠,“我先走了,你们早点回去。”
“没劲儿。”周悦齐委屈:“有了男人不要闺蜜。”
“不是还有商商陪你?”赵南星摁了摁太阳穴,“改天再约。”
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浑身发软。
尤其傍晚那串土豆片,味太冲,导致她晚上都没吃好,上了条烤鱼后闻着味都差点吐了。
平常那几杯酒根本不会对她有影响,但今晚却一直昏昏沉沉,从来KTV的路上就一直提不起劲儿。
周悦齐也不敢再闹,撇嘴道:“沈律师,好好照顾我们家星星呀。”
“知道了。”沈沂把自己的胳膊递给赵南星,低声问:“你怎么了?”
“没事儿。”赵南星说:“犯困。”
赵南星脚步虚浮,走了几步就觉得累,沈沂干脆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在车上赵南星就阖眼假寐,一路无话。
等回了家,沈沂伸手摸了下她额头:“纯喝多了?”
“不是。”赵南星说:“我就是累。”
“那还要不要洗澡?”沈沂问。
赵南星摇头:“洗把脸睡了。”
她又往卫生间走,沈沂忽地喊住她:“赵南星。”
“嗯?”赵南星皱着眉回头:“什么事?”
“晚上我加班来着。”沈沂说:“现在还没吃饭。”
她站在原地愣怔了下,而后冷静地回了句:“哦。”
回完就进了卫生间。
等洗漱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沂是在向她解释晚上的事。
解释他并没有去跟顾朝夕吃饭。
她吐出漱口水,脑袋从门口探出去:“给你点个外卖吧?”
正坐在沙发上划拉手机的沈沂:“?”
—
赵南星这一晚确实浑浑噩噩的,她甚至洗漱完以后躺在床上还给周悦齐发信息:【那家店的味儿真的太冲了,我现在还犯恶心。】
【周公主:我也有点,但没你那么严重。】
赵南星:【我先睡了,不然总想吐。】
【周公主:明天去找徐嘉树看看?】
赵南星:【……徐主任是外科。】
【周公主:反正你人就在医院,走两步就过去找人给看了。】
赵南星:【估计明天起来就好了。】
赵南星这边随意跟周悦齐聊着,另一边商未晚给她发来了消息:【你吃药没?】
“没吃。”赵南星懒得打字,眯着眼给商未晚发语音:“应该没什么大事儿,这些天我一直都犯困,昨晚值了夜班今天也没怎么睡。”
“那你快睡吧。”商未晚说:“明天记得去医院以后去做个全身检查,我看你最近也疲惫。”
赵南星回了个“乖巧点头”的表情包。
回复过了大家的关心,赵南星才从下边翻到了周淑刚给她发来的那条:【你最近有去看过你奶奶吗?】
赵南星的困意顿时消散:【从没。】
从老太太进了养老院那天开始,她就没去过。
赵南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她,不如不见。
周淑犹豫后又发来:【你爸今天打电话来说,你奶奶可能……时日无多。】
周淑:【你挑个时间,咱俩去一趟?】
赵南星的指腹落在屏幕上,终还是硬着心回绝:【不去。】
周淑还想再劝,赵南星回复:【我有点困,睡了。】
赵南星:【你也早点睡。】
赵南星:【晚安。】
一连几条消息发过去,周淑那边最终也只回了个晚安。
她知道赵南星决定的事,九匹马都拉不回来。
赵南星把手机放在床头,身体很疲累,脑子却一片清明。
沈沂进卧室时给她拿了杯热牛奶,“周悦齐说你胃难受,喝杯牛奶暖一暖。”
赵南星坐起来,捧着杯子轻抿一口,温度刚好,她便喝了一大口,结果奶腥味直冲鼻腔,她甚至没来得及全部咽下去就已经都反了出来,侧过脸吐了一地。
沈沂的睡裤上还被波及到,但他却无暇顾及,因为赵南星正咳嗽不止。
“去医院吧。”沈沂拍着她的背。
赵南星等咳完了才摇头:“明天就去了。”
沈沂:“……那能一样?”
“我去的时候顺带去看下。”赵南星说:“就是肠胃上的问题,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
沈沂:“……”
沈沂把扫地机器人放出来清理,他去给赵南星倒了杯温水。
一杯温水下肚,赵南星这才好一些。
“就是被那串土豆片弄的。”赵南星有气无力地吐槽:“你们公司外边那个店,没倒闭还真是奇迹。”
“大家确实都不去那儿吃。”沈沂说:“你怎么就去了?”
“我善于发现。”赵南星说。
沈沂:“……”
沈沂没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掰扯,把被子给她往上一扯,“睡吧。”
赵南星闭上眼睛,半梦半醒间忽地问:“你喜欢孩子吗?”
沈沂一怔:“什么意思?”
“前段时间你妈催了。”赵南星翻了个身:“随便问问。”
还没等沈沂回答,赵南星已然睡着。
沈沂带着那个问题想了小半夜,等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说:“你别担心,我去跟我妈交涉。”
用的是“交涉”这么官方的词。
而赵南星已经忘了这茬:“你说什么?”
沈沂:“……”
沈沂囫囵道:“我家人找你,你都别在意,不重要。”
“那谁重要?”赵南星顺着他的话说。
沈沂一时词穷。
良久,沈沂才反问:“你觉得谁重要?”
赵南星:“……”
赵南星低咳一声,轻笑道:“难不成是我?”
这话里三分假意七分真情,用玩笑的语气佯装不在意地说出来。
沈沂没正面回应,他只说:“今天记得去医院检查一下。”
“行。”赵南星的心泛了酸。
—
那些对赵南星来说也都是小事,她在意了一个去上班的路途就结束了。
等到了医院,她并没去检查。
刚换好衣服就有患者被送来,她只能投身于紧张的工作之中。
等到晚上回去,沈沂问她昨天是什么情况?
她这才想起来,但也只随口敷衍了句:“吃坏东西。”
等吃完饭收拾的时候,沈沂忽然说:“要不以后都回家来吃?”
“谁做?”赵南星问。
沈沂回得理所应当:“我。”
赵南星:“……好。”
赵南星连着在家吃了一周的晚饭,起初还能心安理得,但到之后几天便诚惶诚恐。
可能是很久没感受过这种照顾。
她向来是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要还三分的性格。
可沈沂最近对她的好,超纲了。
所以她开始诚惶诚恐,总担心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明明他们生活并没有什么大事。
生活都是由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组成的,变化也从这些细枝末节里看得明显。
但她太忙,急诊科有位医生被调走,新的医生还没上任,所以她的排班表自然又更多了些。
有天徐嘉树看见还皱眉:“真把自己当铁人一样用啊。”
赵南星耸了耸肩:“没办法。”
她其实很享受忙碌的感觉,这会让她感觉到自己充实的活着。
临近年关,急诊科都像是在完成KPI一样,赵南星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
那天夜里,她刚休息了十分钟,规培生便敲了敲她的门:“赵医生,有病人。”
她立刻起身,但起得太急,脑子一瞬间缺氧,眼前黑了下,她伸手扶住了桌子缓了下。
“赵医生,你怎么了?”规培生问。
赵南星摇摇头,缓过来一些:“没事,走吧。”
她一边走一边问:“起因、症状。”
“饮食不规律,长期熬夜,初步断定是急性阑尾炎,但病人有哮喘的遗传病史,伴随有胃溃疡的并发症。”规培生说:“救护车还有两分钟抵达。”
赵南星戴好口罩,“去安排B2手术室。”
救护车门打开后,跟着一同下来的还有病人的朋友,赵南星都没仔细看,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病人身上。
……
从手术室出来时,外头已经有了朦胧的光。
赵南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病人家属凑过来问情况,赵南星张嘴回了句:“安然无……”
恙字还没说出口,腿一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季杏刚好到这边来,看见赵南星晕倒立刻冲过去,“快点来人。”
急诊科的几个男生把赵南星抬到担架上,忽然有人拉住了季杏的手腕,季杏一回头讶异:“茜茜?”
“我是顾朝夕。”顾朝夕瞟了眼已经被推入病房的赵南星:“先别给她用药。”
“什么意思?”季杏顿时拧起了眉:“顾小姐,我们是医生,您说这话……”
“她可能怀孕了。”顾朝夕说:“先检查再说。”
季杏:“……?”
还没等季杏惊讶完,一个男生从病房里冲出来,满手的血。
季杏慌了:“齐诏,怎么回事?”
“联系妇产科。”齐诏声音都在颤:“赵医生可能小产了。”
第33章
妇产科值班的梁医生听闻这个消息匆忙赶来, 在做了简单的检查后眉心紧皱,让人把她推到了手术室。
季杏在外着急得团团转,一听说要进手术室, 吓得连忙问:“是要引产吗?这么严重吗?到底什么情况啊?”
齐诏最后从病房结束了收尾工作出来, 掌心和小臂上全是鲜血, 惊魂未定,“不清楚。”
“难道不是小产?”季杏问。
齐诏深呼了口气:“梁医生说可能有其他并发症。”
……
随着赵南星的倒下, 急诊科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中。
任谁见了也会问一句赵南星的情况, 有人是关心,有人是八卦,甚至有人幸灾乐祸。
季杏本就担心得不行,结果在去卫生间打算洗把脸清醒时,听见有个男生嘲笑道:“赵铁娘倒下了啊, 太恐怖了,你看见那么多血没?估计不仅孩子没了,她人都悬。”
“要说也是厉害, 人得活成什么样儿才能连自己怀孕都察觉不了啊。”
“我要是她老公,肯定得离。”
“也倒不至于吧, 不过看她这样儿应该老公也不太在意,不然一个女人用这么辛苦?”
“她家缺钱?看她那长相应该能嫁豪门,不过人家富二代们也是看性格的, 像她那种……”
“哗——”
他们话没说完, 忽地一盆水浇了过去。
季杏把脸盆扔地上, 发出“duang”一声响, 叉着腰骂:“你们还是人吗?赵医生平时哪里苛待你们了?她都因为做手术晕倒了, 你们还在这里冷嘲热讽, 有没有良心啊?!”
刚说完陈渝就过来了, 看了眼浑身湿漉漉的两个男生,尔后去拽季杏。
“季杏你疯了!”一个男生抹了把脸上的水:“舔狗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条……”
“王敬!”陈渝厉声喝止,“你不想要实习证明了是不是?”
“威胁我?”王敬斜着眼睛,满脸戾气。
他是刚到急诊科来实习的学生,以往就听说过赵南星的事迹,但来了以后才感受到独属于赵南星的压迫感。
赵南星并没骂过他,甚至可以说比其他科室的带教老师要温和一些。
但他跟着赵南星,一周值三四个夜班,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久而久之,对赵南星的怨念便深了。
他们私下里倒是也会调侃几句赵南星,但向来得到的都是附和。
大家都觉得赵南星太卷了,卷生卷死的那类。
哪怕没有动过他们的“蛋糕”,依旧让人讨厌。
没想到今天点背,被季杏给听见了。
陈渝相对冷静一些,只是冷声道:“这里都有监控,你的话应该被一五一十地录了下来。背地里议论带教老师,落井下石的学生,我想以后应该没有哪家医院敢要。”
“我没有威胁你。”陈渝拉了季杏的手转身离开,“陈述事实而已。”
季杏被拽走以后还哭唧唧,“陈渝,赵医生怎么办啊?”
陈渝给她递了张纸巾,温声道:“会好起来的。”
—
赵南星没有小产。
梁医生在手术室呆了三个小时,勉强保住了她和孩子,脱离生命危险。
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梁医生出来后才喊季杏:“能不能联系到她家属?她的病情有点特殊。”
“我们都不知道赵医生老公的联系方式啊。”季杏顿了下才想到:“或许可以找徐主任。”
徐嘉树刚上班就听说了这件事,疾步去了梁医生办公室。
“什么情况?”徐嘉树问。
梁医生摘下口罩,“她怀孕两个半月了,但她的子宫里好像长了个瘤,不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还需要看后续的变化,如果不继续增长的话就是良性,但存在恶化的可能。”
“不能切除吗?”徐嘉树问。
梁医生摇了摇头:“如果她没怀孕的话,可以做个CT仔细检查,然后再做切除手术。”
徐嘉树皱眉:“所以现在两难?”
“是。”梁医生说:“之前我在做手术的时候,有想过要不要放弃掉那个孩子,但想了下赵医生的情况,我还是尽全力保下来了。”
“这个肿瘤会跟着胎儿的长大而变大么?”徐嘉树问。
梁医生摇头:“不一定。”
“最好的结果是这个肿瘤不会扩大。赵医生静养保胎,等到生产结束之后再做切除手术。”梁医生说出:“但依据我初步观察,这个肿瘤可能是恶性,如果再耽搁几个月,可能会危及赵医生的生命。”
徐嘉树了解了基本情况,从梁主任办公室出来时脚步有些沉重。
他正要给沈沂打电话时,季杏从不远处喊他:“徐主任,赵医生醒了。”
—
赵南星醒后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还差点小产。
不过万幸,孩子保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首先是庆幸,分明以前在想的时候都很坚定地不要孩子。
可能最近被舒静和周淑催多了。
梁医生和徐嘉树一同进入病房,赵南星身体还有些弱,并没有力气坐起来,只是先道谢:“谢谢梁姐。”
“多大点儿事。”梁医生坐在她身侧,给她调了输液管的快慢:“你先好好休息。”
“起码静养两个月。”梁医生给她掖了掖被子,“通知你老公吧,这么大的事儿该说一声的。”
赵南星张了张嘴,把目光递向了徐嘉树,首先问:“你没告诉周周吧?”
“没。”徐嘉树说:“她今天还没查岗。”
“那就行。”赵南星说:“先别说了,免得她担心。”
她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但透着虚弱,说几个字就要顿一下。
梁医生看得揪心,埋怨道:“赵医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静养静养,是让你脑子和身体都休息的。”
“知道了。”赵南星应完后微顿:“小孩……没事吧?”
问得有些犹豫。
她并不能确定,因为她感觉不到有另外一条生命在她的身体中活着。
当她意识到她这具身体里是两条生命时,她迫切地想感知另一条生命。
可是还未建立起生命的连接。
“目前没事。”梁医生说:“但他的生命掌握在你手上,你如果好好休息,他就能健康成长,不然……”
梁医生威胁地笑了声:“你可好自为之。”
“好。”赵南星乖巧地应答,而后合上眼休息。
她脑海中闪过很多想法,在尚未明确时梁医生道:“把你老公号码告我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做什么?”赵南星问。
“你都这样了。”梁医生说:“还要问为什么?当然是让他来照顾啊。”
“没事的。”赵南星下意识避开:“我会好好休养。”
“你起码卧床一个星期不能动。”梁医生说:“这样也行?”
“那……您喊我妈来吧。”赵南星还是选择避开了沈沂。
梁医生欲言又止,最终尊重了她的选择。
但她去查房之前还是忍不住劝:“赵医生,夫妻之间的事不能这么瞒。”
赵南星抿唇,表情为难:“这孩子还在危险期吧。”
她也是个医生,所以知道梁医生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刚醒来的时候季杏在身旁,一双眼睛红彤彤的,见她醒了以后带着哭腔说:“您可吓死我了,流了好多血。”
赵南星何其聪明,一下就懂了。
所以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数,她不想让沈沂知道,万一到时候没了他还得跟着情绪起伏一场。
没必要。
赵南星也知道她现在的身体逞不得强,把周淑喊来是最合适不过的。
周淑细心,也生过孩子,时间自由,来照顾她肯定得心应手。
她都不怕周淑埋怨,因为她知道周淑见了她这幅样子,第一必然是心疼。
周淑肯定不会因为她差点小产而抱怨或责怪。
梁医生错愕,但也没瞒她:“确实很危险,所以你得更加小心。”
“知道。”赵南星说:“这几天就休假了。”
她倒是也没有什么不能工作的愧疚感,第一反应还是要把这个孩子尽力保住。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存在,但她也很快地接纳了这个存在。
只是尚未展开想象。
梁医生离开后,赵南星闭着眼睛对徐嘉树说:“徐主任,你口紧点儿,谢了。”
徐嘉树:“……”
“如果明天你还这么气若游丝,我口不会紧。”徐嘉树说:“别到时候你们家沈沂来找我麻烦。”
“那不会。”赵南星虚弱地笑笑:“我会拦着。”
徐嘉树没跟她多聊,把空间留给她休息。
等病房里空荡荡的时候,赵南星的手落在小腹上,但不敢用力,生怕隔了衣服压着他。
她闭上眼睛睡了一觉,梦到一团雾,雾里还裹着一个小孩子。
小小一团,她却抓不住。
于是被梦惊醒。
醒来以后周淑已然坐在她床头,穿了件杏色的针织衫,头发随意扎起来,还有几缕没扎进去,看起来乱得很。
周淑眼睛微肿,鼻头还红着,一看就是刚哭过。
在这点上赵南星遗传了周淑,一哭就鼻子泛红。
“又哭呢?”赵南星勉强笑了下:“我又没事。”
周淑气得瞪她,连生气也是温温柔柔的:“这还不叫事呢?”
“真没事。”赵南星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已然暗了,空中无月亦无星,她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周淑说:“从我来的时候就在睡了,饿不饿?”
