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纸张带着扑面而来的年代感, 信纸的右下角被弄皱又抚平多次,似是怕坏掉,用透明胶带粘了一圈。
看得出来信主人的用心。
信纸没有落款, 但有副橙色的简笔画。
随意几笔被勾勒出来的橘子和落日, 看上去并没什么联系。
却很漂亮。
这大抵是沈沂的某一段过往。
赵南星的指腹捻过信纸的右下角, 随后又折起来,将其放入放领带的抽屉, 压在了最下边。
她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封陈年的情书。
那年收拾的时候好似也看到过, 不过当时生气,把沈沂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扔进去,并没有拆开看。
这么看,沈沂在没有她的世界里,过得很精彩。
赵南星在没和沈沂重逢之前, 偶尔也会想起他。
父母离婚之后,她和母亲便离开了沙棠村,这么多年, 几乎没回去过。
就连一直住在那里的老太太,早些年也被接到了云京来。
赵南星不太喜欢回想起幼时, 记忆力好偶尔也会成为一件坏事。
对别的小朋友来说很快就忘掉的童年,对她来说却一直留在记忆里,如同一根刺扎进心脏, 每拔出一分都是血淋淋的。
说起来, 她的幼时其实还算快乐。
衣食无忧, 家庭和睦, 她还没出生爷爷就已经去世, 所以她们家跟奶奶住在一起, 有个一年只会见一次面的小姑和姑父, 偶尔是两三年。
因为小姑嫁到了英国。
女儿远嫁海外成了老太太的一块心病,所以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耳提面命地教育她:“以后你可要嫁得近点,最好就在隔壁。”
最远不能超过沙棠村。
她便反驳:“那不行,我想去云京。”
老太太正给她梳头发,闻言在她后脑勺上敲一下:“去云京干嘛?”
“去看看呗。”她语调上扬,“听说大城市的灯会亮一夜,永不熄灭。”
“你听谁说的?”老太太眼神一凛,忽地福至心临:“是不是隔壁家那个白小子?”
彼时沈沂刚到沙棠村,在一众小朋友里最明显的就是肤色。
白到发光。
尤其那栋漂亮的别墅就在她们家隔壁,老太太性格大大咧咧,常去串门。
见沈沂次数多了,依旧记不得沈沂的名字,所以就喊他“白小子”。
赵南星见心思败露,立刻矢口否认:“哪有?你又不懂。”
然后像一阵风似地跑走。
但后来她见老太太坐在树底下的摇椅里,沈沂站在一旁,嫩白的小手握着蒲扇的把儿,一晃一晃。
老太太问他:“以后还回城里么?”
沈沂摇头:“不知道。”
他低下头的那刻,赵南星看到他眼睛泛红,格外委屈。
“别回了。”老太太说:“你以后要是没长残,就给我们家南星做女婿。”
沈沂仰起头:“啊?”
“啊什么啊。”老太太看了眼他的脸,几秒后又摇着头说:“算了,你这个脸太危险,我们南星得找个老实的。”
良久,沈沂唯唯诺诺、充满不解地说:“我……很老实的。”
老太太已经躺在摇椅里睡着了。
赵南星便拉着沈沂去疯玩。
老太太那会儿常说一句话:“好看的男人呐,都会骗人。”
和《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的妈语气一样一样。
有天她看电视看到了这句台词,还喊老太太:“你看,这人就是你的翻版。”
老太太敲她脑袋:“没大没小。”
沈沂回城的那天,赵南星发高烧躺在医院,并不知道他离开。
等她回了家,兴冲冲地拿着刚买的巧克力豆去找他,结果被告知他被父母接走了。
一去无信。
沈沂好似也给她打过一次电话。
那次她在家里做作业,沈沂的外婆隔着墙喊她:“小南星,阿沂的电话。”
赵南星一路狂奔过去,接起来以后才不高兴地说:“你找我干嘛?”
沈沂沉默了好久没说话。
赵南星气得当天在日记本上写标题:我的狗友。
没有想念,满满控诉。
只是后来,什么都变了。
那些彩色被一夜涂成黑白,令人不愿去回想。
想起来只觉得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不知不觉,赵南星把那些领带放满了抽屉,尔后才回过神来——
这些是要拿去干洗的。
于是她只能把这些再弄出来,只剩下那封不知是尚未送出去抑或被退回来的情书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赵南星置气似地,用力关住抽屉。
似是这样就能关住沈沂那些精彩的过往。
—
赵南星把衣服送去干洗店的时候还在想:像沈沂那样的人永远精彩过往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她这些年一直循规蹈矩。
没谈过一场恋爱,没和人牵过手,甚至,没单独和异性一起吃过饭。
初高中把自己埋于题海,大学成天泡在教室和图书馆,实习之后成天窝在医院里。
写不完的论文和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来得什么病的病人。
她一点点风花雪月的旖旎都没有过。
但沈沂有。
以前听周悦齐说:“沈沂在高中的时候平均每天被表白一次。”
她说:“全校上下的女孩没有不喜欢沈沂的。”
当年周悦齐上那所昂贵私立的初中部,沈沂和她哥同上高中部。
沈沂、程阙、她哥,怎么也算学校的风云人物。
尤其是到校运会、篮球赛这种竞技比赛时,沈沂总是焦点。
于是商未晚好奇问了句:“徐嘉树呢?”
周悦齐思考两秒:“他都好老了。”
赵南星:“……?”
“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上大学了。”
而赵南星语出惊人:“那你喜欢过沈沂吗?”
周悦齐一口奶茶差点呛死,随后心虚地点头:“少不更事的时候暗恋过。”
但周公主的爱情向来如风。
她暗恋过沈沂,也暗恋过程阙,还暗恋过她们年级第一。
总归周公主的青春期,不是在暗恋就是在奔赴暗恋的路上。
所以大家都当做笑谈,一笑而过。
光是偶尔听周悦齐说起他的学生时代,就会有很强的画面感。
天之骄子、万众瞩目,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带镁光灯,被无数人津津乐道。
所以那样的沈沂,怎么可能想起赵南星呢?
但赵南星偶尔、偶尔在做题累了的时候会跑去小卖铺,买一支小布丁。
小学考试结束后,沈沂都会用这个来换取她的原谅。
因为他又拿了第一名。
不过有一次沈沂交了白卷,被老师在全班批评,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放学以后赵南星气得骂他,结果他低声说:“你不是想要第一名么?”
赵南星:“……”
赵南星把他掀倒在地,揍了一顿。
从那之后,沈沂每次考试都全力以赴。
别人考99,是因为实力只有99。
而沈沂考100,是因为试卷满分只有100。
如此一想,赵南星觉得自己亏大了。
因为她的初恋、初吻——都是沈沂。
有些不公平啊。
这不公平让赵南星心底略有些泛酸。
—
沈沂回来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周淑那里,傍晚时分周淑的电话打过来,问要不要回家吃饭。
带着点小心翼翼,似是怕她不愿把沈沂带回去。
赵南星顿了下:“回的。”
周淑这才松了口气,“行,我多做几个菜。”
“少做点。”赵南星说:“吃不了又要剩。”
周淑笑:“知道了。”
等挂了电话,赵南星又无所事事地看了会儿书。
沈沂却没有回来的迹象。
七点多,云京的天被蒙上了一层黑幕,空中只悬着一轮弯月,灰不见星。
赵南星瞟了眼手机,周悦齐在群里征集明天上班穿什么的意见,她大致扫了下,给出意见:【2。】
而后往下划,消息列表很空。
她的社交生活很匮乏,除了商未晚她们,就是大学和研究生时期的导师,医院里的同事。
但说实话,她加的同事很少,就徐嘉树、她们主任、护士长和季杏。
季杏来问她要微信号在她们科室也显得奇怪。
因为几乎没人加她好友。
这似乎是大家的共识。
赵南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局面的,反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工作几年来,她没参加过同事间的聚餐。
当然,她也是今年才知道,原来大家平常会聚餐。
她似乎是游离在他们之外的。
当时季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找补道:“你忙嘛,大家都不敢喊你。”
赵南星只微微颔首,再没说过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好像有点别扭,也不太讨喜,所以不大跟人交流。
以前有个追了她很久的男孩儿说过:“赵南星,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古怪?”
赵南星抿着唇不说话。
他说:“你性格古怪到让我怀疑你有病,但我还是喜欢你。”
两秒后,赵南星仰起头,声音冷淡:“可我讨厌你。”
“为什么?”
“你没洗头。”
“……?”
她似乎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掐掉自己桃花。
不过那些人也并不喜欢她。
他们只是单纯地喜欢她的脸,觉得她长得漂亮,带出去有面子。
仅此而已。
他们会觉得她的性格古怪,言行古怪,因为她常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俗称:太直。
从未有人想过这幅皮囊下的灵魂是怎样的。
当然了,赵南星也觉得自己可能也没什么高尚的灵魂。
等待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会让人的思绪不断游离,不断从记忆里挖掘那些不愉快的事。
赵南星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
她的手指划动屏幕,给沈沂发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的那瞬间,门铃声响起。
刚打扫完的家里一尘不染,赵南星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沈沂。
沈沂只扫了她一眼,便把她往里推,手指冰凉,所以只一瞬便撤离。
他站在门口换鞋,“你拖鞋呢?”
赵南星一怔,回头看了眼沙发旁,没解释,只说:“去我妈家。”
沈沂的鞋换到一半,单臂撑着玄关柜,“吃饭?”
“嗯。”赵南星往屋里走,“我换件衣服就走。”
沈沂在后边喊她:“穿鞋。”
赵南星原本已经绕过了沙发,打算赤脚走回房间,又绕了一下去穿上拖鞋。
平常一个人惯了,赵南星在家里几乎都不会走来走去。
她的目的非常明确,回家就是来睡觉的,所以连沙发都不会光顾。
可她在等沈沂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玩了很久手机。
等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沈沂还问她:“你一直这样?”
“什么?”赵南星走在他身后,走廊里的光投射下来,把他的影子一分为二,一半在地上,一半在门上。
赵南星恶作剧似地踩了一脚他的影子,在他回头时已收回脚,恢复严肃神情。
沈沂看了眼她的脚,“不穿鞋。”
“呃。”赵南星顿了下,实话实说道:“很少。”
“我已经发现两次了。”沈沂说:“一天之内。”
赵南星:“……”
他的语气让人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窘迫感,幸好电梯开了,赵南星先一步上去,摁了B2。
“最近降温。”沈沂说:“地上凉。”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赵南星乱了阵脚,胡乱应了句:“哦。”
原以为已经适应沈沂的回来,但却会在和他独处时有些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南星盯着电梯楼层变化,沈沂忽地问:“家里密码换了?”
“嗯。”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在他问之前迅速道:“190316。”
沈沂一怔,陷入沉默。
本想问有什么特殊含义,随后蓦地想起是他离开云京的日子。
沈沂看向赵南星的背影,眸光深沉。
随后嘴角缓缓上扬,勾出迷人的弧度。
嗯,还是那个爱记仇的赵南星。
—
赵南星并不知道沈沂会怎么想,她当初也是因为生气才直接换了密码。
心想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后来发现,该回来怎么都要回来。
但密码也就那么放着,懒得再改,
他们去的时候商未晚也在,正和周淑在厨房忙活。
“难得啊。”赵南星见到商未晚,诧异道:“连着两天没加班。”
商未晚把菜端上桌,“吃完就去了。”
赵南星:“……”
商未晚那个公司,加班是常态,用老板的话说就是996是对员工的福报,公司花时间在培养你们,你们应该感激公司给的机会。
而商未晚还能在那里干的原因也很简单,钱多,没找到跳槽的机会,她还需要找一块跳板帮助她跳到莱星,进入她梦想的高瞻大楼工作。
不过商未晚过来也有正经事。
周淑以前在服装厂上班,后来给一家私人工坊做旗袍。
前几年互联网兴起的时候,尚未毕业的商未晚就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商机,让周淑自己干,创立了自己的旗袍品牌。
周淑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商未晚是和赵南星谈的。
商未晚负责运营和销售,周淑负责设计和出品。
纯手工旗袍做起来很费事,但卖价高。
商未晚选择了走中高端路线,模特就是她们三个,因为网图拍得确实漂亮,所以来买的人不少。
逐渐也成为了一个小众的旗袍名牌。
周悦齐也曾提议让她自己当老板,但商未晚并未将这件事拿到台面上谈。
她起初这么做也不过是想帮周淑一把,实在见不得周淑埋没自己的才华。
所以商未晚常会来这里,不仅是吃饭,更多是商量工作。
几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昨晚的事儿,席间随意地聊几句,主要话题还是围绕着沈沂。
周淑许久没见过沈沂,嘘寒问暖了一番。
沈沂也极有耐心地回答,商未晚偶尔插一句嘴,他也温和地笑起来,接着话题往下聊。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吃完饭后,赵南星起身去洗碗,沈沂自然而然地跟上。
狭小的厨房因为他的进入而显得逼仄起来,商未晚已经挽起袖子戴上了手套,看到她俩惊讶道:“你们进来干什么?”
“洗碗。”赵南星说。
商未晚拨开水龙头:“我来吧,你们出去陪周姨。”
赵南星便回头指挥沈沂:“你出去。”
沈沂:“……”
赵南星也挽起袖子,颇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沈沂狐疑地看向她。
赵南星推他出去:“去陪我妈。”
沈沂站在门口,依旧是那种不太信任的目光。
赵南星没忍住:“你什么眼神?”
沈沂抿唇,认真道:“你行吗?”
赵南星:“……?”
他并没有在鄙视赵南星的生活自理能力,而是非常真诚的询问。
正因如此,才更伤人。
重逢之后,赵南星第一次跟他回家。
因为是他做的饭,赵南星理所当然去洗碗。
两个碗,没有一个是好的,她还划伤了手。
……
确实是一些黑历史,而且赵南星现在依旧是。
她对厨房里的事几乎是一窍不通。
但沈少爷也不是个常下厨的人,极偶尔可能会做一餐饭。
他们之间好像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很少,都是些阴间时间,凑不到一起去。
把他赶出去以后,商未晚看着她笑了下:“不怕了?”
“好一些。”赵南星在一旁给她打下手,“在缓慢适应中。”
“那就行。”
“话说回来。”商未晚忽地揶揄道:“沈律师还蛮……呆萌的。”
赵南星:“?”
“你要不要去挂个眼科?”赵南星轻嗤:“他那人啊,冷得很。”瑾哖
“没吧。”商未晚说:“每次看见都还蛮绅士的。昨晚他把你接走以后,还叮嘱朋友把我送回去。”
赵南星辩驳:“说不准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他朋友主动送的呢。”
商未晚见她遇上沈沂的事儿就抬杠,撞了她一下肩膀,“胡说。”
“那你本来就漂亮啊。”赵南星说:“我又没说错。”
“他对你好。”商未晚说:“你也得承情。”
“分明是对你好。”赵南星不愿意承他这份情,“你去还。”
“我要不是你闺蜜,他怎么可能对我好?所以我承你的情。”
商未晚的逻辑严谨,堪称滴水不漏。
赵南星无奈,低声嘟囔了句:“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商未晚没听清:“什么?”
“没。”赵南星叹气:“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总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也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
赵南星偶尔会生出一些他喜欢自己的错觉。
却又会很快掐灭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如果真的喜欢,又怎么会去宜海三年呢?
依照沈沂的能力,在这三年里有无数机会调回来,但他都没有。
她这个妻子,于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沈沂还有一点责任心,跟她结婚之后装得像模像样。
就像他会在带她离开之后,还会叮嘱朋友把她的朋友安全送回家。
无微不至的体贴。
但了解沈沂的就知道,这不过是沈沂一贯的作风。
哪怕只是一场同学会,甚至是一场萍水相逢的场面聚会,他也会尽量妥帖地照顾好每一个人。
处处留情。
这也是所有人都在夸沈沂的原因。
“嘿!”商未晚在她眼前拍了下手,赵南星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发什么呆?”商未晚说:“从昨天开始你就心事重重的。不是已经不怕了么?”
“有吗?”赵南星怔了片刻,随后叹气道:“和别人一起生活好难。”
“确实。”商未晚点头:“你刚说不懂沈沂在想什么?”
赵南星点头:“嗯。”
商未晚轻笑:“你不觉得自己对他的好奇有些太过了吗?”
“什么意思?”赵南星警惕。
“好奇是喜欢的开始,患得患失是喜欢的高潮。”商未晚神秘兮兮地笑,“好好想想。”
赵南星:“……”
“你的意思是我喜欢沈沂?”赵南星错愕,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乱,尔后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商未晚无奈耸肩:“我觉得你还是没必要去了解沈沂在想什么。”
赵南星:“……”
商未晚把手搭在她肩上,笑着揶揄:“要不先去你们医院心理卫生科,去更深层次地了解一下自己在想什么?”
赵南星的耳朵像是被火燎了似的,“你别拿我开涮了。”
“说认真的。”商未晚戳了戳她的肩膀:“你真的不爱他?”
赵南星一时哑口无言。
良久,赵南星才缓慢地摇头道:“我不会爱任何人的。”
“爱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赵南星认真地说:“沈沂也不会。”
所以她才会选择和沈沂结婚。
在他们结婚的前一晚,沈沂和她说:“世间多是薄幸人。”
彼时他还在给某红圈所的知名律师做助理,刚接手了一起蓄谋已久的杀妻杀子案。
当时他把案宗落在了周淑这里,赵南星刚好看到,大为震惊。
他俩有很认真地讨论了这件事。
沈沂的原话是——人能做到爱自己都很不容易,更何况去爱别人。
“阿沂。”周淑的声音传来,“你拿的水果呢?”
商未晚立刻拍了下赵南星:“少说点。”
紧接着,沈沂便回了句:“马上。”
就隔着一扇门,随后门被推开,沈沂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商未晚伸手捏了下赵南星的手腕。
赵南星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却也顾不得说什么,只扭头看向沈沂。
沈沂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
商未晚往后退了半步,远离战场。
“你什么时候来的?”赵南星问。
沈沂避开了她锐利的目光,温和地看向商未晚,“我来拿水果。”
商未晚从冰箱里把早就切好的水果拿出来,“我端出去。”
把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两个。
门关上之后,厨房里的空气都显得拥挤。
略显尴尬。
但赵南星觉得沈沂是不尴尬的,或者他很欣赏这种尴尬。
毕竟每次都是她感觉无措,而沈沂气定神闲。
“你什么时候来的?”赵南星单手撑在料理台上,冰冷的大理石台面温度顺着掌心肌肤纹理蔓延至全身,冷得她打了个寒颤,表情显得更冷。
强装出来的镇定很像是质问。
两人相对而立,他逆着光,眼神深邃,表情沉下来,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尤其右眼下的那颗痣,看什么都含情。
沈沂的肩很宽,看上去极可靠。
而赵南星只是盯着他右肩上的一个点看,借以掩饰自己的无措。
良久,沈沂沉声开口:“今晚在这边睡?”
赵南星一怔。
这是沈沂一如既往的手段,不愿意回答的时候就转移话题,或者沉默。
赵南星的手滑下来,低敛下眉眼,“回去吧。”
沈沂:“好。”
这话题被轻飘飘地揭过,但赵南星心底总有些惴惴不安。
有些话背地里说是一种感受,被当事人听到又是另一种感受。
她甚至可以从沈沂的眼神里笃定——他听见了。
但他什么都没问、没说。
因为……不在意。
这个认知让赵南星松了口气,但同时好像压了块更重的石头在心上。
莫名地,有些难过。
—
赵南星这周的排班和平常比起来不算满,连休两天之后回到医院。
一进办公室就被敲响了门,她正在扣白大褂的扣子,冷声说了句:“进。”
门被拉开了一道小缝,季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带着点儿心虚:“赵医生早。”
“早。”赵南星微微颔首,“什么事?”
季杏试探地问:“我进来了?”
“呃。”赵南星一怔,不明白她的意图,但也没拒绝:“进。”
季杏背着手进来,缓慢踱步走近办公桌,然后伸手在办公桌上放了个白色盒子。
“这什么?”赵南星问。
季杏低下头看脚趾,“ 我来道歉。”
赵南星愣住。
她从实习一直就待在这家医院,从规培生一路到现在的住院医师,见过不少后辈。
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那天晚上的事情是我不严谨。”季杏说:“还在病人面前哭……对不起。”
小姑娘脸涨红,大抵做了N多次心理建设,真正来做的时候还是耐不住脸皮薄,像一只被放在蒸锅上的螃蟹。
但她语气诚恳,态度明确。
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而是果断认错。
以前也不是没有批评过实习生,但通常都是当面批评过也就结束了。
况且她自己也是从规培生时期过来的,年少气盛的学生们往往面上说对不起,道歉认错,等到老师离开,不知在背后吐槽多少次。
像季杏这样的,也是一股清流。
赵南星思考片刻,把那个白色盒子推过去,“拿走。”
季杏抬起头,一双眼睛又是泪汪汪的,也可能是眼睛大的缘故,“你……不喜欢吗?”
“没有。”赵南星说:“我不收东西。”
“这就是一点吃的。”季杏离开打开盒子,里边整整齐齐地放着漂亮的糕点,还有浓而不腻的奶香味飘出来,“一点都不贵。我不是贿赂,就是给你……哎呀……”
季杏组织不好语气,对自己生气,一跺脚道:“反正就是给你吃。”
赵南星看向她,几秒后慢悠悠地说:“你在命令我?”
季杏:“……”
季杏吓得呼吸都快凝滞了,连忙摆手:“没没……”
“我是来和您道歉的。”季杏吸了下鼻子,把那盒糕点又推回去,“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我和我哥一起做的糕点,他手艺特别好,开着一家网红蛋糕店,平常买这个还得预约呢,您就吃点儿吧。”
赵南星问:“为什么又来和我道歉?”
“那天晚上我的行为太逾矩了。”季杏认真地说:“我不该因为病人长得太帅就犯花痴,在医院里,只有病人和医生,我那样的行为会让病人觉得我们医院不靠谱。”
她捏着拳头,深呼了一口气继续道:“似乎、好像这种词也不应该出现在我口中,医生应该严谨。”
“想通了?”赵南星声音冷,但语气还算温和。
季杏点头:“嗯。我哥说愿意在职场上这样教我的是好老师,应该感谢和珍惜,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所以我愿意接受批评。”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让赵南星不知该如何处理。
还真没遇到过这么实诚的人。
“叩叩叩——”
敲门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徐嘉树拎着“祥和斋”的早餐进来,瞟了眼季杏,揶揄道:“大清早就挨批了?”
