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配偶


    白发幼崽晃晃悠悠地打开休息室的门, 趁着小哑巴不在,偷偷打开小鱼干玻璃罐的灯希听到动静,一边慌里慌张地扭过脑袋, 一边把小鱼干往身后藏。


    在看到是白发幼崽灯希才松了一口气,重新把小鱼干拿了出来。


    金发蓝尾的小人鱼很大方地对自己的新朋友招了招手,“你也想要吗?”


    灯希费了一会儿的功夫, 才把拧紧玻璃罐重新打开, 用力到指尖都红了起来。


    白发幼崽捧着光脑走进休息室, 珍惜地接过大哥哥手里的小鱼干,“谢谢大哥哥。”


    灯希弯了弯眼,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白发幼崽说,“妈妈说我是兔崽。”


    兔崽爬上灯希的代步飞行椅旁的一张椅子, 稳稳当当坐了上去,在小人鱼惊叹的目光下, 熟练地打开了光脑,蓝屏切过许多画面后, 停留在一个有着陌生人影的界面。


    好厉害。


    灯希看完一遍后,也没有记住这些复杂的操作, 他歪了歪脑袋,“这是什么?”


    “上课。”白发幼崽转头认真地说, “兔崽在听老师上课。”


    上课又是什么?


    灯希想起小哑巴给他看过的小美老师,也是科普人类知识的吗?


    “妈妈说我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我不能上学。”兔崽的白发垂落在脸侧,“只能在家里听老师讲课。”


    “唔……”灯希想了想, “那我陪兔崽上课好不好?”


    白发幼崽睁大眼, “真的吗?”


    灯希用力地点点头。


    白发幼崽跟小人鱼汇精聚神地盯住蓝屏上放的视频, 因为兔崽年纪只有五岁,所以李医师给他找的网络课程还偏向于启蒙阶段。


    类似于教小朋友怎么认字发音和一加一等于二的基础算数知识。


    意外地适合刚进入人类世界的文盲小人鱼看,灯希虽然可以靠人鱼的能力听懂人类的语言,可他一直看不懂人类的文字。


    蓝屏中的老师指着黑板上的一首诗字正腔圆地念起来,“这是东方古时代一位伟大的诗人写得诗,小朋友们跟我一起念,床前明月光——”


    灯希托着腮认真地听讲。


    他很聪明,在能听懂人类语言的情况下,要记住人类的文字只需要对号入座就可以。


    小人鱼很快就把这首诗记了下来。


    中途休息的时候,灯希骄傲地奖励了自己跟兔崽好几根小鱼干。


    语文课过去,就是数学课。


    灯希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记下人类的数字。


    等休息的门再次打开,祀寂生抬眼看去时,不由怔了怔。


    安静的休息室内,被傍晚昏黄的阳光照得澄亮,拉出两条斜长的影子,光脑的蓝屏静静地播放着,圆桌前的白发幼崽跟金发蓝尾的小人鱼隔着两把椅子,歪歪斜斜地靠坐成一团,伴随着一直没有停过的讲课声,模模糊糊地睡了个下午觉。


    直到现在也没有醒。


    跟在他身后的李医师不由失笑道,“我听说元帅您的爱人也跟您一样,也是从一个落后的低等边缘星来的。”


    祀寂生冷淡颔首。


    李医师:“他在这之前,应该都没有接触过人类社会吧。”


    祀寂生没出声。


    李医师认真道,“那把他带进这个新世界的元帅就要负起责任了,就像现在还什么都不懂的兔崽一样,您不能一味地给予。”


    祀寂生侧过脸,静静地听着。


    很有育儿经验的李医师分享着她的经历,“您要亲手教他怎么在这个新世界独立地成长起来,把他培养成一个健全的人格。”


    “您的爱人心理上应该还是一个小孩。”


    “最初的时候,他应该会很依赖您,因为缺乏安全感所以想时时刻刻跟您待在一起,但在正常的关系里,这种态度是病态、畸形的依恋。”


    “元帅,您要舍得放手。”


    李医师笑了笑,“或许第一步,就是给他报一个人类的课程。”她继续道,“我可以把我孩子学习的那些课程都发给您。”


    因为现在还没有开辟出专门为异族人服务的学校,要是放兔崽去正常人之间上学,李医师心里清楚,那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今天在家属区域发生的“霸凌”事件,绝不会只出现一次。


    她只能,也只可以把兔崽带在身边,给他看一下网络上的课程。


    祀寂生微微颔首,“有劳。”


    灯希睡得昏昏沉沉,耳边一直有嘈杂的声响,好像是老师讲课的声音,也好像是人类说话的声音,但意外的,并不吵。


    这是灯希在深海安睡时从不会有的环境,可就是这点吵闹,让他越发深地沉浸在睡梦里,安稳地一呼一吸。


    “灯希?”


    唔,谁在叫他?


    快走开。


    祀寂生抬手捏了下小人鱼的鼻尖。


    呼吸一滞,灯希在睡梦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啪”地声把打扰他睡觉的手拍走。


    清脆的一声响慢慢唤醒了沉睡中的灯希,他迷迷糊糊地颤了颤眼睑,蓝眸一睁开,就是带着重影的世界,唯独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哑巴清晰无比。


    眸色浅淡的银瞳似乎也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灯希还在愣怔间,就听到男人低磁的嗓音传入耳畔,“回家了。”


    看到灯希睁开眼,祀寂生才站起身,将桌上剩下的小零食都放到了灯希的飞行椅里,俯下身时,小人鱼突然张开手,“要抱。”


    灯希其实记得小哑巴离开之前,那个不太温柔,也很生疏的拥抱。


    回家了。


    可以抱着回家吗?


    祀寂生直起身,在灯希眼巴巴的视线里,淡声道,“还不需要抱你出来。”


    灯希听出来了。


    以后除非必要,小哑巴都不会抱他了。


    灯希委屈地垂下眼睑,“为什么?”


    祀寂生单手拉着代步飞行椅缓缓向外走,“因为我误会了一件事。”


    灯希歪了歪脑袋,“是什么?”


    祀寂生没有出声。


    他跟灯希还不是可以那样拥抱的亲密关系。


    灯希什么都不懂。


    可他不能仗着灯希什么都不懂。


    因为灯希不想操作飞行椅,披着黑色军装大衣的男人,拉着身后透粉色的小尾巴,一步一步走到了飞舰前。


    在灯希不解的视线下,祀寂生低声道,“因为在人类的世界里,赤/裸着□□的拥抱,是只有配偶才可以一起做的事情。”


    灯希当场僵在飞行椅内,粉晕一下蔓延至眼尾,他颤了颤眼睑,小声说,“可以在我们的世界里,贴贴尾巴,才是配偶做的事情。”


    我们的世界。


    祀寂生呼吸一窒。


    灯希有点委屈,垂着眼睑继续说,“只要不贴尾巴,我跟小哑巴抱抱,也没关系的。”


    “有关系。”祀寂生克制着胸腔处的涨疼,闭了闭银眸,态度依旧坚定地拒绝,“我们在人类的世界里,会被误会。”


    灯希苦恼地皱了皱小脸,想出一个好主意,“那我们偷偷抱,不让其他人看见就可以了!”


    祀寂生将灯希的代步飞行椅推上飞舰,启动了飞舰自动导航的驾驶模式,才侧过身,面向灯希,他呼出一口压抑的寒气,半蹲在关闭了程序后,回到地上的飞行椅前,耐心地解释,“男朋友并不是好朋友的意思。”


    灯希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攥紧飞行椅的椅座,看着近在咫尺的银尾,在银眸沉静的注视下,慢慢地也凑上前。


    他们离得很近。


    呼吸近乎交缠在一起。


    灯希的蓝眸依旧清澈懵懂,像大海一样无垠,他很轻地眨了下眼,“那是什么?”


    如果祀寂生给人的感觉是海底深渊般的冷冽气息,那灯希就是在和煦的阳光下,一股吹拂过平静海面上的温热潮湿的海风。


    两者相融,却意外地和谐。


    祀寂生一字一句地低声教导,“是人类对配偶的称呼。”


    蓝眸微微涣散,睁大。


    和谐相融的冷冽气息似乎一瞬间又重新彰显了存在感,强硬得让灯希不可忽视,他好像被包围了起来,才后知后觉发现入侵者的存在。


    但灯希试探地伸出指尖去轻轻触碰时,却发现它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坚硬不可催,反而很轻易地就可以将它推开,甚至永远地推离。


    它始终对灯希收敛着锋芒。


    喉腔似乎被堵塞住,祀寂生沉寂片刻,才轻声问了一句,“还要抱吗?”


    灯希好像被一步一步逼问到角落里,他无措地对上没什么情绪的银眸,淡薄,却让人不可逃离。


    似乎一定要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拉出一条清晰无比的分界线。


    再也不允许变成之前的模糊一样。


    可是他们都是雄性,是成为不了配偶的。


    灯希鸵鸟似的,也很轻地摇了下脑袋,为自己先前的无理小声道歉,“对不起。”


    “以后不会要小哑巴抱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42章 找不到了


    今天的晚餐是意面和煎鱼排, 还有一份只加了点橄榄油的蔬菜沙拉,祀寂生都做了两份,怕灯希吃不惯, 又做了一份腌制过的生蚝刺身。


    放在了水池的悬空桌上。


    灯希习惯地等待小哑巴把他抱到悬空桌旁的透明椅上用餐。


    但祀寂生只是将飞行椅推到了悬空桌旁,把晚餐放在了飞行椅的小桌上。


    灯希有些不开心。


    但这是他自己拒绝的。


    他垂了垂眼睑,安静地拿起人类的叉子, 重新打起精神, 卷起一小口小哑巴说的意面, 试探地尝了尝。


    意面散发着热气,淋上了番茄肉酱,面条劲道,酱汁酸甜,很好吃。


    煎过的鱼排也被特地切成许多小块, 没有给灯希拿小刀的机会。


    蔬菜沙拉冰冰凉凉的,洒了海盐粒的生蚝也是灯希没有感受过的风味。


    但人鱼的食量很小, 灯希每样都只吃了一点点,剩下的都让祀寂生解决了。


    这顿沉默的晚餐用完后, 祀寂生起身去收拾餐具,灯希看了看小哑巴离去的背影, 自己操控着飞行椅来到了水池的水面上,他笨拙地用双臂撑起身体, 自己一点点往水面探去,最后闭上眼睛,从飞行椅内翻进了水池内。


    水面砸出四处飞溅的水花。


    灯希也变得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鱼一样, 又努力摆着尾鳍, 伸高手将水面上悬空的飞行椅推到了岸边。


    他不能再等小哑巴抱自己回水下了。


    灯希要学会小哑巴不在的时候, 自己一个人要怎么照顾好自己。


    等祀寂生回到水池,就看到飞行椅内早就空空如也,浑身湿嗒嗒的小人鱼靠在岸边,湿透的金发狼狈地黏在脸侧,但脸上依旧洋溢着大大的笑容,很骄傲似的,“没有小哑巴抱,我也可以自己回到水里的。”


    超厉害的!