“有点儿。”赵南星说。
其实她一点都不饿,只感觉疲惫,浑身上下都没力气。
这一遭像是把她浑身的气力都卸干净了似的,以前一进医院就精神饱满,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此刻却只想闭上眼睛睡觉,但为了不让周淑担心,她并没这么做。
“哪来的汤?”赵南星问。
“商商送来的。”周淑说:“我一直看着你,哪有时间回去做啊?商商正好给我打电话,知道了以后就熬了汤送过来。”
“她人呢?”赵南星又问。
其实她不想说话,但看周淑担心的眼神,她只好强撑着说几句。
但这几句话已经快到她身体的极限了,再多了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断句,真到了徐嘉树说的那般——气若游丝。
“回去加班了。”周淑说:“说是等晚些再来。”
“周周呢?”赵南星强打起精神问。
“她还不知道。”周淑把汤倒出来,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赵南星勉强张嘴吃了。
粥是清淡的青菜香菇粥, 熬得很可口。
在做饭这方面,商未晚向来是翘楚。
“周周性子不沉稳,她知道了白担心,所以就没说。”周淑也有自己的考量,一边给赵南星喂粥一边说:“听说你不想让沈沂知道,我也就没说,但你想好怎么跟他解释了吗?”
“什么?”赵南星问。
“你一周不回家,他总归是要问的。”周淑说:“说你在我那儿?那他要是突然去找了,我也给他变不出来人。”
“就说出差吧。”赵南星疲惫,却还在想理由:“参加学术会议,外出交流学□□有借口。”
“你……”周淑话到嘴边,还是没舍得埋怨。
“那就这么做。”周淑默许了她的做法。
粥喝了小半碗,赵南星实在喝不下去,有种想吐的冲动,这才让周淑停了。
“我想睡会。”赵南星说:“妈,你也休息吧。”
“我看着你。”周淑给她掖好被子,“我不累。”
赵南星轻阖上眼睛,昏沉之间听见周淑絮叨:“南星呀,我也不是想劝你,但这件事确实挺大的,你还是不要一个人影城。夫妻一体,孩子也有沈沂的一半,他其实有知情权,你这么瞒着,我还是有些担心。”
“算了。”周淑说:“你向来有主意,我也劝不动。”
赵南星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去,落在了周淑手背上,声音虚弱地说:“他妈一直想让我要孩子。”
如果这个孩子没保住,沈沂肯定会有微词吧。
他本来就不太喜欢她经常加班。
赵南星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在,但究其根本,她还是不敢让沈沂知道她怀孕。
甚至她怕看见沈沂知道她怀孕后的表情,怕是不喜欢的、厌恶的。
她现在并不想知道那么多,只想安静养胎。
“让沈沂知道,也不是让他妈知道。”周淑说:“你休息吧,这些事先别想了。”
赵南星昏沉着应:“嗯。”
—
周淑的到来给赵南星打了一剂强心针,而她一觉醒来已经翌日清早。
病床前陪着的是商未晚,正拿着电脑看股市,一边看还在一边做笔记。
“你醒了?”商未晚很快发现她,“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赵南星睡够了,精神也饱满,起码脑子转得,说话也有劲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凌晨两点。”商未晚倒是没瞒她:“回家睡了一觉,然后就过来了。”
“我妈没说你啊?”赵南星没办法坐,只能躺着和她聊天,商未晚眼底的乌青看得清清楚楚:“你这么熬快把身体熬坏了。”
“你还说我呢?”商未晚把电脑合了放在一边,伸了个懒腰:“咱俩也不知道是谁更拼命。”
“那应该是我。”赵南星笑:“看,遭报应了。”
商未晚:“……”
“服,你还能拿这事儿开玩笑呢?”商未晚说:“我还以为你得伤心会。”
“不至于。”赵南星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就当是强制休息了。”
不过她确实坐不住,今天已经在想是自己的班,快到上班时间了。
“在医院上班也挺好的,离得近。”商未晚说:“刚你的同事都来看过好几轮了,有个小姑娘一过来就眼睛红彤彤的,简直就是周公主2.0。”
“季杏吧?她确实很能哭。”赵南星说:“让她们别来了,我反正都是睡觉。”
“来送了早餐。”商未晚瞟了眼:“还挺贵的,估计花了不少钱。”
“到时候转给她吧。”赵南星顿了下:“她有心了。”
商未晚跟她闲聊,没多久话题又回去,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沈沂。
“真的不告诉?”商未晚挑眉:“这也算他表现的好机会吧。”
赵南星轻笑:“我这幅样子,他估计得连夜跑。”
“你这样也漂亮。”商未晚说:“有种弱不禁风的漂亮,人见人怜的那种。”
“可得了吧。”
赵南星跟她插科打诨了几句,之后才正经道:“情况不稳定,不想让他知道。”
“怕孩子没了以后他失望?”
“也不是。”
商未晚看向她:“你犹豫了,就是的。”
赵南星:“……”
“什么时候辅修了心理学?”赵南星揶揄她:“还会研究微表情。”
“你的表情不是一看就准么?”商未晚说。
赵南星却坦诚道:“没想清楚,反正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顾虑的事情太多了,不用细想就能做出决定。
“你在逃避。”商未晚总结道。
赵南星点头:“应该是。”
对于自己的逃避,她倒是直言不讳。
而商未晚也没再说什么,等到了快上班的点,赵南星问她怎么还不去,她说自己请了假,等周淑过来就回家休息,等晚上再来替换。
赵南星则劝她们无须这么费力,她在这儿养胎除了睡觉就是发呆,连手机都不能玩。
就昨晚醒了以后给沈沂发消息说自己临时出差,可能得好几天,之后便再没碰过手机,估计都关机了。
商未晚却轻嗤:“就当是我闲的。”
“麻烦了。”
“再这么客气我跟你急。”商未晚斥她:“谁跟我说,我们有时候也不必逞强的?”
“我。”赵南星轻笑:“但还是占了你的时间,不好意思。”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告诉沈沂最合适。”商未晚在这种问题上向来直率,把赵南星当朋友,所以才真心相劝:“你怕孩子到时候保不住他会失望,或者怕他知道你们忽然有了个孩子而退缩,也可能是怕他知道你因为劳累过度差点小产而埋怨你,但你在想这些的时候我希望你先想到你自己。”
赵南星微怔。
商未晚继续道:“我反正跟沈沂不熟,所以他的想法不在我考虑范围内。发生这种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会疼,会难受,会失望,这个孩子是在你的身体里生长着的,你比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如果他会因此埋怨你,或是退缩,我会劝你放下。”
“放下什么?”赵南星问。
商未晚斩钉截铁:“他。”
“那你呢?”赵南星问:“你能轻易放下吗?”
“我们不一样。”商未晚说:“而且我正在放下。”
她是有努力在做这件事的。
赵南星仔细思考她的话,“我再想想,如果情况好一些我就……”
话还没说完门便被推开。
赵南星和商未晚齐刷刷地看过去,只见沈沂站在门口,一身寒气,眼神清冽,打碎了平日在众人面前佯装的温和,冷着声音问:“如果情况不好呢?”
他拧着门把手的手背青筋□□,细白的腕骨劲瘦有力,看着似在隐忍。
“你怎么来了?”赵南星眉头微皱,对他出现在这里很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沂迈步走近病房。
商未晚先在赵南星面前挡了一下,细眉紧缩:“你先冷静一点。”
“我还好。”沈沂深呼吸了一口气,“辛苦你了。”
他似是刚把自己的理智重新找回来,声音透着僵硬的温和:“这边我来照顾。”
商未晚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她在这种事情里,毕竟属于外人,看了眼赵南星后,把位置让出来,“你们先聊,我去外边等,到时候有话对你说。”
没说是对沈沂的不放心,而是借此来敲打沈沂。
好闺蜜还站在门外,可别做出不理智的事儿来。
虽然商未晚觉得沈沂不会。
即便沈沂生气,他的教养也不会容许他对一个还躺在病床上的孕妇发脾气。
但商未晚向来对人保持警惕。
她一出病房就看见了熟悉的两张脸。
一张是程阙,一张是顾朝夕。
猛地看见,还吓了她一跳。
商未晚朝两人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而后目不斜视地越过两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没多久,程阙坐在她身侧,自然询问:“赵南星怎么样了?”
“勉强保住胎,在静养。”商未晚回答。
“你们认识?”顾朝夕走过来问:“还挺熟?”
她看着商未晚,忽地想起来:“上次在KTV ,你亲了程阙是吧?就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
商未晚仰起头,眼神冷冽,跟在病房里判若两人,“顾朝夕?”
“是我。”顾朝夕笑了笑:“难道程阙跟你介绍过我?”
“没有。”商未晚看都没看程阙,冷声道:“我和程先生并不熟。”
程阙的脸色微变,却也认了这个说法,只不过手在兜里摸了摸烟。
顾朝夕不知她为何表情严肃,笑着调侃:“咱俩应该没什么仇吧?漂亮小姐姐。”
商未晚摇头:“今天应该是第三次见。”
“但你这个眼神……”顾朝夕摩挲了下胳膊:“不太友善啊。”
“你喜欢沈沂吧?”商未晚直截了当地问
顾朝夕一愣,否认道:“你再说什……”
“如果是我以小人之心揣度了你的心思,那很抱歉。”商未晚冷声道:“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赵南星的眼神有敌意,而且不停地将目光放在沈沂身上,甚至刻意挤兑赵南星;上次见面,你故意营造出跟沈沂很熟的感觉,而且以朋友之名行男女朋友之实,给了我很不舒服的感觉;这一次,沈沂来看赵南星,依旧有你的相陪,所以综上,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你喜欢沈沂。”
“当然了,喜欢不意味着插足。可我还是想作为赵南星的朋友跟你说一句,喜欢一个人就大大方方争,不要暗戳戳地搞些小心思,被戳破了闹得谁也不好看。如果沈沂真的对你有意,赵南星一定会离婚。”商未晚很笃定地说:“可如果没有,就请你不要搞些小动作来恶心人。当然了,如果你真的是无意而为之,那也请你反思一下,为什么会给人这样的错觉,是不是离一些有妇之夫太近了。”
顾朝夕:“……”
商未晚是个很有逻辑的人,一条条都给罗列了出来。
说得顾朝夕不知该从哪里反驳。
良久,顾朝夕摊牌:“嗯,我以前喜欢沈沂。”
商未晚眼神凌厉,跟她对峙。
“但我不至于做那些龌龊的事。”顾朝夕说:“赵南星这事儿,是我告诉沈沂的,也是我带他来的。”
“然后呢?”商未晚问。
顾朝夕耸耸肩:“没什么然后,我只是想看看他对赵南星感情有多深而已。”
“现在你看到了?”商未晚步步紧逼。
“是。”顾朝夕笑:“所以我退出啊。”
她看向商未晚:“如果你不是赵南星的朋友,那我们应该可以成为朋友。”
“大可不必。”商未晚是一旦把话说绝了就不会再捡回来的人,她没那么长袖善舞,也是凭借冲动才质问顾朝夕,却没想到听见她如此坦荡的答复。
顾朝夕见她不信,补充道:“如果沈沂是那种会出轨的人,也配不上我的喜欢吧?”
她喜欢的向来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运筹帷幄的天之骄子沈沂。
而不是一听见赵南星住院就丢了所有理智的沈沂。
“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丢了良知。”顾朝夕说。
商未晚有些绷不住,但还是强硬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你这朋友挺有意思的。”顾朝夕看向一直没说话,却饶有兴致地盯着商未晚看的程阙,调侃道:“挺适合当女朋友。”
程阙瞟了她一眼:“乱点鸳鸯谱?”
顾朝夕笑:“是看你有意思。”
“你现在说出来了,那不就没意思了?”程阙吊儿郎当的,语调懒洋洋,似是在说别人的事。
而商未晚斜睨了他一眼,程阙就此打住:“再说姑娘该害羞了。”
那他可能很长时间联系不上她。
顾朝夕笑:“行,你们聊,我先去看我朋友了。”
—
而病房里与外边那种剑拔弩张后又放松的气氛截然不同。
沈沂进来以后坐在床边,而后沉默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赵南星终于忍不住。
她低敛下眉眼冷声道:“你要是觉得我不小心差点把孩子掉了生气,那你就自己出去消了气再来。”
沈沂看着她,暗自咬牙。
赵南星却依旧道:“我现在起不了身,也受不得气,就算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也等我养好身体之后再打掉。”
“赵南星。”沈沂气得牙痒痒,第一次冷着声喊她名字。
赵南星虚虚地应了声:“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抱……”
歉字还未说出口,沈沂便兀自打断了她的话:“谁要听你说这个?”
声音有些尖锐且凌厉。
赵南星侧目,只见沈沂表情冷峻,那双眼睛却泛着红。
还有些朦胧的水雾。
“那你……”赵南星吞了下口水,有些不确定:“要听什么?”
“抱歉。”沈沂为刚才的态度道歉,而后看了眼她的肚子,又看向她惨白的脸色,深吸了一口气问:“你疼不疼啊?”
第34章
赵南星没想到沈沂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她愣怔了几秒, 然后感觉鼻头一酸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落到枕头上。
说实话,她躺在这里睡觉时也偶有清醒, 总不可避免地想到沈沂。
想他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但从未想过会是这种答案。
“疼?”沈沂见她哭了, 用指腹轻轻把她眼泪擦掉, “对不起,赵南星。”
赵南星轻笑:“你道什么歉啊?”
该道歉的人是她。
是她没保护好这个孩子。
仅此而已。
“你哭了。”沈沂问:“用不用叫医生?”
“不用。”赵南星拒绝:“我不疼, 躺在这儿当休息了。”
“你今天不上班?”赵南星又问。
“不上。”沈沂说。
他这工作又没全勤, 也不需要打卡,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除了出庭不能迟到和旷到之外,在律所上班很自由,甚至不去都不用打招呼。
赵南星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又不知道该跟沈沂说什么。
沈沂便问她:“吃早饭没?”
“吃了一点。”赵南星说。
她刚恢复好的精神在这一场紧绷的拉扯之中被消耗殆尽,困意再次袭来。
“要不要再吃点?”沈沂问。
赵南星还没来得及回应,已经睡了过去。
她这几天的睡觉像昏迷, 似是要把以前那些日子的觉都补回来一样。
平日里浅眠的人在病房里睡到不省人事,一天固定醒三回, 醒来吃点东西,和人聊会儿天然后又沉沉睡去。
甚至她每次醒来时在床边的人都不固定。
有时是商未晚,有时是季杏, 有时是周淑, 有时是沈沂。
最离谱一次醒来时床边坐着程阙, 把她吓了一跳。
程阙却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 “嫂子醒了?沂哥去见当事人了, 很快回来。”
赵南星:“……哦。”
程阙对她嘘寒问暖, 她便一一回答。
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偏偏程阙不觉得。
但那样的事情也只发生过一次,后来几乎都是沈沂在一旁。
她要去卫生间,沈沂便把她抱进去放在马桶上,而后再出来。
赵南星感觉自己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出什么事。
经过一周的休养,也临近年关,周淑天天念叨着今年要备些什么礼,叮嘱赵南星今年就回家里过,可以带上沈沂。
赵南星低咳一声:“还得回他家呢。”
“没事。”沈沂在一旁听着,及时应声:“回妈这里吧,我也在。”
“那你家那边儿?”赵南星望过去:“不回去也没事?”
“我去说。”沈沂说。
赵南星抿唇:“行。”
从沈沂知道有了这个孩子以后,表现得都很平淡。
他来陪床的反应都像是赵南星生了一场病,而不是差点流产。
自始至终没有和赵南星说过孩子的任何事。
赵南星心里也没底,不知道他对这个孩子是什么态度。
但他日日来,所作所为都尽心尽力,又会给赵南星一种他其实在期待这个孩子的错觉。
赵南星最近有心无力,身体的疲惫根本撑不住让她去好好跟沈沂谈议这件事。
最终便搁置下来,但这始终也是赵南星心里的一个疙瘩。
腊月二十六,赵南星才出院。
出院这天,季杏和陈渝都来看了她,还交代了她一大堆注意事项,赵南星听得脑仁疼,最后无奈反问:“我难道不是医生吗?”
季杏一怔,吐了吐舌头卖萌:“我给忘了。”
赵南星:“……”
沈沂刚好去办完出院手续回来,表情有些凝重,不过在进入病房之后又恢复温和。
不仅跟季杏和陈渝打了招呼,还买了伴手礼。
他做事向来周全,方方面面都照顾到。
季杏和陈渝道了谢,还悄悄埋怨赵南星:“当时还真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尤其季杏对沈沂的印象很深刻。
所以当时医院疯传赵医生的丈夫很帅,堪比超模男星的时候,她也急匆匆地跑来,结果发现是她曾经犯过花痴的小哥哥,还是当着赵南星面犯的。
季杏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打了招呼,沈沂的目光还在季杏身上稍停留了下:“我记得你。”
季杏挠了挠脖子:“我也记得你,姐夫。”
改口速度奇快。
沈沂给季杏她们的伴手礼里有一个小钱包,看上去不大,但价格不菲,官方价格5999,还有一条丝巾,官方价格4000。
加起来是个很吉利的数字。
陈渝是稍懂一点奢侈品的,这种虽还够不上奢侈品的范畴,但也算轻奢。
一份伴手礼几乎是她们两个多月的实习工资。
确实昂贵。
季杏和陈渝商量之后便要还回去,但赵南星却道:“他送你们的就收下吧,一点心意。”
后来陈渝查了下沈沂的身价,又决定拿回去。
“年入几百万的大律师。”陈渝说:“不缺我们这九牛一毛。”
赵南星住院这些日子来,急诊科照常运转,并没有缺了一个赵南星就塌了天,只是大家明显累得厉害。
每个人的排班并未增加,还是按照原来的做。
赵南星的所有班都被徐嘉树和外科的张医生揽了下来,两人分摊倒也不算累。
但赵南星不在,急诊科的工作量似乎在一夜之间增大。
没有人冲在最前面,也没人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更没有人能像赵南星那样,冷酷到像个AI一样,飞速处理好患者家属激动的问题。
差了一个掷地有声的存在。
所以赵南星出院时,有两三个急诊科的规培生过来问:“赵副,你什么时候还上班啊?”