季杏摇头:“没有。”
“还是我们普外好吧。”徐嘉树趁机宣传普外,“我们普外都把你当宝贝似的供着。”
季杏这小姑娘讨喜,见谁都笑眯眯的,不管在哪个科室都受欢迎。
在来急诊科之前,她在普外待了一个月。
季杏嘟囔:“两个都好。”
哪边都不得罪。
“你怎么来了?”赵南星看向徐嘉树。
“周悦齐给你买的。”徐嘉树说:“记得吃。”
“她今天不是跑操么?”赵南星说:“怎么还有时间吃这个?”
徐嘉树微顿,沉默了。
赵南星福至心灵:“不会是让你给她送的吧?”
徐嘉树:“……”
沉默代表了一切。
赵南星呷着笑:“她确实会使唤人。”
周公主能被惯成这样也不是没理由的。
有个十足的妹控周朗有求必应,还有青梅竹马的徐嘉树。
“没办法。”徐嘉树耸耸肩:“谁让她会哄我家太后呢。”
“谢了。”赵南星却为早饭道了谢。
徐嘉树临走时还拍了拍季杏的肩,“以后就来普外,不让你受委屈。”
“可得了。”赵南星说:“谁不知道你们普外缺人?都是为了哄人去。”
徐嘉树脚步微顿,云淡风轻:“还能有你们急诊科缺?”
赵南星:“……”
赵南星反驳:“普外累啊。”
徐嘉树一挑眉:“还能有急诊科累?”
“……”
赵南星几乎是咬着牙说:“下周开始普外到急诊轮班。”
徐嘉树:“?”
在医学界有句流传已久的俗语:金眼科、银外科,开着宝马口腔科。吵吵闹闹小儿科,累死累活妇产科,普普通通大内科,死都不去急诊科。
急诊科是性别比例最失调的科室,几乎都是清一水的男性。
通宵是家常便饭,永远精神紧绷,永远在从死神手里抢人,永远在感受命悬一线的紧张。
内科、外科、妇产科……几乎所有类型的病都有,保命是第一要义,之后再送到其他科室。
这不仅仅是救人,更是一场心理战,亦是体力活儿。
几乎没有女生会选择来急诊科受罪。
就连那些年纪还小的男孩儿们,来急诊科几天就叫苦不迭,所以急诊科人手少,已经向上级打过多次报告,终于给出了新办法。
就是从普外调人过来跟他们一起轮班。
等徐嘉树离开之后,季杏暗戳戳地看赵南星。
赵南星问她:“干什么?”
季杏做出个大胆的猜测:“您……您和徐主任不会是一对吧?”
赵南星:“……?”
“看起来像?”赵南星不解。
季杏低咳一声,努力遮掩自己想八卦的小心思,但根本遮不住,“你俩好配哦~”
赵南星:“……”
赵南星拉凳子坐下,“可惜了,我不是。”
季杏有些失落,“好吧。”
几秒后,季杏又问:“赵医生,你真的结婚了吗?”
季杏从来急诊科之后就一直在“逾矩”,她特别喜欢和人分享她的事儿,譬如赵南星已经知道她父母双亡,是和哥哥相依为命长大的,现在连她哥哥是开网红蛋糕店的都知道了。
所以这些事儿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对赵南星来说,很像是在打破人与人之间的安全壁垒,没能让她保持一个有安全感的距离。
偏偏她有一张毫无杀伤力的脸。
于是赵南星极有耐心地回答:“是。”
季杏鼓了下腮帮子,看上去不信。
赵南星曲着手指,单手敲在桌面上,低敛下眉眼问:“不像么?”
季杏摇头:“不像。”
“为何?”赵南星的声音沉下来。
季杏却瞟向她的手指,低声嘟囔:“你都没戴婚戒。”
虽是嘟囔,赵南星却听得清楚。
正当赵南星顺着季杏的话沉思时,门再次被敲响。
“赵医生,顺南街发生连环车祸,预计伤亡10人,救护车还有七分钟抵达医院。”急诊科的老幺陈渝有条不紊地报告。
赵南星回过神来,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收到背后,冷声道:“来了。”
—
等到安顿好所有病人,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周悦齐托徐嘉树带来的早餐成为了赵南星的午餐,但是过度紧张的忙碌之后,感觉不到饿,她就稍微吃了几口。
季杏给她带的糕点也没吃,但她收下了。
在医院的时间过得飞快,等到华灯初上,季杏敲门跟她说:“赵医生,换班了。”
她才脱掉白大褂收拾东西。
临出门时,刚好迎面撞到一群警察。
季杏回头张望几次,随后一路小跑到赵南星身边:“赵医生,他们好像是去找那个男人的。”
“哪个?”赵南星敷衍地回。
“就那天晚上调戏你的。”季杏撇嘴:“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癞□□也想吃天鹅肉。”
赵南星不说话也影响不了季杏的表达欲。
“今天听普外的人说,他这两天一直调戏咱们的护士,可讨厌了。”季杏说:“是徐主任去警告他以后才安分的。”
“那关警察什么事?”赵南星问:“有人报警吗?”
“没。”季杏压到了声音:“你没看到新闻吗?他们那天打架的地方,第二天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赵南星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被送到医院之后第二天,那里出现了一具尸体,不知道是谁杀的。”季杏说着缩了缩脖子:“听说那具尸体全身都被硫酸侵蚀,没留下一点痕迹。”
“那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赵南星说:“他们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不是。”季杏凑过去悄悄说:“那天晚上有个人受伤轻,稍微包扎了下就出院了,然后就被……”
赵南星皱眉:“就那个眉毛特别黑的?”
季杏点头:“要是他不出院,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么。”
“那倒未必。”赵南星说:“既然凶手这么残忍,肯定是在报仇。”
季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不过警方找他们也没什么用吧。”赵南星分析:“他们都在医院,没有时间。”
“……那天那个人没有啊。”季杏说:“就那个帅得惊为天人的。”
赵南星顿住脚步,终于提起点儿兴趣,“所以……怀疑是他?”
季杏点头,又摇头:“这个不知道,但听说警方在调查。”
“受害者死亡时间呢?”赵南星问。
季杏摇头:“没公布。”
这都属于机密,不会外泄。
不过赵南星也确实觉得离谱,她印象里的沈沂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
之后回家也没再问过。
“那你知道他那天为什么拦架么?”赵南星忽地问。
季杏懵,“谁啊?”
“就那个人。”赵南星说:“手受伤的。”
季杏瞟了瞟四周,然后凑到赵南星耳边:“我就跟你说哈,你别和其他人说。”
赵南星:“……”
季杏眼睛圆溜溜地,小心翼翼又满脸八卦地凑过去:“那天他离开以后,最近大火的网红来过。”
“茜茜你知道吗?”季杏说:“她在短视频平台上翻译了半部《论语》,然后一夜成名。”
“翻译得好?”赵南星问。
季杏点头:“有这个因素,但主要是因为漂亮。”
赵南星:“……”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季杏说:“我看到她只能想到这句诗。”
赵南星怕她沿着美貌夸赞下去没完没了,只好出声打断:“所以呢?”
季杏一怔,耸了耸肩道:“茜茜来找他,但他已经走了。”
“不过我看茜茜那个意思,那个男的应该是为了救她。当时的情况是,两拨人因为她而打起来的,有一个要打她,那个男人就出手了,是替她挡的伤,不是拦架。”季杏说着兀自摇头:“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季杏还兴冲冲要和赵南星聊,出租车已经停在赵南星面前。
赵南星上了车,叮嘱她回家时小心。
—
出租车汇入车流,刚下过几天雨的云京夜风泛着冷意,出租车里有不算浓郁的烟味,后排车窗打开,风带着湿气扑在脸上,车来车往,显得拥挤。
车上在放舒缓的轻音乐,赵南星倚在车座上闭上眼睛假寐了会儿,但杂乱的心绪并没有随着音乐平静下来,反倒愈发乱糟糟。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扯着她的神经一样。
须臾,赵南星睁开眼,拿出手机搜索:夕夕。
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应当不是巧合。
可是没有搜到任何相关的人。
赵南星低敛眉眼,打开小红书拍了张夜景,模糊不清的光影交叠,却很有氛围感。
配文是:【听说云京的灯会亮一夜。】
“用户nx81293112307点赞了你的动态~”
有人秒点赞,赵南星点进去对方的主页,干干净净,只关注了她一个人。
虽觉得奇怪,但这种类型的小号也有。
赵南星便退出来,随意刷了刷。
不知道是不是大数据的力量,赵南星刷了没几条就在众多三甲医生的科普视频中刷到了一个名为“茜茜”的人,发的是——【永远爱祖国的大好山河。】
她鬼使神差地点进去,是一个两分钟左右的视频。
这个博主很像是旅游博主。
她手滑点进主页,却发现这个博主只有这一篇是和旅游有关的博文,其余都是在讲翻译小技巧,更像是科普类,对学外语的人很有帮助。
赵南星飞速看了她的视频和博文,然后又滑上去。
她有两百多万粉,很庞大的一个数目。
而她的主页有自我介绍:
[同声传译专业,会德语、法语、日语、韩语、西班牙语
爱好旅游、摄影、绘画以及美食
结束了英国的学习,已经回到故土,即将入职凯瑞外贸
没留在国外的原因是:国外没有喜欢的菜和喜欢的人
祝我们都如愿以偿^-^
PS:我是茜茜,亦是顾朝夕。]
顾、朝、夕。
赵南星将这个名字低声念出来,然后盯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把十指蜷缩回来。
当初结婚时,她和沈沂去店里挑婚戒。
沈沂接到一通电话,说是好友要去英国,已经在机场了,一个小时后起飞。
所以他去了机场,而赵南星一个人待在店里,到落日之后。
最后赵南星随意买了一对,根本没试戴。
等到婚礼当天才发现,沈沂那只有些小,她的那只有些大,所以后来两人都没戴过。
回想起来,赵南星也觉得有些滑稽。
偏她当时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商未晚当初知道之后还咂舌,“你这婚很危险啊。”
赵南星却笑笑:“有什么所谓?”
所有过往的一切,好似都有了能串起来的线索。
而在前天晚上,顾朝夕刚好发了一条:【呼~有惊无险。】
赵南星翻了翻她的回复,只说自己遇到了醉汉,有朋友帮忙解决了。
但不知为何,越看心越沉。
在她全神贯注看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过来。
是沈沂。
赵南星犹豫良久,铃声响了近一分钟,司机师傅都说:“姑娘,不接啊?”
赵南星这才缓慢地划过,她将手机拿到耳侧,声音比风沉:“喂。”
对面迟疑片刻,“嫂子?”
是程阙的声音。
赵南星还看了眼手机,备注是沈沂没错。
“程阙?”赵南星反问。
“是我。”程阙说:“嫂子,沂哥喝多了,你来接他一下呗。”
赵南星抿唇,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说话冷硬:“没空。”
啪地挂了电话。
没多久电话又打来,程阙立刻道:“就在你们那天来的酒吧,我这儿没他睡觉的地方,要是你不来,我就只能把他扔大街上了。”
“那就扔街上吧。”赵南星说。
程阙轻笑:“你们夫妻俩还挺有默契的。”
赵南星:“……”
“刚沂哥说要是他喝多了,就让我把他扔街上。”程阙语调里有种漫不经心,“他说你闻不惯酒味儿。”
赵南星安静地听着,将信将疑。
程阙跟个和事佬似的,“你们夫妻这仇都隔几夜了?总得有个完吧,不然你过来打他一顿?”
赵南星:“……手疼。”
程阙笑了,“嫂子,我这儿今晚忙,你过来直接从吧台把他带走就行了。”
程阙这一声声嫂子叫得极其自然,赵南星都有些尴尬。
而他也没再多说,已经挂了电话。
师傅显然已经听到了她的对话,低声问:“姑娘,现在去哪儿啊?”
“还是澜海佳苑。”赵南星低着头闷声道。
也不知是在和谁生闷气。
等出租车开出一公里,赵南星又愤愤地咬牙道:“师傅,调头去槐阳路76号。”
是{愿}的地址。
师傅会心一笑,“好嘞~”
赵南星在心里决定,要接了沈沂,然后把他扔到大街上。
第13章
槐阳路灯影绰绰, 道路两侧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鎏金的灯牌在晦暗的夜里带着几分迷人色彩。
里依旧被一扇扇门分隔开多个世界。
在最优雅安静的地方,沈沂单臂撑着吧台,手指揉在太阳穴上, 一双大长腿随意又散漫地搭垂在地。
“沂哥。”程阙打完电话又吊儿郎当地走回来, 把他手机放在一侧, “再等会儿。”
沈沂声音喑哑,“什么?”
“我给赵南星打了电话。”程阙说:“她一会儿来接你。”
沈沂反应有些迟缓, 几秒后才幽幽道:“她、来接我?”
程阙点头:“不然呢?”
“你。”沈沂直勾勾地看向他, “送、我。”
喝得太多,连断句都有些慢。
程阙却轻笑:“你可不想让我送。”
程阙是喝酒的老手,千杯不醉。
不过他不常喝,也是因为见着沈沂,这才喝了几杯, 抬手喊调酒师又给他调了一杯:“蓝调。”
算是这里比较温和的一款酒。
相比之下,沈沂的酒量一般。
以前大家出去喝酒,沈沂偶尔会喝几杯, 点到为止。
从未见他喝醉过。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张弛有度。
即便是婚礼当天, 也没醉过。
今天是程阙恶作剧,喊调酒师给他调了一杯喝起来最甜,酒劲儿却最大的。
一杯下肚, 就成了这副模样。
说他醉, 还有些意识。
说没醉, 眼神已然涣散。
和平日里的他完全不同。
语调冷冷清清, 看人的眼神也带着冷冽和防御。
程阙坐在他身侧, 修长的手指晃着酒杯, 昏黄色的光折射在蓝色酒液里, 平添几分迷乱。
“不。”沈沂抿唇,缓慢又笃定:“你送。”
程阙看向他,“没时间。”
沈沂斜睨了他一眼,却被程阙揶揄:“干嘛?怕老婆成这样儿?”
酒吧内古典温柔的钢琴曲响起,宛若流水一般,和沈沂此刻的气质莫名搭。
他垂下眼睑,没说话。
程阙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声音快和这钢琴曲融为一体:“沂哥,你可不怕任何人。”
语调虽散漫,却足够笃定。
他印象里的沈沂,可是骨子里最不羁的人。
众人都说他温柔平和,进退有度,而程阙却透过皮相看到了他的漠然与狂傲。
这个人,向来站在高处。
不是睥睨世间人,而是从未将谁放在眼里。
温和不过是表象。
就像冰冻千尺的冰川之上遮了一层微弱的火光,能融化得不过只有浮面。
昏黄的光照在沈沂脸上,在他眼睑下落了一层阴影,愈发照得这个人俊如妖孽。
别人站他面前,都好像显得长的很敷衍。
上帝也不知为他关了哪扇窗,更像是开了所有门。
程阙电话响起,那帮人喊他去玩玩。
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都被程阙挂断。
而在他低头回消息的时候,沈沂忽然拿过他的手机,表情冷冽,眉心紧皱,“你、送。”
依旧是刚才的台词。
程阙挑眉:“我去送可就当电灯泡了。”
沈沂摁了摁太阳穴,“你送赵南星。”
程阙不解:“为什么?”
“危、险。”沈沂一字一顿道。
他语气格外认真,并没有在和程阙开玩笑。
别人喝醉以后是话格外多,而他少得可怜,程阙差点儿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隔了许久,他才弄明白,意思是外边危险,让他送赵南星。
而沈沂打算自己回去。
程阙:“……”
沈沂已经起身,刚起身那下有点儿猛,不小心打了个趔趄,徒手扶在吧台上。
程阙看着他的背影,走过去帮忙,却被叮嘱:“送、她。”
程阙:“……?”
—
赵南星到的时候,沈沂已经走到门口,而程阙在他身后跟着。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儿时宛若一棵树,白衬衫最上边的扣子松开两颗,衬衫也显得有些糜乱,却依旧安分地扎在黑色西装裤下,勾勒出完美的腰线。
袖子被挽上去一大截,露出了白皙又紧实的手臂,风一吹,他身上的酒味沿着风钻到了赵南星的鼻息里。
赵南星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双手插兜,安静地站在那儿。
四目相对。
沈沂忽地勾唇笑了,眉眼里流动着细碎的星光,好像一条银河落入他眼睛里。
他随意地抬手朝赵南星挥了下,无声地打招呼。
相比之下,赵南星更冷淡些。
她的冷淡和不耐都摆在了脸上,僵持良久才走过去,发圈扎得松,一阵风便将其吹落,长发在夜风里乱舞。
沈沂低头看向她,声音温和:“你来了。”
半分醉酒模样都看不出。
赵南星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程阙,他正叼了一根烟,还没点。
“醉了?”赵南星言简意赅地问。
程阙被风呛了下,咳嗽过后才道:“给你打电话那会儿醉着。”
沈沂忽地伸出手盖在她脑袋上。
赵南星感觉脑袋一沉,仰起头看向沈沂,沈沂却表情凝重:“有风。”
赵南星:“……”
是醉了。
一旁的程阙乐了,像是见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甚至拿了个手机拍下来。
结果被赵南星斜睨了一眼。
程阙挑眉:“不能拍?”
从见他那天起,他便是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模样。
赵南星没怎么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却也知道他没恶意。
可能只是单纯很少看到沈沂出糗。
但这份糗里有赵南星一份。
赵南星便回答:“最好不要。”
沈沂缓慢地转过头,也看向程阙:“我会告你侵犯肖像权。”
程阙:“?”
程阙把手机一收,“得了,真以为我法盲呢。”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懒洋洋地站在那儿,半天没点着一根烟,干脆也放弃,只是那烟一直在手指间把玩着,语气愈发散漫:“得未经你同意拿你肖像盈利才算侵犯肖像权,你可少给我乱扣帽子。”
“我拍挺好看的。”程阙邀功:“比你俩结婚照好看,到时候发给你们。”
赵南星跟他不熟,又顾及到他是沈沂的朋友,便没再说话。
沈沂只是有些反应迟钝,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程阙挥手道:“嫂子,我让人把他车开出来了,你开就行。”
说完稍顿:“你会开么?”
赵南星:“有驾照。”
“那就行。”程阙说:“你要是累了,我就让人把你俩都送回去。”
“送一下吧。”赵南星没有逞强。
正是晚高峰,她又忙了一天,手腕酸痛到还贴了一块膏药,并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当然,还有沈沂的。
程阙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把他们送上车以后,又叮嘱人把他们送到澜海佳苑。
在他们走后,这才点燃了手里把玩已久的烟。
青烟飘散于空中,随着风起起伏伏,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猩红的烟蒂在晦暗中若隐若现。
隔着一道烟雾,程阙目视车辆消失于转角。
良久,他把烟蒂碾在脚下熄灭,黑色皮鞋上荡了一层浮灰,却毫不在意。
他拿出手机,正欲给人打电话,结果屏幕上跳出来的是刚才拍的照片。
他还开了实况,最终的画面定格在沈沂看向赵南星,而赵南星偏头的那一刻。
沈沂看向赵南星的时候,眼里多了太多程阙看不懂的情愫。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沈沂的眼神这么复杂。
不,是温情。
平静的海平面之下不断翻涌着海浪,即便不停地压抑,却也会从细枝末节里流露出来。
看了许久,程阙忽然勾唇笑了。
倒是挺有意思的。
—
沈沂的车后排很宽,赵南星和他并肩坐着,却离得很远。
赵南星看过很多人醉酒后的模样,有东倒西歪的,有大放厥词的,有摇摇晃晃不知今夕何处的,但沈沂不同。
他坐得极板正,还显得有些……乖巧。
用这个词可能不太恰当,但赵南星有一瞬间看到了幼时的沈沂。
搬着一把藤椅,坐在外婆家门口,安静地观察蚂蚁搬家,低敛着眉眼,认真且孤独。
沙棠村的小孩儿大多闹腾,一到放学或放假走街串巷跑来跑去,唯有他是异类。
他总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即便如此,也还是会被人注意到。
耀眼的人总是如此。
那会儿大人们常说,这肯定是人中龙凤。
沈沂确实也应了她们的话。
他身上的酒味被风吹散了些,坐进车里以后闻得不太明显。
但赵南星鼻子灵,闻着有些呛。
可能是因为从沈沂身上传来,还叠着清淡的小苍兰尾调香,所以并没有让她厌恶和抗拒。
赵南星有点儿感冒,吸了吸鼻子,一侧的车窗便落了点儿下来。
沈沂偏头看向车窗外,一点儿都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赵南星侧目看向他,下颌线在跃动的光线里若隐若现,短发被风吹得放纵又不羁,而他整个人却清清冷冷,如浮于云端。
他的表情如何,赵南星看不真切,也无法揣度他此刻的心情。
原本想接了他就扔到外边的,因为当时想象的沈沂应当和旁人没差,喝多了以后会东倒西歪,会胡言乱语,所以赵南星会把他扔到一边儿,任由其自生自灭。
但沈沂却极为平静,比平日里还要安静。
把这样的人扔到外边,好像是会显得她更不人道一些。
赵南星却怀疑他是否真的醉了。
“沈沂?”赵南星清了清嗓子喊他。
沈沂迟缓地回过头,额前细碎的短发轻垂下来,声音低沉,似极地冰雪融化的瞬间,“嗯?”
“喝了多少?”赵南星问。
沈沂舔了舔唇,轻薄的唇顿时水光潋滟,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后不断地变幻着,一帧又一帧,像是文艺片里可以被无限延长的画面:“不多。”
他回答的极有条理,却一如既往地话少。
“怎么突然喝酒?”赵南星又问,十分平静。
沈沂微怔,便又再次沉默。
车内空间太沉闷,谁都不说话的时候格外令人窒息。
赵南星算是那个会让气氛冷下来却不会轻易察觉的人,但沈沂亦是其中的佼佼者。
比赵南星更胜一筹。
车子快行驶到澜海佳苑的时候,赵南星受不了车上的沉闷,出声喊:“靠边停一下。”
负责送他们的是的员工,刚二十出头的年纪,从后视镜看了眼赵南星,又看了眼沈沂,不敢轻举妄动。
“还没到。”他用词极为恭敬:“沈太太。”
平日里在工作,三教九流的人都见一些,自然练出了眼力劲儿。
哪怕他来得迟,那天沈沂去酒吧的时候,他也听同事说了一些,自是知道沈沂对来说,对程阙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去趟超市。”赵南星坐在车门旁,一副随时可能推开车门而下的架势,“你在前边那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就行。”
她侧着脸看向外边,压低了声音,任谁也能听出来不开心。
“沈先生……”那人迟疑开口,却被赵南星打断:“你先送沈先生回去,车停地库就行。”
事已至此,赵南星自然也看出来这人是听命于沈沂的。
她扫了眼沈沂,沈沂正侧眸看着她。
四目相对,赵南星率先避开,冷声道:“我要下车。”
“停。”沈沂冷淡开口,“就在这。”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路边。
这人的车技很好,几乎准确无误地停进了路边的停车位。
赵南星平常很少来这个超市,因为这附近的小区不多,来购物的人多是有钱人家里的保姆,东西大多是进口的,比较贵,偶尔她需要买东西,会在跟商未晚她们聚餐结束以后回程时去商业区的超市买。
晚高峰时期的澜海佳苑附近没有主路拥挤,人流量也少,赵南星下车之后头也不回地进了超市。
那人握着方向盘低声问:“沈先生,要把您送回去么?”