    祀寂生挽起袖子,微叹一声,他半跪在水池边,“那衣服会脱吗?”


    灯希骄傲的神情一顿,有些心虚地低头看了看身上被自己完全弄湿的人类衣服。


    湿透的鲛纱又薄又透,黏在了小人鱼的身上,被衣服包裹束缚的感觉加深加重,灯希很不舒服地扯了扯松垮的衣领,抬起手试图自己解开小裙子的系带。


    但在银尾沉静的视线下,解了半天,反而一点进展都没有,还越弄越乱。


    彻底成了一个死结。


    “不要动。”


    祀寂生倾身,用指尖勾起鲛纱的系带,银眸微凝,动作细致地解开,衣领彻底打开后,又探进水中,机械手套扯住在水下飘逸飞舞的鲛纱裙摆。


    “伸手。”


    灯希乖乖地举起手。


    下一秒,黏在身上的鲛纱裙就被人往上掀起,穿过头顶,彻底脱离开来。


    束缚感也一瞬被带离。


    祀寂生将湿淋淋的鲛纱裙提起,准备起身离开,又被灯希扯住了衣角,他眨着蓝眸,“小哑巴今晚会在水里睡觉吗?”


    祀寂生沉寂一瞬,“只有一个贝壳。”


    灯希落寞地垂了垂眼。


    只有一个贝壳,如果小哑巴要陪他睡在水里,那他们只能挤在一个贝壳里,那样除了□□会相拥之外,尾巴也很有可能贴在一起。


    灯希苦恼地垂下脑袋,“那好吧。”


    祀寂生离去的步伐一顿,将李医师发给他的幼儿教学视频,在灯希的光脑上打开,“如果无聊了,就用光脑联系我过来。”


    灯希点点头。


    祀寂生离开水池,准备去书房处理副官传来的公务。


    等银尾离开后,灯希一个人趴在岸边上,静静地看着蓝屏上显示的视频,听着老师的讲课声,不知不觉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外面已经天黑了。


    水池上的灯没有打开,只有月亮的清辉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光脑将视频播放完后,早就熄了屏,黯淡了下去。


    灯希在一片黑暗中醒来,还有些茫然,他静静趴了一会儿,才游向角落里那个孤零零的大贝壳。


    跟大海里他送给小哑巴的那个贝壳,一样圆润洁白的大贝壳,上面用黏土粘上去的红珊瑚会不会也跟他一样,是小哑巴亲手黏上去的?


    灯希用手好奇地戳了戳。


    戳完后又习惯地回头,但抬眼只能看到空荡的水池面跟身后一片的黑暗,月光下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倒映在水面上的背影。


    没有他记忆里的那个,他和小哑巴一起找到的玫红色大贝壳,也没有巢xue里熟悉的海草床,和海草床上蜿蜒起来的亮银色鱼尾。


    什么都没有。


    灯希将润白色的大贝壳掀开,安静地抱着大尾巴,蜷缩在里面,但他已经睡了很久,闭上眼睛后怎么也没有困意。


    灯希又睁开眼睛,在黑暗里静静待了一会儿,才试探地点开光脑,蓝屏出现在黑暗中,照亮了贝壳里的小人鱼。


    “小哑——”巴。


    灯希只说了前两个字,又停顿了下去,通讯连接后,见到小哑巴之后,他要说什么呢?


    他想跟小哑巴一起睡觉吗?


    可是他不能这么说。


    灯希又关上光脑,静静地仰起脑袋,有些无聊地呼着一个一个小泡泡,透过水面去看水池上透明圆顶外的夜空。


    人类世界的夜空没有很亮的月光,也没有满天的星星,厚厚的灰云遮盖住了半弯上弦月,整个夜空空荡荡的。


    灯希突然坐起身,他游出了大贝壳,沉入了海底。


    水池下的海底深渊灯希还没有去探索过,来到这个大海好几天了,他还没有把这片海域摸索全。


    灯希变成了一尾对大海不尽职的人鱼。


    反正今晚他睡不着,那不如去探险吧!


    灯希一摆尾鳍,潜入水池下的海底深渊。


    这片海底深渊只有一些小鱼憩息着,灯希在底下游了一圈,怕深处会有危险,没有深入地潜进去,也没有去打扰正在沉睡的海生物们。


    而是游向深渊通往外面大海的通道里,穿过一片礁石珊瑚群,来到了广袤无垠的大海上,蓝色的鱼尾在海面下摆动穿梭。


    灯希游了好远好远,在月光的沐浴下破水而出。


    他靠在一个凸起的礁石上,用扇形尾鳍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海面,吹着夜晚寒凉的咸腥海风,睁大眼睛,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地数着夜空上的星星。


    过去在大海里,灯希如果晚上睡不着觉了,也会半夜游到海面上,躺在礁石边,数着星星入睡。


    但是这片夜空的星星实在太少了。


    灯希没数多久就全部数完了,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光脑,又强迫自己看向星空,重新数了一遍星星。


    “一、二、三……”


    想小哑巴陪他一起数。


    ·


    “叮——”


    光脑响起,通讯被接通。


    祀寂生阖了阖疲惫的双眼,放下手里的文件,看向光脑显示的蓝屏,视频通讯里显示的是A区庄园的大门处。


    画面倒转,露出副官在夜色掩映下黑不溜秋的一张大脸,“元帅,您开放一下权限,我把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话落,副官想到自己飞舰上装着的个玫红色大贝壳,就忍不住抽了抽眉角。


    他们元帅谈了个恋爱,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昨晚那条鲛纱小裙子,今早的芭比亮片透粉代步飞行椅,还有今晚少女心满满的玫红色贝壳床。


    一想到他们元帅居然会在这种东西里睡觉,反差过大,副官忍不住恶寒。


    他低咳两声,看到大门的权限打开后,才将飞舰里的贝壳床拖出来,交到机器管家的手上。


    完成使命后副官迫不及待地离开了A区,生怕跑得慢一步就会被知道了真面目的元帅暗杀一样。


    副官心想,谈恋爱真可怕。


    机器管家承载着贝壳床一路进了庄园的别墅层,送上了三楼的主卧。


    敲门声响起后,浴室的水声很快就停下,祀寂生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个作战裤,略过悬空桌上摘下的机械手套,打开房门,看向他挑了很久,才找到款式差不多的玫红色贝壳床。


    祀寂生摁开指节上戴着的光脑,不知道第几次看了眼通讯记录。


    重新确认了不是光脑的问题,而是真的没有任何通讯打进来的提示。


    他深吸了口气,才俯身提起地上放着的比人高的贝壳床,轻松拎下了一楼的水池玻璃房。


    因为是深夜,水池里一片黑暗,祀寂生没有开灯,怕灯希已经睡着,他放轻动作,来到了岸边上,拖着贝壳床,下了水池,走到记忆种放着润白贝壳的角落。


    他放下玫红色的贝壳,银眸微抬,动作一瞬僵住。


    润白色的贝壳大开,而本该在贝壳里安睡的蓝尾却不见了踪影,祀寂生打开光脑的操作系统,下一瞬,整个水池彻底亮起。


    冰冷的白炽灯下,水池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蓝尾的身影。


    呼吸霎时错乱。


    亮银色的鱼尾撕裂开作战裤,瞬间显现出水池内,银鲛沉入海底,向蓝尾有可能在的深渊内寻处。


    没过多久,祀寂生又重新冒出水面,他想起什么,打开光脑播出一个通讯。


    是了,现在不是在大海里。


    而是在人类的世界。


    现在不是过去,他完全可以通过光脑联系上灯希。


    第一次,通讯被挂断。


    另一边的灯希被突然亮起的光脑吓了一跳,不知道点到了什么,蓝屏又重新黯淡下去。


    第二次,通讯依旧被挂断。


    灯希还没有被人打进通讯的经历,光秃秃的蓝屏上,只有一个系统默认的漆黑头像,和两个一红一绿的按钮。


    他按了下红色。


    蓝屏又重新恢复寂静。


    灯希歪了歪脑袋,趴在礁石上。


    这个东西是不是坏掉了呀?


    第三次、第四次……


    通讯来得一次比一次迅疾,甚至可以从频繁的次数里看出一点恐慌。


    第十六次。


    灯希试探地按下绿色的按钮。


    “叮——”


    蓝屏里显现出低气压的银眸,嗓音低沉,带着几分竭力克制的压抑。


    “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鲛鲛我呀,老婆跑啦:)


    零点前会有二更~


    第43章 抱


    “小哑巴?”


    灯希怔了一下, 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可能是因为太想见到了,才出现了幻觉。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低气压的命令, “抬起你的光脑,转一圈。”


    灯希呆呆地照做。


    祀寂生的蓝屏中显示出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转了一圈之后, 才看到岸边熟悉的A区庄园, 他目测了两边相隔的距离, 冷声道,“拿着光脑等我过来。”


    银鲛潜入海底,穿过深渊里通往海面的礁石群通道,从海面上看去,黑影犹如一头凶猛迅疾的野兽, 没几分钟,游过的海域就被尾鳍摆出一条由海浪形成的涌白激流线。


    灯希后知后觉, 小哑巴好像有点生气了。


    他好像做错事一样,有些不安地等待银尾的过来。


    银鲛破水而出, 湿透的银发披散在身后,只有两侧残留着几缕往下滴着海水的银发, 一言不发地游到礁石前跟懵懂的蓝尾对视上。


    海风吹过二人间的间隙。


    祀寂生沉声问,“为什么自己偷跑出来?”


    灯希抿了下唇, “没有偷跑。”


    “那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灯希不知道怎么回答,垂下了脑袋。


    祀寂生又冷声问,“为什么不接通讯?”


    灯希抿紧唇。


    祀寂生胸膛缓慢地起伏了一下,克制着心底涌涨的情绪, 再次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挂断我的通讯?”


    冷冰冰的寻问恍惚间跟下午在飞舰时的逼问重叠在一起。


    “还要抱吗?”


    是他拒绝的没错。


    可灯希颤了颤眼睑, 突然觉得很委屈,咬了咬唇,“你凶什么凶?”


    “我不能跑出来玩吗?”


    “而且小哑巴也没有教过我,我不知道那个是小哑巴,我以为它坏掉了。”


    眼睑上未干的潮湿海水将灯希的眼睛也变得湿漉漉的,他声音很小,再次固执地重复了一句,“我不可以出来玩吗?”


    喉腔似乎一瞬被涩住,祀寂生仰首看向坐在礁石上的蓝尾,他凑近,用指尖微微拭过灯希湿漉漉的下巴。


    他将残留的海水当成了灯希流下的泪痕。


    “抱歉。”祀寂生拧了拧眉,卸力一般,说,“可以。”


    “可以自己出来玩。”


    “但下次要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找不到你,会很着急。”


    “如果我也突然消失了——”


    因为没有戴机械手套,指腹擦过时,触感温凉,似乎也隔空碰上了灯希的眼睑,擦去了他委屈的情绪。


    但灯希依旧很生气似的,他打断道,“小哑巴已经消失过一次了,我都没有凶小哑巴。”


    小人鱼瘪瘪嘴。


    祀寂生话语一瞬顿住,又继续道,“那以后我去哪里都会跟你说,灯希也要跟我说,可以吗?”