另一个稍微懂事点:“赵医生,你是不是要调科室了?”
“不知道。”赵南星依旧冷着一张脸,声音清清冷冷的:“到时候和王主任商量一下。”
但她心想,之后到急诊科上班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急诊科本来就是最能熬大夜、最累的科室,她如果坚持在急诊科,下一个进急诊的一定是她自己。
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倒无所谓,但她现在身上还背负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所以开始犹豫。
所以她也没给人个确切答复。
出院的路上,赵南星心情大好,打开了沈沂车上的音乐,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这么开心?”沈沂问。
赵南星点头:“终于能自由活动了。”
“其实,你医院那些同事挺好的。”沈沂说:“想不到赵医生在医院里,很受欢迎啊。”
赵南星微怔,“没有吧?”
“我听说你特别敬业。”沈沂说:“大家都很佩服你。”
赵南星:“?”
她怀疑自己跟沈沂待的不是同一家医院。
但如果细究起来,她跟医院同事们关系的缓和,似乎是从沈沂去了医院之后开始的。
沈沂很会做人,尤其长了一张讨女人喜欢的脸。
医院里的护士们看见他那张脸都愿意多听他说几句话,可是他话少,但在医院时总会跟护士们聊上几句,一些常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带着伪善的笑意,熟稔地和陌生人寒暄,佯装熟络。
久而久之,护士们来她房里查房都来得勤,而且来了以后也都会夸她找了一个好老公。
沈沂会给医院的同事们送礼物,不管是不是急诊科的都送,尤其是妇产科的那些护士。
她还给梁医生送了一个Gucci的包。
梁医生吓得要给她退回来,说不能收受贿赂。
赵南星虽不知沈沂在做什么,但送出去的礼物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也劝梁医生收下。
并不是贿赂,单纯是同事之间的礼物。
梁医生还说:“看你们也不像是感情不和睦的样子,他对你啊,上心着呢。”
赵南星只是笑。
她不常笑,所以勉强挤出来的营业性笑容,也算不得多好看。
但要比她整个人清清冷冷时更平易近人些。
不管怎么说,赵南星都出了院。
她坐在车里看着这座城市的如梭车流,仿若自己是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鸟,也终于可以实现饮食自由,所以等到车拐了弯,途径一家大商场时,赵南星提议:“我们去吃火锅吧。”
沈沂点头答应。
—
火锅是能让赵南星开心的存在,她还不能吃辣,所以两个锅底里一个是菌菇,一个是番茄。
坐在位置上等菜上来期间,赵南星才恍然想起,两人这么多年好像都没一起吃过火锅。
在外一同吃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若要追溯起来什么时候最多,大抵还要追溯到结婚以前。
虽然她和沈沂的婚姻带着点儿“陌生”性质,但两人在这方面倒是和一般从热恋期进入婚姻的情侣很像。
几乎所有的交际都在婚前,婚后相敬如宾。
那位更是在婚后一年就去了宜海,三年未归。
如今再回来,又才相近了些。
但其实对赵南星来说,沈沂在她眼里是一直没变过的。
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沈沂,是会让她不自觉关注的存在。
赵南星在病床上躺了一星期,此刻迫切地想要走动,但沈沂却没让。
就连小料都是服务员调好送过来的。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赵南星吃得很开心,连带着面部都缓和了不少,会出现一点点小表情,不再像以往冷着一张脸,眼神也柔和许多。
沈沂不断地给她夹菜,但看上去心不在焉。
赵南星早就注意到,却一直没问,等到吃完后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沈沂微怔,筷子上的肉忽然掉下去,他立马拿纸巾弄起来扔到垃圾桶里,“没有。”
他低敛着眉眼没看赵南星。
赵南星还怕自己突兀的关怀会让他不舒服,所以问得小心翼翼。
可现在看来是他更加可疑。
不过赵南星没再继续追问,她打了个哈欠,“走吧。”
沈沂结了账,顺势拉了她的手出门。
赵南星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忽地有一瞬间的庆幸——她当初是跟沈沂结了婚。
这家商场是赵南星常来的,所以对路线驾轻就熟。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赵南星上了副驾,余光却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探出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看什么?”沈沂问。
赵南星也没隐瞒,把车窗升上去后说:“好像看见我爸了。”
不过是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但看上去不像是陈涧书。
“我没看见。”沈沂说:“刚才开走的那辆车也不是你爸的。”
“可能是我看错了。”赵南星说:“又开始犯困。”
“那回去洗个澡睡觉。”沈沂说。
赵南星点头:“行。”
在医院里她已经练就了言听计从的本领。
等回了家,赵南星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赵德昌,最重要的是他怀里抱了个女人。
赵南星不敢确认,但只是在想。
等到洗完澡上了床,她才拿手机在群里说:【刚才在商场我总觉得自己眼花了。】
【周公主:骗子,你怎么了?】
赵南星:【……还没消气呢?】
【周公主: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赵南星住院的事儿还是没瞒住,被周公主给知道以后,气得要跟她绝交。
在放完狠话的十分钟之后,周公主出现在病房里,带了一大堆补品,以及婴幼儿用品,十分夸张。
不过她嘴硬地说,并不是原谅赵南星,是给宝宝买的。
赵南星倒没多解释,她也知道周悦齐就这小孩脾气,过段时间就好了。
而商未晚插话问:【看见什么了?】
赵南星:【赵德昌和一个新女人。】
【周公主:不是吧?亲爹出轨这种事儿能被你碰见两回?】
赵南星:【……应该不是。】
赵南星还是不想承认这么恶心的事,最后笃定:【应该是我看错了。】
她刚回完消息,沈沂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顺势上了床。
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赵南星捧着温热的牛奶杯,试探着问:“是关璟案有新进展了吗?”
“不是。”沈沂摇头。
赵南星又问:“工作上出了事?”
“没有。”沈沂侧目望过来。
四目相对。
赵南星忽地福至心临,“是因为我怀孕的事?”
沈沂木着一张脸,没说话。
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南星此刻有些不知所措,她好像很难说出来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去打掉这个孩子的话。
她这么一个视工作如命的人,可以为了这个孩子在床上躺七天。
如果要她躺一个月,她想她都可以坚持。
她也不敢再看沈沂的眼睛,低下头吹了吹杯中的牛奶,吹散一些热气蒸腾到脸上,带来了短暂的热气。
有点像沈沂这些天带给她的感觉。
“你想把孩子生下来?”沈沂冷着声音问。
问的时候手在被子里捏成拳,尾音也带着几分颤。
但赵南星陷在不可置信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
她愈生气,便愈冷静,以比沈沂还冷的声音反问道“不然呢?打掉吗?”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滞。
第35章
良久, 是沈沂先妥协:“我没这么说,你别生气。”
他目光落在房间内一个虚无的定点上,声音有些空, “对身体不好。”
“我们谈……”赵南星的话被电话铃声突兀打断。
她轻呼吸一口气, 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心总被揪着疼。
沈沂的态度让她的心揪着疼。
可是哭不出来。
赵南星只是觉得难过,甚至并不怨沈沂。
这个孩子的到来本就是意外, 是从未受期待的。
他似乎没什么理由愉快地接受这个孩子。
就连她自己都从未期待过。
所有的话都被吞咽回去, 她侧过身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后眉头微皱,却也冷着脸接通,“什么事?”
声音冷硬,听上去很冲。
可对方并没计较这些, 而是温声喊:“南星,你现在做什么呢?”
“家里。”赵南星说:“睡觉。”
“你能不能来趟我这儿?”赵德昌声音低沉,略显疲惫:“你奶奶想见你。”
她屏住了呼吸, 在长达一分钟的思考之后才开始正常呼吸,手指抠着被子, “我有点累。”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去。
“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见一面少一面。”赵德昌说:“你也知道,她现在也就勉强记得你, 还记挂着你……”
“我该感激吗?”赵南星反问。
赵德昌被她的话噎住。
“她只记得我, 我就必须去吗?”赵南星声音冷冷的, 不留情面:“有赵祈霖在就足够了吧, 她会开心的。”
“她不认识霖霖。”赵德昌叹了口气, 微顿:“甚至也不记得我, 只一直问星星在哪儿。”
“她明天就回养老院了。”赵德昌又说:“知道你忙, 没时间去养老院,今天就不能来看看么?”
他留了很长的时间给赵南星思考,最终赵南星仍硬着心道:“不了。”
拒绝之后也没再给他说的机会,只问:“还有其他事么?”
没等赵德昌回答,她便道:“那我挂了。”
直接把电话挂断。
她这一番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又利落。
一点儿都不像在给家人打电话,而是跟仇人。
她捏着手机,低头出神。
人的想象力很丰富,所以她的脑海里轻而易举就出现了奶奶佝偻的身影。
回忆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她的手掌有种麻木的痛感。
直到一双白皙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冰凉的触感。
“赵南星,松手。”沈沂的声音在一瞬间把她拉回现实,她缓缓转过头,只见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浓烈的担忧,但又很快低下头,把她捏着手机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赵南星摊开手掌,发现掌心有指甲印。
因为她从来不留长指甲,所以印迹不深,但很红,整个掌心都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把手机倒扣放在床头柜上,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沈沂:“睡了。”
细听还能听到她的鼻音,带着哭腔。
“赵南星。”沈沂喊她。
“嗯?”赵南星闭着眼睛应。
“我能送你过去。”沈沂说:“其实也可以见一面。”
赵南星保持沉默。
在沉默之中,沈沂低声问:“你是不是还对过去耿耿于怀?”
赵南星依旧没说话。
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沈沂。
或许他并不能体会这种情感,可对她来说,那就是无法跨越的山与海。
在得知奶奶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时候,她也曾尝试着跟奶奶和解,但每一次同奶奶见面,她回来以后就是无尽的噩梦。
梦里的一切都是晦暗的。
她一次次站在悬崖边上,又一次次把自己拉回来。
后来发现,无法和解。
她释怀不了。
或许有的人生来敏感,但赵南星是一步步变成了敏感的人。
她幼时情感十分迟钝,成日里笑嘻嘻,从没把什么事儿放在心上。
但现在成为了一个无法跟自己和解的人。
“那会奶奶对你挺好的。”沈沂的声音带着回忆的缱绻,好似想起在沙棠村的过去,令他感到愉悦:“我还记得你在家里最喜欢奶奶,有什么好玩的事都会讲给她……”
“所以呢?!”赵南星厉声反问,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背对着沈沂,声音里带着哽咽,却还是冷硬地回:“我现在就必须去看她吗?我不想去不行吗?”
“我没这个意思。”沈沂说。
“她现在记得我,我就必须感恩戴德吗?”赵南星的眼泪从眼角滑下来,但捏着掌心强迫自己平复情绪,只带着些微哽咽的声音质问:“我不去见她是错了吗?”
“没有。”沈沂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想安抚她,可她却一挣身子,把沈沂的手挣开。
赵南星颤着声音说:“错了那就错了,就让我错到底。”
“赵南星。”沈沂喊她:“你别激动。”
“我没激动。”赵南星说:“哪怕是她去世,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就像是把自己一直伪装的面具给撕下来,血流不止,可赵南星无视那些伤口,甚至主动践踏那些伤口:“沈沂,我就是这样的人。”
“沈沂。”赵南星喊完他名字以后那声哽咽怎么也吞咽不下去,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她说:“你认识的赵南星早就变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都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有一天她照镜子,发现赵南星不会笑了。
那天她站在镜子前,伸手拉扯自己的嘴角,努力往上扬,却发现怎么做都很丑。
她没能再开怀地笑过,因为这世上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她考上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那天甚至都没笑出来,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甚至只有微微的庆幸。
“这个孩子。”赵南星说:“如果你不想要,我……”
她终于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将下唇咬出了很深的印迹,直到她自己感受不到痛,像是有一只大手抓住她的心脏,不断地拉扯,而后拼尽全力地伪装,不让沈沂听出她的难过,只用那种冷硬的语气说:“我会约梁医生打掉他。”
“赵南星。”沈沂从后边抱住她,“你别说了。”
赵南星瘦削的身体被他拥在怀里,可沈沂却感受不到温暖。
他尝试着去平复她的情绪,把她的不安和破碎都拥在怀里。
但赵南星只是冷淡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睡吧,我累了。”
随后伸手关了房间里所有灯,世界陷入漆黑。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赵南星想蒙上被子嚎啕大哭一场,就像那三年里沈沂不在这个家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哭。
但此刻沈沂在,她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赵南星的决定没有错,不会错。
她只能往前走,不断往前走,因为回头看全是黑暗。
黑压压地,让人窒息。
还有不断传来的哭声,不绝于耳的、让人久久无法释怀的哭声。
赵南星连呼吸都是缓慢的,她得平复一会儿才能呼一口气,而后屏息,等到差不多了,确认自己不会发出啜泣声,才会吸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沈沂贴近她的身体,修长的手臂将她揽紧,他温热的呼吸掠过赵南星的耳际。
声音无奈却温柔:“留下这个孩子吧。”
如果你想要的话。
赵南星听见了,却没有回应。
—
情绪被极端拉扯以后只剩下筋疲力竭,而后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恍然间还当回到了小时候。
总有人坐在巷子口等她放学回家,也总有人牵着她蹲到小溪边洗手。
会有人给她梳漂亮的麻花辫,在她的小辫子上夹最亮眼的发卡。
会有人在冬日给她煮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在她闹脾气不想喝的时候就捏紧她的鼻子,哄着她喝下去。
那道身影很挺拔,尽管上了年纪,但头发尚未花白。
会在她离家出走时徒步二十公里去找她,然后拉着她的手带她回家。
光影明明灭灭,一束光打下来。
佝偻的身影站在亮处,但很快,光亮熄灭。
赵南星往前跑,却怎么都抓不住那道身影。
跑着跑着最终坠入深海,快要呼吸不过来。
最终,梦醒了。
赵南星是被饿醒的,她醒来后下意识望向窗外,窗帘拉得很严实,房间里的灯再次亮起。
不算刺眼。
应当是沈沂在她睡着以后打开的。
但沈沂不知道,她现在闭了灯也能睡着。
赵南星饿了,但不想动,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梦里的场面。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个将死之人,过往的一切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飘荡。
可她分明在努力的生活,没有任何消沉的念头。
这个点沈沂应当还睡着,所以她不敢动。
沈沂本就浅眠,前段时间因为在医院陪护也没休息好,她并不想吵醒沈沂。
尽管没能安稳地睡一觉,她的情绪也在这几个小时里平复了许多。
甚至开始后悔之前为什么要情绪上头说那么多话,把破败不堪的她撕碎了给沈沂看。
沈沂看见如此卑劣的她,该作何感想?
是该庆幸当年离开还是该后悔被重逢后的她的表象所欺骗,选择结婚?
赵南星不得而知。
她也不会去问沈沂,再将这个问题扔出来,把破碎的自我剖析给沈沂看。
能说出一句“你认识的赵南星早就变了”已将她所有的勇气消耗殆尽。
可隔了很久,赵南星只能听到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她尝试着翻了个身,却发现身侧没人。
房间里空空荡荡,她伸手摸了下身侧,一片冰凉。
沈沂不知去了哪儿。
赵南星坐起来,伸手拿起手机,没有新消息到来。
终还是被她吓走了么?
赵南星想,这样也好。
或许沈沂明日就会提起离婚,那她该怎么说呢?以什么样的姿态才会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堪呢?
应当是笑的。
可是想到那个场景,她感觉自己可能笑不出来。
那就努力不哭出来。
这便算赢了。
可赵南星从未想过,感情是论深浅,并非论输赢。
—
赵南星胡思乱想着,最终拗不过肚子的抗议,起身下了床。
她厨艺太差,所以不会轻易尝试做饭这件事,深夜点外卖也很不切实际,等外卖过来她可能就已经饿过了劲儿,所以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泡面,开了火加水煮。
夜深人静,偌大的家里安静到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等沸腾的水声结束,她把面倒在碗里,一个人坐在餐桌前。
碗中是蒸腾而起的热气,只孤零零地摆了一双筷子。
这场景让她梦回高三。
高三那年,周淑的工作突然变忙,经常加班到很晚。
有时她做题到十二点多,正是发育期,肚子饿得极快,她就会去厨房煮一包面,一个人安静地吃完,然后再回房间。
房间里的台灯会亮一夜。
等翌日醒来,她会叠好被子,关了台灯,小心翼翼地出门,迎着晨风在校门口买一个面包,囫囵几口吃完后再到教室里喝一杯水。
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她过了很久。
就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永远不停摆。
那会儿她总霸占着成绩榜第一,可没人羡慕她。
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教室里除了看书就是做题,把自己埋于题海,才能堪堪保住第一的位置。
相反大家更羡慕那些张扬恣意的同学。
像沈沂这种,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切的人更容易得到大家的追捧和羡慕。
他可以轻而易举考第一,家世显赫,长相优越,就连运动都比常人要优秀。
永远在感慨上帝在创造人类时的不公。
那时的日子很苦,赵南星却不敢多想。
她有次无意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沈沂的名字,同桌看见后问她:“沈沂是谁?”