“不必。”沈沂看了眼,澜海佳苑的标志已近在眼前,“你把车停回去就行。”
说着也下了车。
西装外套随意地扔在了车后座,抬手把白衬衫的扣子扣了一颗,却仍旧放荡不羁。
高大的身形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酒意被夜晚的冷风一吹,醒了大半。
车子很快驶离,汇入车海。
沈沂则站在那儿安静地等,从兜里摸出烟,捻了一根放进嘴里。
银色的防风打火机倏地亮起,一小簇火苗短暂地照亮昏暗的夜,青灰色的烟雾随之飘散在空中。
他侧过头看向赵南星离开时的方向。
等待的感觉很熟悉,就像从前度过的无数个日夜。
忽然有种异样的别扭感传来,他一回头,有两个女孩儿在拿着手机拍他。
他只是微微抬眼,两个女孩儿立刻激动地窃笑。
“好帅啊。”
“卧槽!是明星吗?”
“不知道,先拍。要个联系方式不?”
“你去你去……”
两个人还在争执不下时,沈沂已然掐灭了烟,将烟蒂扔进垃圾桶,往超市入口的方向走。
还没走几步,那个女孩儿小跑过来,稍显腼腆,“您好~可以加个微信吗?”
“已婚。”沈沂干脆利落地拒绝。
趁女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沂长腿一迈,已然走远。
女孩站在原地撇嘴,“可惜了啊。”
“有什么好可惜的。”另一个女孩安慰道:“那么冷淡,结婚以后他老婆肯定也不好受。”
“但他只是对我们冷淡啊!这样的人喜欢谁一定很专一。”
“……”
沈沂的酒意被风吹散,清醒许多。
他站在超市出口前的路灯下,人影拉得极长。
不一会儿,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提步追过去,却隔了距离跟着。
—
赵南星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猜测是快到经期,但家里的卫生巾上次就用完了,所以下车去买了两包卫生巾。
她的经期日子不太准,但预感还算准,因为会经受双重折磨,小腹和腰都会酸痛。
之前找妇产科主任开的药也快吃完了,约好去做个B超查一下也还没时间去。
倒是在食堂遇见刘主任的时候,她还提醒过几次,但赵南星每次都说下次。
然后就没了下次。
赵南星倒是能忍。
小时候只要小磕小碰一下都会哭个不停,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但现在格外能忍。
在急诊科连轴转三天,遇上不讲理的病人还能保持耐心去解决。
但刚刚在车上,她的耐心极速告罄。
与其说告罄,不如说压抑。
跟沈沂待在一起时,她总觉得应当不是这样的。
她想和沈沂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着,沉默着,便又成了那副状态,她心里难受,便下了车,想着吹吹风会好一些。
经过了一天高强度的工作,赵南星终于逮到了时间来放空。
手机在风衣兜里微震,赵南星拿出来看了眼。
周公主正在群里控诉上班的痛苦,去学校的第一天经历了哪些惨无人道的事情,还把课表发在了群里。
以及她此刻还没下班,哀嚎了N遍要去辞掉这个班主任的职务。
商未晚只一句话就安抚住她:【我也在加班。】
群里安静下来。
附近高楼鳞次栉比,忙忙碌碌的世人在其中显得脆弱又渺小。
赵南星不太想回去,面对那样的沈沂,她总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是这样,他还不如一直待在宜海。
也曾对他从宜海回来短暂地抱有期待,后来也弄不明白在期待什么。
她不太喜欢去思考一些太深刻的东西,本能地排斥具有哲学性质的思考,这会让她很疲惫。
所以连带的,也极少去分析自己的情感。
相反,商未晚就会对这些情感整理得泾渭分明。
就像商未晚以前说,她对自己和对周公主的情感是不同的。
一个是闺蜜,一个是好友。
称谓不同,界限感也不同。
但于她而言,商未晚和周悦齐都是好友。
毕竟像她这样的人能拥有朋友,已是奇迹。
赵南星随心所欲地走,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去公园的小路上。
这附近的公园她去的也很少,毕竟高档小区的景观设计得很好。
而她是个没什么时间去欣赏的人。
这条路她以前走过几次,如果回家早,刚好临近傍晚,她会在这附近下车,然后沿着公园走半圈,再绕小路走回去。
今天来得稍晚,几乎没什么人。
灯带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闪着银色的光。
在空旷的地方很容易发现跟着的人,赵南星脚步稍顿往后回头,看到了装模作样看风景的沈沂。
他没回家。
这个认知让赵南星心底有些窃喜。
至于窃喜什么,很难说清楚。
在意识到沈沂在跟着她时,赵南星放慢了脚步。
同样一条路,白天走和晚上走是不一样的感受,一个人走和两个人走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
云京的夏末雨很多,有点像南方的梅雨季,不过没那么潮。
天上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在路灯的光影下交织成线,她却不疾不徐地从小路绕回家。
平日里如果太晚,她是不会走小路的,因为那条路有点黑,去年还出现过一起抢劫案。
但因为知道沈沂跟在她身后,所以也没有多想,直接走了小路。
黑漆漆的小路是整个繁华世界的背面,剥掉了光彩照人的外衣,露出内里最原始的面目。
狭窄、逼仄,还散发着一股散不去的潮味。
在快要走到头的时候,她听见有道尖细的男声说:“郑哥,你确定那天的人就住这儿?”
“这小区真他妈高档啊。”还有道粗糙的声音羡慕地说:“我他妈干一辈子都买不起这儿一个厕所。”
“狼都住院了,咱们今晚真要进去?有点险啊。”
“就踩个点看看,就算从这边儿翻墙进了小区也进不了他们家楼门。”
“妈的!这帮有钱人知道自己为非作歹,怕人寻仇就捂得这么严实。”
“……”
四五个大汉站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猩红的烟蒂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赵南星快走过去的时候脚步微顿,迟疑了下还是选择转身。
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安全起见她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
但她刚一转身,正面跟一个壮汉遇上。
对方一米八多,体形堪比两个她。
突如其来的正面暴击吓得她打了个寒颤,捏紧了手里的塑料袋,面上却依然清冷镇静,就像是偶遇了个邻居。
赵南星朝他微微颔首,越过他径直往前走,但是刚走了两步,肩膀被人揪住。
一道粗犷的声音忽地道:“郑哥,这他妈好像是那人老婆。”
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堆人把赵南星围了个团团转。
赵南星清了清嗓子,“做什么?”
平日里在急诊科也没少见过这种人经常半夜打架被送来的都是这种,但大多都是躺倒的,就算没躺倒的也不敢这么对她们。
为首的男人留着八字胡,寸头,穿一身黑皮衣,盯着赵南星看了会儿,乐起来,“可真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愁怎么进去找那狗东西算账呢,结果就遇上他老婆。”
赵南星皱眉,“你们找谁?”
“当然是大名鼎鼎的沈、律、师。”那人咬牙切齿地说,说完之后抬手捏住赵南星的下巴,“不过能遇到他老婆也不错。”
“绑了?”一个小弟问。
“妈的。”八字胡摘下来的皮手套啪地打在小弟头上,“法治社会,绑个屁。”
“那狼狗白死了?”一道粗犷的带着恶意的声音说:“那可真他妈冤。”
“等等。”有人忽地开口,“我怎么感觉这女的有点眼熟啊。”
“你他娘看见女的就眼熟。”有人调侃:“别人老婆也不放过?积点德吧。”
被调侃的人也没生气,“不是,你看她像不像那天给狼狗治病的医生?”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她脸上。
被这么多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赵南星心底紧张。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幽暗的巷子里深不见光,淅淅沥沥的雨丝飘摇晃荡,落在眼角眉梢,视线逐渐模糊。
赵南星越紧张,表情越冷。
“是郎润么?”赵南星问。
那天晚上的急诊科确实混乱,很少会有那么多病人,先是聚众斗殴,后是燃气爆炸。
即便如此,赵南星卓越的记忆力还是让她想起了那个病人的名字。
那人看上去憨厚老实,也是被送进来的人里最不出挑的一个。
赵南星只给他包了下额头的伤就去照顾更严重的病人了,后续是季杏全程看着。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男人钳制着她的下巴,捏得力道过重,疼得她皱紧眉头,“少玩花样。你男人呢?”
赵南星抿唇,余光看向来时路,沿途无人。
估计沈沂也嫌无聊,走了。
“我怎么知道?”赵南星冷声说:“我跟他又不熟。”
“不熟也是夫妻啊。”男人冷笑,“给他打电话。”
“手机没电了。”赵南星有条不紊地回答。
面前起码是五个男人,她根本逃不出去。
她的运动神经并不发达,所以从这里往出跑也不太可能。
即便是沈沂来救她,也没什么胜算。
这帮人应该是想找沈沂算账的,只要沈沂不在,她就不会有事。
赵南星在心底快速盘算着。
那人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打。”
赵南星抿唇,“我不记得他的号码。”
她记得。
沈沂电话号码里有她的生日,1123。
当初两个人在互换手机号的时候,赵南星惊讶地发现了这件事,沈沂微怔,随后恍然大悟似地说:“我也才发现,真巧。”
虽然只是个巧合,却也让赵南星那波澜不惊的心泛起了一点涟漪。
可现在只要把沈沂喊过来,就不知道事情会往哪个脱缰的方向而去。
赵南星赌不起。
她转了下手腕,一副紧张姿态,“你觉得现在把我绑在这,就能威胁到沈沂吗?”
顺势低咳几声:“我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少废话。”男人掐住她的喉咙,“把他喊过来,我们就放你走。”
“你们找沈沂做什么?想杀了他?这可是犯法的。”赵南星冷声道:“而且他不会是杀郎润的凶手,这件事警方正在调查中,你们这样做是在把自己推入罪恶的深渊。”
赵南星许久都没说过这么多话,而且在说话时逐渐感觉空气稀薄,男人的大手收紧,让她呼吸有些困难。
“呵。”男人冷笑,“上教育课呢。”
“谁说我们要杀人了?”一旁的矮个子忽然开口,“他从狼狗手里拿了个U盘,我们就是找他拿个东西……靠,你踢我干嘛?”
“话多。”另一旁的人呵斥道:“跟她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赵南星纤细的脖子被男人紧紧捏住,她却依旧冷冷地盯着男人:“你们可以把要的东西……告诉我,我……能帮你们拿。”
“你觉得我会信你?”男人冷笑,“给他打电话。”
赵南星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在男人危险的眼神里,她妥协:“好……我打。”
“你先松手。”赵南星说。
男人松开一些。
空气忽然大量涌入,赵南星灌了好几口冷风,嗓子眼都冷飕飕的,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
她微仰起头看了眼男人,“你这是在谋杀。”
“敬酒不吃吃罚酒罢了。”男人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旋即点了一支烟,刻意将烟雾吞吐在赵南星脸上,“少玩花样。”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冷声道:“我哪敢……”
她低下头戳手机,输了两个数字以后顿住。
都来不及思考什么,几乎就是人的本能在作祟,她一头撞在男人肩膀上,在他们一群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撒丫子往前疯跑,把手机又朝后扔在地上。
那帮人愣了片刻,随后拔腿就追。
赵南星抬起手表,急促又快速地说:“碧波公园到澜海佳苑的小……”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人抓住了肩膀,她使了巧劲儿挣脱,以前上过的防护课在眼前一一浮现,想要张嘴喊人却又顿住,闷哼一声忍住。
但下一刻,有人拽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拽到了身后。
“不是要找我么?”沈沂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响起,如平地一声雷。
凄凄风雨,夜色晦暗。
他宽厚的肩膀将赵南星瘦削的身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且低声叮嘱道:“跑。”
“你……”赵南星犹疑。
沈沂却摘掉了腕表递给她:“给我带回家。”
随后他笔直地站在那帮人对面,轻笑道:“害怕了?”
“该害怕的人是你吧?”对方挑眉,厉声道:“把U盘交出来。”
“什么U盘?”沈沂耸了耸肩:“我没见过。”
“狗屁。我们的人说你在狼狗死之前见过他。”有人驳斥。
“所以你们只是要U盘?”沈沂说:“那里面有什么?”
“当然是有……”那人话没说完被打断,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较为沉稳的声音:“你不必知道里边有什么,把U盘还给我们,就放你老婆走,不然……”
后边的人踢了下赵南星的小腿,腿骨一软,单膝跪地。
地上有细碎的石子,直接硌在了膝盖上,疼得她眼泪飙出来。
她看沈沂看得太过入神,都没注意到有人从她身后绕过来,直接将她制住。
而此刻,她成为了沈沂的软肋。
或许也不然。
赵南星抿唇,尽量忍着疼,不让沈沂为难。
她冷声道:“不必管我。”
只是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沈沂回头看了眼赵南星,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收成拳,眸光冷冽地盯着钳制住赵南星的人,“放……”
只说了一个字,那人却将赵南星摁得更低,邪笑者挑衅。
沈沂所有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他低敛着眉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在那个人还沉溺在激怒他的快感之中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脚踢过去,然后把赵南星紧紧护在身后,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戾气。
“赵南星,走。”他声音很冷。
这次赵南星没有犹豫,也不顾腿上还疼着,只知道拼命往前跑,往有光的地方跑。
但是跑了一段路后忍不住回头,只看见沈沂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人打翻在地。
在这个风雨凄清的夜里,雨幕将这一切都变得戏剧性。
身后是嘈杂的脚步声,而沈沂的白衬衫紧紧地贴住他紧实的身躯,宽厚又有力量。
他单手拽住刚才一脚踢在她腿上的那个人的领子,一拳又一拳地朝着他脸上挥去。
血混着雨在空中乱飞。
赵南星一惊,她忽地大声喊:“沈沂。”
惊慌的声音沿着风传到沈沂耳朵里,而他却只是微顿,没停。
赵南星又喊了一声:“沈沂!”
沈沂缓慢地回过头。
雨落在他发梢、肩膀,打湿了他的身体。
唯独眼睛还泛着红。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
赵南星和他隔空相望,她哑着声音喊:“沈沂。”
身边是嘈杂的脚步声,警察赶来之后大声问:“是谁报的警?”
赵南星抬手:“我。”
赵南星艰难地朝沈沂走回去,但在走过去时沈沂却转过身,没有看她。
她心底一阵没来由的失落。
而转过身的沈沂低头看向自己手骨上的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失了真。
赵南星朝他走近,“你还好么?”
说着想去看他手的伤口,结果却被狠狠甩开。
沈沂转过身,从她身侧一言不发,擦肩而过。
赵南星愣怔在原地,她大声喊:“沈沂。”
却没得到回应。
沈沂颀长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身上仿佛自带光源。
赵南星站在那儿,沉默地看向他的背影。
她好像……真的喜欢沈沂。
特别、特别喜欢。
这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
而沈沂孤独地往前走,没敢回头。
他不敢看赵南星的眼睛,那双澄澈的眼里不该有这些。
他可以被所有人看见最不堪的模样,却唯独不想让赵南星看见。
第14章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是破晓, 遥远天际翻出了鱼肚白,大雾弥漫。
街上昏黄的灯错落有致地照在地面,街上空旷又寂寥。
赵南星身上的白色风衣发了皱,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沂从警察局出来。
做了一晚上的笔录, 此刻嗓子都有些哑。
但与之相比, 她更担心沈沂。
沈沂的白衬衫扣子崩了两颗,胸前一大片肌肤露在雾气之中, 袖口沾上了泥点, 经过一晚早已干涸,淋了雨的白衬衫也已被体温烘干,晨风一吹,显出几分单薄。
他从始至终没回过头。
没多久,一辆白色奔驰停在警察局门口。
程阙下车后疾步走过来, “怎么回事儿?”
“没多大事。”沈沂冷声回答,和这晨风搅在一起,倒说不上来是哪个更冷一些。
见他不愿意说, 程阙便没再继续问。
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这种事儿,这对一个刑事律师来说, 也算家常便饭。
但这次竟然把赵南星也卷了进来。
程阙越过沈沂看了眼赵南星,她眉眼清冷,坚定地看着沈沂的背影, 仿佛在等一个回头。
回头就是答案。
但沈沂自始至终没有, 他只淡声问:“那边儿的证据解决了?”
“嗯。”程阙说:“交给我舅了。”
“那就行。”沈沂低敛眉眼:“辛苦。”
程阙勾唇轻笑:“沂哥, 这可就太客气了啊。”
沈沂摁了摁眉心, 然后看向自己的手, 手骨上的鲜血还残留着, 不过变成了淡粉色, 他下意识蜷缩了下手,却并不能遮掩住这痕迹。
“你受伤了?”程阙眼尖,捏过他的手腕看,却被沈沂用力抽回去。
“没有。”沈沂说:“走吧。”
程阙微怔,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赵南星,期待赵南星可以开口劝一下沈沂。
但没想到赵南星根本不看他。
一双澄澈的眸子坚定地盯着沈沂宽厚的背脊。
程阙抿唇,随后吊儿郎当地笑:“云京这地儿是跟你八字犯冲么?刚回来就往医院和警察局跑。”
“我不成天跟这两地儿打交道。”沈沂风轻云淡地回:“正常。”
程阙:“……”
程阙心想这能一样么?
不过连赵南星都没什么反应,他也没办法。
这夫妻俩,看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倒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程阙干脆放弃,轻飘飘地:“懒得管你。”
“也没用你。”沈沂瞟了他一眼,似是嫌他话多,“去开车。”
程阙无奈耸肩,“得嘞,我给您去开车。”
一副调侃语气。
沈沂倒也没在意他的调侃,从警察局出来后,他就一直能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他不敢回头看。
所以只能目视前方,看程阙落下车窗,探出头来喊:“沂哥,嫂子,上车。”
沈沂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但赵南星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她从小就有这样的毅力。
那会儿全家人都说她身上有股劲儿,后来才学到一个词——倔。
是倔强,亦是不服输。
认定了的就不要命似的往前冲,想要的就去争取。
不给自己的人生留遗憾。
毕竟,她可是赵南星啊。
从来都不会输的赵南星。
沈沂已经走了几级台阶,脚步顿住。
最终还是他先回头,两人隔着台阶对视。
赵南星眸子冷如霜,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怨愤或不满,但满脸都写着——我需要一个解释。
为昨晚,亦为昨夜。
沈沂单手插在西服裤兜里,晨风将他的白衬衫吹得猎猎作响。
他闭了闭眼,哑着声音喊:“赵南星。”
赵南星没有应答,立于台阶之上。
沈沂说:“回家。”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这才迈出了第一步。
—
赵南星坐在车上也毫无睡意,她的衣服有些脏,不好意思直接坐在程阙的车后座,便脱掉了白色的风衣,露出里边单薄的T恤,长发披散下来,随意地垂落,看着有几分乖巧。
即便程阙已经说过没关系,但赵南星还是没有给人添麻烦的习惯。
一路都安静,一路都冷清。
比昨夜更甚。
但赵南星的心境却异常平和。
她依旧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找沈沂的麻烦,也不知道沈沂到底拿了他们多重要的东西。
她向来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只要最后警方将他们放了,这就足够。
这就证明沈沂并没有做罪大恶极的事儿。
可她还是想听一个解释,沈沂对她的解释。
昨晚那场惊心动魄,把她前二十八年的胆子都给一并吓完了。
当时她真的以为自己会命丧黄泉。
车里寂静到让程阙受不了,先说了两句话暖场,结果没人应答。
沈沂在闭着眼假寐,赵南星眼神清冷,目视前方。
程阙无奈地摇头,干脆放了首歌听。
是一首很老的粤语歌——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飘于远方我路上」
程阙还跟着唱,他的嗓音很特别。
可能因为说话时总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所以唱歌时的正经会让他的嗓音有种细腻的故事感。
只是随意哼唱几句,还蛮好听。
因着这特别的嗓音,赵南星便侧过头多看了他几眼。
当她眸光落在程阙身上时,并没发现沈沂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但程阙从后视镜里看到了。
程阙专心开车,却还是忍不住笑。
最后干脆笑出声来,沈沂在一瞬收敛目光,“笑什么?”
程阙曲起手指敲在方向盘上,迂回地提醒:“想起一首诗。”
“什么?”沈沂问。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程阙话音刚落,车内已经换了音乐。
而沈沂轻嗤,“装。”
这话题就此揭过。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转过头看向窗外。
这世界被笼罩在浓雾之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有一瞬,她觉得沈沂站在这浓雾之中。
听声却无法辨人。
她看不真切。
而在她看向窗外时,闭着眼睛假寐的沈沂忽地睁开眼,偏过脸看向她的侧影。
眸中满是温情。
—
沈沂和程阙在车旁低声聊了几句,程阙便驱车离开。
赵南星就在不远处等沈沂。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但赵南星耳朵灵敏,准确来说是她的感官都很灵敏。
即使隔得远,她还是听到了一个名字——关琳。
是那天在商场看见的女孩儿。
还没等赵南星多想,沈沂已经走了过来,途径她时也没说话,只低头看向她。
赵南星微仰起头。
四目相对。
他身形高大,只是稍向赵南星靠近,就已经夺走了赵南星身侧所有的空间。
赵南星却清清冷冷地看着他,纵使手缩在折叠好的风衣底下捏紧了衣角,面上却依旧半分不显。
他忽地伸出手,赵南星下意识屏住呼吸,紧皱眉闭上眼。
片刻后,泛着凉意的手指落在她鬓角,动作很轻。
赵南星睁开一只眼,却见沈沂唇角微微上勾,这笑里带着几分痞气。
仿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出糗。
赵南星手指动了动,没忍住伸手掐了下他的腰,却在她掐上去的那一瞬,沈沂忽地俯下身,近乎霸道地夺走了她的呼吸,他宽大的手沿着她的后脑勺落在她纤细的后颈,泛白的手背青筋明显,带着雨后的湿气,却在片刻后转为温热。
赵南星的背脊靠在墙上,沈沂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将她的细腰搂入怀中。
大雾四起。
在赵南星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沈沂才松开。
她纤白的侧颈上有个红色的指印。
赵南星的脑袋靠在沈沂肩上,小口小口地呼吸,手已经把他腰间的白衬衫给揉皱。
生理性眼泪穿透了沈沂单薄的衬衫,落在他肌肤之上。
沈沂在她腰间轻拍了下,声音喑哑:“回家。”
赵南星的小腿昨晚被伤到,走起路来泛着密密麻麻的疼,但她又不想让沈沂知道,便一路伪装着。
但现在刚走了一步,腿一软,差点摔倒。
伪装不下去。
沈沂看向她:“还能走么?”