    灯希抿了抿唇,点点脑袋。


    祀寂生又问,“为什么突然跑出来看大海?”他顿了顿,放轻了声音,询问道,“是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不然蓝尾平常不会一声不吭的就离开。


    灯希又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没有,小哑巴没有让我不开心。”


    “因为我睡不着,才想出来看看大海的。”


    银眸跟蓝眸对视上,灯希呼吸一滞,又很快移开视线,祀寂生静静地道,“不能说谎。”


    他听得出来,灯希说的不是实话。


    灯希攥紧手下的礁石,圆润透粉的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他很想说,又不想让小哑巴为难。


    银眸始终静静地看着灯希,在静静等待的视线下,开口似乎一下子变得没有难度。


    “因为我想跟小哑巴一起睡觉。”


    “我不想一个人。”


    灯希笨拙地伸出手比划着,“那里好大。”跟过去他一个人在大海里安睡时一样大,他继续说,“也好黑。”


    跟深海里一样黑。


    “我想让小哑巴陪着我。”


    祀寂生微微颔首,“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耳腮似乎一下涩住,鼻尖也被堵塞,灯希艰难地呼吸了一口气,才闷闷地说,“因为我们不是配偶呀。”


    他很苦恼似的,“我们好像靠得太近太近了。”


    近到灯希的世界里只剩下小哑巴。


    近到他们两个人之间再也插入不进第三个人。


    近到每天一睁眼一闭眼,都是对方。


    每天都黏在一起,接受不了看不见对方。


    祀寂生似乎也快要透不过气,唇间嗡动片刻,才哑声问,“那你想靠得这么近吗?”


    灯希弯了弯眼睑,“想呀。”他认真地说,“我想跟小哑巴一起看大海,数星星,吹海风。”


    祀寂生学着灯希的话语,“只有看大海,数星星,吹海风吗?”


    灯希摇摇头,他张开双手,仰首看着星辰寥寥无几的广袤夜空,“还有很多很多。”


    “我想跟小哑巴一起做所有会让我们觉得快乐的事情。”


    “包括拥抱?”


    “嗯!包括拥抱。”


    祀寂生声音快低哑到听不清,“那包括交尾吗?”


    交、尾。


    灯希的眼睛一瞬睁大,他收回手,慌乱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又看了看小哑巴沉在水面下的尾巴。


    一秒还是两秒,短短几个呼吸间,金发蓝尾的小人鱼近乎全身透粉,呼吸快要将灯希也要一起烫晕了过去。


    他咬了咬下唇,却一个字都挤不出口。


    银鲛的这句话无疑在问蓝尾,他们可以交//配、做//爱吗?


    怎么可以问这么过分的问题。


    过了很久,灯希才用气音小声地说,“我们生不出鱼崽崽的。”


    祀寂生启唇,“不需要。”


    蓝眸氤氲出雾气,绯色的粉晕像连绵的醉霞,从两腮一路涂抹至眼尾。


    灯希想了很久。


    “这样会让小哑巴快乐吗?”


    话音一入耳,浑身的血似乎都冷了下去,祀寂生一瞬回神,如坠冰窟,他艰涩地张了张唇,好半响,才狼狈地道,“抱歉。”


    李医师的话似乎又在耳畔响起。


    “你的爱人在心理上还是一个小孩。”


    “他会很依赖你。”


    “这是病态、畸形的依恋。”


    每个字都犹如一把利刃刺入了这些天平和到不可思议的精神海,胸膛重重起伏一下,祀寂生隐忍地克制着疼痛欲裂的精神海,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哑声询问,“可以给我唱一首歌吗?”


    “这样就可以了。”


    一不克制就会暴动的精神海教会他无数次贪婪的后果,祀寂生微微阖了下银眸,强大的情绪调解能力将所有难以压抑的话语都克制在了心底的深处。


    银尾摆动尾鳍,撑着礁石面沉默地翻了上了去,“看完星星,我们就回去休息。”


    好像一瞬间那些纠缠不清的态度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熔点,沸腾的情绪再次平息,灯希呼了口残留的热气,他拍了拍脸颊,点点脑袋,“好。”


    上弦月高高挂在空中,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来临,将剩余无几的星点都遮挡住了,夜空一片漆黑。


    咸腥的海风扫过海面。


    灯希看了看身边静静地闭上眸的银尾,绷紧的薄肌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但亮银色的鱼尾在月光下一闪一闪。


    它将漆黑的海面照亮了一个小角。


    灯希不知道小哑巴为什么突然问出那个问题后,又快速地转移开话题,但他突然觉得,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似乎变小了。


    灯希不再觉得它空荡荡。


    灯希趴回礁石面上,脸颊压在手臂处,挤出一团软乎乎的脸肉,他轻声问,“小哑巴想听什么?”


    银尾没有出声。


    灯希只好自己想了一会儿,才放轻声音,用人鱼的低吟轻轻地哼起来。


    人鱼的浅唱伴随着夜风吹入了耳畔,它带着抗拒不了的平和气息,躁动的精神海似乎被包裹在了温和的大海里。


    疼痛感似乎一瞬间消失,精神海似乎永远可以平静下去,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谁也不去说破,谁也不去捅破。


    其实这样也很好。


    这样就很好。


    祀寂生缓慢地睁开眼,看向身旁趴在礁石上,闭着眼低低哼着歌的灯希,他阖了阖眸,任由自己陷入人鱼的低吟里织出的温和大网。


    天上已经看不到星星了。


    但灯希跟银尾都没有说离开,小人鱼哼着哼着,眼睛慢慢地一闭一合,歌声也变得软绵绵的。


    直到毫无预兆地静止。


    陷入了沉睡里。


    偶尔会发出轻轻的梦呓,“唔……大鲸不要再喷水了。”


    “小水母不要再黏着我的手了。”


    “小哑巴……”


    趴睡的姿势有点难受,灯希翻了个身,睡梦中,尾巴似乎碰上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让灯希忍不住迷迷糊糊地凑近再凑近,最后深深把脑袋埋了进去。


    断掉的梦呓续起:“……抱。”


    祀寂生搂着怀里的小人鱼,半响,突然卸力似的按了按眉心,认命地打开光脑,在通讯列表里抉择了片刻,略过了副官,给李医师发了一条消息。


    大半夜被信息声吵醒的李医师看了眼光脑,模糊间念了出来,“培育什么爱情观?”


    这都星际年代了,怎么还有人需要……


    她意识到什么,看向通讯人的名字,半响,无奈地揉了揉睡在旁边的兔崽。


    就当做提前也为她的孩子准备一份了。


    第44章 讲座


    刚睡醒的小人鱼迷迷糊糊地推开贝壳, 被清晨的光线刺得闭了闭眼,他揉了揉眼角溢出的泪水,看向前方时忍不住再揉了揉眼。


    他跟小哑巴一起找到的贝壳怎么会在这里?


    灯希愣愣地看着面前放在润白贝壳旁的玫红色大贝壳, 好一会儿,才恍惚地看向周围,确认自己还在人类的世界, 没有突然回到大海。


    他摆动尾鳍游了出去, 打开紧闭的玫红色贝壳, 亮银色的鱼尾缓缓映入眼帘,银尾平躺在贝壳里的海草床上,就算是在沉睡中,面容依旧冰冷。


    灯希好像打开了宝藏一样,开心地弯了弯眼睑, 以后他就可以跟小哑巴一起睡在水里了。


    今天的银尾似乎睡得格外得沉。


    即使灯希打开了贝壳,让光线照射进来, 也没让银尾醒过来。


    平定的精神海让祀寂生罕见地陷入了深度睡眠,直到眼睑被人用指尖轻轻拨动, 才缓慢地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地看了过去。


    灯希趴在贝壳边, 托着腮,脸颊被挤出绯印, 卷曲的金发在海水中沉沉浮浮,光线透过海水照射在他身后,似乎也给他柔和出一层浅浅的微光,大海般的蓝眸浅浅弯了一下, “小哑巴早上好呀。”


    他收回触摸着银尾眼睑的透粉指尖, 很乖地眨了眨眼, 企图证明不是自己在捣乱,吵醒了睡觉的银尾。


    祀寂生撑起身,嗓音带着刚醒的低哑,“早。”


    今天副官给他发过来的行程里有一个帝国军校的联赛讲座,身为军部的元帅,他会负责在这场讲座上发表几分钟的演讲。


    讲座上除了军校的参赛生和官方人员,还有各界官媒的摄影。


    人来人往。


    祀寂生不太放心,拒绝了灯希想坐那辆镭射代步飞行椅的要求,挑了一辆银白简约风格的,小人鱼不太高兴地自己从水池里爬上了飞行椅内。


    他甩着尾巴,差点往下扑倒。


    还是祀寂生将灯希提了起来,再稳稳当当地放进去。


    灯希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那辆五颜六色的飞行椅,闷闷地问,“为什么不可以坐?”


    祀寂生给灯希套上新的鲛纱,俯身系着衣带,耐心回,“今天人会很多。”


    如果是在军部,即使是看到了灯希的尾巴,有他在身边,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但在军校里,那辆飞行椅实在太引人注目,媒体录下来的视频里一旦上载到官网,金发蓝尾的小人鱼会被很多人都注意到。


    祀寂生将灯希的金发用掌心拢起来,松垮地系在灯希的身后,之前下单的蜂蜜跟牛奶都到了,他转身将热好的蜂蜜牛奶倒进给灯希准备的杯子里,放在了飞行椅上。


    早餐是三文鱼刺身。


    在灯希吃早餐的时候,祀寂生转身戴好了机械手套,银眸微垂,熟练地组装好了一系列枪支。


    以防讲座上会出现突然暴动。


    一切都装配好后,才领着灯希上了飞舰,飞舰先自动驾驶到了军部,再转接到军部官方所用的飞舰,才会去往帝国军校。


    灯希安静地跟在小哑巴的后面,没有去打扰看起来很忙碌的银尾。


    “你好?”


    灯希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一个人类男性,他记得这个人,他被小哑巴带回家的时候,这个人就在小哑巴的身边。


    灯希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你好呀。”


    副官半蹲下身,爽朗地笑道,“叫我威廉就行,今天我会全程跟在您的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灯希下意识去看小哑巴,小哑巴被很多人团团围住,坐在了一个很大的光屏面前,银眸淡淡地查看着什么。


    灯希所坐的代步飞行椅在飞舰的休息区,是祀寂生转身就可以看到的区域。


    副官拍了拍胸口,“放心吧,是元帅亲自把您交代给我的。”


    灯希握紧没喝完的蜂蜜牛奶,有些不安地道,“他要去哪里?”


    副官解释道,“元帅待会儿有一个演讲。”


    灯希不是很懂,“演讲?”


    是什么?


    副官知道新物种之前生活在原始星球上,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在他眼里属于非常基本的事件,没有亲眼见证过的东西,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他再次感概了一下元帅日常谈恋爱的时候得有多麻烦,挠了下头,“这样吧,我去问问元帅能不能带您去看看。”


    灯希抿了抿唇,“他也会去吗?”