赵南星直接把草稿纸捏成团,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空荡寂静的家让赵南星总忍不住回忆过去。
终是忍不了这寂静,她打开手机点了随机播放。
很舒缓的节奏,赵南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似熟非熟。
她就着这首歌继续吃,等这首歌唱到高潮——
[最肯忘却故人诗
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她的筷子夹断了几根面,就那么顿在空中。
毛阿敏的声音带着扑面而来的年代感,把她拉回了那年夏天,捧着冰西瓜坐在电视前看《西游记后传》。
从《西游记》一路追到后传,老太太就陪着她一起看。
别家的小女孩儿都在追动画片、偶像剧,开始买画报和周边,而她成天追《西游记》《射雕英雄传》这类片。
众人都揶揄她没一点少女心,老太太便说:“这是侠义精神。”
老太太总能捧着她,不管她将事情做得多糟糕。
所以赵南星从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事情,因为在老太太眼里,她总是对的。
老太太的鼓励式教育让赵南星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所以沈沂在转学来了以后被人欺负的时候,她敢站在沈沂前面。
还敢跟一帮小孩儿打架,打得灰头土脸,然后拉着沈沂一起回家,特骄傲地说:“他们都打不过我,我牛不牛?”
周淑揪一下她的耳朵,教训她:“有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儿?”
“有呀~”她就躲到老太太背后,“奶奶,你说我有没有?”
“谁说女孩子只能有一种样子的?”老太太给她竖大拇指:“做得好。”
周淑嗔怪:“妈,您就惯着她吧。”
老太太拉着她去洗手,一点点给她洗干净手上的污垢,把受了伤的地方贴上创可贴。
她就会把沈沂一起拉过来,一边恐吓他一边给他洗手:“以后他们再打你,你就揍回去啊,不然别说我认识你。”
沈沂安静地看着她,仿佛看一个异类。
她握紧拳头,在他面前挥一挥:“干嘛?想跟我打一架啊?”
“不。”沈沂说:“我要回家。”
“不行,陪我看电视。”赵南星拉着他:“我救了你,你得报答我。”
于是打开电视,并排坐在一起看。
等看完了她还意犹未尽,缠着老太太给她唱主题曲。
就是这首歌。
老太太有副好嗓子,据说早年是文工团的扛把子,所以唱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她总坐在跟前听得津津有味。
老太太都唱腻了,她没听腻。
所以老太太便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唱给她听。
就连沈沂的外婆都说:“我都快听腻了,这么好的嗓子唱什么不好?”
赵南星却说:“我就要听这个。”
那年夏天,她听了有几百次。
也不知道这音乐软件为什么会给她推送这么老的歌。
向来辞旧迎新,这歌都过了二十多年,却还是准确无误地在这个深夜推进了她的歌单。
情绪再也绷不住,赵南星坐在厨房里,眼泪簌簌落进冒着热气的面里。
沈沂站在门口,隔了一个屏风安静地听着,身上还带着寒意,但心比身体更冷。
他侧目,眼眶泛红,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盈满了水雾,双手垂在身侧握成拳。
他知道自己不能过去,会打断赵南星爆发出来的情绪。
赵南星的心里裂开了口子,可他补不平,只能安静地看着。
沈沂去看了老太太,状态确实不好,所以更不敢让赵南星知道。
大抵是他这些年间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老太太还记得他,不过总念不对他的名字,喊他沈斤。
他极有耐心地纠正,“奶奶,我是沈沂。”
“就是你娶了我家星星吧。”老太太半眯着眼,“你这小子,小时候就图谋不轨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你得逞。”
但隔一会儿老太太就会问:“对了,星星是谁?”
“我家星星呢?”老太太问:“她怎么没来?好久不见,我倒是有点想她了。”
阿尔兹海默症就是这样,总记不清事。
把过往的人和事忘得干净,但又会记起一点片段。
折腾了小半夜,老太太一会儿说想见赵南星,一会儿又问赵南星是谁,再隔会儿就站起来说要去找星星,给她送些零食。
精神状况已然混乱。
就连赵德昌站在她面前,她也会迷茫地问:“你是谁啊?我儿子呢?”
赵德昌说:“我就是你儿子。”
老太太要愣好久,“那我不是还有个孙女么?她在哪呢?”
话题总会绕到赵南星身上。
以前沈沂也问过她的主治医生,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心结未解。
沈沂给她录了许多视频,也拿相机给她拍了很多照片,一些灿然地笑起来的瞬间,都保存在一起。
沈沂轻轻拉开门又走出去,还看了眼表。
三分钟后,他摁响了门铃。
—
赵南星不敢哭太久,怕沈沂突然回来,更怕伤了胎气。
她现在不适合有大起大伏的情绪。
但又会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这个孩子本就不受期待。
这个念头只出现一秒就被她扼杀。
她并不想就此放弃。
赵南星哭到快呼吸不上来,忍不住喊了一声,把所有的悲伤释放出来。
哭得差不多,她拿纸擦了眼泪,还没来得及完全整理情绪,门铃响了。
赵南星囫囵把纸扔进吃了一半的面碗里,纸巾在一瞬间泡进去,似乎能把她的悲伤全带走。
她穿上拖鞋去开门,手握在门把手上迟疑片刻,而后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背擦掉眼泪,冷着脸拉开门。
一阵寒意袭来,她打了个寒颤,沈沂立刻进来关了门。
沈沂只开了玄关灯,刻意没看她,弯下腰换鞋,“吵醒你了?”
他的演技不算好,说这话时尾音还发颤。
很明显,没有说谎的天赋。
但赵南星刚哭过,思绪还有些游离,并未看穿他拙劣的演技。
“没有。”赵南星转过身去厨房,“被饿醒了,我煮了面吃。”
她去厨房收拾自己的残局,沈沂却自然抢过,“我来收拾,你继续睡吧。”
赵南星没抢过他,便站在原地看。
他身影颀长,穿了件白色毛衣,有种素白到纤尘不染的感觉,仿若不管俗事的谪仙。
可偏偏他又站在厨房里,挽起袖子露出细白的腕骨,很利落地把垃圾分了类,又把餐具放进洗碗机。
做完这一切后,他并没转身。
似是在等赵南星先行离开。
可赵南星偏执地等,等他转过身,她声音冷冷地询问:“你刚出去了?”
“嗯。”沈沂说:“程阙给我打电话,去了趟他那儿。”
他把袖子放下来,朝赵南星走过去,“不睡了?”
“睡。”赵南星说:“随口一问。”
在走到房门口时,赵南星忽地皱眉:“你去了赵德昌那儿?”
“没啊。”沈沂否认:“你都不去,我去那儿做什么?程阙找我有事。”
他说着又走到玄关处,“差点把这个忘了。”
“什么?”赵南星问。
沈沂拿出一包温热的栗子,“吃不吃?”
是赵南星最爱的[栗仁]。
“你还去了顺和街?”赵南星瞟了眼,没接。
她实在是懒得剥壳。
“顺路。”沈沂说:“半夜也没人排队,看着灯还亮着就买了。”
赵南星只捏了一颗,“谢谢。”
两人坐在床上,沈沂给她递栗子,赵南星却摇头:“不吃了。”
捏得她手指痛。
沈沂便开始捏壳,又去厨房找了个碟子,把剥好的栗子放在里边。
赵南星盯着干净的栗仁发呆,颇有些诚惶诚恐。
“怎么不吃?”沈沂问。
赵南星缓缓出声:“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沈沂:“……”
他轻笑出声,“你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赵南星低下头,捏了一颗栗仁喂进嘴里,囫囵地说出后几个字:“不真实。”
倒也是吃过沈沂给剥好壳的栗子和松子,但都是他无聊时剥了的,并非特意为她。
而此刻,在本该补觉的时间,沈沂耐心地坐在床边为她剥栗子。
她感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捏着吃了几颗,觉得自己的思绪也冷静了下来,沉着声音说:“等过段时间我去……”
还未等她把后边的话说出来,沈沂便突兀地打断:“你得好好养胎啊。”
赵南星错愕地看向他。
沈沂捏了一颗栗子递到她嘴边,神情放松,语调慵懒:“沈太太,你替我怀孕都这么辛苦了,我替你剥个栗子也不算什么吧?”
赵南星没缓过神来,但下意识张开嘴巴用舌尖卷起了栗仁,合上嘴巴时,唇瓣掠过沈沂的手指。
有些冰。
仔细看,原本白皙的手指因为捏栗子而泛了红。
“所以……”赵南星不可置信地问:“你……”
“我们一起学吧。”沈沂垂下眼睫,“咱俩学习能力这么强,应该能学好当父母吧?”
赵南星眼睛像是进了沙子,泛起水雾。
沈沂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赵南星,辛苦了。”
第36章
赵南星没想到会得到沈沂这样的答案。
她以为沈沂会讨厌这个孩子。
就像她曾抗拒带一条生命来这个世界一样。
可在医院躺的那些天里, 她的手总下意识拂过小腹,会去想象未来多一个小孩的生活。
或许她以前是讨厌小孩的,但因为是和沈沂的, 她便接受。
也或许是在病床上躺的那些天让她开始对这个孩子有期待, 所以不愿放弃。
原因不得而知。
但赵南星此刻想把这个小孩留下来。
可现在沈沂对她说辛苦了, 分明她还没开始做什么。
沈沂的涵养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看什么?”沈沂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傻了?”
“没。”赵南星回过神,低敛下眉眼:“我以为你不想要的。”
“但他已经来了。”沈沂倒是摆出好客的架势:“既来之则来之。”
“行。”赵南星轻笑出声, 心头一块大石头放下, 而后从碟子里捏了一颗栗仁给沈沂递过去。
“你吃吧。”沈沂说:“那碗面你只吃了一半。”
“尝尝。”赵南星继续往前伸。
沈沂盯着她瞧,没拒绝她的好意,脖子稍前倾把栗仁卷进了口中。
赵南星问:“甜吗?”
“甜。”沈沂说。
“那你运气挺好。”赵南星说:“它家的栗子不是每颗都甜。”
“你刚才吃的呢?”沈沂问。
“都挺甜。”
两人在这个房间里,平淡又温和地聊天。
似乎晚上临睡前的那些不愉快都没发生过。
赵南星吃了几颗栗子便不再吃,沈沂还在继续剥, 她已经躺下。
“不吃了。”赵南星说:“吃多了不消化。”
沈沂便停了手,把所有东西收拾走,之后躺回到床上, 给她掖了掖被子,低声道:“那就再睡会, 时间还早。”
“你明天几点上班?”赵南星问。
沈沂想了想:“十点吧。”
“那确实还早。”赵南星看了眼表,外头天色依旧黑着,“能睡很久。”
好似在发泄过情绪之后, 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更近了一些。
赵南星会平静地问沈沂一些问题, 沈沂也随意回答。
赵南星躺在那里睡不着, 总胡思乱想。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怀孕之后身体激素发生了紊乱造成的现象, 还是今晚听了老太太的事儿以后才会如此。
但一闭上眼睛, 脑海里就像是走马灯一样, 场景胡乱更迭。
她便只能跟沈沂说话:“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他叫什么名字?”赵南星忐忑地问。
她自己倒是想过这个问题的, 但没敢跟任何人说。
她这些年的生活太波澜不惊了,宛若一潭死水,除了沈沂这个变量之外,就没出现过其他让她把控不住地因素。
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毕业后进哪个科室,她都是按部就班来的。
这样的生活不能说不好,只是太平淡。
所以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个炸弹。
Boom!
很随意地把她原本平淡的生活炸掉。
而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愧疚。
她如此粗心,差点把这个“小炸弹”给拆除。
却又无比庆幸,还有补救的机会。
这一夜她跟沈沂聊了许多,都是些很无聊的话题。
譬如他跟程阙是什么契机下认识的,他有没有其他的好友,沈沂一一回答。
而且沈沂并没避讳顾朝夕,在讲到好友的时候提及她,却又说:“她大学的时候来找我表白了。”
赵南星心一紧,“然后呢?”
“我拒绝了。”沈沂说。
赵南星那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又试探地问:“但看上去她还喜欢你。”
“不知道。”沈沂很笃定地说:“我跟她没什么联系。”
甚至他们现在都没把微信加回来。
之后的几次见面,要么是偶遇,要么是因为程阙。
但说起来,程阙也不再喜欢她。
年少时的喜欢就像一阵风,吹过便过。
只是会记得我当时喜欢过,再见的时候却并不会再心动。
顾朝夕主动联系了,也做过那么长时间的“铁三角”,程阙自是不好拒绝。
更何况,他跟顾朝夕在一栋大楼里工作,难免会遇见。
但是话都聊到了这里,赵南星都没敢问沈沂一句:“那你喜欢谁啊?”
上次也问过。
可得来的是他的玩笑。
在这种时候,沈沂惯会拉扯,把她的一颗心拿捏得紧紧的。
赵南星也不想自讨无趣。
他们聊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到赵南星困了,便合上眼睡觉。
但她不知道,沈沂一夜未眠。
沈沂想,如果要在赵南星和孩子之间做取舍,赵南星可能会选孩子,但他斩钉截铁选赵南星。
可现在,赵南星想要,他便尽全力给。
毕竟还没走到穷途末路。
—
赵南星的生活变得单调起来,却并不无聊。
临近年关,周淑有空就会喊她去超市置办年货,往年这种时候她要么在医院忙到脚不沾地,要么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
这也是难得的休息。
除了置办年货外,还得给沈沂的父母和哥嫂挑选礼物。
这也是个费脑子的活儿。
周淑性子软,一切听赵南星的,但赵南星对这些也没经验,往年她忙,沈沂也不会跟她说,两人去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到后来她也察觉了尴尬,便在要去的时候喊沈沂开车去商场,买点薄礼带过去。
今年她提前闲了下来,自是打算亲自挑选礼物送过去,聊表心意。
无奈,她只好喊了周悦齐和商未晚一起来。
商未晚公司愈发忙碌,可还是请了半天假来陪她。
周悦齐闲在家里每天打游戏,做一条快乐的咸鱼,一听逛街立马来了精神,精心装扮两小时,以一个精美的裸妆出现在她们面前,偏还要把脸凑到她们眼前,欠兮兮地问:“我今天这妆优雅吗?”
赵南星纯素颜,连底都没打。
商未晚熬夜加班成常态,快要累成狗,妆都是早起十分钟随便画的。
在她俩的对比下,周悦齐自然从头发丝儿到脚指头都散发着“精致”二字。
三人逛商场不仅给沈家父母挑了礼物,周悦齐还拉着她们去母婴店逛了一圈。
店里的婴幼儿物品都很可爱,周悦齐拿起来向她们展示,哭唧唧:“萌化了。”
商未晚毫不客气:“快结婚,生一个。”
周悦齐:“……这就伤感情了不是?”
“你确定你家还需要你联姻呢?”商未晚说:“谁家联姻要三十岁的大小姐?”
周悦齐:“……?”
“我怀疑你人身攻击。”周悦齐轻哼:“而且我才26。”
“也就几年的事儿。”商未晚说:“以前我也跟你一样认为。”
周悦齐:“……这几年足够我结婚生娃了。”
商未晚拍拍她的肩膀:“少女,你加油。”
讽刺拉满。
她俩跟往常一样随心所欲地调侃着,一旁的导购热情地走过来询问:“是来挑选礼物吗?”
“是呢。”周悦齐说:“随便看看。”
导购给她介绍了好几款产品,她都爱不释手,于是大手一挥,全部买下。
赵南星&商未晚:“……?”
“大小姐,这还早呢。”赵南星说:“你现在买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什么时候才能用,浪费钱。”
周悦齐把黑卡拿回来,“所以我都买了呀。不管男女,都可以!”
赵南星:“……”
周悦齐又看向商未晚:“商商不要羡慕,到时候你怀孕,我也送。”
商未晚:“……”
商未晚朝她翻了个白眼:“我先提前谢谢你啊。”
周悦齐挑眉:“不客气。”
中二少女的购物病又犯了,于是一路带着黑卡刷刷刷。
刷到最后周朗给她打电话:“逛街呢?”
“是呀。”周悦齐尾音都上扬:“跟商商和星星逛街,买了好多东西,还有你和嫂嫂的。”
周朗顿了下:“记得休息,不要回来以后喊脚疼。”
周悦齐:“……”
挂了电话以后还嫌周朗太唠叨。
商未晚和赵南星互看一眼——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三人逛完街以后又去吃晚饭,赵南星刚点单就有人从后边拍了下她的肩膀,起先她还以为是周悦齐恶作剧,低声说了句:“干嘛?别闹。”
结果后边传来略显尴尬的一声:“是赵南星吧?”
陌生声音传过来,赵南星打了个激灵,立刻回头看:“呃?”