声音比之前温柔许多。
好似又披上了那一层伪善的皮。
但赵南星不喜欢这样的沈沂,甚至讨厌他这样的笑容。
因为他对谁都是这样的,温和谦虚彬彬有礼。
这也就意味着,她于他而言并不特殊。
但她……想当特殊的那一个。
赵南星吞了下口水,低敛着眉眼随意道:“不能走又怎样?难不成你还背我?”
话音刚落,沈沂已经半蹲在她前面,露出了宽厚的背脊。
赵南星也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微怔,沈沂却催促道:“上来。”
语气有些燥。
赵南星也觉得奇怪,他这个人在外人面前向来是端方君子,能维持许久的礼节,耐心极好。
却独独对她,忽冷忽热。
赵南星犹疑着,沈沂冷了声音:“快点。”
“你凶什么。”赵南星皱眉,在犹豫之后爬上他的背。
在爬上去之后才恍地惊觉,这更像是一场奖励。
刚才在他吻过来的时候,自己给了足够的回应。
所以他愿意将他的耐心分过来一些,也就造成了这种有求必应的假象。
赵南星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落下一层浓密的光影,她心情忽然不好了。
沈沂对于她的嗔怪却没回应,一如既往的沉默。
其实都已经快走到电梯口了,没什么必要。
但赵南星也不知是想得到些什么,更准确地来说是试探些什么。
沈沂的肩很宽,伏在上面很有安全感。
他走得也很稳,一步又一步。
即便他一只手受了伤,也没影响。
疲惫不堪的赵南星伏在他背上,恍地想起了很多年前。
他也是这样背着她走在乡间小路上。
那次不知是谁把碎玻璃扔在了水里,她刚一下水,脚底就扎进了一块碎玻璃,疼得她嚎啕大哭。
年幼的沈沂二话不说背着她往家里跑。
彼时的他还没这么宽厚的肩。
夏日的蝉躲在树的高枝之上肆意鸣叫,暑气蒸腾,他不知疲倦地奔跑。
年幼的赵南星低声和他说:“我不会死的,你别担心。”
沈沂只是安静往前跑,生怕慢一步。
还未等赵南星将幼年那件事的后续回忆起来,两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沈沂单手撑住她的腿,另一只手输入密码开了门,全程稳稳当当。
赵南星起先还带着拘谨,不敢过分靠近,但在进门的那一瞬,全身的力量都落在他身上,脑袋埋于他颈间,温热的鼻息悉数落在他肌肤上。
眼见他脖间的肌肤泛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迅速蹿了红,蔓延至耳际。
赵南星的下巴轻轻掠过他的耳垂,温热和冰冷相触。
一瞬间,赵南星有触电的感觉。
比之前所有的肌肤相亲都更让人颤栗。
紧张、害怕,太多情绪糅杂在一起,她的心跳忽然很快。
但又很害怕沈沂听见,便低咳了声。
咳嗽声刚停,沈沂已经把她放在沙发上。
赵南星微仰起头。
他逆着光站在客厅中间,白衬衫皱皱巴巴,唇周有淡青色的胡茬,多了几分沧桑感,却依旧掩饰不住他的颜值。
这个柔光似乎是给他打的滤镜。
他垂下眼,只跟赵南星片刻对视,而后光速移开。
缠着绷带的那只手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深红色,看上去骇人,偏他也不觉得疼。
“沈沂。”赵南星盯着他的手,出声喊他,带着点儿小心翼翼。
“嗯?”沈沂看向窗外。
落地窗外,旭日正冉冉升起。
光线垂落在他的眼睫之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去拿药箱。”赵南星温声开口,终于找回一点平常的状态。
但也第一次发现,原来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也很寂静。
寂静到让人心慌。
沈沂没回答,转身去了书房。
赵南星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这才恍然发现,她和沈沂之间好像隔了万水千山,有跨不过的沟壑。
不知要用多久,用什么方法才能填平。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用手揉了下自己的心口,从刚才就心跳得不太正常,害怕沈沂发现,所以要装模作样。
但赵南星向来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人。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装不出来。
她最会的,也不过就是摆出冷脸,让人不知她在想什么。
但沈沂在这方面比她更胜一筹。
沈沂把药箱拎出来,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她将小腿缩回去,紧贴住沙发,同时伸手去拿沈沂手中的药箱,结果沈沂把药箱放在了茶几上,屈膝蹲在她面前。
“干嘛?”赵南星颤着声音问。
她总觉得这样的沈沂有些危险。
尤其是那双深邃眸子盯着她看的时候,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但她不会将其理解为喜欢。
沈沂怎么会喜欢她呢?
敏感、多疑、脾气古怪的赵南星有什么好喜欢的?
赵南星垂下眼,勾唇轻笑,又立刻收敛。
当她出神的时候,沈沂嫌屈膝半蹲有些费事儿,便单膝跪地,用劲儿掰起她一条腿,将其架在自己腿上,用剪刀剪开了她膝盖处的裤子,露出了一片红肿的伤口。
“做什么?”赵南星下意识伸手去遮,却被沈沂拿开,他声音冷冽:“别动。”
赵南星的手垂在沙发上,紧紧捏住,觉得尴尬。
向来只有她窥视别人伤口的份,现在却角色转换,她并没来得及适应。
尤其她现在藏着一份隐秘的心思。
她觉得喜欢很羞于见人。
尤其是赵南星的喜欢。
上高中的时候她曾因为班上一个男生借给她一把伞,为了不欠人情,所以当他在操场打球的时候,给他买了两次运动饮料,结果他被班上同学轮番揶揄调侃,大抵就是:“想不到啊,连赵南星那种人都能搞定。”
后来那个男生根本不敢再跟她说话,没多久就转学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才明白,原来赵南星的喜欢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可明明,她没喜欢他。
往事早已不可追。
此刻,赵南星在寂静无声的客厅里,看沈沂低敛着眉眼,认真地用碘伏处理她的伤口。
他动作并不熟练,却给人一种做过许多次的错觉。
可能因为他是沈沂,将什么事都能做到极致的沈沂。
男人的宽肩将白衬衫绷展,棉签带着湿意落在伤口上,一瞬间就把赵南星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昨晚有碎石子尖锐的部分刺进了肉里,划出了很深的印记,此时已经结痂。
赵南星皱紧眉头,手指摁在沙发上,指甲盖泛着白。
沈沂微抬眼看她一下,立刻低下头,手上动作放缓,但赵南星还是疼得忍不住蜷缩脚趾,甚至整个身体都忍不住战栗。
沈沂冷声说:“疼就抓住我。”
赵南星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抓哪儿?”
沈沂稍往她那边靠了靠,赵南星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沈沂放缓了动作,悬着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去把控,生怕戳疼了她,甚至额头浸出了一层薄汗。
比他自己受伤时还谨慎。
良久,沈沂把绷带给她缠在伤口上,换了另一条腿。
赵南星也不知是疼到麻木,还是因为他动作轻,后续就一直盯着他发旋走神。
乌黑浓密的短发看上去就很有距离感,让人觉得无法靠近。
她的手指轻轻蜷缩,几欲伸手试探去摸他的头发,却在他有所动作时紧紧捏住了他的衬衫。
沈沂却全程安静,岿然不动地给她处理伤口。
等到他给绷带打结时,赵南星忽然出声喊:“沈沂。”
“嗯?”沈沂用鼻音应答,略显敷衍。
可他单膝跪地的姿势却又那么虔诚。
赵南星感觉自己的嗓子又麻又痒,却还是沙哑着声音开口:“你……能不能喜欢我?”
第15章
“叮咚——”
门铃声突然响起, 沈沂手一松,冰冷的指腹摁在赵南星伤口周围。
赵南星猛地清醒,立刻缩回腿靠在沙发上, 看向门口。
随后, 沈沂的手机铃声又响起。
他这才回过神, 拿着手机起身往门口走,冷声道:“我给你摁电梯, 你上来就行。”
家里的门被打开, 幽深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赵南星侧过头看向他背影,伸手拍在自己脑门上。
刚才是在做什么啊?
赵南星狠狠咬了下唇,趁沈沂站在门口时强撑着回了房间。
旭日初升,天光大亮,她靠在冰冷的门上, 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良久,她才从柜子里拿了衣服去浴室,强迫自己不去想刚才的事儿。
受伤之后洗澡是很麻烦的事情, 但赵南星更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等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 客厅里早已没人。
沈沂那件皱巴巴的白衬衫被扔进了垃圾桶,连带着西装裤一起,丝毫没考虑过这是当季新款, 价值五位数。
她往厨房里看了眼, 空空荡荡。
跟之前的无数个日夜一样。
这仿佛才是这个家的常态, 但也有不同。
厨房的餐桌上放着一份外卖, 有香菇瘦肉粥和包子, 刚才沈沂去拿的应该就是这个。
赵南星此刻后知后觉地庆幸, 幸好那话没被沈沂听到。
应该……是没听到的吧?
赵南星也不知道。
不过她觉得沈沂若是听见了装没听见, 那更伤人。
—
受伤也没让赵南星停下工作的脚步,即便熬了个大夜,她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正常的生物钟被打乱,她干脆起床打车去医院。
在去医院的途中,她还给沈沂发了条消息:【手。】
沈沂秒回:【?】
赵南星盯着手机,看他一回复立马回道:【你手上的伤口还没处理。】
沈沂给她拍了张照,已经是重新换过了绷带的手,而且最新的绷带上还系了个蝴蝶结。
……可真有少女心。
他手指修长,主要是指骨漂亮。
应当坐的是个阳光正好的地方,五根手指上还泛着柔和的光。
手下边还压着一张纸,潦草地写了几个字:[死亡时间——]
往常这样,赵南星就会断掉对话。
他们的聊天会在下一次有事时再若无其事地开启,这就是两个人固有的节奏。
但今天,赵南星又多发了句:【在工作?】
沈沂依旧秒回:【嗯。】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在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总觉得自己这样会太过奇怪,可又确实想发些什么。
最后隔了两分钟,她发:【不忙?】
发完以后,手心竟然汗津津的。
赵南星鲜少做这种事。
她平日里和人聊天都是开门见山,把要说的事都说完就好,除了跟商未晚她们偶尔闲聊几句之外,和其他人的联络都少得可怜。
屏幕上方的备注[沈沂]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却是断断续续。
在赵南星勇气和耐心都快告罄的时候,沈沂的消息终于发来:【还好。】
沈沂:【有事?】
没什么事。
只是单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一种很诡异的心理。
赵南星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像有点病态。
可昨晚的场景在她脑海里不断回放,尤其是那一刻的沈沂。
她那时分明是往有光的地方不要命地狂奔,可一回头,却发现沈沂在的地方纵使风雨凄凄,却最动人心弦。
那一刻的沈沂像丧失了所有理智,可在看她的时候,仅存了几分温情。
所以她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
但这样的她对沈沂来说却很奇怪。
在他去宜海的三年里,赵南星很少主动找沈沂聊天。
最长的一次,他们有三个月没有说话,更别提语音、视讯。
在互联网如此发达的现在,两个人的朋友圈都很贫瘠,连朋友圈点赞之交都不算。
偶尔被周淑催得紧了,她才会发消息问问沈沂的近况。
沈沂便照常回。
所以在沈沂的认知里,没事的时候赵南星是不会找他的。
赵南星带着湿汗的手指落在屏幕上,敲敲删删,发出去时已经变成质问:【没事就不能找你?】
两秒后,赵南星撤回消息。
怎么看都觉得语气不好。
赵南星灭了屏幕,置气似地把手机装进兜里。
可真差劲儿啊。
在人际交往这门课上,赵南星好像永远都是差生。
等她到医院的时候,手机连震两下。
她一边进门一边翻看。
沈沂:【能。】
沈沂:【刚才起来发言了一下。】
沈沂:【你怎么不睡觉?】
看到最后一句从屏幕下方跃动出来,赵南星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
她的手指在衣服下摆搓了搓,这才回复:【没睡着。】
沈沂:【早饭吃了么?】
赵南星:【只喝了粥。】
沈沂:【那家店的包子也还不错。】
赵南星:【晚上回去热吧。】
沈沂:【你出去了?】
赵南星:【在医院。】
沈沂回复消息的速度很快,赵南星也不慢。
你来我往式的聊天还是第一次在两人之间出现。
赵南星低头敲手机回消息,没注意迎面走来的人,正当她打算问他是不是在律所的时候,结果迎面一只手推过来,她打了一半的字就已经发了出去。
“看路。”熟悉的声音传来,赵南星抬起头,就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徐嘉树站在面前,眼底是散不开的乌青,声音也难掩疲倦,随口一问:“今天你值班?”
赵南星立刻收起手机,“不是。”
“那你来医院做什么?”徐嘉树转了转手腕,“还这么高兴?”
“……闲的没事就来了。”赵南星耸耸肩:“有很高兴吗?”
徐嘉树勾唇轻笑:“急诊科的人都说见鬼了。”
赵南星:“……”
两人并肩往休息区走,徐嘉树去自动取货机上买了两瓶咖啡,随手扔过去。
赵南星稳稳当当地接住,拧了第一下,没拧开,便又尝试了一次。
徐嘉树瞟了眼她的腿:“怎么回事儿?”
“遇到劫匪了。”赵南星喝了口咖啡,“最近不太平。”
“还会开玩笑了。”徐嘉树轻笑:“赵医生心情确实不错。”
赵南星抿唇,很正经地说:“没开玩笑。”
昨晚的惊险程度跟遇到劫匪不相上下。
“那最后怎么逃生的?”徐嘉树问。
赵南星垂下眼睫:“沈沂救了我。”
“要不是因为他,你也不可能遇劫匪吧?”徐嘉树一语道出真谛。
赵南星轻轻地嗯了声,“徐主任一如既往的聪明。”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最后徐嘉树才看向她,“去找你们实习生重新包扎一下。”
赵南星:“……知道了。”
沈沂毕竟是个外行,处理伤口的手法并不成熟,后续可能引起感染等问题。
徐嘉树伸了个懒腰,调侃道:“你们急诊科确实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
“你昨晚在急诊?”赵南星后知后觉地问。
徐嘉树点头:“体验了一下赵医生的日常。”
赵南星轻笑:“所以等秋季新的规培生来,能多分几个过来么?”
徐嘉树想都没想地拒绝:“不能。”
赵南星嗤了声:“小气。”
徐嘉树已经下班,喝完那瓶咖啡后就走了,还让赵南星也回去休息。
赵南星却说:“我去那边儿看看,能帮一点算一点。”
“你这么努力,医院也不会给你结双份工资。”徐嘉树说。
赵南星回怼:“难道你是为了钱才来上班的?”
履历镶金的富二代来医院上班,纯粹是体验生活,但徐嘉树却思考两秒,恬不知耻地点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赵南星心情还不错,开玩笑地回:“那我就是为了升职。”
她灿烂地笑起来,徐嘉树恍神片刻,随后语重心长地看着她,“笑起来挺好看的。”
赵南星的笑立刻凝固在脸上,收敛了表情。
“干嘛?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徐嘉树双手往白大褂里一插,漫不经心道:“还挺年轻一小姑娘,成天板着脸苦大仇深,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你钱没还。”
“周公主上次欠了我五十。”赵南星说:“你替她还?”
徐嘉树揉了揉耳朵:“她又买什么?”
“开玩笑。”赵南星面无表情地说了个冷笑话。
徐嘉树无奈,“我说认真的。”
赵南星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有。”徐嘉树犹豫之后,还是实话实说:“没事儿别总往医院跑,家里不顾了?”
“家里没人。”赵南星说。
“你成天待在医院。”徐嘉树看向急诊科的方向:“实习生们压力很大。”
赵南星一怔:“为什么?”
她如此真诚的发问,倒把徐嘉树给说愣了。
一般来说,人与人之间点到这里就通了。
再多说也不合适。
这些话也是徐嘉树斟酌之后才说的,要不是隔着周悦齐这层关系,徐嘉树也不会管这种闲事。
昨晚他在急诊科值了一夜班,就算赵南星人不在,依旧是实习生们口中议论的焦点,无非是平常太严厉,也太努力,就显得其他人都像废物一样,可明明大家都挺努力的。
还没有适应医院快节奏生活的实习生们对赵南星颇有怨言。
之前想着要等休息下来去聚餐的实习生,因为赵南星一直“卷”,导致这顿饭到现在都没有吃上。
徐嘉树为了不让她在急诊科太难做,才会出言相劝。
但没想到赵南星这么轴。
他尝试又往深入提醒了下:“你刚进医院的时候,看见领导不会觉得不自在么?”
“还好。”赵南星说:“就是跟着学东西而已。而且,我又不是领导。”
徐嘉树:“……”
徐嘉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名为真诚的情绪。
无论什么时候,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再加上赵南星这种不怕苦累、精益求精的精神,就算刚来医院,也一定有很多医生喜欢。
话已至此,徐嘉树也放弃,他拍了下赵南星的肩膀:“没事了。”
赵南星一头雾水,随后才迟钝地问:“你是觉得我对实习生们不好么?”
“没有。”徐嘉树笑:“能跟你这样的老师学习,应该是件很幸运的事。”
毕竟能入职场而不被改变,能永远保持一颗赤诚之心是很难得的事。
徐嘉树实在困了,扬手说了声再见就往外边走,走到一半才回头喊赵南星:“你们科室的小孩儿昨晚都挺累的,买点东西去犒劳一下。”
赵南星爽快应答:“好。”
赵南星在自助售货柜前,挑着买了几样。
季杏喜欢喝茉莉花茶,老幺陈渝喜欢喝拿铁,还有跟她同期进医院的同事大林,喜欢喝轻乳摩卡。
—
早上的急诊科正哈欠连天,赶上换班,一群人开完会交接了工作之后就开始闲聊。
“我连上两个夜班感觉自己快撅过去了。”陈渝打了个哈欠,抬手擦掉了眼泪,“真不敢想象赵医生连干三天是什么超人。”
“三天算什么?”有来得早的伸出一把手,“赵超人最长的记录是五天。”
季杏一拍他的手,“孙瀚你可得了吧,干嘛总用这种语气说话?怪讨厌的。”
“哎嘿,我说你最喜欢的赵医生不开心了啊?”孙瀚平日里就一副吊儿郎当欠兮兮的模样,说话一直都这个调调,“没办法,赵灭绝在整个云医都是出了名的。”
陈渝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也还是舍不得错过八卦,伸手掩着嘴问:“什么名?”
“卷啊。”孙瀚啧了声:“当初云京郊区一所工厂发生坍塌,全医院只有赵灭绝一个人待了整整五天,其他人中途都换过班。然后……一战成名。”
陈渝惊讶地张大嘴,“真厉害啊。”
孙瀚却撇嘴:“你们说她是不是就为了出名才这么干的?”
季杏手边正有一本《内科学》,抬起来就在孙瀚身上挥了下,“你能不能不要把人想得这么阴暗?”
“不然呢?她本来就是爱表现。”孙瀚不屑一顾道:“她那么厉害,怎么不把急诊科的夜班都包了啊?”
“这话可就不对了。”陈渝说:“赵医生最近的班多是因为王医生忙,不然谁喜欢天天在医院待着啊?这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感觉我再上两个月就得往太平间躺了。”
季杏瞪着一双圆眼,“孙瀚,你怎么还给人起外号啊?”
孙瀚挑眉:“哪个?赵超人?赵灭绝?”
季杏气得一吹刘海儿,“还起两个,真不是人。”
孙瀚贱兮兮地笑:“全医院都知道她这两个外号,又不是我起的。”
季杏轻哼:“不管是谁起的,反正你不能叫。”
“为什么啊?小杏儿?”孙瀚又挑逗季杏,陈渝出声制止:“师兄,差不多得了啊,别太过分。”
孙瀚依旧无所谓:“怎么?你也心疼赵医生?”
陈渝年纪小,今年才大二,也是家里托关系进来的,她爸就是云医儿科的主任,所以平常大家对她都多加照顾。
不似对季杏那样,开起玩笑来肆无忌惮。
陈渝皱眉道:“怎么说赵医生也是咱们的带教老师,别人怎么说也没关系,但你这样太不尊重人了。”
“就是。”季杏叉起腰跟着附和,“赵医生对你哪里差了?有什么不是尽心尽力的教你?”
“哎?小杏儿,前几天你才被她骂哭呢。”孙瀚不服,“这就替她说话了?”
季杏却毫不在意:“那是赵医生对我们好,本来就是我做错了啊。遇到这样的老师不容易,你竟然还一直说她坏话,真过分。”
孙瀚一拍脑壳,“你们真行。大家不一直都觉得她卷生卷死,性格差嘴巴毒么?现在又成我一个人看不惯她了?哎,你们可真行。”
陈渝立刻踹了他一脚,孙瀚捂着腿跳起来,“我去。陈渝你干嘛啊?”
“赵医生。”季杏像只兔子似的,飞速跳起来,“早……早上好。”
虽然她没有参与到说赵南星坏话的行列,但在这种情况下看见赵南星还是很可怕。
孙瀚也缓慢迟钝地转过身,讪笑一声:“赵医生,您什么时候来的?”
赵南星看着他,轻抿了下唇,“刚来。”
其实她来了有一会儿。
从孙瀚说她是为了出名才这么拼命做事时,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听。
“季杏。”赵南星面无表情,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时还有回声,“给你们买的饮料。”
她还扫了一眼,“林医生昨晚没来值班?”
孙瀚抬起手:“我和林医生换了班。”
“辛苦。”赵南星朝他颔首。
孙瀚倒有些不好意思。
陈渝笑着问赵南星:“赵医生,你今天没班,来干嘛呀?”