    副官理所当然道,“缺了元帅这场讲座就没有开的必要了,元帅当然会在。”


    灯希这才点点脑袋。


    副官很快去请示回来,“元帅同意了。”


    灯希弯了弯眼睑,“谢谢。”


    人鱼逆天的颜值跟乖软的笑容。


    副官感受到了会心一击,忍不住别过脸咳了两声,扭捏道,“那什么,我能找你签个名吗?”


    “我媳妇之前在星网上刷到过你的照片,又知道了你是星际没见过的新物种,可喜欢你了。”


    帝国元帅利用百亿拍卖剿灭了臭名昭著的骷髅星盗团一事,在星网上一直很有热度,灯希留下的拍卖场直播录屏虽然被军部在星网上清除过,但依旧流传了出去,看过的人还不少。


    再加之帝国没有刻意封锁过新物种的消息,军部和科研所的主要人员基本都知道灯希的身份。


    昨天在军部露过一次面的灯希已经有一部分小粉丝了。


    灯希还没反应过来签名是什么,就听见副官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又忍不住好奇,“可我们没有见过面,她为什么会喜欢我?”


    副官靠在休息区的座椅扶手上,打开了光脑,低头发了句消息。


    没等多久,他点开对面发送过来的语音,光脑就响起一道很温柔的女声。


    “是灯希吗?你好,我一直想跟你见一面。”


    “你还好吗?我一直很担心那个拍卖场会给你留下心理阴影,希望你没事,也不要在意星网上那些人对你身份的议论。”


    “还有,你长得很好看,即使没有见过面,也会有很多人类喜欢你的。”


    再多给新世界一点耐心吧。


    灯希怔了一下,有点无措,但忍不住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个笑窝,蓝眸也跟随着弯起,“我可以跟她说话吗?”


    副官把自己的光脑递过去。


    灯希抿抿唇,为难道,“我不知道怎么使用。”


    副官“嘶”了一声,他按下录音键,“这样她也能听见,你直接说吧。”


    灯希试探地出声,“对不起,我还不知道签名是什么。”


    即使知道了,文盲小人鱼也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灯希继续说,“但谢谢你的喜欢,我很好。”


    他已经慢慢对人类改观了。


    大海很好。


    有小哑巴在的人类世界,也很好。


    ·


    军部的飞舰在已经清过场的大堂后方降停,祀寂生披着帝国独有的黑金色军装大衣,这些年颁发下的勋章沉甸甸地挂了满肩,俯身下来时,胸前缠绕的金链甚至掉到了灯希的脸上,沉重而又冰冷。


    同样黑色的机械手套将灯希垂落下的金发挽在而后,嗓音平淡地问了句,“中午想吃什么?”


    灯希想了想,“想吃人类热乎乎的稻米。”


    祀寂生应了一声,“好,等我回来。”


    他很快就直起身,转身下了飞舰,飞舰下等待的帝国军校领导层簇拥着他,没过多久,灯希就看不到他离去的背影。


    飞舰内一下变得空荡。


    副官看了眼时间,“走吧?”


    灯希操作着飞行椅跟在副官的后面。


    这场讲座宣传的时间仅仅不到一天,但帝国军校的大堂外已经人满为患,身着制服的军校生跟蜂拥而来的官媒混杂在一起,人挤着人,甚至得靠着军部出手,才勉强维持着秩序。


    副官带路带着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说,“您可得看着点,人有点多,可别——”跟丢了。


    他全身僵住,望着身后空空如也的空地,副官艰涩地吞了吞口水,四处望了望,一眼看过去全是人影,根本看不见一辆平平无奇的代步飞行椅。


    完了。


    他死定了。


    大堂外人挤着人,灯希的飞行椅被撞来撞去,耳边是人类吵闹的喧嚣声,他一眨眼,副官的身影就消失在人潮中。


    代步飞行椅根本挤不过人群。


    飞行椅飞行的高度也偏低,灯希往四周看去,只能看到人类的胸口。


    好多人。


    他还没见过这么多人。


    灯希有些恐慌地握住操作盘。


    直到他的飞行椅突然被猛地一撞,灯希也跟着在空中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稳住身影,就听到一阵连不叠的道歉声,“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他抬起脸看去,摇了摇头,“没关系。”


    撞到灯希的是一位身着制服的军校生,亚麻色的头发,脸上有些雀斑,身形廋弱,如果不是他习惯低着头走路,匆匆挤着人群时,说不定都注意不到低空飞行的代步飞行椅。


    雀斑刚跟灯希对视上,就忍不住呼吸一窒,对着那双蓝眸,涨红了脸。


    今天灯希穿的鲛纱比昨天的要长,挡住了他的鱼尾,雀斑一眼看去,只能看到洁白的纱裙。


    他注意到面前这位金发少年脖颈上小巧的喉结时,脸上的红晕才缓慢降去,看到少年乘坐的代步飞行椅后,更加愧疚了,“你是残疾人士吗?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是腿出了点什么问题吗?”


    灯希不解地歪了歪头,“我没有腿。”


    雀斑眼神瞬间变得怜悯,愧疚感快将他淹没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雀斑:“你是想去看讲座吗?”


    灯希落寞地点点头,“我找不到带我来的那个人了。”


    军校因为这次讲座,今天特地开放了校门,进来了很多外来人士,不然平常也不会这么拥挤,雀斑了解后,从裤兜里掏了掏,拿出一枚雕刻着帝国军校校徽的金章,“我有资格进入大堂里面,我带你进去吧。”


    雀斑拘谨地将手在裤子上抹了抹汗,才扶上面前这辆看起来就昂贵的飞行椅,小心地半推着将金发少年带到了排队的通道里。


    凭借着勋章,他们很快就通过检验,进入了军校大堂里。


    大堂里的座椅几本都被坐满,但跟外面不同,有资格进入讲座内的不是军校的联赛生就是官方人员。


    秩序井然,也并不吵闹。


    雀斑的位置在最后一排,他带着金发少年坐到了边上,压低声音道,“抱歉,我是平民生,只能坐在后面。”


    灯希好奇地眨了下眼睛:“平民是什么?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吗?”


    雀斑看向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


    大堂的座椅呈漏斗式,最后一排处在最高的地方。


    雀斑以为金发少年一直在首都星生活,不太在意地笑了笑,他虽然神情拘谨,却大方地解释,“我是从帝国的F13星来到首都星的,我们这些生活在帝国最外围的边缘星上,作为战争发生后第一道防线的人,就是平民。”


    处在帝国社会最底层的人。


    雀斑笑了笑,“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们坐在最后面,但也坐在最高的地方,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下面。”


    灯希随着他的话,看向底下,同意地点了点脑袋。


    雀斑得到赞同后,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你也是为元帅来的吧?”


    元帅就是小哑巴。


    灯希点点头。


    雀斑笑了笑,“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元帅最开始也是平民,但我们这些平民生,都很崇拜他。”


    “元帅的第一场胜战就是在E星打的,十几年前,E星还被帝国称为垃圾星,生活在E星上的人比平民还要不如。”


    灯希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听不懂里面的很多名词,但依旧有些难受,“生活在那颗星球上,会很可怕吗?”


    雀斑摇摇头,“可怕?用噩梦来称呼才对,那个时候,星际还在被虫族肆虐,E星作为虫族入侵的第一道防线,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恒星日,每天、每时、每刻,E星上都有地方在发生战争。”


    灯希忍不住问,“那会有地方睡觉吗?”


    雀斑摇头,“连填饱肚子都难,别说睡觉了。”


    灯希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雀斑继续道,“很不可思议吧?元帅身为平民,没有参过军,没有上过任何一所军校,但是他从最落后的一个垃圾星爬到了帝国最中央的位置。”


    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灯希不太懂,“会很辛苦,很累吗?”


    雀斑听着少年幼稚的提问,却并没有出声嘲笑,他习惯了首都星上那些远离战争的贵族们的态度,反而对认真倾听的少年有了好感,“当然。”


    他打开光脑,点开自己所做的记录文件,密密麻麻地每一行字,都是元帅所参加过的任何一场战役。


    一直有些拘谨的雀斑挺直了胸,眼神敬佩而又景仰,眼睛也自信得发亮,“从帝国5330年开始,汨罗漠战役,E星在没有其他星系的支援下,首次泯灭了一支入侵虫族军队。”


    “那个时候还没人知道这支虫族怎么灭亡的,是直到入侵虫族被人为诡异地绞杀了整整三次,才有人发现了每一次都会出现在那的元帅。”


    “之后元帅就被邀请加入了E星的作战集中营,但是当时的元帅几乎被集体排斥,我查过报道,他们只寥寥记载过几行文字。”


    “在元帅升为上校前,几乎每次的战地报道,他都会拒绝,集中营里的其他人对他的评价也几乎全是负面的。”


    灯希接收信息的过程很缓慢,他听了很久,才听懂几个字,但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


    他轻声问,“没有人喜欢他吗?”


    没有人喜欢他的小哑巴吗?


    雀斑嗤笑一声,“就像现在在军校里,那些贵族生看不起我们平民生一样,谁会看得起一个从垃圾星上来的,不会讨好上将,也不合人群,却抢了所有人军功的平民生。”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其实有关元帅的私人报道很少,很多都是我靠寥寥无几的小道消息推测的,直到三年前那场庭审会议。”


    庭审会议?


    灯希眨了眨眼。


    雀斑说完后突然反应过来,忙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才松了口气,带着感概地语气说,“我要是也是异族人就好了。”


    “虽然星网上对元帅是异族人一事的□□挺大的,可是如果元帅不是异族人,说不定就创造不出这个奇迹了。”


    “你说对吗?”


    灯希抿了抿唇,“是因为有尾巴,不是人类,是异族,所以大家才不喜欢他吗?”


    两个人鸡同鸭讲,雀斑却还能接得下话,“不是,是因为异族人都在生病,所以他们一直活在排斥中。”


    从一开始的自觉远离人群,到暴露出后,被人群有意识的排挤。


    灯希想到生病的小哑巴跟每天都要吃药的兔崽,呼吸似乎都因为低落的情绪停滞了,只能用堵塞的鼻尖难受地呼吸着空气,“吃药可以治好吗?”