站在这的是两个女人,跟她年纪差不多大,一个是齐刘海,卷发,看上去很温婉,另一个是圆脸,鼻子上有颗小黑痣,看上去很可爱。
赵南星觉得有些眼熟,但迟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那个圆脸的女生开口:“我呀~”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把自己的鼻子顶上去:“方妤,外号猪猪。”
赵南星站起来,“是你呀。”
一个是方妤,她小学后桌,卷发那个是邰丽丽,小学班花。
“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赵南星说:“你们变化有点大,我都没认出来。”
“我减肥了呀。”方妤骄傲地说:“瘦了四十斤!”
赵南星真心夸赞:“更漂亮了。”
“谢谢谢谢~”方妤性格开朗,别人开她玩笑也从来不生气,还会自嘲说自己外号,这会儿见了面也很自来熟地关心赵南星:“你工作忙不忙?”
“还行,最近不忙。”赵南星说。
“上次我抢你们医院外科的号,死活抢不上。”方妤说:“后来干脆换了家医院。”
“那你可以来找我的,挂号我还是能帮帮忙。”赵南星说。
幼时她和这两位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方妤家里是开超市的,每天早上固定抄她作业,然后给她扔两包小零食。
邰丽丽则是一向安静内敛,不怎么和大家打交道,但有次赵南星平地摔了以后,还是邰丽丽扶着她回家,第二天还专程在她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
那会儿她还以为两人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结果等她腿一好,邰丽丽又开始化身“孤狼”。
小时候的很多事,赵南星都记得。
所以她对这两位同学还算温和。
“你也忙呀,我哪好意思?”方妤笑道:“况且我那也不算大事儿,就摔了下胳膊。”
赵南星说:“以后如果有事也可以来找我。”
她很少主动揽这些麻烦事,毕竟她并不算什么位高权重的人,怕别人找到她这里来以后,她并不能帮对方办事。
也很尴尬。
可方妤她们是真心会为朋友着想的人,她便说了这话。
就连商未晚和周悦齐都觉得诧异,开始怀疑赵南星是不是因为怀了孕就转了性。
方妤跟她叙旧,问她沈沂最近忙不忙?
她也如实回答。
叙完旧后,方妤才道:“年初五咱们班有个同学聚会,你和沈沂来不来?”
赵南星微顿,“我问一下他。”
并没一口应下。
“嗯嗯。”方妤说:“大家也好几年没聚了,有些打算回县城,所以今年提议再聚一次,可能明年聚就聚不成啦。”
赵南星问:“为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邰丽丽开口:“云京虽大,但哪里都不是家呀。 ”
这话略有几分心酸。
方妤羡慕地说:“所以还是羡慕你和沈沂,已经都在云京安了家,家人也都在身边。”
赵南星不知该如何接,她大抵也想到了大家回去的缘由。
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如此。
当年她毕业时,有许多人考了家乡的编制离开云京,有的人满腔热血留在云京,几年后也选择回到家乡。
沙棠村距离云京很近,可繁华程度相差太远。
所以很多年轻人都在云京,但慢慢也有许多人离开。
“那你们呢?”赵南星问:“明年也打算离开?”
“不一定,我和丽丽现在做生意。”方妤笑眯眯地:“明年打算注册公司,所以还能再挣扎一下。”
“很厉害。”赵南星夸赞。
方妤笑眯眯地:“哪有你和沈沂厉害呀。”
三人站在这儿闲聊了几分钟,方妤一看表才慌张道:“完了,我们还约了人,先走啦,微信上聊。”
临别时,她让赵南星加了她的新微信号,然后匆匆离开。
等赵南星重新坐下,周悦齐撑着下巴说:“我们星星原来这么受欢迎呐。”
“谁给你她不受欢迎的错觉了?”商未晚反问。
周悦齐:“……”
“那些都是你在老家的朋友?”周悦齐问。
“嗯。”赵南星说:“很久没见了。”
她这些年一直有意避开沙棠村的人和事,却没想到总会偶遇。
几年前去参加的那次同学会就是因为遇见了一个小学同学,然后在同学会上见到了沈沂。
“你老家在哪儿?”周悦齐又问。
“云京边上,沙棠村。”
“要不我们过年去那儿玩吧。”周悦齐提议:“总在云京过年多无聊啊。”
赵南星犹豫。
商未晚知道一些她的过往,朝周悦齐使了个眼色,婉拒道:“云京还放不下你吗?到时候就窝在家里玩牌算了,去什么……”
话还没说完,赵南星忽然温和地笑,眸中带着几分释然:“行啊。”
去沙棠村。
去许久未见的沙棠村。
“带上沈沂。”周悦齐说:“我喊上我哥和我嫂。”
周悦齐已经兴致勃勃地计划外出游玩,“就年初一那天,程二哥应该也没什么事,不过酒吧应该会需要他,那就再喊上无所事事的徐嘉树,一行七个人,三辆车,成不?”
计划得明明白白。
商未晚有些担忧赵南星,赵南星却笑笑:“行,听你的。”
—
晚上回去,赵南星把遇见方妤和同学会的事情跟沈沂说了。
沈沂只犹豫片刻便道:“去吧,正好散散心。”
赵南星便回了方妤,说要去。
方妤随后就把她拉到了一个同学群里,一行人纷纷表示欢迎。
大家在群里闲聊,她也没看,只继续跟沈沂说周悦齐的计划。
沈沂不可置信:“回去?”
赵南星点头:“嗯,周周想去玩。”
沈沂似是担心她,有些犹豫。
赵南星却说:“我确实很多年没回去了。”
说完后才想起问:“你呢?”
“每年都去。”沈沂说。
赵南星忽地沉默。
沈沂勾唇轻笑:“每年外婆忌日的时候,我都会去。”
第37章
沈沂外婆是零九年春天去世的。
那年, 赵南星高三。
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她照旧拿了牛奶和面包去学校,听见周淑在客厅跟人打电话, 提到了“可惜”之类的词汇。
等挂断电话后, 赵南星正在玄关处换鞋, 周淑给她拿了条围巾,“降温了, 多穿点。”
赵南星素净的小脸被白色的围巾捂了个严实, 顺口问了句:“刚谁打的电话啊?”
“方妤的妈妈。”周淑说:“问我咱们老家院子能不能租给她。”
赵南星神色清冷:“你怎么说?”
“租给她了。”周淑说:“也算是份收入。”
赵南星没回应。
周淑自顾自地说:“之前不租是怕扰了隔壁老太太的清净,现在老太太人也没了。”
“谁?”赵南星震惊。
周淑惋惜道:“就是住咱们家隔壁的那位,她外孙小时候还转到咱们那读过书的。”
后来周淑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赵南星背上书包径直出了门。
晚上周淑还问她要不要回去参加沈沂外婆的葬礼,毕竟对方幼时对她多加照顾。
赵南星犹豫过后还是没去。
全省组织第一次高考模拟的那天正好是沈沂外婆的出殡日。
赵南星坐在考场里心神不宁, 做完题后便一直望向外边的天空。
弄得监考老师都怀疑她作弊。
周淑也不太想回去那个伤心地,便让方妤妈妈帮着送了丧葬礼。
那天夜里赵南星梦到了沈沂。
高挑瘦削的少年坐在山坡上,背对着她一言不发坐了一整夜。
山风呜咽, 想卷走人的所有悲伤。
却什么都带不走。
此刻沈沂忽地提及外婆,赵南星便想到了那年做的那个梦。
她想, 或许那时就已对沈沂心动。
少女的情怀一直有,却从未被觉察。
沈沂见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
“想……”赵南星回过神, 微顿后道:“我好像从没去祭拜过外婆。”
在没认识沈沂之前, 她也常去隔壁院子里玩, 听沈沂外婆用温柔的语调讲故事。
彼时她喊对方“婆婆”。
在她们那儿的话里, “婆婆”的意思和奶奶差不多。
后来沈沂转学过去, 她便跟着沈沂一起喊外婆。
起先只是个调侃, 后来便喊得愈发顺口。
甚至有人拿她打趣, 怎么跟着沈沂改口?
赵南星那时尚且不知羞,叉着腰豪气地说:“当然啦~沈沂是我的人。”
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让戏玩的童言童语成了真。
“那这次去。”沈沂声音带着些许眷恋,“总有机会。”
既已提到了外婆这根童年的纽带,赵南星便蠢蠢欲动地问:“那年葬礼,你回去了么?”
“回了。”沈沂说:“外婆很喜欢沙棠村,所以葬礼也在那里办。”
自然也埋在了那里。
“那场考试呢?”赵南星问。
沈沂微顿:“考了。”
但只考了一门语文,考完之后他从学校跑出来打了车直奔沙棠村,却错过了外婆的下葬。
而后在外婆的墓碑前坐了一下午,又在那幢别墅里睡了一晚。
也是在那天,十八岁的他差点跟沈崇明打起来。
父子两人在院子里对峙,沈崇明嫌他的眼神太过锋利尖锐,说他是养不熟的狼,平日里的笑都是伪装。
他扯着嘴角冷笑:“不是你想让我成为这样的么?不满意吗?”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是你外婆想看见的样子吗?”沈崇明训斥:“连考试都要逃!能做成什么事!”
“外婆想看见什么?”沈沂一身反骨,“你又知道?”
许是最后上扬的尾音触碰到了沈崇明的底线,他挥手就打过来,沈沂胳膊一抬挡住,用了劲儿把他的胳膊甩回去。
沈崇明的威严被冒犯,愈发生气,沈沂却分毫不让。
他穿一件短袖站在冷冽的夜风之中,比沈崇明还高一些,沈崇明再次挥手过来的时候他直接推了对方一把,把沈崇明推了个踉跄。
而后沈清溪上前呵斥他:“沈沂,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沈沂抬手挥出一拳。
……
那天夜里的沈沂像是失了智,跟沈清溪打了一架。
也是他唯一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尖锐的棱角。
自此,他便没在那个家里住过。
但这些都不需要讲给赵南星听。
沈沂从泥泞的回忆里抽出身来,温声道:“但也去了葬礼。”
沈沂没问她为什么没有去,也没问她什么时候从沙棠村搬走的。
对两人来说,这些都是不敢去聊的内容,不知哪里是雷区。
“真的很可惜。”赵南星说:“我很喜欢外婆。”
“外婆也很喜欢你。”沈沂提及外婆,眉眼里都带着温和:“还记得吗?”
“什么?”
“她说要让你做外孙媳妇。”沈沂说。
赵南星错愕地看向他:“还有这回事?”
“她悄悄跟我说的。”沈沂说。
“怪不得我不知道。”
赵南星并没破坏这个难得和谐的气氛,她的回答进退有度。
可沈沂不知道这些话都是她在脑海中精心润过的说辞,是她再三思虑之后的表达。
生怕说错一句就让气氛陷入僵局。瑾哖
沈沂轻笑:“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
“什么?”赵南星追问。
沈沂并没继续往下说,他把手机屏幕给赵南星看:“十一点了,先睡觉。”
赵南星也很应景地打了个呵欠,眼睛水蒙蒙的。
“等改天。”沈沂说:“再告诉你。”
赵南星倒没那么大的好奇心,也没继续问下去,回了房间睡觉。
而沈沂去浴室洗澡,淅沥的水声把他带回到很多年前的晚上。
在他离开沙棠村以后,外婆给他打来电话。
他清晰地记得外婆说:“南星晚上在咱们家看电视哭了。”
他说:“外婆,我想回去。”
还有一年,云京下了很大的雨,外婆在电话里说:“南星离家出走,买车票要去云京。”
于是他在云京火车站等了一整天,却没等到赵南星。
外婆在电话里跟他说了很多事。
都和赵南星有关,是他在那些繁忙到快没时间呼吸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但有天,外婆说:“南星和她母亲搬走了。”
他很久没收到过赵南星的消息。
直到有天程阙跟他说:“沂哥,你看这次总考排名,第二名字挺好听的哎。”
“闲?”他转着笔在看一道物理题。
程阙把手机怼到他眼前:“真挺好听,而且物理满分哦,比你还高那么一丢丢。”
听到物理满分,沈沂才来了点兴趣,他随意地瞟一眼,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名单:“没看见”
“就这个啊。”程阙把字放大,慢条斯理地念:“赵、南、星。”
沈沂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后来干脆拿自己的手机打开名单看。
他之前从来没关注过排名和成绩。
但他记得赵南星最在意这些。
而且赵南星从来不需要别人让她。
她想要的就自己去拿,恣意地、张扬地去拿。
那天他把赵南星的各科成绩都抄了下来,盯着名单看了一节课。
他甚至没敢去验证,这个人是不是他认识的赵南星。
沈沂比从前更认真,次次比他们学校第二名高二十多分。
程阙说他杀疯了。
但只有沈沂知道,他在朝一个虚无又真实的方向行进着。
—
除夕夜各自在家过,赵南星跟沈沂三十下午就去了周淑那里。
沈沂帮着周淑忙年夜饭,结果被周淑从厨房里赶了出来。
只能跟赵南星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无厘头的综艺节目配着后期笑声,赵南星和沈沂愣是严肃地看完了一整期,一下没笑。
但家里需要这种声音。
这年冬天格外冷,寒潮恰好在年关来袭,朔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跟家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饭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这城市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赵南星给商未晚发消息:【干嘛呢?来我家过年呗。】
商未晚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高中寄居在亲戚家,一直便在云京读书。
她很少回家,每年都在云京过,也不会去亲戚家。
消息石沉大海,商未晚没回。
拨了个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周淑还问她:“喊商商了吗?”
赵南星一边摆碗筷一边道:“喊了,她没应。”
没多久商未晚回了消息:【我跟朋友在一起,你们吃。】
怕周淑不信,赵南星还把手机给周淑看。
她倒是知道,商未晚还有个发小在大厂做程序员,之前见过一次,长相清隽。
据商未晚说,小哥在她们那儿也是万里挑一,人中龙凤。
所以赵南星默认她跟小哥在一起过年。
周淑再问的时候,赵南星便道:“别扰了商商的姻缘。”
她觉得那小哥是喜欢商未晚的,两人站一起也很相衬。
最重要的是,他懂商商。
往年赵南星都是跟周淑一起过的,今年多了个沈沂,却也没觉得别扭。
一切都水到渠成。
等吃过年夜饭,赵南星接到了周悦齐的视频电话。
周公主在家里闲不住,想到明天要去沙棠村就兴奋,于是想找赵南星她们一起跨年,明天直接一起出发。
赵南星问:“在哪里跨年?”
“我家?你家?”周公主给了她选择。
最终赵南星果断选了自己家。
等沈沂开车回家时,刚好在楼下遇见了周悦齐。
她后边还跟着徐嘉树和周朗。
周朗老婆去跟小姐妹们跨年,没时间过来。
一进她家,周悦齐就开始给商未晚打电话,一边打还一边吐槽:“商商竟然一晚上没接我电话。”
赵南星:“也没接我的。”
“她是跟她发小跨年夜告白呢?”周悦齐灵魂发问。
赵南星:“有可能。”
电话接通,商未晚声音懒散,带着点儿哑,似是刚睡醒:“大小姐,什么事?”
“想你了。”周悦齐说:“来星星家里一起跨年啊。”
“半小时。”商未晚没再推诿,“需要带些什么过去?”
“把人带来就行。”周悦齐低咳一声:“喊上你发小啊。”
商未晚轻笑:“干嘛?你对他有意思?”
周悦齐:“……”
“成。”商未晚说:“我喊他。”
周悦齐挂了电话后翻白眼:“商商是傻吗?”
“你听不出来她逗你啊。”赵南星说。
周悦齐:“……好了,我傻。”
没多久,商未晚带着他发小如约而至。
发小叫宫程,因为爸爸姓宫,妈妈姓程,书香世家出来的孩子,虽然做了程序员,但一身遮掩不住的书卷气,来了以后略显拘谨。
赵南星家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
电视放着,几个男的坐在那儿面面相觑了许久,周朗受不了尴尬,喊人搬了个牌桌来。
但宫程不会玩,周朗便问沈沂:“程阙呢?”
“不知道。”沈沂懒洋洋地回:“酒吧里忙着呢吧。”
“来凑牌搭子。”周朗说:“给他打电话。”
沈沂拨通,程阙那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过来,“有事儿?”
“来我家打牌。”沈沂说。
程阙:“???”
—
程阙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聚在沈沂家里打牌 ,毕竟这位有洁癖。
他来的时候拎了瓶好酒,桌上也都是熟人,有了他以后气氛自然熟络起来。
玩牌自然有输赢,过现金是最有意思的。
可大家身上都没有,周朗正要喊人拿些过来,没想到沈沂起身拉开客厅电视柜中间的抽屉,翻出八沓现金,一人两沓发过去。
发完还记得要:“转账。”
周悦齐震惊:“你家沈律这是现金流?”
赵南星:“……”
她都不知道家里有现金。
不过牌局就那么玩了起来。
周悦齐环顾那一桌的人,感慨道:“这哪是打牌啊。”
商未晚瞟了眼,不经意跟程阙的目光对上,飞速低下头避开。
只听周悦齐幽幽道:“这是狐狸开会。”
众人:“……?”
不得不说,周悦齐的评价很中肯。
四个人盯着牌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记牌算牌,谁都不让。
“我说你们……”周悦齐走过去看周朗的牌,“打个牌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你来?”徐嘉树朝她挑眉,带着几分挑衅。
周悦齐当仁不让,“我来就我来。”
于是上了牌桌,随手捏了张五筒打出去。
沈沂直接推倒,“承让。”
清一色。
周悦齐:“?”