赵南星那句“来上班”转个弯,开口时变成了:“我有东西落办公室了,来拿一下。”
“好吧。”陈渝朝她挥挥手,“赵医生我下班啦~后天咱俩一起值夜班。”
“嗯。”赵南星转身要走。
陈渝又喊住她,已经拧开饮料喝了一口,“谢谢赵医生的爱心拿铁,我感觉自己又有劲儿了。”
赵南星微笑,却依旧显得清冷不近人情,“喜欢就好。”
随后就去了办公室。
赵南星缩在宽大的办公椅里,两条腿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实习生们中的口碑不怎么样,但没想到这么差。
分明她有尽心尽力去教每一个人。
他们的手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容不得半分闪失。
但凡有一次,能让他们愧疚到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想象死亡和直面死亡,两者所带来的冲击感是完全不同的。
赵南星也不知该如何去跟他们解释,只能让他们再精进一些,再精进一些。
只要他们全力以赴,才能减少偶尔一次没能把人救回来的愧疚感。
但有这样的口碑,似乎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赵南星好像一直都是个挺讨人厌的存在。
在家里是,在同学里是,在同事里亦是。
赵南星还没来得及多想,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
季杏的小脑袋又探进来,她已经换了便装,粉色卫衣穿在少女身上,显得格外有活力,哪怕是熬了一个大夜,依旧很有活力,“赵医生。”
“嗯?还有事?”赵南星问。
季杏瞟向她的腿:“你受伤了吗?”
赵南星也知道瞒不住,所以找了个借口:“嗯,摔了一跤。”
“处理了吗?”季杏小心翼翼地问。
“已经处理过了。”赵南星说完微顿,“但还需要再重新消下毒,你要来帮我么?”
季杏眼睛一亮,“可以吗?”
“这种简单的事情,你能做好。”赵南星说。
医院里的工具更齐全,像赵南星这种伤口是没必要缠很厚绷带的,消毒涂药之后贴一层就可以。
当她把裤腿挽起来的时候,季杏半蹲在她面前皱起眉,“这是谁给你弄的呀?好厚实。”
赵南星一怔,顿了顿后道:“我先生。”
季杏一愣,立刻嘴甜道:“姐夫还有这手艺?不愧是医生家属。”
赵南星:“……?”
她倒不是很在意季杏吹了什么彩虹屁,只是在她说出“我先生”三个字的时候,好似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那一瞬的心跳都快了许多。
季杏处理伤口的手法很扎实,之前在外科轮转时跟的老师就是徐嘉树。
严师出高徒的前提是徒弟要认真。
季杏是个很认真的姑娘,只是偶尔会犯一些小错误。
她一边帮赵南星处理伤口,还一边分散赵南星的注意力,因为这点儿伤口确实不至于要到打麻药的程度,但对一般人来说又确实很难耐住这个程度的疼,所以要想其他的办法让她们不疼。
聊那些事儿的时候季杏还挺明显的,赵南星便说:“你不用把我当病人。”
言外之意就是可以下重手。
季杏却摇头:“你现在就是我的病人,所以要听我的吩咐。”
赵南星:“……”
季杏说着在外科实习的事儿,话锋一转变到了正在住院的那个男人:“他被警察管制起来了,好像是说跟一起强.奸案扯上了关系。”
“真可怕啊,这些人真的是无恶不作,早知道就不救他了。”季杏撇嘴,“哦对了,那天的帅哥今早又过来了,是陈渝给他包扎的伤口,经由我俩的一致判定,他就是可以被誉为帅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男人。”
赵南星皱眉:“哪个帅哥?”
“还能有哪个啊?就那天因为见义勇为伤到手的小哥哥呗~太帅了。”季杏啧啧称奇:“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人,从头到脚都好看。”
赵南星:“……”
季杏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夸沈沂,说他温润有礼,端方君子,脸蛋天才,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形容词。
赵南星都听得耳热,急忙打住:“可以了。”
“怎么了?”季杏说:“你对男人不感兴趣么?”
赵南星:“……?”
季杏说着兀自叹口气:“感兴趣也没办法。”
赵南星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季杏一副可惜语气:“他已经结婚了。”
赵南星讪讪地摸了摸耳后。
季杏又看向赵南星,一脸不解:“但是!他也不戴婚戒,所以我们怀疑他是骗我们的,只是为了不给我们微信号。”
话题虽在沈沂身上,但赵南星却有些脸热。
而季杏在沉默两秒后,从卫衣兜里拿出了一张名片:“但他给了我一张名片哎。”
名片上写着——宜海慈和律师事务所,刑事律师,沈沂。
下边还有手机号。
跟赵南星知道的那个不是同一个。
“他就是那个打赢了汪明海案的律师,真的好厉害。”季杏感慨:“我查了下,他好像跟赵医生你同岁,还不到三十,优秀的人果然有相似之处。”
赵南星一怔:“什么?”
季杏慢悠悠地:“聪明、好看。”
赵南星:“……”
—
季杏离开以后,赵南星才有空拿出手机。
刚才她给沈沂发的消息变成了:【你是不是】
【hsalkafkdjh】
一串乱码。
而沈沂回复:【?】
她一直都没回应。
沈沂还给她打了几个电话,手机静音,都没接到。
沈沂:【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沈沂:【赵南星。】
赵南星立刻回复:【不好意思,刚才遇见同事在聊天。】
沈沂那端隔了两秒回:【你没事?】
赵南星:【没有。】
沈沂:【发条语音。】
在赵南星刚摁着手机要发语音的时候,沈沂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赵南星接起,“怎么了?”
沈沂那端先传出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隔了会儿才平息下来:“没事,确认一下你的安全。”
“我很安全。”赵南星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回去的时候也小心,那些人可能还会有同伙。”沈沂叮嘱道:“不要走小路。”
“知道了。”赵南星顿了下,低声问道:“你在哪?”
听上去刚经过剧烈运动。
沈沂的声音已然平和,“律所,正要去和当事人见面。”
“那你忙。”赵南星说:“我去看书了。”
“好。”
等电话挂断以后,赵南星去窗口浇了下花,又回到位置上。
忽然很想吃顺和街[栗仁]家的炒栗子,但隔了很远,需要开车半小时才能过去。
她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腿,选择放弃。
但因为很少有这么想吃美食的情况,便发了条小红书——
@南极星不会发光:[栗仁]家的炒栗子,想想就很好吃,可惜啊,受伤了,改天再吃。(生活应该是需要一些延迟满足来让自己保持期待的。)
彼时沈沂刚像一阵风似的跑进医院,站在医院的桂花树下接了这通电话。
打电话确认过赵南星没事后,依旧不放心,结果一抬头,看到了赵南星站在窗前的身影,立马躲了起来。
等到赵南星从窗前离开,沈沂才出了医院。
本想开车回律所,但在车上刷到了赵南星的动态,下一秒调头去了顺和街。
第16章
顺和街的[栗仁]是一家拥有三十年历史的老店, 可以说见证了云京的变迁发展史。
而且[栗仁]的口碑很好,很多人从外地特意绕过来买,所以门口排队的人很多。
沈沂望了眼看不见尽头的长队, 眉头微蹙。
电话刚好响起, 他接起来。
程阙那懒洋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沂哥,关璟案那边儿有点复杂, 你真要插手?”
“不想。”沈沂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你……”程阙迟疑。
沈沂却冷声道:“但他们把我卷进来了。”
甚至还差点把赵南星卷进来。
“那只是个意外。”程阙顿了下:“你要是这么做了, 你爸那儿……怎么解释?”
“还用解释什么?”沈沂现在也没事做,便多说了几句:“反正我在他心里,从来也不是个乖的。”
不乖的人会惹是生非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程阙一怔:“你说得倒是也有道理。”
“你打来就为这事儿?”沈沂问。
“这事儿还不够大?”程阙反问。
沈沂:“……”
“之前讨论过了。”沈沂说:“我并不想参与到他们这些破事里。”
但,他们越线了。
“我也是真没想到这么巧。”程阙无奈叹气:“这帮人也太恶心了。干了龌龊事还不夹着尾巴做人,关璟都他妈进去了, 他们还敢在外边儿肆意妄为。”
说到最后,程阙都有些激动。
而沈沂冷冷淡淡的,“每一个施害者都不觉得自己该死。”
程阙还是第一次听见沈沂用这么肃清的语调说话, 即使隔着手机,也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而沈沂已经准备结束对话, “没事儿就先挂了。”
“等等。”程阙喊住他。
沈沂单手插兜,目测前面还有三十多号人在排队,极考验耐心的一件事。
程阙在电话里一顿输出:“那谁回来了, 班里打算办同学聚会, 这周日晚上在博乐居吃饭。你去不去?”
沈沂闻言眉头微皱, 不带任何感情地评价了句:“她还是一如既往。”
喜欢热闹, 一头就往人堆里扎,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让场子冷下来。
“她这人就这样儿。”程阙呷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到底去不去?”
“再说。”沈沂说:“还不确定会不会加班。”
“不是吧?”程阙震惊:“沂哥你才刚入职就加班?”
“接了个案子, 当事人比较急。”沈沂说。
程阙自然反问:“找你的哪个不急?”
沈沂:“……”
“我这边儿反正是收到嘱托, 让我一定把你带过去,她好和你道个谢。”程阙露了底牌,“你要是不愿意去,她肯定又东想西想的,况且你们之前不是见过了么?你都舍身救她了,怎么还不把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到底多大点儿事啊,值得闹这么久?”
程阙无法理解:“不知道的还真当你俩谈了一段又分开的呢。”
沈沂:“……没。”
“我当然知道没有。”程阙漫不经心地笑:“当初不是我喜欢她来着么?”
沈沂:“……”
两人说的人是顾朝夕。
三人上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沈沂常年第一,而她稳居第二。
她和沈沂坐过一年的同桌,也和程阙坐过一年的同桌。
顾朝夕性格开朗,大大咧咧,和男生们混在一起也没谁觉得她是女生。
那会儿她常年把校服外套系在校服裙上,混迹在篮球场中,手臂一扬,就能投一个完美的三分球,大家总调侃着喊她“夕哥”。
不过高三那年她收心好好学习,蓄了长发,校服外套也正正经经地穿在身上,站在国旗底下演讲,一下就成了学校里众多男生的白月光,也成了他们高中的“校花”。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闲来无事举办的“赏美大赛”,在那个贴吧正火的年代,他和顾朝夕荣登“校草”和“校花”排行榜第一。
只是大家依旧喊她“夕哥”。
因为学习,顾朝夕和沈沂走得近,但因为玩,顾朝夕又能和程阙聊到一起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三人组。
吃饭一块儿,玩游戏也一块儿。
隔很久以后想起来,这一切似乎都无迹可寻。
顾朝夕就是很悄无声息地融进了他们的生活。
直到高考毕业,程阙才说,他喜欢顾朝夕。
而且因为自己字不好看,拜托沈沂给顾朝夕写了一封告白信。
写信这么土的方式其实并不适合程阙。
但程阙说顾朝夕喜欢,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喜欢的是“从前车马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沈沂当时说什么都不干,后来耐不住程阙的软磨硬泡。
只是后来顾朝夕留在云京,程阙和他都去了宜海,没谁再提起这件事。
高考之后,好多复杂的不可言说的情感似乎也随着高考一起蒸发了。
从他们上大学以后,三人小群就没响起过消息。
在去宜海的飞机上,沈沂还问过程阙:“结果怎么样?”
程阙往座位里一缩,淡定道:“失败了。”
此后,渐行渐远,几乎再无联络。
除了逢年过节时偶尔几句表面客套。
沈沂也不知道程阙是怎么做到如此“没心没肺”的,反正他和顾朝夕之间断掉联系亦是因为他。
而他也不知道程阙是如何又与顾朝夕有联系的。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沈沂都因为忙着工作而错过。
程阙不知道的是,他和顾朝夕彻底断掉联系是大三那年暑假。
顾朝夕要去英国做交换生的那年,买了一张机票跑来宜海,打电话约他见面时第一个要求就是——不要告诉程阙。
宜海多海,那座城市就连空气都带着湿热的咸腥味。
顾朝夕和他约在海边,开门见山地问他当初为什么要替程阙写情书?
当一个秘密被直白戳破的时候,饶是淡定如沈沂,也懵了下。
之后顾朝夕说起在云京大学的生活,聊起她谈的男朋友,说是太过无趣,谈了半个月就分手。
沈沂问她:“为什么不和程阙试试?”
顾朝夕一怔,勾着唇笑:“你没看出来吗?我喜欢你。”
那会儿顾朝夕说:“沈沂,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留在国内。”
但沈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你出国吧。”
“你可真冷漠啊沈沂。”顾朝夕抱着一丝期待地问:“如果程阙没有跟我告白,你会和我在一起么?”
沈沂保持沉默。
“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点的……心动?”顾朝夕仰起头问。
诚然,她是俗世意义上的漂亮,很多人见到她的第一眼都觉得惊艳。
尤其经过大学两年,她的化妆技术也精进许多。
但沈沂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薄唇轻启:“从未。”
顾朝夕负气离开,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此后,再无联络。
除此之外,也就他大学舍友毕业之后说要去英国读研,去的正好是顾朝夕那所学校。
临别前,舍友忽然给他打电话,在机场出了点儿事,他去了机场却看到舍友的向导是顾朝夕。
也就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
仔细想起来,也就是他结婚那年的事。
那会儿的顾朝夕似乎在国内一家外企任职,后来大抵是嫌发展不好,又出了国。
高中那帮同学现在经常会出现在程阙的酒吧里,偶尔也会讨论起顾朝夕,
沈沂和程阙都是一致口径:“太久没联系了,不知道。”
沈沂没和程阙说过这些事,就是怕程阙有芥蒂。
况且他对顾朝夕确实从未有过想法。
再次遇见就是前几天晚上,他刚从宜海回来,打车回家时正好路过那边儿。
一群混混们打起来,其中有一个是她朋友,她在那里被波及,有一个人的刀子转了方向就朝她刺过去,是沈沂空手接了一下,但后续也不是很想再跟她扯上关系,所以提前走了。
但没想到,她的那个朋友就是关璟案的另一个同伙。
……
这些巧合都让沈沂有种云京真小的感慨。
不过圈子里也就那些人。
谁都听过彼此的名字。
顾朝夕家里势不大,当初她是凭借傲然的成绩进入那所高中的,后又凭借长相在其中混得如鱼得水。
关璟案的另一个同伙目前正处于保释状态,但也因为那天晚上的寻衅滋事,被弄进去了。
沈沂脑子里快速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重新捋了一遍,短暂地走了会儿神,直到程阙喊他:“沂哥?你人呢?”
沈沂这才低咳一声,“在。”
“所以到底去不去啊?怎么说也是太久没见的老同学。”程阙无所谓地说:“当初关系还挺好的。”
沈沂:“……”
“你放下了?”沈沂问。
程阙轻笑:“就没放在心上过。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沈沂:“……”
懒得去帮别人盘感情,沈沂快刀斩乱麻地说:“去吧。”
确实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行,我去订位子。”程阙说着忽地反应过来:“你干嘛呢?有点吵。”
“街上。”沈沂说。
程阙一怔:“律所不忙?”
沈沂:“……忙。”
“要多少钱的?”沈沂排到了最前面,老板笑呵呵地问:“光要栗子还是再买点松子?”
程阙听到这话,立刻炸了:“我靠!你去[栗仁]了?”
“嗯。”沈沂一边回他一边和老板说:“栗子和松子都要,多来点吧。”
老板给他称了两包,“172。”
“给我也买点儿。”程阙挣扎,“我要五十块钱的栗子。”
沈沂皱眉,也给他买上,但从队伍里出来以后才问:“我怎么给你?”
程阙:“送来?”
沈沂:“……滚。”
—
程阙挂了电话以后喊人去看守所拿栗子。
员工一脸懵,“程哥,那儿还有卖栗子的呢?”
程阙手里转着手机,轻哼一声:“是托人稍的。”
员工虽不解,但也不敢再问,灰溜溜去了。
一个小时后,程阙拿到还泛着温热的栗子,拍照给沈沂发过去:【谢谢嫂子。】
沈沂:【?】
程阙欠兮兮的:【要不是嫂子,我这辈子何德何能吃到沈律亲自排队买的栗子?】
沈沂:【……】
程阙:【对了,这次同学聚会你要不要喊嫂子一起参加?】
沈沂:【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而且……那天晚上她值班。】
程阙:【……】
程阙在对话框里打了句——真不敢想象两个工作狂生活的日常。
最后嚼着自己嘴里的栗子,选择删掉。
吃人嘴短。
—
赵南星没在医院待太长时间,午后阳光穿过窗棂扫进来,她窝在办公椅里困意袭来,昏昏欲睡。
强打起精神打车回家睡觉,一觉醒来已是晚上。
华灯初上,云京的夜景和往常一样。
热闹里带着孤独。
她一醒来看手机,就被周公主的消息刷了屏。
周公主在群里疯狂艾特她:【@星星,你知道我遇见谁了么?】
【@星星,你弟在我班里,刚转学过来。】
【@星星,我靠!那是个刺儿头。】
【@星星,我能打他吗?】
赵南星看见这些消息时还没完全睡醒,顺手回了句:【什么弟?】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把消息撤回。
商未晚在群里发了一串哈哈哈,周公主则是发来了六个无语的小数点。
赵南星伸手扶额,揉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
周公主已经在群里把那个混世魔王的名字打了出来:【赵祈霖啊!还能有谁!】
商未晚:【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赵南星:【……确实,刚醒。】
周公主:【他真的好混蛋啊。听说他是被迫转学过来的,原学校不要他了。】
商未晚:【@周公主,你说话注意点儿。】
周公主:【实话。】
商未晚:【……】
赵南星知道商未晚是碍于她的面子,所以才会出声劝周悦齐。
但赵南星两秒后发了句:【确实是个混蛋。】
群里顿时鸦雀无声。
赵南星又自顾自地发了句:【想打就打吧,但现在不让体罚学生,你小心被开除。】
商未晚那头应该还在加班,匆匆忙忙地发了句语音:“她就是口嗨一下,哪有那胆子?你弟现在都快长到185了吧?站起来比小公主高一头。”
赵南星很久没见赵祈霖,也不知道他现在多高。
并不关心。
赵南星站在窗边吹风,不远处的商场门口好像有街头歌手在唱歌。
群里忽然静谧无声。
隔了许久,周悦齐才在群里发:【刚我们学生和我说,赵祈霖是故意被开除的,因为要到我们学校来找唐璇。】
赵南星:【唐璇是谁?】
周悦齐:【一个长得巨漂亮的姑娘。】
商未晚发语音调侃:“比赵南星还好看?”
赵南星则是打字:【比商未晚还好看?】
两人的消息几乎同时发送。
周悦齐:【所以是我不配进入比较行列?】
商未晚&赵南星:【……你是可爱。】
几人在群里瞎聊,主要是周悦齐在那里吐槽遇见的狗血事儿。
总结一下就是赵南星那个没出息的弟弟,因为在市图书馆偶遇了唐璇,便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了唐璇的学校和班级,使尽浑身解数转到了周悦齐现在带教的学校。
而他之前的学校就是周悦齐的母校,亦是沈沂的。
那里虽然多富二代,但学习成绩并不差,甚至每年的重本率都排在云京市前五。
尤其沈沂那一届,更是挤进了前三。
但周悦齐现在带教的学校,就是很平常的普高。
从好学校转到普高,就为了一个女生,简直……有病。
赵南星看完周悦齐发的消息以后,勾唇轻嗤,冷淡地回:【跟他爸一样没出息。】
周悦齐:【……】
之后赵南星也没管她怎么想,说完以后点了一份外卖,出了房间。
—
家里一如既往地冷清,她伸手打开了客厅的灯,但又很快关掉。
灯全亮了以后,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更孤独。
最后只留下沙发旁的灯,她开了电视,随便点开一部电视剧看。
没想到大热的是一部政法剧。
半集电视剧过去,电话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输入密码的声音。
她一边接起电话,跟外卖员说:“我去给你摁电梯。”一边赤脚下地走到门口拉开门,结果看见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即便外边之前下过几场雨,空气里都泛着潮湿。
他的鞋依旧锃光瓦亮,一尘不染。
赵南星差点一头撞进他怀里。
面对她的“横冲直撞”,沈沂已经伸出一只手揽她的腰,恰好是那只受了伤的手。
“去哪儿?”沈沂问。
赵南星讪讪地摸了下脖子,“外卖到了。”
沈沂低头,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赵南星自动蜷缩脚趾。
沈沂把[栗仁]的包装袋递给她,沉甸甸的。
“我去取。”沈沂说:“你先放回去。”
赵南星闻到了久违又熟悉的栗子香,但包装冷了。
还没等她说什么,门已经被关上,与之一起被关在外面的还有冷风和沈沂。
赵南星几乎是单腿蹦着回到沙发,虽然看着[栗仁]的栗子有点儿馋,但沈沂不一定是买给她的,所以她也没敢动。
睡了一觉也过了很想吃栗子的劲儿,能忍。
不过还挺奇怪。
她中午刚想到要吃[栗仁],晚上沈沂就带回来了,他难道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
光是这么想,赵南星就摇了摇头。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
还没等她东想西想明白时,沈沂已经回来,一起被带回来的还有她的外卖。
也是在沈沂把外卖递过来时,她才后知后觉:“你吃饭了没?”
“还没。”沈沂回答。
赵南星把外卖放在餐桌上,讪讪道:“我点了一人份。”
……
平常她一个人吃饭,所以习惯了点一人份。
今天就连从医院回家时都下意识报了周淑那里的地址,还是师傅开出了一条街,她才恍然想起沈沂回来了。
对沈沂回来这件事,可以说是适应了但没完全适应。
沈沂拆开外卖,是一份麻辣米线。
“你就吃这个?”沈沂眉头微皱。
赵南星单手撑着餐桌,感受着餐桌冰冷的温度,借此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低下头应:“嗯。”
“好吃?”沈沂又问。
赵南星把那盒米线往他眼前推了推,“尝尝?”
沈沂打开看了下,“粉都黏一起了。”
“放进汤里搅一下就行了。”赵南星说:“现在都是这么包装的。”
说完之后又问:“你没吃过?”
“没有。”沈沂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往厨房里边走,挽起白衬衫的袖子,顺手打开冰箱。
但冰箱里空空如也,一根菜都没有,就几瓶饮料和牛奶。
他回头看向赵南星。
赵南星坐在餐桌前,感受到他投来的炙热目光,理不直气也壮,“我又不会做饭。”
沈沂微顿,“那也不能餐餐都这么将就。”
赵南星掰开筷子,随口一问:“那你在外边儿吃什么?”