    雀斑斩钉截铁道,“不会。”


    他悲哀的眼神像一把尖锐的利刃,刺进了灯希懵懂的蓝眸中,突然有点疼,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可就在闭上眼的一瞬间,整座大堂突然沸腾了起来,欢呼的人声一瞬冲破了天际,灯希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底下一直滔滔不绝的主持声,在一长串话里提到了“元帅”二字。


    喧嚣的人声跟雀斑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这个病永远也治不好。”


    雀斑话落的一瞬间,灯希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可能是因为人声太过吵闹,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沉重的大网,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睁开眼,向下看去。


    还没看清,突然间整个大堂在短短一个呼吸间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发出声音,只要不停闪烁的镁光灯在寂静下连绵不绝。


    沉静的氛围让滞停的空气变得更加难以呼吸。


    灯希重重呼吸了一口气,模糊的视线才重新清晰,入目便是一道熟悉的冷肃身影,黑色的军装站在偌大的讲座台上,肩章反射出冰冷的金光。


    雀斑已经顾不上灯希。


    灯希向四下看去,近乎所有人都用一种近乎膜拜的眼神看去,目光炯炯。


    灯希突然意识到,他一直觉得很弱小,很可怜,需要他保护的小哑巴其实在人类的世界里很厉害。


    可是他看着所有人目光所向的那道身影。


    却忍不住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在被很多人敬仰,台上却只有小哑巴一个人,孤零零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看起来依旧很需要他的保护。


    灯希突然很想抱抱他的小哑巴。


    他趴在飞行椅上,静静地看着底下因为太远,所以模糊不清的身影,耳边是熟悉的冰冷男声,但灯希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静静地看着,一直看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中途小哑巴似乎往他这里扫过一眼,银眸敏锐锋利,又很快略过。


    几分钟很快就过去。


    等元帅离开后,压抑沉静的军校大堂才缓缓恢复成原本的吵闹。


    因为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紧贴着后门,雀斑兴奋的心情还没有平定,就听见身后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敲响。


    雀斑迟疑着转身打开大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惊喜道,“威廉副官。”


    副官满头的汗水,他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点头哈哈笑道,“你好你好小伙子。”紧接着看见雀斑旁边的灯希时,才放下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后排因为副官的到来,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几声惊呼,不少人都回头看着,副官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听着讲座,跻身进来后,赶忙道,“大人在外面等你,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的疏忽。”


    雀斑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身旁的金发少年。


    灯希摇摇头,“没关系,是他带我进来的。”


    副官闻言,仔细看了雀斑几眼,记下长相后,随口问了句,“你在读哪门科?”


    雀斑心脏剧烈跳动着,干脆利落地道,“帝国军校指挥科三年生。”


    副官拍了拍雀斑的肩膀,“好小子,我记住你了。”


    后门突然又被低低敲响。


    只有一下,却让副官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推着灯希的飞行椅就出了去。


    后门又被紧紧合上。


    雀斑模糊间听到一句寒声警告,“没有下次。”


    雀斑猛地站立起来,惊动了后排不少人,他难掩兴奋地坐下,等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拉开后门看去。


    廊道的远处,坐在飞行椅里的金发少年正被人搂在怀里,高大的身躯俯下身来,银发垂落,金链在磕碰中发出细响。


    居然真的是。


    雀斑摸着胸口,恍惚间同手同脚地关上后门,大梦一场般坐了下来。


    祀寂生抱着突然扑过来的灯希,担心在飞行椅内直起的蓝尾会疼,掌心扶在灯希的后腰上,放任了这次拥抱,他低声安抚道,“别怕。”


    “即使走丢了,我也不会找不到你。”


    灯希摇摇头,闷闷地道,“我知道小哑巴会来找我的。”


    所以他不害怕。


    灯希想再抱小哑巴久一点,他小声问,“朋友跟朋友间也可以拥抱的,对吗?”


    副官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别说拥抱了,你们做什么不行啊?”


    什么朋友不朋友的,这是在玩什么情趣。


    灯希抱着人的手臂微微一僵,后知后觉还有其他人在,他想到小哑巴说的“会被人误会”,又缓慢松开了手,坐回飞行椅内,闷闷地说,“我饿了。”


    祀寂生直起身,冷冷看了副官一眼,“加练三天。”


    副官暗恨自己怎么就管不住嘴,认命地应了声“是”,又道,“李医师刚刚联系不上您,把几个文件都发到我这了,您什么时候处理?”


    “现在。”


    第45章 间接接吻


    因为昨天发生的事, 祀寂生不再放心将灯希放到治疗中心开辟的家属区域,而是单独在顶层划出一片休息区,李医师前来治疗室的时候, 也可以将她的孩子暂时留在休息区,跟灯希在一起待着。


    休息区就在治疗室的旁边。


    秘书长花费了一些时间才操办完毕,摆放了很多益智类的幼儿书籍, 装饰的风格也极其温馨, 甚至还做了一个连通了顶层天花板跟地面的嵌入式巨型水族箱。


    如果灯希愿意, 完全可以跃进去游几圈。


    这一块区域,就像是专门为他打造小天地,在肃穆的顶层格格不入。


    已经学会怎么单手操作飞行椅的灯希,一手扯着小哑巴的衣角,一手在操作盘上稳稳地转动着。


    祀寂生走动间感受到被拉拽感, 就会垂眸看一眼灯希,灯希察觉到小哑巴的视线后, 也会仰起小脸,很乖地露出一个软软的笑窝。


    装作无辜地表示自己没有在干扰小哑巴行走。


    不知道为什么, 灯希突然变得很黏人,似乎又回到了他刚把灯希带回来的那个状态。


    祀寂生微微拢了拢眉。


    很有可能是因为刚刚走丢留下来而有些不安。


    祀寂生顿了一下, 吩咐副官去军部食堂将午餐拿上来,他略过了休息区, 选择将牵着自己不放的灯希带到了办公的地方。


    俯身将装着蜂蜜牛奶,但现在已经被灯希喝光的小瓶子拿了起来。


    祀寂生轻声问:“想喝什么?”


    灯希想了想,“还想喝牛奶,要加很多很多甜甜的蜂蜜。”


    祀寂生随手扯下身上披着的军装大衣, 挂在衣帽架上, 金链跟勋章在动作间碰撞, 发出细响,男人却转身在冷库箱内拿出一瓶牛奶,加热好后,又加入了蜂蜜,慢条斯理地用长勺搅匀,冰冷的衣角似乎都沾了温热的奶香。


    他倒进灯希的瓶子里,旋转上盖子。


    灯希捧着小哑巴拿过来的杯子,摁下按钮,咬住胶质的吸管,吸了吸,对甜度满意地弯了弯眼睑。


    他用手臂撑起身,鱼尾也很努力地直起来,伸高手将小瓶子放到小哑巴的嘴边。


    飞行椅摇摇晃晃,看起来非常的危险,但灯希始终没有松开手,他认真地说,“小哑巴也喝。”


    灯希不知道怎么跟小哑巴说,他知道了小哑巴过去的很多事。


    他也不知道怎么给出自己迟来的安慰。


    好像一切都太晚了。


    他知道得太晚了,他们遇见的也太晚了。


    但灯希想,应该还来得及。


    他找到了小哑巴,小哑巴也找到了自己,就还来得及。


    灯希笨拙地将甜甜的蜂蜜牛奶抵在小哑巴的唇边,小人鱼很容易就会被满足,一杯温热的甜牛奶他就很开心了。


    灯希想小哑巴也开心。


    祀寂生微微怔忪,视线下移。


    灯希平常很喜欢咬着软软但始终嚼不烂的胶质吸管,吸管上甚至还残留着他的牙印,好几个弯弯的月牙印子。


    他甚至记得刚刚的灯希是怎么将吸管含进嘴里。


    粉唇微微抿住,又抽离开来,才离开口腔不久的吸管还有些余热,湿漉漉的,抵在冰冷的薄唇边。


    间接接吻。


    祀寂生微微后退半步,正准备别过脸,拒绝这次过度的亲密,灯希就不解地歪了歪头,有些难过地垂了垂眼。


    软绵无力的鱼尾因为直起得很困难,让灯希撑着身体的手臂也支持得很累,因为很难维持住平衡,飞行椅也跟着在空中不稳地晃。


    但灯希始终没有坐回去。


    祀寂生静静跟灯希僵持了一会儿,才认命地俯下身,喝了一口温热的蜂蜜牛奶,“可以了?”


    灯希这才点点脑袋,开心地坐回飞行椅内。


    蜂蜜的甜残留在口腔中,却不腻。


    祀寂生看了眼无知无觉的灯希,有些无力地摁了摁眉心。


    他打开光脑,将本来打算用完餐后才处理的文件打开,副官尽职尽责地将李医师发送过来的文件都转发过来。


    上面罗列了一些书籍跟几部电影,还有一个贴心的建议,是一张帝国著名的蜜月旅行星球。


    李医师昨晚发送过来的消息还停留在对话框,“元帅不如带您爱人去看看别人的伴侣间,是怎么相处的。”


    房门突然被敲响,副官显然不想再去打扰小情侣之间的世界,不知从哪找来一辆机械餐车,托着午餐,自动跟着定位来到了元帅的办公区。


    祀寂生只好先将光脑关上。


    他没有特意吩咐,副官选的都是之前元帅平常的口味。


    普普通通的三菜一汤,寻常,清淡。


    灯希却依旧吃得很开心。


    他每天都在吃着不同的人类食物,跟在大海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只能啃海草团一点都不同,贫瘠的食谱被一点一点丰富。


    等享用完午餐,灯希揉了揉自己鼓起来的肚子,等小哑巴收拾完餐桌,才问,“要午睡了吗?”


    祀寂生垂眸看了眼光脑,“困了吗?”


    灯希感受了一下,摇摇头。


    虽然早上迷了路,还听了很多故事,但灯希并不是很累。


    祀寂生算了下时间,午餐后的休息时间刚好够一部两小时的电影,并不会耽误他下午的行程。


    他将灯希带去了顶层的影音室。


    一个虽然当初秘书长坚持要设计,但祀寂生很少踏足过的地方。


    影音室内故意设计的光线非常昏暗,没有开灯前,灯希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有些紧张地问,“这是哪里?”


    祀寂生顿下脚步,用光脑链接后,投屏在影幕上。


    亮起的影幕虽然灯光依旧黯淡,但总算将影音室照亮。


    灯希好奇地四处看了看,看到偌大的光屏前有一张看起来就很软很舒服的沙发床,“是要睡觉吗?”


    祀寂生:“不是。”


    灯希歪了歪头,“那就是要上课?”


    祀寂生再次否认。


    灯希猜不到了。


    灯希只知道光脑能用来上课、给小哑巴打视讯、还可以买他喜欢的东西。


    还没有接触过一切可以娱乐的软件。


    因为祀寂生不会去使用,所以也忘记了去告知灯希,他意识到后,道,“如果是在大海,无聊了可以去做什么?”


    灯希“唔”了声,掰着手指头数,“会吹泡泡、跟小鱼玩、找很多的海螺还有贝壳,还可以吹海风,听海浪唱歌。”


    海浪声一股一股拍击在礁石上,灯希觉得海水的冲刷声,甚至比人鱼的歌声还要悦耳。


    大海的声音很好听。


    祀寂生耐心地道,“那在人类的世界,人们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会利用光脑消磨时间。”


    灯希不解,“上课或者买东西吗?”