“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捏着不出?”徐嘉树说:“你哥那儿也要呢。”
周朗应声推倒,对对胡的五筒。
周悦齐:“……”
“我这也要。”程阙推倒牌:“可惜被截胡了。”
周悦齐:“……??”
她的智商仿佛被摁在地上摩擦,于是不服输地又来了一局。
周朗点了炮。
“你这直接是放海啊。”程阙调侃。
沈沂见赵南星看得津津有味,微抬起头,目光正好跟她对上:“你来?”
赵南星摇头:“我不会。”
沈沂已经起身让了位置:“我教你。”
他站在她身后。
赵南星被“赶鸭子上架”,她只认识最基础的牌型,看着沈沂格子里放的现金,事先提醒:“输了别怪我。”
“抽屉里还有。”沈沂说。
程阙啧了声:“沂哥,我输了还有没?”
“转账就有。”沈沂听出了他的调侃,淡定地回答。
“差别对待啊。”程阙随意捏了张牌扔在桌上,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随后看向商未晚,还未等他开口,周朗便站起来对商未晚说:“你来吧。”
商未晚下意识往后退半步,跟他隔开了距离,声音微颤:“我不太会。”
“我也不会。”赵南星说:“当学习。”
程阙目光灼灼地盯着商未晚出神,褐色的瞳仁看上去多少有几分薄情,可此刻的眼神似是要将商未晚看出个洞来。
商未晚推辞不过,坐在了周朗刚才的位置上,却还是很客气地说:“输了的话我出。”
她知道这些钱对周朗来说不算什么,但她也不想占周朗的便宜。
“没事儿。”周朗一如既往地温和:“赢了你拿走,输了算我的。”
商未晚咬了下唇:“我尽力不输。”
“别有压力。”周朗安慰。
他在这儿待着无聊,也没多管闲事到教商未晚,问沈沂要了盒烟去阳台给老婆打电话。
商未晚码好牌后一回头,就发现身后空了。
而周朗弓着腰,胳膊随意搭在栏杆上,修长的手指捏着烟,火星子忽明忽灭,照得夜色晦暗不明。
“扣扣——”
曲指敲桌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商未晚这才回过神,脸色微赧,有种偷看被人抓包的尴尬,“怎么了?”
“该你出了。”程阙声音懒洋洋地,尾音上扬,听上去很“友好”。
商未晚盯着自己手里的牌,也不知该出什么,便胡乱抓了一张要扔出去,宫程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能出这个。”
“你还会打牌?”商未晚诧异,却也听他的把牌拿了回来。
“会一点儿。”宫程说着给她讲了一下牌的基础排列规则。
他们玩的是缺一门的下雨麻将,宫程看了一把就懂了。
商未晚便聚精会神打了起来,一脸认真。
几局下来,倒真玩了个不输不赢。
程阙一个人做陪玩,走了“狐狸们”,来了一群“兔子”,他倒是游刃有余。
而赵南星逐渐掌握了牌的技巧,运气也还不错。
沈沂只偶尔给她说一声,而后便去厨房,打开柜子拿了些零食出来。
程阙看了震惊:“你家现在都这样儿?”
“她饿。”沈沂说。
虽没点名,可语气温柔,任谁也知道是在说谁。
周悦齐打了个嗝:“狗粮吃饱了。”
赵南星拿了包薯片拆开,吃了两口便觉得腻,还给了沈沂。
沈沂拿过来吃,看得程阙愣住,随后低下头笑了声。
“傻了?”周朗正好从外边进来,带着一身寒气,“程阙,你不正常。”
“去。”程阙瞟了眼商未晚认真又紧张的脸,随手捡了张牌扔出去。
商未晚看向他:“真打这张?”
“落子无悔。”程阙说。
商未晚把牌推倒,“我胡了。”
清一色,十二胡,一千二。
程阙数了十二张给她,“开胡了啊。”
周朗在后边看得直皱眉,“你那牌怎么打这张?”
程阙往后仰,漫不经心:“啊?看错了。”
众人:“……”
程阙之后又给商未晚点过几次,没多长时间输了一万。
赵南星没胡,打得直犯困,眼看着临近十二点,大家便先暂停。
市政早早就发了通知,除夕夜零点会有烟花盛宴,就在高瞻大楼前放。
于是一行人齐齐去了阳台。
所有人都裹着厚棉袄,即便朔风冷冽如刀,依旧热情不减。
赵南星身边是沈沂和商未晚。
商未晚忽地问:“南星,烟花盛开的时候要干嘛?”
赵南星看向她,“许愿啊。”
两人相视一笑,就像好多年前在学校操场等着看流星雨一样。
零点至,整座城市响起了“嘭嘭”的声响。
声声震耳,却也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无限生机。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空中。
而沈沂偏过头看向赵南星。
不一会儿,沈沂见她放下手,凑过去问她:“许了什么愿?”
赵南星摇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的愿望是肚子里的宝宝平平安安,一生喜乐。
“你呢?”赵南星问:“许愿了吗?”
沈沂点头。
他的愿望是——赵南星喜乐安平,此生无灾无痛病。
—
去沙棠村的队伍有些庞大,加起来一共九个人,开了四辆车。
商未晚和宫程都坐了程阙的车。
周悦齐在徐嘉树车上一觉补到抵达目的地。
赵南星倒是没什么睡意,在车上打开了沈沂的车载音乐,一路无话。
从十三岁离开沙棠村后,赵南星就再没回来过。
一辆辆豪车从村内疾驰而过,引起了村里人的关注。
没多久全村都知道是那家别墅的主人来了。
因为除了那家别墅的主人外,村里没多少人能开得起这种豪车。
沈沂把大家带到别墅里后依旧很冷,需要去烧锅炉,但是家里没炭火。
这下可犯了难。
还是赵南星往她家院子里看了眼,起身去找方妤妈妈要了一袋。
方妤妈妈见到她之后格外热情,还给了她一个红封。
赵南星觉得不好意思,“我都这么大了……”
“没事儿。”方妤妈妈说:“你小的时候我没给完啊。”
见他们一群年轻人热闹,方妤妈妈也没打扰。
一行人并不是特别熟,聚在一起也是零零散散地扎堆。
赵南星和沈沂都不觉得这地方有什么新鲜的,但周悦齐见了以后却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奇。
“没来过乡下吗?”赵南星问。
周悦齐诚恳点头:“第一次。”
赵南星:“……”
沈沂和程阙去弄火,商未晚便去找沈沂问有没有厨具,去厨房给大家熬煮姜汤。
这边虽久不住人,但沈沂一直都有请人打扫,所以家里很干净。
他给商未晚指了地方,商未晚便喊了赵南星一起去。
赵南星在这个别墅里也留了许多回忆,一上楼梯仿佛还能听见外婆喊她:“小南星。”
她跟商未晚坐在厨房里闲聊。
总之就是很无所事事的一个年,比以往的每一年都闲,却都更温馨。
往年最多就和商未晚、周悦齐出来一起吃顿饭,再去唱个K,喝多以后回家。
有一年她还是在商未晚家睡的。
赵南星说要去祭拜外婆,下午他们在别墅里玩牌,赵南星跟沈沂便去了外婆墓地。
外婆的墓地在很高的地方,光爬山就要半个多小时,但这里的风景也最好。
赵南星爬上去的时候气喘吁吁,看见墓碑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地上又凉又脏,她还是跪下磕了几个头。
起来时沈沂扶着她,还半开玩笑地说了句:“外婆,你愿望成真了。”
“什么愿望?”赵南星问。
“你当她的外孙媳妇。”沈沂说。
没多久,周悦齐她们也爬了上来,正好是傍晚。
夕阳逐渐隐没于山后,风景绝美。
一行人都祭拜了沈沂的外婆,而后准备下山。
沈沂却拿起工具,“你们下吧,我扫墓。”
赵南星本想留下陪他,但沈沂说:“山上冷。”
“那你早点回来。”赵南星叮嘱。
“行。”沈沂手指已然冻得泛了红。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下山去,赵南星回头望,正好跟沈沂的目光对上。
颀长的身影立于山巅之上,白色的羽绒服得体地穿在身上,已经隐没了一半的夕阳光随意地洒落下来,在他肩上落了一层淡淡的余晖,逆光而立。
“感情可真好呀。”周悦齐的揶揄声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赵南星低下头,深呼了口气。
在下山路上,赵南星忽地发现,她跟沈沂之间的距离好像被拉近了。
但好像是因为孩子。
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
沈沂在山上扫墓,清扫过后又放上新鲜的黄白相间的菊花。
夕阳早已没于山后,只剩远处天空留有余白,月亮只露出个细小的影,漆黑的夜空中只有零碎的几颗星。
他蹲在地上把带来的纸钱点燃,等到全部燃成灰烬后又点了一支烟。
声音伴随着山风冷冷传出来,“外婆。”
他说:“我如愿以偿了。”
说这话时并无开心,只有无尽的沉重。
烟蒂在晦暗的夜空中明明灭灭,“可赵南星生病了。”
“医生说不能告诉她,病人心情不好会加重心理负担,只能哄她开心。”沈沂说:“她想要那个小孩。”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沂感觉冷风都在剌嗓子。
可他哽了下,继续道:“但我想要赵南星。”
呜咽的朔风吹过他的发梢眉眼,声音清清冷冷的:“ 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在荒凉的山脊上站了很久很久,也没找到答案。
但他向外婆祈求:“您如果在天有灵的话,请保佑赵南星平安。”
沈沂走下山时,手机没电,打不开手电筒,摸黑下的山。
一下山就看见了赵南星。
赵南星什么都没问,只跟他并肩往回走。
这条路他们走过无数次,幼时一起跑着、跳着,周末玩的时候总到这里撒欢。
但长大以后再走,又有了不同的心境。
没走几步,沈沂拿过赵南星的手机,负责打光,另一只手牵住了赵南星。
她的手很冰,他的手也不遑多让。
沈沂说:“也不怕冻着。”
“那你就该早点回来。”赵南星顺着他的话说。
沈沂微怔,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应道:“好。”
他们回去以后,赵南星确实有感冒的迹象,商未晚便拉着她去烤火,还给她煮姜汤。
沈沂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程阙便过来喊他:“喝酒么?”
两人又一同去楼上的小房间喝酒。
灼热的酒不仅烧胃,整个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
沈沂问他:“找我有事?”
程阙转着酒杯,懒懒散散地:“沂哥,你的爱快溢出来了。”
“嗯?”沈沂不解。
程阙轻笑:“你在她身边,藏不住。”
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在表达——我好爱你。
沈沂微怔,随后轻轻扣床的边沿,“所以,惩罚会来吗?”
“如果有,我替你受着。”程阙说,“你大胆点儿。”
“但这东西,会由你我?”沈沂声音沉下来。
程阙嗤笑:“好烂的人生啊。”
“是很烂。”沈沂说:“但好像没那么烂。”
因为有赵南星,所以还好。
第38章
赵南星觉得自己敢回沙棠村就已经很勇敢。
可这勇敢终究还是付出了些代价。
从沙棠村回来以后, 她接连做了两晚的噩梦,次次从梦中吓醒,醒来时看见沈沂熟睡的脸, 又会有几分安心。
其实根本说不出来噩梦的内容, 但那种惊悚感会留在她脑海里, 久久挥散不去。
很快到了初五,赵南星早上就收到了方妤的微信, 告知了她时间和地点。
因着还处在假期, 大家约的时间也很早,下午五点钟。
赵南星回复:【OK 。】
要赴约同学会,她在家里也无聊,看专业书看到近四点,然后匆匆洗了把脸, 只涂了点护肤品便从柜子里挑选衣服。
一件杏色高领毛衣,搭了条黑色高腰裤,再配一双黑色马丁靴, 很日常的装束。
也不会显得她不化妆而没气色。
沈沂则是白色低领毛衣,藏青色的休闲裤, 还有怎么搭都不会出错的新款白色休闲鞋。
乍一看,两人的衣服还有点像情侣款。
两人婚后,赵南星就没再去过同学会。
沈沂似乎是去过的, 他向来在人群中更受欢迎些。
收拾妥当之后, 沈沂开车出门, 在四点五十准时抵达约定地点。
他们约在了一家中等消费的饭店。
班里也有混得好的, 家里拆了的, 还有胆子大去南方做生意发家的, 但是不多。
她们小学不大, 一个班也就三十多个人,赵南星几乎都能喊上名字来。
不像后来她读书,三年过去,只能喊出班长和同桌的名字。
而她的同桌几乎一个学期一换。
两人一到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甚至纷纷起哄。
“真是想不到啊,你俩竟然成了!”
“都没给我们发喜糖,差评。”
“青梅竹马就是最diao的。”
“你俩到底怎么聊上的啊?是不是就那年咱们同学会的时候?”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赵南星许久没被这种巨大的热情包围,一时间招架不住,下意识扯了扯沈沂的袖子。
沈沂出声阻止,“好了大家,同学会又不是我们的婚礼,大家都克制点。”
他在人前就是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以往赵南星总会盯着他看,好奇他为什么在人前和人后是两幅面孔。
但现在赵南星发现他在家里也开始变成这样,不知是好征兆还是坏的。
赵南星大多数时候是开心的,可偶尔也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只怕这是生活设的陷阱,只等她跳进去,生活就对她吐舌头:“略略略,都是骗你的。”
她没办法再承受一次,所以时刻防备。
可大家都很吃他这一套,如此一说,大家便都散开。
好些年没见,赵南星还能通过小时候的特征依稀分辨各位,大家也都不拘谨。
来的人不少,有十九个。
几乎来了大半,剩下的都去了外地。
方妤是这场同学会的组织者,模样可爱的姑娘说起话来笑眯眯的,温柔又亲切:“大家今天吃好玩好,让我们一起疯,毕竟再不疯狂我们就老啦。”
“当然了。”方妤卖了个关子,说到这的时候微顿:“我们不仅要恭喜赵南星和沈沂,同时也恭喜赵凯和……”
说着话音拐了个弯,脸颊微红,把手指指向了自己:“me。”
众人:“?”
“我和赵凯领证啦。”方妤说:“我们的婚礼在沙棠村办,到时候给大家发喜帖哈。”
方妤一说赵凯,赵南星就知道是谁。
人群里高高壮壮的男生,小时候率先带头排挤沈沂。
不过后来有别班的同学来找沈沂麻烦,也是他大块头杵在前边:“干啥?欺负我班的,问过我了吗?”
赵南星当时没少给他使绊子。
赵凯变化也有些大,比以前瘦了好多。
应该是跟方妤一起减了肥。
瘦下来以后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不少,方妤说的时候他站起来搓了搓耳朵,“到时候请大家喝喜酒。”
万万没想到,不大个班竟然成了两对。
大家自然不会一直把重心放在赵南星和沈沂身上,倒是因为方妤性格好,大家纷纷调侃起她和赵凯来。
方妤也很大方地分享恋爱经历。
毕业之后他们再在云京遇见就一直有联系,赵凯看见方妤在朋友圈发的减肥Flag就去私聊,两人约着一起夜跑,跑完了还要吃夜宵,后来就常一起约饭,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赵南星虽坐在桌前,没参与他们的话题,但也一直竖着耳朵在听。
听方妤在大方分享的时候,她甚至在思考,该怎么去介绍她跟沈沂之间的经历。
重逢后,沈沂送她回家,然后就……睡了。
这个理由滑稽到她本人说出来都觉得羞耻的地步。
而又是为什么结婚呢?
因为沈沂说要负责。
更滑稽了。
这些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有些滑稽的行为可以做,但不能说。
一说出来就会觉得当初我是傻了吗?
可偏偏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沈沂在这样的场合里长袖善舞,也没让人把话茬落到她身上来。
其实和这些同学相见,赵南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她很喜欢看到这些同学这么多年过去,仍旧跟幼时那样,偶尔口无遮拦,每个人还保留着小时候的特质。
有变过,但又没变过。
哪怕她插不进大家的话题,光听她们闲聊,也觉得开心。
大家聊这些年的发展,聊婚姻,聊家乡建设,聊许许多多赵南星并不知道的话题。
她并不觉得无聊。
在赵南星没来的聚会里,大家已经形成了规则,每个人点一道菜。
十九个人,十九道菜,各不相同。
哪怕是点菜这个过程也很热闹。
小学时候打过架的,冷战过的,这会儿也早就把那些事抛之脑后,坐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聊。
赵南星混在其中,十分安静。
不一会儿,邰丽丽给她推过一杯热苦荞茶,她低声道谢。
邰丽丽问她:“是不是无聊?”