沈沂:“……”
两人都是忙起工作来就什么都能忘的类型。
沈沂平时也是外卖居多,平台上卖的东西就那么多,又能吃什么?
除非餐餐吃米饭。
赵南星偶尔会开火,煮一包螺蛳粉。
她只是喜欢吃螺蛳粉的味道,但不喜欢闻,所以会在煮完以后去周淑那里避一天。
赵南星的话把天给聊死了,于是又挣扎道:“我偶尔会回家吃。”
“去妈那里?”沈沂问。
赵南星嗯了两声,又问:“你吃什么?”
沈沂看了眼她的米线,凑过去问:“你想吃什么?”
赵南星:“……”
忽然福至心临,赵南星挑眉:“你要做饭?”
“吃不吃?”沈沂问。
赵南星立刻点头:“吃。”
稍后又迟疑:“但我这份怎么办?”
沈沂把盖子合上,“一会儿一起吃。”
赵南星问他要做什么,沈沂却说想不出来。
于是赵南星点了一道辣子鸡丁,还有一道虾仁豆腐。
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太复杂,沈沂却已经在手机上下了单,买好了菜。
两个人讨论时亦是你来我往,丝毫没意识到距离过近,等沈沂下完单后,赵南星才发现自己几乎是凑在沈沂身边,快钻进他怀里去了。
她微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挪。
为缓解尴尬,赵南星温声开口:“你在宜海也做饭?”
“几乎不做。”沈沂说:“太忙了,没时间。”
“好吧。”
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赵南星思考着要说些什么,余光瞟到了茶几上的栗子,“你去了[栗仁]?”
“没。”沈沂低敛下眉眼,把米线的盖子又揭开,拿过她的筷子尝了一口味道,然后起身去拿碗筷,语气漫不经心极了,“程阙买多了,分我的。”
果然,不是给她买的。
“你要吃么?”沈沂起身去客厅拿过来,把纸袋递过去,“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吃她们家的栗子。”
“能吗?”赵南星伸手拿了一颗,口是心非:“会不会不太好?”
“我的……”沈沂微顿,“不就是你的么?”
赵南星的心因为这句话忽地猛跳了两下。
沈沂却分了她的麻辣米线吃,赵南星便坐在一旁剥栗子。
[栗仁]家的栗子壳都有些不太好剥,尤其已经放了一下午,不温了。
赵南星费劲儿捏了下,没捏开。
“凉了。”沈沂拿过那包栗子,“我去热一下。”
赵南星手里还捏着一个,仰起头看向他。
沈沂的喉结微动,没忍住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下,很快又松开。
修长的手伸在她面前,“给我。”
赵南星一怔,片刻后把手小心翼翼放进他掌心。
四目相对,赵南星的眼睛眨了下。
良久,沈沂忽地笑了。
赵南星:“……”
沈沂的手包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清冷的声音在这寂静空间里磁性又温柔:“要栗子。”
第17章
沈沂买的蔬菜很快送来, 赵南星也和沈沂分着吃了那份麻辣米线。
一人份的麻辣米线并不多,三两口就吃完了。
沈沂在厨房做饭,赵南星便坐在餐桌前剥栗子吃。
经过翻炒的栗子散发出浓郁的栗子香, 给这冷冽的漫漫长夜染上几分烟火气。
沈少爷惯常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但他有做饭的天分。
菜刀和砧板碰触的声音错落有致地响起, 像是最优美的交响乐。
赵南星吃了几颗栗子觉得腻,便翻了下沉甸甸的袋子, 在下边发现了两包松子。
有一小袋是剥了壳的, 还有一大包是带壳的。
“你还买了松子啊?”赵南星问。
沈沂手上动作微顿,没回头地低声应了句:“嗯。”
“谁剥的壳?”赵南星捻了一颗松子扔进嘴里,满嘴松子香。
她喜欢吃虾,也喜欢吃松子,但不喜欢剥壳, 所以吃的次数很少。
“我。”沈沂说:“下午看卷宗的时候,闲着无聊。”
赵南星侧目看向他宽阔的背影,恍然觉得跟这个人过完这一生也不错。
沈沂不算是细心的人, 在生活中也很寡言,但他聪明、上进, 要颜值有颜值,要智商有智商,情商也很高, 简直就是众人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
所以, 跟这样的人过完一生, 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
而且她喜欢沈沂。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赵南星总下意识地掩饰。
她害怕被沈沂发现, 被捏住软肋。
这是很讨厌的一件事。
她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吃了几颗松子, 把密封袋的口封上。
没多久, 沈沂做好饭端上桌,除了赵南星点的两道菜以外还有一道汤。
尤记得上次吃沈沂做的饭还是两年前。
那次沈沂短暂休假,正好赶上她生病,所以沈沂煮了粥给她吃。
不过还没等她病好,宜海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沈沂连夜买了机票飞过去。
两人安静地吃完了晚饭,之后沈沂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去书房,而她回了房间。
就像彼此不存在一样。
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他们过了很久。
以前对赵南星来说也很正常,毕竟她也忙。
但这会儿闲了下来,脑海中总还在回想那天晚上的事儿,又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就在这样的痛楚中,她深陷在柔软的床里睡着。
没多久,沈沂轻轻推开门,打开了房间里的床头灯,正好遇上赵南星翻身,沈沂刚坐在床上便愣怔住,良久才挪了下身体。
赵南星的长发有几缕落在脸上,睡相极不雅致,眼底的乌青看得一清二楚。
连日工作的疲惫悉数显露。
沈沂小心翼翼地将她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而后坐在床边盯着她看了许久。
昏黄的光落在她柔白的脸上,沈沂温热的指腹轻轻掠过她修长的颈间,唇角微微上扬。
若是让旁人看见,定会觉得他此刻的笑意要比平日真心许多。
—
许是膝盖受了伤,赵南星竟做了个绵长的梦。
应当说是幼时的记忆。
印象中她四年级开始学骑自行车。
那会儿赵德昌刚开始做生意挣了钱,给她买了辆崭新的自行车,她不太敢骑,便让沈沂骑到乡间小路上,她几次跃跃欲试,后来沈沂便说:“我抓着你。”
于是沈沂抓着她的自行车后座,但她上去没多久就摔了下来,磕破膝盖。
那时是炎热的夏天,连吹来的风都是燥热的,她膝盖上破了皮,沈沂带她到溪边,用手一捧一捧地掬起清水给她清洗,她痛得想哭,扁扁嘴,泪珠子就在眼睛里打转。
沈沂内疚地说:“你打我吧。”
赵南星伸手拍了他一下,然后抱着他嚎啕大哭。
但是等回家的时候,她笑着跟赵德昌说:“你宝贝女儿摔倒啦~但是沈沂带我洗过伤口了,一点都不痛!”
沈沂就推着她的自行车站在后边,接受赵德昌严厉的目光拷问。
赵南星站在他身前,“跟他没有关系,他帮了我。”
赵德昌拍着她的肩,哄了许久。
沈沂便直勾勾地看着,目光里全是失落。
在伤口快好的那天,赵德昌给她买了一大袋糖,是他在外地做生意的朋友送的俄罗斯紫皮糖,一咬全是浓郁的巧克力香,她抓了满兜一路跑着去找沈沂,最后在溪边找到拿石子打水漂的沈沂。
他望着望不到尽头的远方,心事重重。
赵南星把糖分给他,“你在看你的家吗?”
沈沂垂下头没说话。
“你的家离这里很远吗?”赵南星不死心地问。
沈沂摇头。
后来沈沂说:“我家在一个灯不会灭的地方。”
赵南星笑着拍他的肩膀安慰:“那等我们长大了,一起去找你家好不好?”
“轰隆”的雷声忽地响起,赵南星拉起他就沿着乡间小路狂奔。
瓢泼大雨很快落下,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又是一道惊雷,赵南星单手捂住耳朵,眉心紧皱。
“你害怕打雷吗?”沈沂问。
赵南星点头:“这个声音好讨厌啊。”
“那我捂住你的耳朵。”沈沂的另一只手捂在她的耳朵上。
世界在下雨,但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远处天空划过闪电,世界的另一端传来呼唤:“星星、阿沂……”
赵南星松开一只手,回头应答,却被灌了一嘴雨水。
轰隆——
赵南星倏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还亮着灯,给足了安全感,但房间里已经是空空如也,身侧床单的褶皱说明有人曾睡过,但伸手摸过去,已经冰凉,应当是离开已久。
窗帘缓缓拉开,又是一个阴雨天。
天空中传来轰隆的雷声,闪电将晦暗的天空划开一道口子。
赵南星坐在床边深呼了一口气,伸手摸过床头柜上的杯子,拧开杯盖咕嘟灌了口水。
昨晚分明灌了杯水,按照惯例来说,应当是凉的,但这会儿喝起来却是温的。
除了沈沂之外不作他想。
他总会在这样的小细节里给赵南星错觉。
但赵南星又觉得他对谁似乎都是这样的,她并不特殊。
赵南星喝了几口之后把杯盖拧紧,将水杯放在一边,起床去洗漱准备去医院。
—
即便腿受了伤,赵南星的工作量却一点儿没减少,依旧奔波在急诊科,如同风一样。
季杏依旧和她搭着值班,看见她跟往常一样都忍不住在救人间隙时拉住她:“南星姐,你的腿好了?”
赵南星抬手抹了下额头的汗,错愕:“什么?”
季杏:“……你腿不疼?”
经她提醒,赵南星才觉得腿上的伤泛起了疼,不过还是逞强道:“没多大事儿。”
季杏生气:“你还总是叮嘱病人要好好养伤呢,你自己的伤口都不注意。”
“行了。”赵南星稍缓了缓,“还教育起我了。302室的病人怎么样了?”
“生命体征稳定,正在观察。”季杏一边汇报一边埋怨:“您这样不行啊,腿恢复不好会留下后遗症的。”
赵南星喝了口水,望了眼窗外,一整排黑色的乌鸦在低空盘旋,长鸣几声又离去,她拍了下季杏的肩膀:“你看。”
季杏回过头,只看见一堆黑点,“那是什么啊?”
赵南星戴上口罩和手套,转身便走,漫不经心道:“乌鸦。”
季杏:“……”
之后又是新一轮的救援。
赵南星午饭时待在办公室给自己换药,揭开纱布时发现伤口已经泛了白,之前忙碌的时候还不察觉,这会儿要给伤口消毒倒觉了疼。
她刚用一支棉签沾了下伤口,就疼得自己往后缩了下,没能下得去手。
而季杏敲了敲门,探进一个脑袋来,“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赵南星嘴比脑子快。
但季杏并没理会她的拒绝,走进来蹲下给她处理伤口。
赵南星安静地看着她,季杏一边弄一边絮叨:“不是我说呀,赵医生你就是太坚强了,我要是伤成这样,早就在家里养伤了。”
赵南星没有回答。
季杏本来就爱絮叨,即便赵南星不理她,她也可以一个人说个不停。
等到她弄完伤口,赵南星把裤腿放下来,重新穿上运动鞋,季杏还在叹气:“您就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咱们急诊科真的没人一周值三四个夜班的。”
“我啊。”赵南星说。
季杏:“……”
看她还想说什么,赵南星立刻截断,“走吧,去吃饭,我请客。”
季杏站在原地,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她背影。
隔了会儿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赵医生,等等我~”
而另一边,医院食堂路上,几个规培生凑在一起去吃饭,有人忽地问了声:“季杏呢?怎么没见她人?”
“忙着巴结副主任呗。”孙瀚幽幽地来了句。
陈渝立刻瞟了他一眼:“师兄,过分了啊。”
“陈师妹,我说什么了?”孙瀚轻嗤:“我说的是实话吧?谁不知道她从一来急诊科就开始巴结赵医生,她可真勇啊,天天热脸贴冷屁股,也没见她捞着半分好处。”
陈渝听着微微皱眉,“季杏就是单纯喜欢赵医生,那也算巴结?”
“又是送吃又是送喝。”孙瀚冷笑:“但问题赵南星当上副主任了吗?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谁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就季杏一个傻子当了真。”
说着一堆人哄笑起来。
这里大多都是一个学校同年级的,就算不是同班也是隔壁班,互相之间都认识。
在学校里都还挺好的,尤其孙瀚,对她们平日里都多加照顾,但一来医院,就像是变了个人,在胸内科轮转时,带教的女医生批评过他几次,他就成了这个样子。
陈渝她们平日里也多加小心,不去得罪他。
但他对女医生有种天然的敌对感,一来急诊科的时候各种看不惯赵南星医生。
原本陈渝也对这个传闻中的“女魔头”赵南星多有忌惮,但她听父亲说,赵南星是天生适合学医的好苗子,医院里不少医生都对她赞誉有加,那会儿好多人都抢着要她,结果她选了最累最难的急诊科。
经过接触以后,陈渝觉得赵南星没想象中那么坏,也谈不上亲切和蔼。
真要论起来,就是一个很负责任,很努力上进的医生罢了。
只不过季杏比较崇拜她而已,但这一切落进孙瀚嘴里,就变成了“巴结”“讨好”。
“马上就升了。”一个稍微有点门道的规培生在一旁提醒:“下周开例会,应该就升了,但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孙瀚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后不屑地说了声:“又没什么了不起的。”
陈渝气呼呼地走了。
只剩下一大帮人站在那儿,不知是谁感慨了声:“赵南星受伤了,你们看见了吗?”
“受伤?”众人惊讶:“哪儿?”
“腿啊。”那人啧了声,“今早我看她来医院还一瘸一拐的,结果上午忙起来就跟一阵风,一点事也没有。”
“那就是铁打的,就算腿断了都能来。”有人笑了声:“谁不知道赵南星是云医第一拼命三娘?”
“是呢,毕竟灭绝可不是白叫的。”孙瀚补充了句:“也不知道谁娶了她,可真他妈的倒霉。”
“也怪不得她老公跟她异地呢,要我啊,早跟她这种人离婚了。”
“得了吧,人家还不一定嫁给你呢。”
“……”
众人哄笑着走远,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灰色休闲服的男人。
男人仪表堂堂,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才在医院走廊里拍的照片——穿着白大褂,板着一张脸还略带稚嫩的赵南星。
赵南星和季杏没多久也到了这边,在进食堂时,她感觉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往右看去,那天晚上的记忆被唤醒。
是那天喊人来搭讪的律师,他的眉毛上有一颗小痣,很有特色,所以赵南星记得。
四目相对,那人朝她挥了下手。
赵南星皱眉,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季杏已经在喊她:“赵医生,快来,今天有鸡腿。”
赵南星回过神,疾走了几步,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略带心事地吃完了一餐饭,等赵南星出食堂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赵南星这才松了一口气。
午饭时间赵南星是和别人换班的,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季杏回宿舍短憩,她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而是去休息区的自动售货柜买咖啡,但没想到走过去时却看见了中午站在食堂外的那个男人。
他套了件褐色的风衣,乍一看有韩剧男主那味儿。
赵南星一怔,正打算转身离开,面前却挡了一只手,手心里还握着一瓶咖啡,略带戏谑轻佻的声音响起:“一起喝杯咖啡?”
赵南星:“……”
“池律师。”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南星蓦地回头。
是关琳。
关琳穿着一身小香风的衣服,浑身是大牌,走过来时看见赵南星也一惊,“南星姐?”
赵南星微微点头。
印象中两人并未打过照面,她虽然偶尔会去参加沈沂的那些“朋友局”,却似乎并没见到过一个沈沂真正的朋友,大多都是表面关系。
她并不知道关琳是怎么认识她的,而她知道关琳也不过是因为在商场遇见沈沂和她走在一起。
仅此而已。
况且关琳还喊得如此亲昵,不禁让赵南星打了个寒颤。
赵南星站在中间,前边是池盛,后边是关琳。
她先回绝了池盛的邀请:“不好意思,我们不熟,不必了。”
然后回头和关琳微微颔首:“你好,什么事?”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关琳微怔,随后才笑道:“你好,这样好像有点唐突。不过……我认识你,因为之前在沈叔叔家看到过你和沂哥的结婚照。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关琳,沂哥从小看到大的妹妹,虽然不是亲的。”
关琳语气俏皮,也极为巧妙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喊沈沂也喊得很亲昵。
一切都很得体,只是这种亲昵令赵南星不舒服。
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她微顿,然后朝关琳伸出手,“你好,沈沂的妻子,赵南星。”
关琳笑笑,“我知道的,不过后来和沂哥见面时,他没怎么提起过,所以我对你还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你对沂哥来说很特别。”
赵南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有点拿不准关琳的意思。
她并不是很想把这样的女孩儿归类为情敌,毕竟对方年纪小,还和沈沂是旧识,很可能还是世家好友。
赵南星尴尬地应了声:“呃。”
关琳轻笑,看上去天真又烂漫:“毕竟是能让沂哥去宜海三年的人。”
赵南星:“……”
她忽然就明白上午看见的那一群乌鸦是什么意思了。
此刻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晦气。
第18章
当初沈沂去宜海, 沈家对她颇有微词。
不过她后来很少去沈家,所以没再听过那些话。
沈沂和家里的关系很疏离,她第一次去沈家的时候想买些礼品带过去, 沈沂只淡淡地说:“不需要。”
去了以后沈父有因为这件事对她发难, 结果沈沂冷静地抬起头, “你缺什么?”
“是我把她买的东西退掉的。”沈沂将这件事全部揽下来,“反正就算拿回来也会被扔掉, 何必?”
当时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沈沂却毫不在意,“我带她来也只是因为你们说想见下,仅此而已。”
沈沂在他家里和在外边判若两人,尤其是当着他父亲面的时候。
沈父是个极其严厉的人,两道黑眉宛若山峰, 更偏宠他大哥一些,而他哥哥沈清溪常戴着眼镜,看上去冷静自持, 除了会在女儿沈诗怡面前露出笑外,其他时候看人总是带着三分试探七分打量, 那目光让人极其不舒服。
后来赵南星好多次都想问,“你回家以后不快乐吗?”
但又怕一问就扯出那些旧事。
她并不是很想和沈沂交换过往。
那些支离破碎的、她都无法面对的过往。
沈沂决定去宜海以后,唯有舒静过来找她聊过几句, 让她别放在心上, 沈家的男人总是事业放第一位。
那段时间, 舒静常到家里找她, 但好多次她也忙得不着家, 舒静便给她放一些零食和补品, 适当地发一条消息关怀。
如今关琳提起来, 似是一根软刺直接扎进了赵南星心口。
良久,赵南星冷声回答:“和你有什么关系?”
关琳脸色顿时变了。
赵南星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站得笔直,压迫感十足,“一个成年人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沈沂去宜海是个人选择,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低敛下眉眼,收敛了点儿锋芒,“关小姐,你僭越了。”
关琳下意识后退半步。
赵南星不欲和她纠缠,说完后转身便走。
可还没走出几步,关琳忽然喊她:“赵南星。”
赵南星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她,“嗯?”
“你别得意。”关琳捏紧拳头,带着一丝报复地说:“你知道顾朝夕吗?”
之后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她、回、国、了。”
—
赵南星在关琳面前表现得很坦然,但回到办公室以后盯着桌面发了会儿呆。
不过发呆结束以后又想通了。
顾朝夕回不回国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和沈沂的关系再差,能差得过现在?
只不过,她现在单方面想和沈沂修复一下关系。
始终却迈不出那一步。
她只有一个理由走近沈沂,却有无数个理由被劝退。
今日的急诊科不算忙,赵南星下午总有空隙去想些有的没的,之后在医院门口,余光还瞟到了关琳和那位律师,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出了医院。
那位律师在离开前还朝她看了眼,带着几分令人不适的侵略性。
赵南星立刻低敛下眉眼,没和他对视。
临到下班时,高速上忽然发生了连环车祸,正值换班时间,赵南星又陷入到紧急抢救中。
等忙完已经晚上十点多,她动了动脖子,听到咔嚓一声骨骼脆响,在办公室缓了一会儿才换衣服出门。
季杏在她身后一路小跑追上来,“赵医生,你走慢点。”
赵南星站在路边,白色风衣被夜里冷风吹得猎猎作响,“还有事儿?”
“有啊。”季杏抬起胳膊,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给你拿的,记得换药。”
赵南星:“……”
经季杏一说,她腿上的伤口才又隐隐泛起疼痛。
赵南星也没推诿,接过以后问:“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啦~你明天继续请我吃饭呗。”季杏眨了眨眼。
赵南星拿出手机,给她转了一百,“转账记得收,这样我明天才请你吃饭。”
季杏闻言立刻蹦起来,“好耶。”
出租车停在路边,赵南星上了车,季杏站在原地朝她使劲儿挥手,直到车走远才落下来。
陈渝忽然出声,幽幽地:“你都快成望星石了”
季杏蹦了下,捂着心口:“你吓死我了。”
两人同站在路灯下,陈渝双手插兜瞟她一眼:“你刚干嘛呢?做亏心事了?”
季杏摇头:“怎么会?”
“切。”陈渝轻嗤一声:“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去门诊上买药了。”
“给赵医生的。”季杏脸色微赧,“这算什么亏心事儿啊。”
陈渝望着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街,车来车往,“你真的喜欢她啊?”
季杏先没反应过来,点头:“是呀。”
随后陈渝脸色一变,“但她结婚了呀。”
季杏:“……?”
季杏几乎是小跑着退开,“你说什么呢?我说的是对她的崇拜,不是那种……”
“真的?”陈渝不太信。
季杏皱着眉,鼓起腮帮子,认真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就是看见一个人,她的精神和品质会感染你,会带着你往前走。我原本刚来医院的时候很害怕,也不喜欢急诊科,但是看见赵医生,我就会燃起斗志。而且她对病人的那种态度,对生命的崇敬,会让我时刻绷紧脑子里的弦儿。”
所以这样的人是值得喜欢的。
陈渝听完后默默点头,“原来如此。”
几乎是急诊科所有规培生的通识:往后绝不留在急诊科。
但季杏现在已经有了规划,她想留在急诊科。
这里很苦,很累,但依旧有人坚守。
季杏踢了踢脚下的路:“所以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不喜欢她。”
“喜好不同吧。”陈渝揽住她的肩,“咱们科室那群男的啊,眼里容不下比他们厉害的女人。”
季杏想了下,“你真相了。”
陈渝和季杏沿路散步,约着去吃路边摊,一边走一边聊。
聊到最后,陈渝说:“感觉赵医生是那种特别坚强,遇见事儿从来不会哭的人。”
“怎么会啊?”季杏立刻反驳,“她其实可怕疼了。”
“她今天腿都受伤了,依旧忙了一整天,根本看不出来。”陈渝说。
季杏耸耸肩:“因为认真。”
陈渝:“……”
季杏撇嘴,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委屈:“谁伤成那样不疼啊?不过是硬撑罢了。”
陈渝身子撞了撞她:“怎么感觉你心疼?”