    祀寂生摇首,“并不是。”他将飞行椅的飞行模式关闭后,将椅子推到了沙发床前,自己并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跟着灯希一起,曲腿坐在了地毯上,靠着身后的沙发椅。


    他们坐在一起。


    影幕在这时开始播放,显示出了画面,昏暗下光影不断地变幻,灯希看向身旁时,银尾的面部线条模糊不清,声音在黑暗中似乎也变得很轻,“人类会看一些可以丰富精神世界的娱乐影片。”


    他好像终于有时间停下来,坐下来,紧绷的脊背也跟着放松,去放任自己沉浸在一部并没有什么用处的影片里。


    祀寂生看向灯希,低声道,“专心。”


    灯希呆呆地回过头,看向光屏,揉了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烫的耳朵。


    影幕还在播放着纯音乐,没有进入正题,让此时的昏暗更显静谧,灯希不知道为什么呼吸有些凝滞,他想干点什么,来让自己在昏暗中不那么紧张。


    小人鱼手足无措地捧起杯子,没喝完的蜂蜜牛奶还残余着温热的触感,他咬进吸管,也不喝,只是胡乱地用牙齿咬着。


    影片突然发出了琐碎的声音,进入了先导片,青春明媚的阳光下,穿着校服的清秀男生隔着一张课桌,倾身去喝对面另一位男生手里的奶茶。


    少年带笑的声音响彻静谧昏暗的影音室。


    “你说,我们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作者有话要说:


    李医师立大功(。


    会有二更补偿!不要等~


    第46章 小海豚


    间接……接吻?


    接、吻。


    咬着吸管的牙尖一下顿住, 灯希看着影片里两个共享一个吸管的人类,耳边嗡鸣作响,静谧昏暗的影音室内, 他听不进去一点声音,全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接吻不应该是嘴巴对着嘴巴吗?


    怎么、怎么一起吃一个东西, 也算是接吻。


    灯希全身都在发烫, 粉晕蔓延至颊面, 像是喝醉了一样,他晕晕乎乎地想,人类好奇怪。


    那小哑巴,会以为他们在接吻吗?


    小哑巴一定知道他们互相吃对方吃过的东西,在人类的世界里代表着接吻。


    小哑巴拒绝过的。


    是他一定要小哑巴喝他喝过的牛奶。


    灯希眼睑一瞬变得湿漉漉的, 烫得他想去吹吹海风,把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可明明他们说好了, 不做在人类的世界里会被其他人误认为是配偶的事情。


    灯希想到自己硬是要小哑巴咬他的吸管,就忍不住蜷缩了下指尖, 攥紧了手中的小瓶子。


    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嘴巴里还咬着小哑巴含过的吸管, 蜷缩的指尖忽然像捧着烫手山芋一般,灯希被烫到似的, 手突然地一松。


    小瓶子掉下去的一瞬间,他嘴里含着的吸管也跟随着重力拔出去,发出“啵”的一声。


    影幕的先导片在这时恰好播放完毕,陷入了短暂的黑屏中, 本来就昏暗的影音室在唯一的光源断掉后, 一瞬间黑得看不清五指, 没有了影片声,也霎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让这很小很轻的一声明显无比。


    快跟灯希的心跳声一样得大。


    掉下去的瓶子被人单手握住,祀寂生倾身过来,稳稳放回飞行椅上。


    冷冽的气息在黑暗中侵略般得靠近。


    灯希小鸵鸟似的,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一样,屏住了呼吸,动都不敢动。


    李医师发过来的影片成效显著。


    祀寂生眼底微微出现点笑意,他抽离开来,回身坐了回去,没有问瓶子为什么会掉下来,也没有问灯希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安静。


    他给出了一个能让灯希冷静的小空间。


    脸上的温度在缓慢地降温,灯希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快捂在自己的掌心里,声音很小,也很闷,“没有……没有想跟小哑巴接吻。”


    他不知道。


    不是故意的。


    过了很久,祀寂生才出声回了句,“我明白。”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得沙哑。


    影片再次开始了播放。


    影音室也重新亮起,不再是快要将灯希溺亡窒息的死静。


    灯希用力地吸了口气,“我只是想让小哑巴也吃到甜甜的东西。”


    小人鱼轻轻地说,“我想让小哑巴也开心。”


    祀寂生顿了顿,微侧过脸去看灯希,“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开心?”


    灯希也很困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谁也没再去看正在播放着的影片。


    灯希从手心里抬起脸,转过身就对上了看着他的小哑巴,银眸似乎始终会一直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在灯希的视线中,银尾的脸有一半被昏暗罩住,好像永远也挣脱不开这部分阴翳。


    灯希很想、很想将小哑巴从黑暗里拉出来。


    他微微撑起身,突然问,“小哑巴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祀寂生微微颔首,模棱两可地吐出两个字,“还好。”


    灯希:“那就是不开心。”


    祀寂生怔了一下,没有去争辩。


    灯希又问,“那为什么不回大海呢?”


    良久,祀寂生才说,“因为这里有我割舍不下的东西。”


    灯希想了一下,说,“很久很久之前,没有遇到小哑巴之前,我有一个小伙伴,它是一头刚出生没多久的小海豚。”


    “它的妈妈在它出生的时候被别的海生物咬死了,所以它一出生,就只有自己。”


    “小海豚要很艰难地才能靠自己在危险的深海里活下去,我遇见它的时候,它已经学会了怎么在大型海生物圈起来的海域里,去将能吃的鱼偷出来,让自己饱餐一顿。”


    “它已经学会了在一个没有自己同类的世界里,只依靠自己存活下去。”


    灯希弯了弯眼睑,“很厉害吧?”


    祀寂生微微颔首,认真地倾听着。


    灯希的声音放得很轻,“之前它还帮我推过贝壳床,是一个很善良很友好的小海豚。”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但是后来,它在狩猎的时候,不小心被其他种族的海生物咬伤了。”


    “我再见到它的时候,因为没人告诉它要怎么去给自己疗伤,被咬伤的地方已经腐烂变质了。”


    “因为腐肉已经蔓延成一大片,割不掉了,它也跟着身上的腐肉一起腐烂了。”


    小海豚慢慢沉落在海底。


    没过几天,灯希再去看它,它已经变成了一个被鱼啃食光的骨架。


    那是灯希做了很久很久的一个噩梦。


    小人鱼的语言很笨拙。


    但祀寂生听懂了,他哑声说,“不会的,别担心。”


    灯希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小哑巴跟我拉勾吗?”这是兔崽教给他的。


    兔崽说,拉勾做好的约定,一百年都不可以变,不然就是小狗。


    虽然灯希觉得,变成可爱的小狗也没什么不好。


    祀寂生脱下机械手套,勾住灯希的手指,“好。”


    鲛人的指尖冰凉,人鱼的手指却一片温暖,灯希蜷缩起指尖,认真说,“骗人的就是小狗。”


    祀寂生低声应下,“嗯。”


    做好约定的两人继续看影片。


    星际时代,同性可婚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开放,影视作品更是层出不穷。


    李医师考虑到原始社会中,动物们为了繁殖,只有雌雄□□的概念,人鱼种也很可能会这样,她特地找了一部同性题材的影片,为了照顾初来人类世界的小人鱼,选的还是青春无比的校园背景。


    两个男主角你进我退,感情晦涩无比。


    灯希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朋友间的关系好好。”


    祀寂生沉默地抿了下唇,垂眸将光脑文件里这部影片的名字划掉。


    灯希更多地还是从里面学到了人类社会的一些常识,比如原来人类的幼崽并不是在家里上课,他们会去一个叫学校的东西里听讲。


    他们下课后会有许多娱乐活动。


    可以一起出去看电影,逛商场,在全息舱里疯玩,还可以每天都抱着光脑刷星网。


    还有约会。


    朋友之间一起出门玩就叫约会吗?


    灯希暗暗记在心里,觉得自己学会了。


    灯希在昏暗里打了一个小哈欠,他困顿地揉了揉眼,在影片的背景音里缓缓睡了过去,浅浅的呼吸声被敏锐的银鲛捕抓到。


    祀寂生看过去,才微叹着倾身过去,调整了一下飞行椅喷出水雾的间隔时间,加大了速度。


    鱼尾的湿润让熟睡的灯希更深地进入睡眠,眉头也舒展开,唇角微微翘起。


    影片的最后,才播放出他们一开始所看到的先导片,少年似乎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口,打破了二人间一直似有若无的暧昧氛围,他们在黄昏的阳光下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祀寂生侧过眼,看到依旧在沉睡的灯希。


    完美的错过。


    祀寂生拧了拧眉心,认命地站起来,将影幕关掉,留了一盏沙发床旁的小灯,离开了安静的影音室。


    等待在外面的是查询到影音室有使用记录,特地找来的秘书长,他低声道,“元帅,您的监测系统在昨晚的深夜里发出过一次警告。”


    秘书长都数不清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元帅的精神海暴动次数严重地超标。


    秘书长跟着元帅身后,快速汇报着,“王室已经发来询问的函件了,长老会和科研所也来问您,您带走的那尾新物种对异族人的发狂症没有任何用处吗?”


    祀寂生眉目冷厉下来,冷声道,“不用管。”他沉思片刻,“至于王室,告知他们军部不会因为我而出乱子就行。”


    帝国三权分立,如果说军部跟长老会处于对立面,那么王室就是隔在两方之间的中间方,致力于平缓军部跟长老会势均力敌的关系。


    王室一碗水端平。


    不偏帮军部跟长老会,但只要有一方盖过一方,就会出手敲打。


    秘书长低声应了声“是”,又问了句,“那您的精神海?”


    祀寂生停在治疗室的门前,“很快就会平定。”


    秘书长:“我这就去给王室回信。”


    祀寂生微微颔首。


    等秘书长走后,才抬步走进治疗室,拿出李医师当时放在冷库保险箱里的基因抑制药。


    祀寂生随手抓了一把,没有去看到底有多少支,在饮下前,他想到正在影音室熟睡的灯希,动作微微顿了顿。


    片刻,还是将基因抑制药都灌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呀,啾咪~


    第47章 你在哪里呢


    灯希睡了很久。


    醒过来的时候, 手边有一盏小灯,影音室并没有全部变黑。


    他下意识看了看身边,地毯上空空如也, 熟悉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灯希一下子清醒过来,四处看了看,都没有看到小哑巴, 看到手腕上的光脑时, 才想起来可以给小哑巴打视讯。


    灯希点开光脑, 喊“小哑巴”的时候又顿了一下。


    因为光脑的启动音在灯希睡着的时候,被人设置成了一段语音,“我在处理工作,醒了可以联系我,也可以出去玩, 但要跟我说。”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昏暗的影音室响起,灯希一睡醒就看不到人的慌乱情绪一下被平定。


    小哑巴没有食言。


    他们昨晚在大海里说好不管对方去哪里, 都要跟对方说清楚,小哑巴做到了。


    小人鱼又重新靠回飞行椅内。


    灯希没有联系小哑巴, 因为他还想再在这里待一会儿,刚睡醒的身体酥软, 也没什么精神。


    灯希凭借着模模糊糊的回忆,试探地学着影片里人类使用光脑的画面, 点开了星网。


    空中的蓝屏瞬间变幻,上面是密密麻麻灯希看不懂的人类文字,还有很多五彩斑斓的图片。


    灯希好奇地缓缓往下滑动着,看着在陌生的文字里夹着几个他勉强可以认出来的字, 也不知道每个图片都代表着什么含意。


    但是他依旧看得很有趣。


    他用指尖在蓝屏上胡乱地点着, 不知道按到了什么, 光脑突然发出“叮——”地一声,一道活泼的机械女声突然响起。


    “您好,我是您的光脑系统,您可以称呼我为智脑,也可以叫我小智。”


    “检测到您似乎需要我的指引,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星际时代的光脑都极其的智能,每一台光脑都配备了新手指引,光脑捕抓到宿主使用过程中的不合理举动就会出声提醒。


    一般人类在配备新光脑就会将这项鸡肋的功能关闭。


    但灯希这台新光脑并不一样,祀寂生拿出来后只简单地设置过快捷通讯,就交给了灯希。


    灯希被突然冒出来的女声吓到,好一会儿,确认声音是从光脑里传来的,才试探地道,“你好?”