“没有。”赵南星说:“大家很有意思。”
“他们每年都这样啦。”邰丽丽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玩游戏,大家不会说什么的。”
赵南星摇头:“没事。”
看得出来,邰丽丽怕她无聊,所以贴心地关怀几句。
但邰丽丽也不是个善于社交的人,关怀仅限于此。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期间赵南星起身去上卫生间。
她进去以后刚好收到商未晚发来的信息:【同学聚会开心吗?】
赵南星回:【挺好的。】
商未晚:【晚点出来逛街?】
赵南星:【几点?】
商未晚:【等你那边儿结束吧。】
赵南星:【那就不早了。】
商未晚便发来一句算了,但赵南星却说:【等吃完饭我就去找你,哪个商场?】
商未晚:【你离哪个商场近,我去找你。】
赵南星给她发了个定位。
并不是赵南星不会拒绝,而是商未晚这人平常不会轻易找人。
大晚上约人逛街一定是心里有事,赵南星自然要赴约。
在她收了手机要开隔间门的时候,就听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说:“ 赵南星好漂亮啊,小时候没感觉她这么漂亮。”
“对啊,她素颜状态绝了,我的天呐。刚凑近看了一下,毛孔几乎没有,好像上手捏一下。”
“不行你就去捏一捏,小时候也不是没捏过。”
“现在跟小时候能一样吗?你不觉得她变得冷冰冰的吗?要是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
“倒也是。哎,不过谁经历那样的事情不变呢?她又那么要强。”
是她的两个同学,小时候玩得都挺好。
两人聊着她的事儿,赵南星觉得自己现在出去也不太合适,便等了会儿。
以为刚才的话题已经结束,但没想到她们话锋一转,却还是聊的她。
“还记得吗?以前大家开赌局,都赌赵南星和沈沂什么时候离婚,我赢了两千。”
“我没参与,他俩都太神秘了。”
“就赌他俩会不会离婚,几年,我赌的是三年不离,大部分都笃定他俩一定会离”
“为什么?”
“沈沂可是远牧集团的小公子,赵南星她爸是挺有钱,但不在一个level,懂了吗?”
“……”
两人的声音逐渐消失,赵南星倒也没想到,上个卫生间还吃到了自己的瓜。
不过也没想到,大家还会因为她和沈沂专门赌一把。
赵南星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还在想,她要是参与赌局会站哪方?
她应该会赌——不会离。
结婚对她来说是件小事,但她从小到大自诩能做好所有事。
包括婚姻。
所以哪怕她的婚姻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她也能包装一个精美的外壳。
这是赵南星的尊严。
但没想到在婚后第二年,沈沂远走宜海,她的婚姻经营之旅少了合伙人。
最终也就满心扑在了事业上。
等她回去以后,刚刚在卫生间说小话的两个女生面面相觑。
最终有个女生过来悄悄跟她说:“我们刚才说的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赵南星思考后还是点头。
女生脸垮掉,“对不起啊,我没有冒犯你跟沈沂的意思,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着还塞了个红包:“迟到的份子钱。”
赵南星被她逗笑,“郭媛,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郭媛一怔,气氛瞬间缓和,伸手拍了下她肩膀:“赵南星原来你还会笑啊,我以为你呆了呢。”
赵南星:“……”
这顿饭吃到了七点多,大家还有第二趴。
而商未晚已经在等赵南星,她便提议结账来抵消她第二趴不能去的事儿。
但大家纷纷拒绝,沈沂便被留下当“人质”。
赵南星点头,也没客气:“行。他有钱,让他结。”
大家起哄了几句,不过也还是放赵南星走。
后来赵南星回忆起来,才恍然暴风雨来临前一定会是平和的。
生活会给你营造风平浪静的假象,在你放松警惕时给你迎头一击。
这是她早已明白的事情,但那天却忘了。
—
赵南星从同学会出来后径直去往商场,很快跟商未晚会和。
“有心事?”赵南星开门见山地问。
商未晚说着掰开包,“确实也有,这些赃款不花掉我心难安。”
是除夕夜在她家打牌赢的钱。
那天晚上程阙的钱几乎都进了商未晚的口袋。
一夜两万,对于程阙来说不过是小事。
但对商未晚来说,是一个月的工资。
他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商未晚之后也把钱退给过程阙,但程阙不要。
这笔钱就被她一直装在包里,干脆找个时间花掉。
两人没逛女装店,而是去了一家奢侈品店。
赵南星问她想买什么,她回答:“钱包。”
“这里都五位数起了啊。”赵南星低声提醒她:“你不会是想全花掉给程阙买个钱包吧?”
“嗯。”商未晚说:“你懂我。”
商未晚向来是不喜欢欠人的性格,也看得出来那天晚上程阙故意让她。
可两人之间无须如此,在某些事情上仍需泾渭分明。
商未晚做事向来果决,干脆利落地挑了一款钱包,打完折以后18888 。
结账之后才开始逛其他。
赵南星没什么要买的,商未晚从来不在这种店里买衣服。
除了上班时必要的装扮外,她也不会在这种地方花钱。
两人最终进了一家饰品店。
赵南星看中了一对耳饰,但由于许久没戴,耳眼已经有些闭合,商未晚便耐心帮她把耳眼磨开。
那对耳饰七百多块,商未晚买来送了赵南星。
用商未晚的话,花不义之财的时候就得痛快点。
赵南星正在试戴另一对耳饰,商未晚那边来了电话,去一边接电话。
隔了会儿,赵南星看中了一对戒指。
并不贵,但样式极好看。
一只戒指上有颗星星,一颗戒指上有个水滴。
就像是为她和沈沂量身定做的一样。
她正要让柜姐把这对戒指拿出来看看,结果听到一个很嗲的声音说:“你给人家买这个嘛~又不贵的啦。”
声音太肉麻,听得赵南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便好奇地抬头看了眼。
而后怔愣在原地。
“宝贝儿乖,买买买。”嗲精身旁的男人一脸宠溺地说。
嗲精撒娇:“就知道老公你最好了。”
赵南星看着,忽地想吐。
一旁的柜姐喊:“小姐,您还要吗?”
嗲精也看了过来,颇有些嚣张地喊:“她不要我们要了。”
男人也跟着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赵南星红着一双眼睛看向他,男人怔愣过后立刻甩开了嗲精的手。
“哎呀老公你弄疼我了。”嗲精委屈地说。
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
她真的没想到,作为女儿,有生之年能看到亲生父亲两次的出/轨画面。
也终于证实了,那天晚上不是她的错觉,就是赵德昌带着小三去玩。
所以人们说得对,出/轨和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赵南星捏紧了拳头,可还没等她走两步,赵德昌立刻冲了过来:“南星,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赵德昌。”赵南星直呼他的大名:“这种情况你需要解释什么吗?”
她真的是压下了好大的怒火才能照常跟他说话。
“她就是我朋友的妹妹,我替朋友照顾她一下。”赵德昌说。
赵南星冷笑一声。
嗲精忽地冲了过来:“你谁啊?凭什么趾高气昂的。”
“我谁也不是。”赵南星说:“但你知不知道他结婚了?”
“那又怎么了?跟你结的吗?你管这么多闲事呢。”嗲精十分嚣张,用鼻孔看人:“我跟我老公两情相悦,你凭什么干涉啊?”
“行。”赵南星冷笑:“祝你们幸福。”
赵德昌受不了她这语气,厉声道:“赵南星!你这是什么态度!”
“对你我还要什么态度?!”赵南星同样厉声回答:“你恶不恶心啊赵德昌。”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话。
当年带着大着肚子的小三登堂入室,把十三岁的女儿推倒在地。
十几年后又带着小三出入商场,当着二十九岁女儿的面卿卿我我。
恶不恶心啊。
赵德昌被骂懵了,但身为家长的威严又让他不能甘拜下风,冲着赵南星大吼道:“我是你爸!再恶心我也是你爸!你怎么说话的?!”
“你是个屁。”赵南星没忍住爆了粗。
她气到快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但还是继续骂道:“你他妈不是想要儿子吗?”
赵南星的声音都在颤,眼里噙着泪,一双眼睛通红,偏偏没让眼泪掉下来:“你他妈都有儿子你为什么还出轨啊!就承认吧,你就是恶心!你他妈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赵德昌抬起手想打她,结果一旁的嗲精在他之前伸手,气势汹汹地推了赵南星一把:“你才是屎呢!”
赵南星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在这一瞬倾然倒下,商未晚刚打完电话回来就发现这里吵成了一锅粥。
她回来时刚好扶住了赵南星的头。
那个嗲精还想上来扯头花,结果被赵德昌拉住:“够了!”
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商未晚看了眼赵南星,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骂了句:“我靠。”
站起来直接揪住了那女人的头发,抬手就是两耳光,十分响亮。
那女人要反抗,商未晚抬起膝盖就给她腹部来了一下,胳膊肘落在她背上。
就连赵德昌都拉不开。
这边还在混战,后边围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句:“血!流血了!”
商未晚一回头就看见赵南星的白色毛衣下全是鲜红的鲜血,将白色的瓷砖染得鲜红。
“打120啊。”商未晚颤着声音喊了句。
忽地有人拨开人群,看见地上的赵南星后立马跑过去,弯腰就把人抱起来往外跑。
赵南星扯了扯他的袖子,气若游丝:“沈沂,你怎么来了?”
“赵南星。”沈沂那颗泪痣都泛了红,哑着声音哽咽道:“你别有事。”
赵南星此刻感觉自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灵魂都被放在空中。
她闭上眼睛,眼泪落在地上:“沈沂,孩子……”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第39章
赵南星也没想过, 一个月内她会以病人的身份进入医院两次。
与上一次昏迷后再醒来不同,这次她清醒着经历了全过程。
沈沂抱着她一路狂奔跑出商场,开车疾驰来到医院。
在急诊科门口她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许是大家也没想到, 已经休假的她会以这么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可是愣怔并未持续多久,沈沂便厉喝一声:“救人啊。”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慌乱中又带着条理地进行工作。
急诊科依旧人来人往, 光线格外刺眼。
下腹的疼痛不断地提醒赵南星,她如今在经历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她该流泪,该尖叫,该哀嚎,可她躺在那里, 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大脑一片空白。
疼吗?
疼的。
可她麻木了。
身体的疼痛已没办法拉扯她的情绪。
灵魂失重,身体似乎在不断下坠。
她回头一看,张开双臂摔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
很久以前, 赵南星问过赵德昌一个问题。
她问:“儿子就那么重要吗?”
赵德昌一脸为难。
他抽了支烟后才回答:儿子是根,没有儿子就意味着没后, 老赵家的香火会断。
就连周淑后来都默认了他的说话。
因为没有生儿子,赵德昌出轨,周淑怨却没办法。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周淑都是以这样的理由来安抚赵南星的。
她说:“爸爸不是不爱我们, 是有压力。”
自欺欺人的谎言说多了, 便以为是真的。
赵南星有天实在忍不住跟她吵:“他就是道德败坏, 就是管不住自己犯了错误,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骗自己?”
周淑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沉默地坐了一整夜。
可赵南星潜意识里也那么认为的。
赵德昌出轨是为了要儿子, 所以有了儿子后他会跟陈涧书好好生活。
她恨赵德昌,也恨陈涧书,甚至讨厌赵祈霖。
可她在某个瞬间,也会羡慕赵祈霖。
因为是儿子,所以赵德昌会无底线地偏袒他。
赵祈霖的存在让她没了家,没了父亲,可他拥有完整的父亲,完整的父爱。
却没想到,她会再次亲眼见到赵德昌的出轨现场。
比吃了一万只苍蝇还恶心。
赵南星醒来时是晚上,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她闻着并不觉得呛,病床前坐着的是商未晚。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和往常一样的平坦。
“你醒了?”商未晚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去喊医生。”
很快,梁医生过来,确认了她的心跳和状态,把听诊器从耳上拿下来之后,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好休息。”梁医生温声说:“也不用急着回来工作。”
赵南星躺在那儿,没敢问一句孩子怎么样了。
等梁医生出去以后,商未晚又坐在床边,低声问她:“你饿不饿?”
“不。”赵南星回答。
她的手依旧落在小腹上,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确认腹中的胎儿是否还存在。
商未晚再次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有些难过地喊:“星星。”
赵南星侧过头看向她。
商未晚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赵南星向来是个没什么直觉的人。
以前商未晚总爱跟她玩猜天气游戏,在不看天气预报的情况下猜明天的天气。
十次她能错九次,有一次正确都是得益于上天眷顾。
可这一次,她的直觉很灵验。
“没了吧?”赵南星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
商未晚抓着她的手,似是安抚:“你得好好休息。”
“知道了。”赵南星应了声,便闭上眼,格外冷静。
在昏迷之前,赵南星就有预料。
到了真的知道这一刻,倒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
没就没了吧。
不用来这世上遭罪。
在这一刻,赵南星感觉自己像个AI,得了情感缺失症。
商未晚安慰她:“你别什么都憋在心里,要是难过的话可以跟我说。”
“没事。”赵南星说:“有点累。”
“那你要不要再睡会?”商未晚问。
“嗯。”
赵南星什么都没多问,仿佛对什么都不关心。
商未晚仍旧担心,温声说:“沈沂去买晚饭了,顺带出去走走,白天都是他守在这里的,我下班以后才过来。”
“阿姨也已经知道了,晚些会过来。”商未晚捏她的手指,希望她能给自己一点回应。
赵南星冷冷出声:“知道什么?”
“都知道了。”商未晚深呼吸:“我一点都没瞒她。”
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商未晚觉得周淑有权利知道事实。
作为赵南星的朋友,家事她不便插手。
可她有权转述当时的一切。
她也知道周淑这些年总会为赵德昌辩解,觉得父女没有隔夜仇,尤其赵德昌这些年对赵南星也不算差,一到节假日都会提出带赵南星去旅游,给买漂亮的衣服,给钱的时候也毫不手软,哪怕赵南星懒得搭理他,他也常会给赵南星打个电话,用尽全力想缓和父女之间的关系。
周淑骨子里是很传统的女人,所以希望赵南星和赵德昌可以冰释前嫌。
可赵南星倔,从没给过赵德昌一个好脸色。
有时赵南星直白的讨厌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来,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赵德昌留。
甚至读书时有不知情的同学,看见赵德昌殷勤地给赵南星买这买那,都会羡慕。
赵南星却只是轻嗤,大家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商未晚跟赵南星认识多年,许是身上有某些共同的特征,所以会理解她。
自然不愿意让她在当下这种境遇,再去处理复杂的家庭关系,去受一丁点委屈。
于是将一切如实相告。
赵南星思考良久,随后轻笑:“做得好。”
她笑了一下,整个腹部都拽得发疼,于是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没多久,沈沂买了晚饭回来。
商未晚拎着自己那份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了两人。
相顾无言。
良久,赵南星勾着唇笑:“沈沂,对不起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个不算笑的笑,眼里噙着泪,遮掩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抓着床单,握成了拳。
沈沂微怔,拆包装袋的手一顿,然后继续拆。
几秒后,包装袋并未拆开,他干脆放弃,坐在椅子上看向赵南星,“你做错什么了?”
赵南星苦笑:“太冲动了。”
如果她当时不那么冲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躺在床上养胎的日子才过去没多久,当时对这个孩子也抱有期待,甚至偷偷起好了名字。
男孩叫沈嘉乐,女孩叫沈嘉怡。
赵南星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不快乐,所以对小孩唯一的期待就是希望她们快乐。
她会努力去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妈妈。
但没想到,一切终是幻影。
甚至她躺在这里,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
好像在上一次她就该是这样的结局,只不过拼尽全力,苟延残喘才又得了那么几日平淡的幸福。
是的,那种平淡的生活对赵南星来说都已经算幸福。
就好像真相总有大白那天,再美丽的泡沫也总会被戳破。
人最后还是要回到现实里来。
赵南星觉得现实就是,她不配拥有这种平淡的幸福。
可这些话她不会,也不能跟沈沂说。
破败的生活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
“冲动了吗?”沈沂淡淡地反问。
“嗯。”赵南星说。
“我觉得还好啊。”沈沂说:“你都没动手。”
赵南星:“……?”
赵南星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反讽?是鼓励?
他语调平平,赵南星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沈沂说:“你该像商未晚那样,直接动手的。”
赵南星:“……”
“别嘲了。”赵南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嘲讽,有气无力地说:“我没力气跟你吵。”
“没嘲讽。”沈沂冷静地说:“遇见这种事,你已经很克制了。所以你做错什么了呢?”
赵南星一愣。
沈沂看向她,温声喊她的名字:“赵南星。”
“嗯?”
“你教过我的。”沈沂说:“别人欺负,就该打回去。”
“她只是道德败坏,可我要是动了手,就是我错了。”
“怕什么?”
“那我再冲动点,动手伤人呢?”
“还有我给你兜底。”
两人的声音都清冷,四目相对,谁都没避让。
你来我往,一人一句。
聊天的内容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听着还让人胆战心惊。
赵南星闻言笑了:“你给我兜什么底?当我的律师啊?”
沈沂应:“嗯。”
赵南星只当是他安抚自己。
也真是为难他,分明不是个擅长安慰的人。
赵南星讨厌别人为她改变什么,所以打断了这场对话:“那已经是我最歇斯底里的状态了,我不会有让你给我辩护的那天。”
“不过,谢谢你的好意。”赵南星说:“但还是,对不起。”
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因为她的冲动导致流产,她还是觉得有必要跟沈沂道个歉。
“你对不起我什么?”沈沂问她。
赵南星闭了闭眼,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把被子蒙到脑袋上,声音哽咽:“孩子没了。”
沈沂一时无言。
良久,他说:“孩子在你的身体里,你有权决定他的去留。”
“况且……”沈沂隔着被子拥抱了她:“是我没保护好你。”
没能早去一步,制止这场悲剧。
第40章
翌日赵南星醒来, 第一眼看到了周淑。
周淑坐在她病床边发怔,目光呆滞,赵南星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 她才缓慢地转过脸。
四目相对, 周淑脸上落了两行清泪。
但又怕赵南星不开心, 立刻抬起手,用手背擦掉, 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醒啦?”