季杏望了望四周,凑到陈渝耳边低声道:“今天我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她都快疼哭了。”
陈渝震惊。
“泪珠子挂在睫毛上。”季杏说:“堪称仙女落泪,绝美。”
陈渝:“……”
季杏啧了声:“我还感觉咱们科室那些男人,就是因为得不到赵医生才诋毁她。”
陈渝想象了一下赵南星掉眼泪的画面,立刻摇头,但嘴上却附和季杏:“应该是。”
—
赵南星回家时,沈沂正坐在沙发上看卷宗,客厅里开着两盏昏黄的暗灯,光线不是很好。
她一推开门,沈沂的目光便望过来,深邃的眸子映着光,“吃饭了么?”
赵南星撑着玄关,“还没。”
沈沂便挽起袖子往厨房走,“面条吃不吃?”
“可以。”赵南星换上拖鞋,抬起袖子闻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
因为在医院待了一整天,身上都是消毒水的气味,但沈沂很讨厌闻这个味道,所以在回来路上,她给身上喷了点儿香水。
是和她买的那款沐浴液一样的味道。
不过此刻香水味也没完全遮掩掉消毒水气味,她瞟了眼厨房,沈沂正从柜子里取东西。
平日对她来说需要踮起脚够的柜子,沈沂轻而易举就能把东西拿出来,不过片刻她便收回目光,声音冷淡道:“我先去洗个澡。”
沈沂应了声哦。
但赵南星走进浴室,开了暖风,温热的水刚落在肌肤上,浴室门忽然被敲响。
“赵南星。”沈沂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你别洗了。”
“怎么了?”赵南星关掉水,没了水流声的浴室有几分空旷,连她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腿伤。”沈沂说:“不能洗。”
赵南星:“……”
赵南星重新打开水龙头,整个人都被打湿,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会注意的,你别担心。”
在说最后这四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微颤,心跳也莫名加快几分,同时又有些提心吊胆。
怕沈沂反驳,说他并非是担心,可能单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关怀她一句而已。
但沈沂没有,他只是深呼吸了一口,“那你稍微冲下就出来,我给你煮面吃。”
赵南星:“好。”
他的脚步声响起,赵南星忽地又说:“我带了药,一会儿你帮我换一下……”
说着顿了下:“行吗?”
“好。”沈沂爽快地应下。
赵南星尽量避开伤口,飞速冲了个澡,在选择沐浴露的时候带了点儿“小心机”,用的是沈沂也用过的那款。
等她洗完以后才发现自己没带睡衣,不过有浴巾,往常她自己一个人,裹个浴巾也就出去了,但现在家里还多了个人。
……
在让沈沂帮她拿睡衣和裹浴巾出门两个选择中,她还是选了后者。
浴巾足够长,裹上去像条露肩短裙。
北方还没送暖,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冷得打了个寒颤。
恰好沈沂把面煮熟,厨房里还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赵南星想快步溜回房间时,却被沈沂从后边拉住,他把她从上打量到下,目光落在她的赤脚上,眉心微皱。
“我……没拿睡衣。”赵南星磕绊着说。
沈沂看向她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穿过她的腿弯,直接把她打横抱起。
沈沂声音清清冷冷的,但又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和缱绻,“可以喊我给你递。”
赵南星一怔,手捂着胸口,“你在忙。”
“但你找我的话……”沈沂看了她一眼,莹白的肌肤泛着粉,在昏黄灯光下格外诱人,他别过眼,喉结微动:“我没那么忙。”
赵南星忽地低咳一声,手捂到嘴边,浴巾因为失重,散开一半,她又急忙去捂,结果沈沂已经踢开门,手指在她腿上摁了一下,“别捂了。”
“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他用最清冷的声音说最让人害臊的话。
赵南星蹭地脸就红了,还不等她有所反应,沈沂已经把她放在柔软的床上。
沈沂睡衣衬衫的扣子开了一颗,下摆也被弄皱几分,略显迷乱。
“换个衣服出来吃饭。”沈沂说着出了门。
赵南星坐起来,依旧有点没反应过来,并不是对刚才的情景,而是对沈沂那句——你找我的话,我没那么忙。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沈沂也是有些喜欢她的?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沂忽地折返回来,手上拎着赵南星的拖鞋,弯腰给放在地上,随后仰起头看向她,眸光又深邃几分,却什么都没说地把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给她盖住。
在他要起身离开时,赵南星抓住了他的手腕。
“还有什么事儿?”沈沂问。
赵南星跟他平视,嘴张了张,心里有好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喉咙干涩。
而此刻的沈沂逆着光,眼睛像是深不可测的银河,迷人又璀璨,吸引人不可控地沦陷。
良久,沈沂的喉结微动,赵南星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往前凑,在他略带冰凉的唇上落下一吻。
她已然闭上眼。
从前的亲近也都是沈沂带着她,她根本不得其法。
就连亲吻也只是浅尝辄止,分明都还没做什么,呼吸已经被打乱,心跳声咚咚咚地响。
赵南星想了半天没想到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心跳实在是太大声,而她又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残局。
片刻后,她睁开眼看向沈沂,只见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目光难测,让她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赵南星却觉得自己已经把心思暴露了个彻底。
她已经主动,沈沂却不为所动,慌乱之下,赵南星松开双臂,往后撤离,可还没等她重新盖上被子,沈沂却揽住了她的腰,单臂将她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侧颈,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耳后,几乎是用气声道:“别躲。”
……
一场尽兴。
赵南星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脖子下是沈沂的胳膊。
两人身上都汗津津的。
房间里的灯还都亮着,赵南星往上拉了拉被子,转过脸看沈沂。
男人的下颌线优越,像是造物者最完美的雕塑品。
她贴近沈沂,在安静到只有彼此呼声的房间里忽地出声喊:“沈沂。”
沈沂的手正玩弄着她的发梢,闻言应道:“嗯?”
赵南星的唇落在他肩膀,轻轻地咬了下,似是在缓解自己的紧张,而后才问:“你喜欢过人吗?”
沈沂的手一顿。
从赵南星的角度看去,他刚才还残留的一丝笑意在脸上忽地凝固。
房间里刚还温存,缠绵悱恻,一下子因为她的问题而消失全无。
赵南星不擅长缓解尴尬,但她有努力,她胳膊搭在沈沂劲瘦的腰间,轻轻挠了下,“说实话。”
沈沂轻阖了下眼,随后点头:“有。”
“谁啊?”赵南星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沈沂单手把她往上提了提,直接把她揽进了怀里,几乎快要嵌进身体里。
赵南星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上来,“是在婚前喜欢的吧?”
“是啊。”沈沂这次倒爽快地应了。
赵南星勉强地扯出一个笑,“沈先生的青春确实很精彩。”
她感觉自己再说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于是凑近了吻向沈沂,换来是沈沂绵长的回吻。
在这个吻结束之后,赵南星轻伏在沈沂的肩膀,眼睛泛着红。
沈沂摸着她的发梢,略带笑意地说:“喜欢的人,是你啊。”
一听就是开玩笑的语气。
赵南星轻嗤,声音略带哽咽,却没敢让他听出来,用的是气声:“那我该信吗?”
沈沂附在她耳边,含了下她的耳垂。
片刻后,他那清清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是真的。”
带着几分揶揄。
赵南星的心忽地停了跳。
很冷静地停下来,变成了正常的节奏。
她从沈沂身上滚下来,躺在床的另一侧,声音闷闷的:“以后记住了。”
她再笨也知道,沈沂这话是要反着听的。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可偏偏,她喜欢了沈沂。
沈沂侧过脸,抬手想摸下她的脑袋,手却悬而未落。
良久,他从后边抱住赵南星:“你生气了?”
赵南星摇头:“意料之中。”
沈沂忽地用很认真的语气说:“所以,我喜欢你在你意料之中?”
尽管知道他是在骗人,赵南星的心依旧微不可察地狂跳了两下。
“那沈太太确实神机妙算。”沈沂温声说。
第19章
赵南星周六是夜班, 周末昏昏沉沉地在家睡了一整日,等醒来时已经下午五点多。
窗帘徐徐拉开,夕阳的光投射进房间, 她抬起手臂遮了下, 良久才回过神从床头捞起手机。
未读消息早已是99+。
周悦齐在群里艾特了她好多次, 她都没回。
这会儿懒洋洋地回了句:【干嘛?】
周悦齐秒回:【想约你吃午饭的,结果已经快到晚饭的点儿了!】
商未晚:【要不是问了徐主任, 她估计已经杀到你家了。】
赵南星看着消息都能想象到周悦齐那跳脚的样儿, 忍不住轻笑一声,戳着屏幕回:【晚上我请?】
周悦齐:【不然呢?!】
商未晚:【我加完班就过去找你们。】
赵南星惊讶:【你们不在一起?】
看中午的消息,两人应该是在一起的。
结果周悦齐发了个大哭的表情包:【这个女人陪我逛街逛到一半,然后回公司加班了~】
周悦齐:【我就是那颗地里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
商未晚:【好了,马上结束。】
赵南星:【摸摸头.jpg@周公主, 我换身衣服就来疼你。】
周悦齐直接给她甩了个定位。
家里一如既往的冷清,赵南星也保持着原有的生活节奏。
好像沈沂回来这件事就只是单纯为她的夜晚添色而已。
他依旧忙于工作,而她夜班白班双班倒, 见到的时间并不多。
自从上次听完他的“玩笑”,赵南星和他打照面的时候就少之又少, 即便见了,也会带着微妙的疏离感。
她腿上的伤已经结了痂,没有留下后遗症, 而沈沂手上的伤依旧没好完全。
赵南星有时候会想, 是不是她和沈沂天生不对盘, 只要在一起就会受伤不断?
她这想法在跟周悦齐她们吃饭时, 不小心被周悦齐说了出来:“沈沂这才回来多长时间啊?先是他受伤, 又是你受伤, 你们是不是八字不合?”
当周悦齐提出这个问题时, 赵南星差些就点了头。
一旁的商未晚拍了周悦齐下肩膀:“嘴上没个把门的,这种事儿也要乱说。”
“本来就是。”周悦齐喝着手边的橙汁,眼睛瞪得圆鼓鼓的,“要不是徐嘉树,我都不知道你受伤了。你怎么什么都不和我们说啊?”
赵南星单手托着下巴,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好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悦齐闻言翻了个白眼,“姐姐,这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啊?”
赵南星一怔,下意识道:“除却生死都是小事。”
周悦齐:“……”
周悦齐被气到心梗,转过头看向商未晚,委屈撒娇:“商商,你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
商未晚瞟了眼赵南星,随后温声道:“总归还是要说一声的,我们都以为沈沂回来,你在家过清闲日子呢。”
“开什么玩笑。”赵南星轻笑:“他回来我应该更忙了才对吧?”
“所以我们才不敢打扰你啊。”周悦齐撇嘴:“不然我早把你约出来了。我早就想跟你吐槽一下你那个不成器的……”
商未晚在桌下踢了周悦齐一下。
周悦齐往角落缩,满脸警惕:“干嘛?”
“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吗?”商未晚举起杯,“喝杯酒,开开心心的。”
赵南星早已懂了她们的言下之意,看着周悦齐欲言又止的表情,犹豫后还是道:“没事儿,你想说就说,我不介意。”
商未晚温柔出声:“别硬撑。”
赵南星朝她笑了笑:“就当个故事听,没事儿。”
周悦齐这从意识到氛围的不对劲,低声问:“我是不是做得不太合适啊?”
“没什么不合适。”赵南星温声笑:“周公主做什么都对。”
“也是。”商未晚附和。
周悦齐蔫了吧唧,“你们就把我当小孩子惯着吧,我可以不说的。”
“憋得住吗?”赵南星和商未晚异口同声地问。
周悦齐:“……”
周公主自然是憋不住的。
她忍了一个星期,对赵祈霖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但碍于那还是自己的学生,她还是一名刚进入学校的班主任,本着“感化第一,严厉第二”的原则去教导学生,结果赵祈霖就差把她办公室给掀了。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她就等着见了赵南星好打小报告。
周公主滔滔不绝地讲赵祈霖在学校里做的那些事儿,拉帮结派、欺负同学,天天跟校花唐璇身后,惹得唐璇都过来跟周公主哭了一次,说觉得害怕。
赵南星一直都安静地听着。
等到周公主讲完,一口干完了手边的半杯橙汁,把杯子往桌上一甩,气得爆了句粗口:“妈的!我就没见过这样儿的学生!”
赵南星拍拍她的手:“消消气。”
商未晚看向赵南星,总担心她有没有异常。
但赵南星全程都表现得异常淡定,就好像是在聊陌生人的事一样。
周公主越说越气,都气到眼睛红了,“他凭什么那么做啊?那可是学校,又不是让他撒野的地方。”
“他从小就这样。”赵南星想了想,从中华词库里扒拉最适合形容他的词语:“嚣张跋扈、任性霸道、蛮不讲理、神经兮兮。”
周悦齐:“……”
“你这么优秀,怎么会有这种垃圾弟弟?”周悦齐气得口不择言:“跟他断绝关系吧。”
赵南星闻言低笑出声,喃喃道:“我倒是想呢。”
周悦齐发泄完情绪以后才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又回过头跟赵南星道歉:“对不起,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就是单纯理解不了赵祈霖这个品种。”
“没事儿,我也理解不了。”赵南星无所谓地说。
毕竟是能将生病的亲奶奶送去养老院的人。
赵南星对他也讨厌到了骨子里,不过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
上次和赵祈霖见面好像还是因为在医院见到了赵德昌,他急性阑尾炎来了趟医院,赵祈霖就来医院看了眼,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她刚好从那条走廊路过,跟赵祈霖打了个照面,接近一米八的男孩儿看见她后皱了皱眉,把脖子里的耳机一戴,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很桀骜。
换句话说,很没有礼貌。
赵德昌当初心心念念的儿子,不过如此。
甚至当时看到赵德昌躺在医院病床上,而赵祈霖又是那副样子的时候,赵南星有种小人得志的快乐。
“哎。”周悦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星星,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赵南星回过神,把那些繁杂的念头都抛到一边,顺带岔开话题:“吃完了?”
周悦齐和商未晚齐齐点头。
赵南星便喊服务员来结了账。
周悦齐拉过商未晚窃窃私语:“你有没有觉得星星很不对劲儿?”
“再怎么说也是她弟弟,你刚才真的过分了。”商未晚说。
周悦齐:“……我真的是快气死了。”
商未晚瞟了眼赵南星,很快又收回目光:“反正你往后少提他。”
周悦齐扁嘴点头:“好吧。”
吃完饭后时间还早,周悦齐便提议去KTV玩。
“周公主,你明天不跑早操啊。”赵南星说。
周悦齐一怔,随后大手一挥:“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不要耽误我今天的快乐。”
商未晚&赵南星:“……”
—
三人去的KTV还是以前常来的那家,服务员一看见周悦齐,就笑眯眯地迎了过来,“周小姐,还是原来的地方?”
“今天给换个大的。”周悦齐豪横道。
服务员一怔,随后道:“今天小周总把最大的那间给订了,您看……”
“傻啊你。”周悦齐叉着腰:“我又没说要最大的,比我们以前那间大就行了。”
“成嘞。”服务员领着她们穿过一条又一条鎏金的走廊。
这里的老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一样,就连地板都是用的是金色,仿若走进了欧洲豪华宫殿。
说实话,有点土。
不过这里的安全性和私密性都极好,周公主会来的地方一定是圈子里哪个富二代开的,所以这些吐槽赵南星她们都没说过,几乎都是周悦齐一个人说。
等走到包厢以后周悦齐才反应过来,“你刚说最大的包厢被我哥订了?他来KTV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服务员说:“听闻是要给人接风洗尘,这不是沈律师从宜海回来了么?估计是这样。”
“也倒是。”周悦齐耸耸肩:“他以前跟沈沂和程二哥都狼狈为奸来着。”
服务员知道的东西也不多,周悦齐就随口一问便放他走了。
而听到服务员这些话的赵南星,心思早已千回百转。
沈沂一直都和程阙走得近,她倒是忘了,还有个周朗。
所以她不知道的那些消息其实可以问周悦齐……
好奇心是可以压制的。
可一旦被勾起,便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
不知什么时候,商未晚坐到她身边来,低声说了句:“悦悦没心眼,你想做什么就做,别太多顾忌。”
赵南星看向她:“正因如此,才不太想跟她说。”
“但你一直埋在心里也不是事儿。”商未晚耸了耸肩,“一晚上都心事重重,我看你这张脸都难过了。”
赵南星摸了下自己的脸:“有吗?”
“自信点。”商未晚捏了她一下:“有的。”
“都是朋友。”商未晚说:“就像她跟你吐槽你不喜欢的弟弟一样,大家把什么都说开才好些。不然为什么需要朋友呢?”
赵南星:“……”
“商商。”赵南星忽然很认真地说:“此话共勉,别硬撑。”
商未晚温和的笑顿时僵在脸上,随后把脑袋倚在她肩膀,“怎么会?我活得好着呢。”
话音刚落 ,电话便响了。
商未晚看了眼来电显示,顿时皱起眉头,“我去接个电话,你们先聊。”
说完后慌慌张张的出了包厢。
而周悦齐终于调试好了设备,拿着话筒已经开始唱起来。
“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
他不可到现场
……”
周公主偏爱粤语歌,所以上学时寒暑假就往东南沿海跑,吹着海风学粤语,学了一口地道的粤语,唱起粤语歌来极有感情。
赵南星晃着身体为她伴奏。
等一曲终了,商未晚还没回来。
周悦齐拿着话筒问:“星星,你唱什么?我给你点。”
“我不唱。”赵南星说:“你唱我听。”
周悦齐便凑过来撒娇,“快点儿嘛,明明唱歌就很好听,为什么不给我们唱?”
赵南星:“……”
“你要是不唱我一会儿就去把沈沂给你找过来。”周悦齐威胁道:“让他替妻赎罪。”
赵南星:“?”
赵南星趁机拉了她一把,“那个,我问你点儿事。”
“什么?”周悦齐疑惑。
赵南星低咳了声,还是第一次做这种背地里打听人的事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犹豫之后还是开口:“你认识关琳吗?”
“就那个关璟的双胞胎姐姐?”周悦齐点头:“认识啊,不过不熟。”
“对了。”周悦齐忽然想起:“咱们那天在商场看见的是不是就她?她那会儿就一直当沈沂的跟屁虫,现在还是。不过你得警惕点儿啊,关琳从小到大就很受欢迎,但一直没谈恋爱,我当初听我爸和我哥在家里提过一嘴,好像是她家跟沈家要联姻,不过她跟沈沂差了九岁还是十岁,所以不太可能。”
赵南星点头。
周悦齐知无不言:“关璟那个混球,社会垃圾,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蔫坏蔫坏的,那会儿他们家离我家近,有一次他来我家做客,把我家的咘咘扔进了臭水沟,气得我……”
咘咘是周悦齐养的一只猫,过世很久了。
但周悦齐一直无法忘怀。
“我一脚就把他踹进臭水沟了,他还跑去告状,我就拉着我哥哭,最后我哥给了他一顿暴揍。”周悦齐轻哼一声:“前段时间好像说被抓进去了,跟社会上的混子们轮女干了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现在还在医院接受心理疏导呢。真不是个东西。”
赵南星安静地听着。
周悦齐说到这才想起来:“所以关琳很有可能是找沈沂给她弟弟辩护。我跟你说,可别让你家沈沂接这个案子啊,不然我就会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赵南星:“……”
“我不干涉他工作的。”赵南星说:“我们从来不讨论这些。”
沈沂作为刑事律师,当事人肯定有关璟之流。
赵南星并不觉得自己能左右他的选择,所以他们平日里都不会聊这种事。
周悦齐却大惊:“你不会支持沈沂为这种人渣辩护吧?我以前听他们说过,刑律就是典型的讼棍。”
赵南星:“……一份工作罢了。”
赵南星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得到了解之后便转了问题:“那……顾朝夕呢?你听过没?”
“好耳熟。”周悦齐捏了捏耳垂,随后激动地拍了下赵南星的肩膀:“想起来了!以前高中校花,而她的上一任校花是祝诗意。”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周悦齐从自己的记忆里把这两个人都搜刮了出来。
“祝诗意是艺术生,学古典舞的,还会弹钢琴。那会儿和程商津是模范校园情侣,也是好多男生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她那会儿和程商津一起走在学校里别提多养眼了,不过他们大我好多岁,我也就是听人说一说。而顾朝夕就有点像祝诗意的反面,性格特好,长得也好,那会儿经常跟沈沂和程阙混在一起,三个人是铁三角来着。”
“不应该是跟你哥吗?”赵南星问。
“什么啊。”周悦齐啧了声:“我哥跟我嫂子呢,青梅竹马,那会儿沈沂和程阙都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我哥坚定地陪在我嫂子身边。懂?”
赵南星:“……”
“不过也是有点玄学。”周悦齐感慨:“程阙和沈沂大学去了宜海,顾朝夕留在云京,没多久就出国了。”
“为什么是玄学?”赵南星不解。
虽然这个包厢里就她们两个人,周悦齐还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附到赵南星耳边说:“我听过一个说法,程二哥跟沈沂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就是因为他们彼此都不受家里待见。而程二哥更惨,在意的人不是死就是离开。”
周悦齐叹了口气:“程二哥之所以被称为程二哥,就是因为他上边还有个哥哥,就是程商津。”
“好像是我小学的事儿。”周悦齐摇摇头:“我都有点记不清了。反正就是程商津去世,祝诗意高考后就出国了,程二哥当初在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那会儿还是冬天,那年云京的雪下得特别大,我哥要出门,我非要跟着,然后就看见程二哥晕倒在雪地里,就差一口气吊着。”
周悦齐说起来都哽咽,“后来是沈沂送他去的医院,从那会儿起他们就成为朋友了。”
赵南星听得也颇为震撼。
她从前也听过豪门水深,但没想到竟会有如此波折的故事。
片刻后,她才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那沈沂呢?回来以后有没有被苛待?”
周悦齐摇头:“没有哎。他性格超好,不过沈家更重视的还是他哥吧,以后公司肯定还是他哥的,你们应该能分红?我看他好像对公司也没兴趣,你们两个这样当甩手掌柜也挺好。”
“我们都觉得是程二哥更惨一些。”周悦齐笑了笑,然后才反应过来,碰了碰赵南星的肩膀:“怎么?心疼你家沈律师了?”