    智脑:“你好。”


    可以沟通对话。


    灯希好奇地歪了歪头,“你是人类吗?”


    他以为跟小哑巴通讯的时候一样,从光脑里响起的这道声音是别人在跟他通讯。


    智脑解释说,“小智是光脑系统配备的机器人。”


    机器人?


    灯希知道,小哑巴跟他解释过,在带他离开科研所的那一天,在飞舰上,小哑巴跟他说,机器人就像帮助他搬家的蓝鲸,平时小哑巴不在的时候,他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找他们。


    灯希微微放下心,试探地说出自己的问题,“我看不懂上面显示的文字。”


    智脑很快就给出回应,“请问您要开启语音服务吗?”


    灯希歪了歪头,“这是什么?”


    智脑说,“是光脑为了幼儿特地开辟的服务。”


    灯希想到跟兔崽一起上课的时候。


    适合兔崽使用的东西,应该也会适合他吧?


    灯希点点脑袋。


    智脑却再次问了一句,“请问您要开启语音服务吗?”


    灯希后知后觉智脑看不到他点头,才出声应下,“开启。”


    光脑成功切换到语音模式。


    智脑:“检测到您现在正在浏览星网首页的新闻短信,您对哪个国家更感兴趣呢?”


    灯希想了想,“帝国。”


    小哑巴在的地方。


    光脑自动切换到星网上帝国的领域区,蓝屏率先显示出各项关于帝国的新闻短信,穿插着灯希看不懂的图片。


    他慢吞吞地滑了很久,每一张图片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去,可始终没有找到他想看见的那个人。


    灯希闷闷地问,“小哑巴在哪里。”


    智脑接收到信息,反馈道,“您要搜索帝国的公民吗?”


    灯希试探地指挥,“我想看帝国的……”他生疏地念出了那两个字,“元、帅。”


    灯希想了解小哑巴在人类世界的事,他想知道今早在那个讲座上,那个人类男孩跟他说的那些故事。


    那些虽然他听不懂,但是听起来就会很难过的故事。


    星网上有关帝国元帅的报道的确寥寥无几,除了官方的文字函件,附图的基本没几个。


    灯希轻声问,“可以帮我念出来吗?”


    智脑说,“当然。”


    帝国的短信按照时间排列,第一行就是前不久那场轰动一时的剿灭骷髅星盗团行动。


    智脑念出了帝国官方关于这场战役的简短通报,灯希一边分神去听,一边缓缓往下滑动。


    入目的就是一张图片。


    整个蓝屏也只有这一张图片。


    图片的色调呈灰暗色,星际时代的摄像技术已经这么发达了,但镜头似乎都被黄沙掩盖住,图片拍摄得模糊不清。


    灯希一眼望去,是各种各样密密麻麻的虫子,这些虫子比他还要大个好几倍,甲壳坚不可摧,触角锋利如刃,但在图片中,每一只比人高的虫子都倒在了地上。


    遍地都是尸体。


    在远处才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


    身边倒着一个巨型的银白机甲,面前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小山高的虫族,他孤身一人立在满地的尸体上,浑身浴血。


    灯希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垂着身侧的手因为战斗需要,没有再佩戴禁锢住利爪的机械手套。


    灯希放大再放大。


    看到了原本可以轻松划开一切海生物,帮他把生鱼肉都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爪尖,每一个都翻折了过来。


    有断掉的,有整个翻过去的,也有完好无损,但覆盖着黏腻的鲜血的。


    灯希呼吸微微凝滞。


    智脑看似活波的机械声没有任何感情,冰冷地复述道,“这是F3星虫族入侵的一场战役,元帅独自驾驶着机甲深入虫族军队,撕裂了这支虫族的王虫,结束了这场残忍的入侵战役,守护了F3星球,时间是帝国星历5344年。”


    两年前。


    智脑紧接着念出这条短信下星网的一众留言,根据点赞数往下排列。


    “你们骂了异族人一年多了,现在能堵上你们的嘴了吗?”


    “异族人好像还挺好用的,不愧是元帅,返祖对象也是异族里最牛的。”


    “为什么元帅自己深入虫族后方?”


    “一年前如果不是因为元帅失去理智了,帝国也不会败给联邦,我承认他是强,但现在军部还有人敢跟异族人并肩作战吗?别搞笑了。”


    “没看过庭审会议的那个视频吗?那场战役最大的责任方不是元帅好吗?”


    “……”


    庭审会议?


    又是这四个字。


    灯希听不进去智脑的说话声,他愣愣地看着图片,伸出指尖很轻很轻地碰了碰图片上鲜血直流的手。


    但因为只是蓝屏上的照片,他什么也没有摸到,穿破了蓝屏,触碰到只有空气。


    心脏骤然收紧。


    灯希不明白,明明他的小哑巴打败了怪物,守护了那么大一颗的星球,为什么人类却不感激他?


    就因为是异族吗?


    是因为异族人会生病吗?


    永远也治不好的病。


    到底是什么病?


    灯希静静坐在昏暗的影音室很久,颤了颤眼睑,低声问,“庭审会议是什么?”


    智脑很快就停止了正在给灯希念文字的声音,反应迅速,“正在查询该光脑是否有查看的权限——”


    一阵长久的沉默。


    灯希在昏暗中静静地等待着,紧张地攥起手心,他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可他一定要去知道。


    “您有权限查看,正在跳转界面——”


    智脑甚至没有去询问是帝国的哪一场庭审会议,关于帝国元帅的,最出名,也是最不能提起的,只有一场庭审会议。


    而每一个光脑在使用前都会有身份信息认证,这个查看权限是祀寂生给灯希的。


    界面跳转到三年前帝国面对全星际发布的一则庭审会议的视频,长达近一个小时的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


    冰冷的摄像头记录下这场庭审从开始到结束的一切,王室的殿下担任了这场庭审的抉择人,坐在审判台之上,长老会跟军部各坐在两侧的旁听桌。


    他们的目光投向台下正中央的一张孤零零的诉讼桌,这是庭审中被审讯的诉讼人专用桌。


    坐在那就像一个罪犯。


    可坐在诉讼椅上的男人始终挺直着脊背,军装上正常佩戴的肩章荣光无数,他银眸冰冷,明明坐在下面,却像在审视着所有人。


    审判台上的王室成员沉声质问,“长老会控告您在这场战役中没有发布任何指令,并且战役失败后,您消失了长达近一个月的时间,有何解释?”


    没有恢复完善的语言系统让他的声音变得晦涩,质感依旧冷厉,“没有。”


    长老会的几位成员神情瞬间变动几分,闪过一丝喜色,但依旧维持着平静,冷嘲道,“这场庭审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王室该告知军部最终的结果了。”


    王室成员抬手示意了一下,面色凝重,问道,“您承认您做下了这些事?”


    “是。”


    干脆利落。


    王室:“星网上一直对您有一些负面猜测,您承认您在这场战役中故意输给了联邦,并且抛弃了您的战友吗?”


    长老会目光难掩兴奋,几乎就等着接下来的一锤定音。


    “我否认。”


    言简意赅。


    长老会面色微僵,但依旧胜券在握地淡淡等待着这场庭审过后,军部再也没有能力跟长老会相争。


    王室根据流程,再次问道:“请您陈述您这么做的原因。”


    腹稿已经在庭审前念过了无数遍,崩溃的语言系统也早在治疗师的协助下缓慢地恢复正常,甚至每一个能够入睡的夜晚,枕边都会摆放着一个再也听不到海浪翻涌声的海螺。


    但说出口的语言依旧滞涩,祀寂生缓慢道,“我并不是人类。”


    满座皆惊。


    在一片死寂的氛围中,长老会的成员霎时站起身,恐慌地退后,大叫道,“杀了这只虫子!”


    冰冷的银眸仿佛在看着小丑一般,祀寂生道,“我也并非虫族伪装的人类。”


    长老会那位滑稽出丑的成员不甘地放声质问,“不是变异虫人,那还能是什么?!”


    祀寂生神情毫无波动,“异族。”他再次重复,“我是异族。”似乎在面对整个帝国,甚至整个星际,袒露自己隐藏了十几年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难事。


    似乎活生生、残忍地撕裂开紧紧黏在血肉上的一层面具,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无所遁形,并不是一件难事。


    始终端坐的长老会阁老面色终于有了分变动,不敢置信元帅就这么说了出来。


    一直沉默的军部,副官终于站起了身,“军部可以提供相关的文件证据。”


    偌大的光屏显示在空中。


    数千个影像资料化为无数个小屏幕,在光屏中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是无数个半人半兽的异族人留下的视频记录。


    它们挤在同一个光屏上,比战场上密密麻麻的虫子还要令人恶寒。


    最后是在深海里拍摄的一张影像,银鲛沉在海底,利爪反射出暗光,尾鳍锋利。


    整片庭审现场陷入了一片死静。


    在一阵漫长得能让人窒息的氛围中,有人颤着声说道,“怪物。”


    比虫族还要让人恶心,隐藏在正常人类之中的怪物。


    副官沉声道,“异族人跟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一点,他们不能自如控制返祖基因,而一旦进行返祖,精神海必定会暴动,异族人在这时会失去理智,陷入狂化中,肆意伤人。”他看向长老会跟王室,“我们曾同科研所共同研制过可以抑制异族人返祖的基因药。”


    这些异族人留下的影像资料都是他们自愿的,当初军部花费了大量时间才搜查到他们,承诺可以提供暂时抑制他们返祖的基因药,才留下来的大量样本证据。


    而基因抑制药是军部跟科研所共同通过提取的鲛人血液样本,才研制出来。


    科研所虽然背靠长老会,但也有军部自己的人,军部谁也没想到,他们千挑万选才抉择出来的实验人员居然会出现叛徒。


    听从阁老的吩咐,复刻了鲛人的基因链,暗中人体实验出了一尾鲛人,研制出专门针对鲛人的,促进返祖基因狂化的药剂。


    这尾鲛人现在不知所踪。


    副官不知道为什么元帅会有意放过那尾失败的实验品,甚至决定不再追踪他的下落。


    军部上下都陷入了空前的愤怒,不管是对科研所还是长老会,亦或者那尾实验出来的鲛人。


    副官曾经背着元帅追查过一段时间,如果不是真的任何线索都没有,他追踪到的第一时间,就会将这个定时炸弹彻底结果,将子弹射进这尾实验品的脑子里。


    那尾鲛人可能在人体实验中经历了许多痛苦,但要不是他的自愿配合,针对元帅的药剂也不会被研究出来。


    帝国跟联邦的这场战役就不会输得这么彻头彻尾,军部就不会枉死十几万人。


    现在之所以会有这场庭审,军部之所以会接受这场近乎侮辱似的审判质问,元帅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公布自己的异族身份。


    无非是为了给这十几万人一个交代。


    每一条人命都血淋淋地压着祀寂生的脊背上,都压在军部的心头上。


    祀寂生沉声道,“我承认,我在战场上失去理智,陷入了鲛化的返祖状态。”他说得缓慢,但一字一句,极为坚定,“但我可以证明,这场战役的战舰跟机甲都被动过手脚。”


    “军部修复了战舰内留下的黑匣子数据。”


    话音刚落,整个蓝屏骤然一黑。


    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庭审会议,只播放出了这短短十几分钟,后面的半个多小时都处于在消音黑屏的状态。


    谁也不知道后面的庭审到底发生了什么。


    灯希在昏暗的影音室中怔了很久,他很多东西都听不懂,但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异族人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不是一开始就被人类发现有的。


    原来不在大海里生存的小哑巴,其实一直藏着自己很好看的银色鱼尾,躲在人群的角落里。


    可能是因为影音室太安静了,可能是因为周围太黑了,灯希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智脑询问道:“请问您还要继续观看吗?”