“嗯。”赵南星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要不要吃点东西?”周淑问。
赵南星摇头:“不饿。”
“那就等会再吃。”周淑哑着声音, 想来也哭了一夜。
可赵南星却没什么要安慰她的念头。
本身就不是个会安慰的人,此刻她自己心里都被豁开了口子,大风肆虐,她又怎么能安慰得了别人?
周淑也不知该说什么,病房内就这么安静下来。
没多久梁医生过来查房, 依旧叮嘱赵南星静养,要心平气和。
赵南星问她:“小月子要坐多久?”
“最好一个月。”梁医生调侃:“是不是忙惯了闲不下来啊?”
“确实有点。”赵南星大方回应。
平日里工作几乎填满了她的生活,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她才不会胡思乱想。
沈沂从云京离开时她是这样做的, 遇到伤心事时她也是这样做的。
于她而言,工作更像是避风港。
但现在她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工作, 站得久了两条腿都会打颤,更别提长时间聚精会神的手术。
“那也得等身体养好了。”梁医生给她调节了点滴的速度,“也别太难过, 还年轻, 再要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知道。”赵南星点头。
是不难, 但留住很难。
赵南星昨夜做了好多梦, 杂乱无章, 梦到许多小孩的玩具, 公园, 海边,游乐园,好多小孩容易出现的场景,但没有小孩。
她感觉是那个小孩对她的惩罚。
因为她没做一个负责的母亲,所以连她的梦都不愿入。
可赵南星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些事。
说出来并不会改变什么,反倒徒增伤心。
况且对小孩来说,不来这个世界也很好,不会看到父母不和的场面,不会因为要去超越谁而把自己活得很累,不会在这个人口激增的时代跟同龄人卷生卷死。
她这一生已然如此,又何必让她的小孩重蹈覆辙?
面对梁医生的宽慰,赵南星只礼貌地敷衍。
等到梁医生离开,周淑盯着她出神,眼泪又掉下来。
“干嘛啊?”赵南星嘴角上扬,佯装无谓,“你这样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哪有?”周淑泪眼朦胧,想控制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别过脸去,“对不起……”
她哽着声音,不敢看赵南星,“星星……”
“做什么?”赵南星躺在那儿,抬头看天花板,比冬日里的雪还要白几分,“道歉的话不用说了,也不是你害的我。”
“你爸……”周淑起了个头,赵南星忽地冷声道:“我还有爸呢?”
周淑所有话都哽在喉咙里。
“对。”周淑捏着拳头,“你没有。”
她深呼出一口气,骂了句:“那不是个东西。”
赵南星并不想跟周淑讨论这种话题,她早已在心底把赵德昌排除出了父亲的范畴,是周淑一直没死心。
但经过这一次,赵南星很严肃地和她说:“这下你认清了吧?”
“什么?”
“不是因为你没有儿子,赵德昌才出轨。”赵南星说:“想出轨的人会给自己找无数个借口。”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被推开,季杏的声音随之响起:“先生,病人还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我是她爸。”赵德昌站在门口,直接把季杏关在门外。
季杏再次推开门,一脸担忧:“赵医生……”
“没事。”赵南星安慰她:“继续去值班。”
季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一家三口很久没在同一个空间里出现,赵南星看向门口,声音阴恻恻地:“什么事?”
“南星。”赵德昌没了那天在商场意气风发的模样,年逾五十,鬓角有了零星的白发,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年轻时长得确实帅。
两日不见,倒是沧桑了许多,
“来认罪?”赵南星冷声讥讽。
“你这话说的……”赵德昌把果篮放下,“我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死了没?”赵南星话里带刺,愈发尖锐。
“你是我女儿!”赵德昌厉声道:“我怎么可能不盼你好?!”
“你小三呢?”赵南星往门口瞟了眼:“今天没带来?不对 ,已经是小四了。”
赵德昌:“……赵南星!”
“滚。”赵南星冷冷地看向她,眼神仿佛是冰刀,恨不得把他刺穿。
赵德昌被这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能不能和沈沂说一说……”
面对着赵南星的眼神压迫,赵德昌依旧说了自己的请求:“他家公司不是做得大么?就借给我一千万……我最近公司出了点儿小问题,资金周转不太顺。就那天你看见的阿姨,是我甲方的妹妹,要是把她哄好了,那一千万融资我就拿到了。我也不想开这个口……但现在确实没办法,要是这次的资金链断开,公司就得破产清算。”
赵南星盯着他看,心底一阵恶心。
眼前的人跟记忆里相去甚远。
赵德昌站在病房里时还有几分卑躬屈膝的姿态,眼神小心翼翼,却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一边说一边斟酌,“要是你能让沈沂借给我一千万,我肯定让那个女人来给你道歉。你放心,那天我狠狠地教训过她,她这几天给我打电话,我都没理过。你这也没什么……”
后边那句还没说完,一直坐着的周淑忽地站起来,随手拿了个杯子就朝赵德昌砸过去,直接砸在他额头。
杯子落下,四分五裂,地上铺满了玻璃碎片。
一瞬间像回到了好多年前。
那年陈涧书大着肚子走进她们家,把沈沂送她的,她最喜欢的小黄鸭玻璃杯砸了个稀碎。
而她上前跟陈涧书理论,被陈涧书一把推倒在地,摁了一手的玻璃碎渣。
此刻,赵德昌愣怔几秒,“周淑,你做什么?”
“赵德昌你还是人吗?!”周淑扯着他的衣服往外拽,“你给我滚出去!你不是星星的父亲!滚!”
平日里温顺如绵羊的周淑发了飙,使出了浑身力气把赵德昌拽到门口,但还是没赵德昌的力气大,他使劲儿一扯,周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疯了?”赵德昌喝道:“星星不是没什么事儿么?我就让她帮我一个小忙,这一千万对沈家来说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而且我也没想着白要,我这是借的!给利息,也不给星星丢人。做生意周转一下也是常有的,你怎么就跟疯了似的?”
“你才疯了。”周淑厉声驳斥:“赵德昌,你失心疯!你女儿都躺在医院里了,你哪来的脸说她没什么事?!你在外边养女人也就算了,还要让女儿撞见,你这张老脸不嫌害臊啊。当初跟我说是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来才找陈涧书,现在呢?陈涧书也生不出儿子?”
周淑字字珠玑,旧账新帐一起算,“你不要脸也就算了,干嘛还拖我女儿下水?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哪来的脸再见女儿?!”
“什么事?!”赵德昌一头雾水,“就是摔了一跤。她就是平常工作太辛苦,也不知道多运动,身子骨弱……”
啪——
周淑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打过去。
病房内沉寂了几秒,赵德昌被打懵。
“赵德昌,你不是人。”周淑哽着声音说。
“你打我?”赵德昌不可置信:“周淑,你……”
“我打你怎么了?你还要打回来吗?”周淑捏紧拳头:“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扇了。这么多年来,我日日思夜夜想,我就不懂,为什么我不给你们家生儿子,你就出轨,我还得接受。我活了五十多年,要是还活不明白,我这辈子也就不用明白了。”
“当初我不是生不出儿子。”周淑看着他冷笑:“我怀过一次孕,悄悄去打了。”
“什么?”赵德昌震惊。
“当初你跟你妈的态度就是,我只要生了儿子,我就是这个家的功臣。”周淑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但依旧强忍着,没让自己崩溃:“可你们谁都没想过,我的女儿该怎么办?女儿怎么了?不也姓赵吗?我女儿不比你儿子差!”
“你为这个出轨,我没跟你闹。南星那时候小,我还想给你留点面子,但你自己呢?把脸撕下来让人踩。甚至我一直在南星面前给你说好话,你呢?你带着小三欺负我女儿。”
“我没。”赵德昌声音渐弱,“女儿现在不是……”
“还好”二字没说出来,周淑便冷声道:“是,她还活着,但她的孩子没了。”
“你要还有一点点良心,现在就滚。”周淑指着门口:“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们娘俩门口。”
赵德昌惊讶地看着赵南星,“南星,你……”
“走。”赵南星说:“别再联系我。”
赵德昌一时间讶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推到了病房门口,他却抵着门,沉默过后又道:“南星,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就帮我这一次?”
“这一千万。”赵德昌说:“对沈家来说真的只是小事,但能救我的命……”
“别说是沈沂。”赵南星看着他:“我手上也有一千万。”
赵德昌眼睛顿时放光,“你要怎么样才……”
“你配吗?”赵南星说:“我就算把钱都捐给医院,也不会给你一分。”
赵南星声音很冷,面无表情,“等出院的时候,我会让人拟个断绝父女关系的协议,以后我们没有关系。”
这是她早就想做的事情,跟赵德昌断绝关系,此生老死不相往来。
赵德昌惊住,但震惊之余,他问:“你一点儿赔偿都不给我么?”
赵南星:“……”
她冷笑:“不给。”
“你要是想问我要赡养费,就告我。”赵南星说:“你告一次,告赢了我就给。”
周淑拉开门,把他往外推,结果一开门就撞上了另一双冷眼。
她讪讪地打招呼:“沈沂。”
赵南星微抬头,侧过脸看向门口,刚好和沈沂对上目光。
她率先低头躲避,而后像是卸掉了浑身气力,顺着床靠背滑落下来,继续躺在床上,白色的被子蒙了小半张脸。
—
赵南星不知道沈沂听了多少,她只是觉得累。
周淑把赵德昌赶走以后,也不好意思在病房里当电灯泡。
但她又担心赵德昌说的那些话会让沈沂膈应,也怕这种家庭氛围让沈沂芥蒂,于是讪讪地解释:“以前南星她爸也不这样的,现在像是鬼迷心窍了似的。他要是找你,你不用理。”
“我知道的。”沈沂温声说:“妈,你回去休息吧,别太难受。”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扫帚,弯腰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
赵南星刚好能看到他的动作。
他并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挽起衬衫袖边做这些事,干脆利落。
他把那些透明的玻璃碎片扫进簸箕里。
赵南星有个瞬间觉得那里边是她的灵魂碎片。
破碎成无法粘合的碎片。
她听得出来周淑面对沈沂说话时的小心翼翼,心底略有心酸。
但她也没制止,因为对周淑来说,这似乎是对目前的她来说,唯一能做的“赎罪”的方式。
尽管周淑并没做错什么。
甚至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尽了最大的力。
周淑离开以后,赵南星盯着沈沂清扫地上碎片,扔进垃圾桶,而后又坐到病床前。
他从始至终都很温和,在病床前给赵南星削苹果皮,可以保持苹果皮不断。
最终,苹果被他切成小块,叉了一块递到赵南星嘴边。
赵南星犹豫后,还是扯下被子,咬了一口。
“甜么?”沈沂问。
赵南星说:“你吃就知道。”
沈沂也叉了一块喂嘴里,“还行。”
他比以往还要温柔,也更主动对赵南星好。
可赵南星看着他,只觉得虚幻。
良久,赵南星忽地出声:“沈沂。”
“嗯?”
“我想出院。”
沈沂微顿,很快点头:“好。”
—
赵南星向来不喜欢成为焦点,她站在聚光灯下,会害怕,会厌恶。
她生活里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成为更好的人。
去超过一个不存在目标——儿子。
后来儿子成了具体的人,却也跟她不在一个维度,无法做比较。
她讨厌所有人都围着她转,看她时小心翼翼又谨慎,生怕触及到她的敏感神经。
更讨厌别人去迁就她的情绪。
她还不起。
因为不像周悦齐那样得到过许多爱,活得肆无忌惮,向来不计较爱恨得失,恨不得将爱洒满人间。
她是别人对她好一些就会诚惶诚恐的人。
尤其是沈沂。
她害怕自己沉溺于错觉,去依赖沈沂这段时间的温柔。
温柔好吗?
好。
属于她吗?
并不。
沈沂的好不过是基于责任,妻子流产了,他应该要做这些事。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迁就着她,终日不去工作守着她。
她怕把错觉当真,越陷越深,最终沈沂变回原来那样的时候,去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不是要对我好么?”
这太可怕。
很早以前,赵南星就知道要活得现实一点。
出院那天,季杏给她拎了一个小蛋糕来,告诉她:“以后的生活会像这个蛋糕一样甜。”
她坐在沈沂的副驾,嫌太寂静,打开了车载音乐。
依旧是舒缓的钢琴曲。
没等到回家,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
忽地,程阙的声音传来,依旧吊儿郎当,但声音略高,带着几分狠厉:“就这样?”
“嗯。”沈沂说:“前年酒驾的事儿一起弄了。”
“那件事牵扯得有些深啊……”程阙犹豫:“真要弄?”
“弄。”沈沂冷声:“不深的话怎么把人关进去。”
程阙:“……行。”
“对了。”程阙说:“那女的闹着要跳楼。”
沈沂的车开得平稳:“随便。”
“她那么怂,怎么敢?”程阙轻笑:“我给她设了个套,很简单就进去了,现在欠了赌场那边四千多万吧。”
“还不够。”沈沂轻漫地说:“她有个女儿还在国外读书。”
“绑了?”程阙心领神会。
沈沂说:“不用,吓一吓就行。”
“懂。”程阙应完之后才问:“沂哥,会不会太狠了些?”
沈沂微顿,风轻云淡道:“他们应该庆幸,赵南星没事。”
如果赵南星真的出了事,他保不齐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这不过是个小教训而已。
程阙轻笑:“行,你护妻心切。”
说完之后顿了下,安慰道:“这次的事儿你也别太难受,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沈沂没应答,直接挂了电话。
正好是路口,他停下来等红灯。
目光往右瞟了眼,赵南星正安稳睡着,阳光落在她侧脸,面色苍白。
他忽然觉得,对那些人的惩罚太轻了些。
—
赵南星在车上昏昏欲睡,沈沂和程阙的对话也只听了一半。
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
她回家以后就像昏迷了一样,疯狂在睡。
初八全国各地都在复工,赵南星依旧窝在家里。
楼下早已和往常一样,车流如梭,人来人往,而她在家里闭门闭窗坐小月,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书房。
沈沂初八就该去律所,但他居家办公了一日,在书房跟助理打视频会议,整理卷宗,到点了就出门做饭,然后喊赵南星吃饭。
赵南星吃完之后,他再负责收拾。
他这个人在这些细节上,从来都没遗漏。
赵南星有时盯着他的背影,会感觉他好像很爱自己。
因为愿意做家务的男人并不多,尤其是在婚姻之中。
能够做到沈沂这种程度,可能就算是好男人?
赵南星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男人的标准如此之低。
她并不清楚这些,以往也从来不会去想。
但现在闲下来,总是会去想这种无聊的问题。
最终,赵南星受不了自己一直盯着沈沂胡思乱想,便让沈沂照常上班。
她并不想做一个废人。
可沈沂上班之后,她在家里又是孤身一人,通常拉上窗帘一睡一天,可总有睡不着的时候,就躺在床上发呆。
这种无聊的生活过了一日又一日。
实在过不下去,在元宵节前一天,正好那天是她的排班,她去了医院。
当她出现在医院时,大家还以为她来复查,结果看她换上了白大褂,开始找实习生要这几天病人的资料。
众人皆惊。
赵南星却清清冷冷地问:“怎么了?”
“您不需要休息的吗?”有个女生弱弱出声问。
“休息好了。”赵南星说。
众人:“……”
“把资料整理好送我办公室。”赵南星说:“尤其是这几天情况严重的,我做个记录。”
说完以后就往办公室走。
在去办公室之前拐去上了个卫生间,她的小腹最近总不经意地疼,可能是流产之后,刮宫没刮干净。
赵南星也没敢再去妇产科问,她进卫生间之后发现内裤上有血迹,拿了护垫垫上,打算明天闲下来去找梁医生做个详细的检查。
她站在卫生间里洗手,刚关了水龙头就听见有个男生低声:“赵铁娘真的是铁,刚坐完小月才几天啊,怎么就来上班了?”
“关键今天是情人节……我的天,她真的是已婚人士吗?”
“工作可能才是她老公吧。我要是她老公,我得疯。”
“笑死,人家也没嫁给你。她老公妥妥的高富帅好吧?看上去感情挺好的。”
“装的呗。在外边谁不会装啊?尤其还在咱们医院。”
“赵医生确实挺可怜的,遇到那种爸……”
“没听过一句话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男卫生间,赵南星这才走出来。
她站在门口有一瞬的茫然——刚才是想做什么来着?
等她走到办公室才恍然想起,情人节了啊。
这是她跟沈沂的结婚纪念日。
今天,她的婚姻进入了第五年。
赵南星坐在办公室看病历,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那两个男生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可恨吗?
她不知道。
医院没有秘密,她的那点儿事想必全医院都知道了。
怪不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
她努力往前,苦心经营的生活,其实会被人一眼看穿。
赵南星忽然觉得生活像个笑话。
不止生活,不止她,不止婚姻。
手机微震,她收到了沈沂发来的微信:【赵南星,看。】
两秒后,一张图片发来。
【Y:下雪了。】
她扭头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从空中飘落。
赵南星却在想,她和沈沂的婚姻就像这场雪一样,是生活的点缀。
等天晴了,雪就会化。
漂亮是漂亮,但不过是一场幻境。
太阳出来的时候,她所强撑着的,无所遁形。
就像她曾经的家一样。
说散就散。
以一种决绝的、不堪的方式散掉。
那还不如等天晴时,自己喊停。
赵南星第一次动了撕开这伪装的生活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