赵南星笑:“怎么会?”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沈沂性格好?
是她出了问题还是沈沂有问题?
周悦齐从桌上捞过一支棒棒糖,拆开以后先喂到赵南星嘴里,然后又拆了一支,“你了解她们干吗?”
“随便问问。”赵南星说:“好奇。”
“反正当初顾朝夕跟他们关系……”周悦齐说到这忽然卡壳,脖子缓缓转过来,“我想起来,顾朝夕从英国回来了,所以今晚……不会是她的接风宴吧?”
—
赵南星从周悦齐这儿得到了不少信息,不过心底也因为周悦齐的话惴惴不安。
因为沈沂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从宜海回来后已经跟周朗他们约过,所以不会再搞这么大阵仗。
越想越有可能是顾朝夕的接风宴。
因为烦闷,她坐在包厢里开了一罐啤酒,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那罐啤酒喝完的时候,商未晚才从外边回来,然后就被周悦齐闹着去唱歌。
商未晚的声音有些哑,听起来像是哭过。
周悦齐问起,她也只说是外头风太大。
等她唱完一首坐回到赵南星身边时才低声说:“我刚才看见沈沂的朋友了。”
“程阙?”赵南星挑眉。
商未晚点头:“是他。”
呆久了以后包厢确实闷,赵南星又喝了两罐啤酒,终于坐不住去了趟卫生间。
她站在池子前洗手,镜子里的她脸色驼红,带着轻微的醉态,而她的另一侧是位很漂亮的女士,姿态也很优雅。
但在看见对方脸的那一刻,赵南星忽地怔住。
温水泊泊地流过她的手指,池子里的水囤积在一起,逐渐没过水池边缘,两秒后,一道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赵小姐,关水。”
赵南星猛地回过神来,飞速关了水龙头,又把出水口打开,从一旁扯了两张纸出来擦干净手,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侧过身:“抱歉。”
“没事。”依旧是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
赵南星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对她刚才的称呼提出疑问:“你认识我?”
“你好,顾朝夕。”顾朝夕朝她伸出手,“沈沂的高中同学,兼好友。”
赵南星眉心微皱,“你好。”
她完全没想到顾朝夕会是如此落落大方的姿态,倒是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没能来参加你们的婚礼,我很遗憾。”顾朝夕笑了下:“当时我在国外,抱歉。”
“没事。”赵南星和她差不多高,但不知为何,她站在这里就是没底气,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而顾朝夕朝她灿然一笑:“今天是我们的高中同学聚会,你要过来吗?”
“大家都对你很好奇呢。” 顾朝夕说:“你的照片都在我们班级群里传阅过了,刚才大家还说,要是校草同学不把他金屋藏娇的老婆带出来,今晚可就得被灌个不省人事了。”
“校草?”赵南星惊讶。
“你还不知道吧?”顾朝夕微笑:“以前我们高中的时候,沈沂可受欢迎了。”
赵南星:“……”
她当然知道。
而且现在,她感觉很不舒服。
顾朝夕的一举一动都在向她透露一个信息:我们非常熟。
甚至有种女主人的姿态。
赵南星轻呼了一口气:“你们聚吧,我就不掺和了。”
她有些惧,所以选择了逃避。
顾朝夕却挽着她的手臂,“走吧,相信你会是我们今晚同学聚会的爆点。”
赵南星:“……”
“对了。”顾朝夕拉着她走出卫生间以后才低声道:“那天晚上沈沂是怕我受伤才替我挡了一下,把你家沈沂弄受伤了,不好意思啊。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这语气活像是赵南星说一句介意,就是赵南星不大度。
但赵南星站在她们包厢门口,闷声道:“介意。”
随之而来的是打开的包厢门,黑压压地坐了一大堆人,沈沂正坐在角落里拿着手机不知在干嘛,全神贯注的。
顾朝夕也听到了赵南星的那句回答,面上表情微变,却又强撑着笑道:“想不到赵小姐还是个幽默的人啊。”
赵南星低声:“我不幽默。”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此刻包厢里安静下来,就连刚还在起哄的程阙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大家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赵南星身上,而赵南星的声音刚好落进了沈沂耳朵里。
那一瞬,沈沂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赵南星直勾勾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沈沂从她眼神里看出了怨愤和委屈,神态和幼时被冤枉的赵南星有八分相似。
他忽地勾唇笑了,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来朝赵南星走过去。
包厢里忽然开始起哄。
第20章
一罐啤酒自是不会让赵南星醉倒的, 只是会将平日里堆叠后藏在心底的情绪似有若无的发散出来。
她的仪态很好,即便喝了酒,站姿仍旧笔直。
一条藕色的长裙把她身材勾勒得极好, 纤腰瘦肩, 纤白的脖颈里戴着一条银色的项链, 吊坠是蓝色的鲸鱼。
因着周淑是做旗袍的,她除了在给周淑网店当模特时会穿旗袍外, 平常的连衣裙也大多是和旗袍相近的款式, 全都是周淑亲手做的,适合日常穿出门。
周淑手艺好,做的每一件都极有风韵。
赵南星此刻站在门口,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沈沂。
沈沂逆着光走到她面前,温声问:“你怎么来了?”
赵南星抿唇, 看了眼身侧的顾朝夕,但在她打算说话时,顾朝夕忽地开口:“我刚去洗手间, 在那儿偶遇了你太太,这就给你带过来了呗。”
顾朝夕说着向沈沂眨了眨眼, “估计是因为不放心你。”
赵南星闻言皱了眉。
这话说得,活像她是个喜欢争风吃醋的女人一样。
“哦吼~”包厢内响起活泛的揶揄声 ,“这是来查岗的吧。”
“放心吧, 我们都替你看着呢。”
“当初我们学校多少人追他都没追到, 这人也就是看上去心软, 实际上跟铁树一样, 难开花。”
“怎么说话呢?这不是开花了嘛?甚至比我们结婚早多了。”
“……”
一群人说着又笑起来。
赵南星不太懂他们的笑点在哪里, 她依旧对顾朝夕的话耿耿于怀。
等包厢里再安静下来, 赵南星才认真道:“我跟朋友在这里玩, 只是上个卫生间,就被拉过来了。”
说完后又看向沈沂,声音清清冷冷的,“我不知道你在这。”
她目光太过认真,沈沂顿了下牵起她的手,“拿冷水洗的手?有点冰。”
赵南星试图抽离,却没沈沂的力气大。
包厢里是此起彼伏的揶揄声,赵南星并不适应这种环境,沈沂便站在她身侧,把她揽在怀里,“别开她玩笑了,一会儿人被说跑了。”
大家立刻保证起来。
而沈沂拉着赵南星去了他刚才坐的角落,另一边是程阙。
包厢里大概二十个人左右,没一会儿周朗凑过来问她:“齐齐呢?”
“还在唱。”赵南星说。
周朗问:“喝酒没?”
“一点点。”赵南星说:“肯定不会醉。”
周朗这才放心了些,有人喊他过去点歌,他也就去了。
赵南星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略有些不知所措,但她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是生气了,让人摸不准她在想什么。
没多久顾朝夕又凑过来,熟络地说:“沈沂,刚我已经和赵小姐自我介绍过了,但我觉得还得是你来引荐一下吧。”
沈沂抬头,眉头微皱,似是在说——没必要吧?
可顾朝夕已经坐了过来,“还是说你还对以前的事儿耿耿于怀啊?”
沈沂:“……”
沈沂最先看的是程阙。
程阙耸耸肩,“夕哥,你这干嘛呢?”
“我就是对美女感兴趣啊。”顾朝夕轻笑:“不然你还以为我要干嘛?我的天呐。我只是最近没男朋友,又不是把目标对准沈沂,怎么说得我像是要横插一脚她们婚姻一样?不至于吧?”
这话说得三分真七分假。
沈沂懒得继续听,径直打断道:“这我太太,赵南星。”
“这个是……”沈沂指着顾朝夕,微怔后道:“高中同学,顾朝夕。”
顾朝夕一愣,随后啧了声:“沈沂你可以啊,几年没联系就这样了。我看你是把那些年的事儿都忘了,我就一普通朋友是吧?”
还没等沈沂有回答,那边就有人喊顾朝夕:“夕哥,我们玩游戏,你来不来?快点儿。”
“别打扰人家小夫妻亲密。”
“还有程阙,来不来?玩点好玩的。”
“……”
前边有人在唱歌,缠绵悱恻的情歌显然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便提议玩游戏。
一帮许久没见的高中同学聚在一起,聊聊往昔,谈谈近况。
能来同学聚会的都是性格还不错的,待在一起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
但沈沂和赵南星所坐的地方就像是被另外僻开了一样,和那些热闹格格不入。
沈沂看她脸红,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你喝酒了?”
赵南星点头:“一点儿。”
“今晚怎么突然到这儿来?”沈沂又问。
不知是不是赵南星的错觉,他语气里有一丝丝的谴责和埋怨。
那种冷淡的,像是质问的语气,直接把赵南星心头那一簇火给点燃,冷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来?”
沈沂眉心紧皱,似是在思考措辞。
一触即发。
那边儿的程阙喊了声:“沂哥,来不来玩?”
沈沂的掌心紧握住赵南星的手,稍用了些力道,似是安抚她的情绪。
赵南星却别过脸没看。
沈沂冲程阙摇头:“你们先玩儿。”
“赵南星。”沈沂低声喊她的名字,赵南星却没回应。
气氛尴尬,有些僵持。
良久,赵南星忽地自己就泄了气。
没意思。
她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参加聚餐的人,自己的同学聚会去的次数都很少,为什么还要掺和到沈沂的聚会当中来?
和一些不认识的人待在一个空间里,听他们嘻嘻哈哈说一些自己根本没经历过的事儿,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
最重要的是,沈沂并不希望她来。
“算了。”赵南星用力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来,随意地垂在腿上,“你们玩,我不打扰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却被沈沂拉住。
沈沂低敛下眉眼,谁都看不见他在晦暗之中的表情,笃定道:“你能来。”
“打扰你们老同学相聚的雅兴,多不好意思。”赵南星用话刺他。
沈沂忽地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但你是老婆。”
赵南星:“……”
那边儿人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们的动静,一见他们站起来,立刻喊了声:“干嘛去啊?”
沈沂重新牵起赵南星的手,“玩游戏。”
—
赵南星直到坐进大家的圈子里时还没缓过来,感觉耳朵有些发热。
她的位置正好就是沈沂和顾朝夕的中间。
赵南星下意识往沈沂那儿靠了靠。
在座结了婚的有一半都带了家属过来,所以赵南星的到来其实也并非不合时宜。
不过因为沈沂的特殊性,大家对她的关注点更高一些。
更因为她的颜值,众人都乐意揶揄几句。
毕竟平日里难以得见这种风情的美人。
美人分两种,一种是骨相美,一种是皮相美。
赵南星属于前者,商未晚属于后者。
赵南星从小到大关于容貌听到的夸赞都不少,这些人夸起来,她也没有其他感觉。
彩虹屁听了一大堆,在听说她是云京大学医学院研究生,这会儿还在云医工作后,更为惊讶。
有人感慨:“果然,学霸还是要配学霸的。”
“也不知道你俩生出来的小孩儿得多好看,多聪明。”还有人说。
“那估计又是一个翻版沈沂。”
“别了吧,肯定不给同龄人留活路。”
“……”
他们这话题一开,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在草原上驰骋,拉都拉不回来。
沈沂只淡淡地笑:“游戏还玩不玩了?不玩回家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总是一个弧度。
跟赵南星以往在其他聚会上看到时的那样,也跟她那年在小学同学聚会上推开门看见的那个沈沂一样。
这些年他好像练就了一门技艺——微笑。
这种笑总是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但赵南星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凉薄。
所以那会儿好多人都说沈沂过得很好,回到云京以后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富二代,学校里的天之骄子,但她却固执的认为,沈沂过得不好。
因为这些年她过得糟糕极了。
她希望沈沂过得好,却又害怕沈沂过得好。
而如今,沈沂围坐在人群中,能够大方地侃侃而谈,能够接住老同学的一个又一个梗,轻松地游走于聚会之中。
跟局促的她完全不一样。
沈沂在察觉到她的靠近之后,也往过挪了挪。
两人之间没留下一丝空隙。
游戏就是经典的真心话大冒险,转酒瓶子。
喝完的空瓶在玻璃茶几上用力转起来,瓶口指到谁就是谁。
刚他们已经玩了几把试水。
这会儿加入了赵南星和沈沂,他们都摩拳擦掌,喊那个转瓶子的同学:“老贾,给点力啊。”
“我争取。”老贾搓了搓手,撒手一转。
包厢里顿时热闹起来,纷纷开始喊:“沈沂、沈沂……”
十几秒后,瓶子幽幽停下来,没能遂他们的意。
瓶口指向了顾朝夕。
“啧。”顾朝夕无奈:“怎么又是我?你这瓶子长眼睛了吧?”
“没办法。”老贾摊开手:“夕哥你倒霉。选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顾朝夕笑:“当然是真心话。”
“没劲。”老贾吐槽:“刚你也选的真心话。”
“那没办法,谁知道你们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大冒险题目,我可不想刚回国就丢尽老脸。”顾朝夕催促道:“快点儿问,然后开下一局。”
有人悠悠道:“夕哥,上学时你喜欢过咱们班里的男生吗?”
顾朝夕皱眉:“这都什么破问题,就逮着感情史扒。”
“不然呢?”大家齐声反问。
顾朝夕也爽快,“喜欢过。”
大家纷纷看向了程阙和沈沂的方向。
众所周知,铁三角里一直有流言蜚语,不过那会儿碍于程阙脾气一般还能打,沈沂则是老师的宠儿,年级第一,没人敢说闲话罢了。
多年以后,在聚会上问这种问题,有种尘封已久的秘密被揭开,所有人都开始正大光明偷窥过往的感觉。
“那是程阙还是沈沂?”有人胆子大,冒着不要命的风险问了出来。
大家一愣。
程阙随手捡了几颗花生朝刚才说话的方向扔过去,“积点德。”
那人讪讪一笑,“这不是好奇嘛。”
“不回答。”顾朝夕出来解围,“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一阵唏嘘。
老贾正要继续转瓶子,结果被往前倾了倾身的程阙一把夺过,修长的手指在绿色瓶身上稍一使力,瓶子便轱辘辘地转起来。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瓶口最后停在他自己面前。
“程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吧。”顾朝夕嘲笑。
程阙大手一挥:“问吧。”
“就不能选个大冒险?”老贾说:“都连着好几轮真心话了。”
程阙:“……行,大冒险。”
一群人跃跃欲试,对大冒险的内容争执不下。
最后一致决定,推开这扇门以后,对着看见的第一个人唱:“superidol的笑容都没你的甜”,还要再唱完以后Wink,并且拿到对方的一个唇印。
在座女士还给贡献了一支Dior999,正宫红。
程阙听完以后站起来,“你们真行。”
真够缺德的。
不过程阙也不是那种玩不起的人,他把风衣脱到沙发上,挽起了衬衫袖子,刚推开门就迎面撞上一个人。
程阙还松了口气,是个女的。
再一看,还有些眼熟。
程阙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对方的腰上。
盈盈不堪一握。
他脑海中只想到了这个词。
差点跟他撞个满怀的商未晚一怔,率先道歉:“对不起。”
赵南星也站起来:“商商。”
商未晚朝她挥了下手,“星星,你电话。”
程阙低咳了声,不知是谁损的还给递了个话筒。
程阙声音低沉,是很迷人的低音炮,把那句羞耻的歌词唱出来。
商未晚一脸懵,“你干嘛?”
然后程阙就朝她Wink了一下,接着提出要求:“能得到你一个唇印吗?”
商未晚一看那么多人八卦的眼神,顿时悟了,“你输了?”
程阙:“……”
商未晚皱眉:“我晚上吃饭,口红都掉完了。”
程阙给她递过那支口红。
商未晚也没忸怩,旋开口红以后擦了擦最上边,然后涂得很艳丽。
这颜色配她,涂出了色彩的最高境界。
她阖上盖,径直往前一步,在程阙的锁骨上落下一个唇印。
现场先愣了一下,随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就连程阙本人都懵了。
……还能这样的?
“小姐姐霸气!”有人喊了声。
商未晚推开,把口红还给他,“我们两清了。”
程阙:“……”
商未晚就是过来给赵南星送个手机,没想到遇上这一件。
她站在门口捏了捏耳垂,“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家。”
程阙隔了许久才回神:“小事儿。”
商未晚送了手机就直接走,没敢看包厢里任何人一眼。
尤其避开了周朗。
赵南星拿着手机给赵德昌回了条信息:【什么事?】
赵德昌那边也没再回,但之前一共有七个未接来电。
因为程阙那一下,包厢里气氛顿时热络起来,老贾手一转,直接转到了赵南星面前。
大家都跟赵南星不熟,所以一时间面面相觑。
最后让沈沂来问。
沈沂思考过后才问:“晚上是不是不开心?”
大家都说他放水,于是变成了顾朝夕问。
顾朝夕在思考过后才托着腮,一脸灿然:“你们结婚已经四年了吧?那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
众人脸色大变。
顾朝夕却点了几个在座已婚男人的名,“婚姻本来就是危机四伏的啊,有离婚的念头不代表一定会离婚好吧?也不代表彼此不爱对方。我就不信你们的婚姻中一次也没动过这个念头。”
赵南星抿唇,端起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
一种自杀式回答。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她又一次转动了瓶子。
就像是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只要是赵南星所选,最后停下来的地方一定是沈沂。
沈沂微笑:“如你们所愿,真心话。”
众人齐齐把目光落在顾朝夕身上,顾朝夕却喝了口酒,“干嘛啊?刚才得罪人的事儿我都干了,现在还要我来?你们是想要沂哥跟我绝交啊。”
喊程阙就是全名。
喊沈沂就是沂哥。
确实有些双标。
赵南星对这个称呼的变化格外敏感,因为当初她爸在出/轨陈涧书时,最先变了的就是对她妈的昵称,以及对她的。
刚才那个问题已经有些令人尴尬,所以大家为缓和气氛,便将问题降了点难度:“在这个包厢里,有你爱的人吗?”
沈沂点了头。
之后他时运不济,又转到了他。
问题是赵南星提出来的:“学生时代,给人写过情书吗?”
众人纷纷起哄,“好好回答啊,不然晚上回去得睡书房。”
沈沂问:“中学还是小学?”
“都算。”赵南星说。
沈沂思考之后,点了头。
赵南星的心忽地沉下来,她笑了笑。
众人还当她是满足的笑,其实不过是硬撑。
又玩了几轮,瓶口转到顾朝夕面前,她选了大冒险,众人给她出的题是原地大象转二十圈。
她捏着鼻子转了二十圈后有些晕,径直朝赵南星这儿倒了下来,沈沂一把拽过赵南星,单手托住了她的背。
一旁的人拽住顾朝夕,把她扶回原位。
顾朝夕朝沈沂扔了颗瓜子,“沂哥,真不地道。以前跑马拉松的时候我晕倒你还能抱我一程,现在就不是兄弟了?”
沈沂:“……”
沈沂没说话,只低声问赵南星:“伤到没?”
赵南星摇摇头。
“好了。”沈沂起身:“我还有事儿得先走一步,大家玩吧。”
赵南星跟着站起来。
众人也没再留他,都叮嘱他路上小心。
—
出了KTV,赵南星和沈沂去地库开车。
沈沂全程没喝酒,负责开车。
车子驶离这里,赵南星才开了窗吹风,力图让自己清醒些,结果脑子却越来越混沌。
甚至混沌到她想问问沈沂,你当初真给顾朝夕写过情书吗?
但混沌还不至于糊涂。
她只抿着唇一言不发。
没多久手机震动,赵德昌给她发过来一条:【没事,就是你奶又念叨你,你这周忙不忙?不忙就去养老院看看她。】
赵南星眉头紧皱,【忙。】
赵德昌:【你奶奶小时候对你多好,你现在就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赵南星:【把她送进养老院的又不是我。】
赵德昌:【那要不这周四我从养老院把她接过来,你到时候来一起吃个饭。】
赵南星:【周四值夜班,没时间。】
赵德昌发了好几个恼火的表情,赵南星却阖上了手机。
她心情本就不好,收到赵德昌的消息以后更是down到了谷底。
车内太安静,她伸手开了音乐。
温柔的钢琴曲在车内响起,和着晚风一同奏响这鸣奏曲。
良久,沈沂忽地出声问:“赵南星,你为什么想和我离婚?”
赵南星一怔,尚未回过神来,“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时也只剩沉默。
沈沂把音乐声开大了些,没再问。
车子快驶进小区时,沈沂关掉了音乐,赵南星窝在副驾昏昏欲睡。
终究还是不想把这个敏感的话题避开,沈沂喉结微动,晦涩道:“是三年前我们吵架那次,你想跟我离婚吗?”
赵南星垂着眼睫,闷声应了句嗯。
沈沂的车稳稳当当停在地库里,“那以后我……不跟你吵架。”
许是律师的职业病,沈沂在说完之后又严谨的补充道:“尽量避免。”
赵南星闻言轻笑,脑子里已经迷迷糊糊的,却还是觉得好笑:“但我妈说,再好的两个人也会吵架的。”
“牙齿和舌头共生,依旧免不了碰撞。”赵南星声音迷蒙:“因为距离太近了,其实隔远点就没事。”
“所以你希望我回宜海?”沈沂问。
赵南星闭着眼没回答。
良久,赵南星趁着醉酒后的迷蒙低声问:“沈沂,你是不是喜欢顾朝夕啊?”
沈沂微怔,“你吃醋?”
赵南星闷声哼了句,“她太强势。”
能让众人一致认为强势的赵南星觉得强势,确实是不太友好。
而赵南星此刻脑子昏昏沉沉,就像是有个钟在她脑海里一直敲啊敲。
沈沂却目视前方,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只是再三斟酌和思考之后,小心翼翼地说:“赵南星。”
赵南星没应他。
沈沂却捏着拳,深呼吸一口气说:“我五年级的时候给你写过情书。”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热烈地跳动,像是要跳出来了似的。
夜深人静,也不知是从哪里偷来的勇气。
终于敢开口诉说。
他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赵南星,其实……我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
“咚——”
赵南星的脑袋磕在车窗上,沈沂转过头去,她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倚在车窗上,呼吸匀长。
看上去睡着许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