    灯希恍惚间摇了摇脑袋,很小声说,“不要了。”


    智脑结束了视频的播放,开始自动念起三年前这场庭审会议下的留言。


    “好恶心啊好丑啊,我看到那些影像资料的时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去厕所吐了三回。”


    “救命我一想到人群里藏着这些隐藏的犯罪分子我就害怕,这些怪物能不能都去死啊。”


    “什么基因抑制药,还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如果有用我们也不会战败吧,他也配我们叫他一声元帅吗?”


    “附议,我们交了这么多税,不是为了养一个我们都控制不了的怪物好吗。”


    “王室不是发了一个公告吗?说他们会实时监测元帅的精神海动向,保证暴动次数在可控范围吗?我们总该相信王室吧。”


    “怪不得他不接受任何采访报道,恐怕对自己是个怪物的身份有自知之明吧。”


    “……”


    几乎每一个留言里都有“怪物”两个字,是灯希为数不多能听懂的一个词语,他快要呼吸不过来,胸口在闷闷地疼。


    一抽一抽的。


    刚刚灯希觉得太安静了,可现在灯希又觉得太吵了,吵得他脑袋疼。


    在智脑冰冷的机械声中,灯希突然想到了他才给小哑巴说过的故事。


    他的小海豚在跟他分开后,被别的海生物弄伤了,那他的小哑巴,是不是也在跟他分开后,也被人类伤害了呢?


    因为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给自己疗伤。


    所以在这三年里,银尾的病一直一直都没有好。


    他也要跟小海豚一样,被身上的腐肉拖死了,最后只能沉在冰冷的海底,被啃食成一副孤零零的骨架。


    灯希很轻地眨了下眼,蓝眸毫无预兆地掉下一滴眼泪,顺着颊侧流下,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念了,我不想听了。”


    “我不想听了。”


    瞬间,光脑陷入了一片能让人窒息的氛围里,很久很久之后,灯希才关上光脑,垂下了眼睑,泪水滴在手腕的光脑上,又被他动作很轻地擦去。


    灯希重新启动光脑,滑动蓝屏,努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小哑巴。”


    光脑根据设置好的程序,自动拨出了视讯,下一秒,通讯就被自动接通。


    实在是太快了。


    灯希低垂着脑袋,手忙脚乱地擦着湿漉漉的眼睑,他抬起脸,装作很开心似的,弯了弯眼睑,“你在哪里呢?”


    “我突然有点想你。”


    灯希的伪装笨拙得可笑,他的嗓音依旧带着遮掩不掉的哭腔,眼眶红红的,眼泪将蓝眸浸透,似乎一眨眼,就又会哭出来。


    可灯希一抬眼,却发现自己的伪装其实毫无必要,因为半空中的蓝屏一片漆黑,没有显示出他熟悉的身影。


    光脑也一片寂静,没有传出对面的任何声音。


    灯希很乖地等了一下,他以为小哑巴在忙,或者去了哪里,还没有发现光脑被自动接通了。


    但是他等了很久很久,蓝屏中依旧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小哑巴?”


    没有回应。


    强忍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崩溃地流出,灯希咬了咬唇,很委屈地控诉着:“又骗我。”


    明明说好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接通了就会见到你,找到你的,可现在又不见了。


    灯希抹了抹眼睛,才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下,晃晃悠悠地启动了飞行椅,在他的操作下,低空飞行到了影音室的门口。


    灯希笨拙地用飞行椅撞开了影音室厚重紧闭的大门,有好几次,他也快跟着被撞下了飞行椅。


    一路上磕磕碰碰地在空旷着顶层四处寻找着,灯希记得的地方只有几个,他先去了小哑巴的办公区,然后是他跟兔崽待过的休息室,最后是特地为他安排的休息区。


    没有人。


    全部都空空如也。


    灯希陷入了抑制不住的恐慌中,他迫切地想见到他的小哑巴,不想管他们到底是不是配偶了,他只是想要索要一个能让他安心的拥抱。


    一个同样可以紧紧抱住小哑巴的拥抱。


    飞行椅在四处乱撞着,从休息区出来的灯希不知道撞到了哪里,突然间听到一句机械声,“识别权限成功。”


    冰冷的大门猝不及防地打开,寒气扑面而来,灯希恍惚间抬头看去,入目只看到了一片漆黑。


    但随着大门的缓缓打开,灯希身后的光亮也慢慢照亮了黑暗的室内,但它只驱散了一角的黑暗,大门内依旧像个可以将灯希一口吞入的深渊,昏暗无比。


    人鱼的第六感告诉灯希,他一定要进去里面找找,即使它很黑很暗,什么都看不清。


    灯希操控着飞行椅进了去,他的眼睑依旧湿漉漉的,昏暗下,视线更加模糊,慢慢的,灯希很轻很轻地眨了下眼睛。


    他看到了悬空桌上摆放着一颗,他以为他这辈子再也看不见,再也找不到,已经永远丢失的东西。


    是一颗小巧精致,身上布满了裂痕的蓝绿色小海螺,它被人小心翼翼地重新缝合起来,好好地维护了很久,现在看起来依旧漂亮得跟当初灯希送出去的一样。


    它被主人摆在了一个最明显,每天一进门就能看见的地方。


    第48章 没关系的


    灯希驱动起飞行椅, 因为太暗了,他学着之前小哑巴教过的,启动了飞行椅上的光灯。


    飞行椅上的灯是用镶嵌在缝隙中的光带亮起, 灯希打开后,整个飞行椅都亮了起来,但因为被缝隙挡住, 灯光并不亮, 只照亮了桌旁的一个小角。


    但室内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黑了。


    代步飞行椅飞到了悬空桌的旁边, 操作系统旁的小绿灯一闪一闪,似乎在急促着提醒着什么。


    灯希却已经被桌上的小海螺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他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个蓝绿色的小海螺,小心翼翼的, 生怕已经碎过一次的小海螺再重新碎裂开来。


    灯希又伸出指尖微微戳了戳。


    小海螺也跟着摇摇晃晃地摆动着,因为固定的底座只有小小的一个圆台, 一晃动,就歪歪扭扭地倒了下来, 滴溜滴溜地在悬空桌上滚动起来。


    灯希慌张地伸出手想拦住,但因为他坐在飞行椅内, 直起身的时候,绵软的鱼尾使不上力, 等撑起身的时候,动作已经晚了一步。


    小海螺“啪嗒”一下,孤零零地掉到了地上。


    呼吸瞬间滞停,灯希慌乱地低头往地上看去, 视线一下顿住, 他看见掉在地上的小海螺旁边, 混乱无序地倒着十几只空荡荡的试管。


    地上更远的地方,是一个歪倒的银白色手提箱,里面原本摆放着的绿色试管全都滚落出来,数十只药剂零散地分布在地上。


    灯希记得它。


    这是兔崽吃的药,那个很像营养液的基因抑制药,他不知道李医师说的基因抑制药是什么。


    可是灯希记得。


    记得兔崽只吃了一小管后,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垂耳,一直哭着跟李医师说自己“好疼”。


    灯希意识到什么,心脏骤然收紧,他像是上岸后缺水的鱼一样,徒劳无力地摆动着尾鳍,藏在金发下的耳腮在陆地上没有一点用处,只能眼睁睁等待着自己在窒息中死亡。


    他很用力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中的氧气,数着地上空空的试管。


    一共十五支。


    小哑巴一次性灌下去了十五支药。


    可是一支就已经那么那么疼了。


    灯希闭了闭眼睛,突然有点不敢去面对,像三年前在大海里,面对失去理智的银尾一样,现在的他比那个时候还要害怕好多好多倍。


    害怕得想抱住自己的大尾巴,蜷缩在紧闭后黑暗的贝壳里,永远也不出来。


    闭上眼的一瞬间,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撞击声,闷响过后,又恢复了死静。


    灯希仓惶地睁眼看去,而后是不可控制地浑身颤栗,蓝眸恐慌地睁大。


    昏暗中静静地竖立着一座冰冷紧闭的治疗舱,透过透明的舱门,可以看到里面灌满了透绿色的溶液。


    灯希记得这个颜色。


    这是他被人类抓走后,每天昏昏沉沉时,那些坏人给他打入的镇定剂。


    当时的身体记忆似乎一瞬间回到了现在的灯希身上,他仿佛变得跟当时一样,呼吸都在海水中凝固,尾鳍怎么也摆动不起来,只能全身无力地溺亡沉底,精神始终被禁锢在昏暗之中,头疼欲裂,反胃得想呕吐。


    灯希捂着腹部,手心微微一按压上去,恶心的反胃感瞬间加剧,他扶着飞行椅干呕了好几下,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只能在剧烈的生理反应中,控制不住地溢出泪水,灯希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被锁在治疗舱的银尾低垂着头,仿若毫无生息,人类的双腿被禁锢器锁在舱内,隔开的两腿缝隙中似乎有着黏液相连,若隐若现,似乎想将双腿重新缝合成鱼尾。


    但因为有禁锢器的存在,人类的双腿始终不能变成合拢的鱼尾,就像银尾的鱼尾被硬生生割开成双腿一样,再也变不回去了。


    银尾无知无觉,只在感受到双腿割裂似的疼痛时,才会潜意识地挣扎着,撞上前方的治疗舱,又悄无声息的沉静下去。


    灯希看不清银尾现在的神情。


    因为银鳞近乎覆盖了银尾满身,连面部几乎都被鳞片盖住,他好像真正地变成了一头丑陋的怪物。


    可不应该是这样的。


    灯希发出了小兽般的呜咽。


    他的小哑巴应该在大海里摆动着亮银色的鱼尾,银鳞会闪闪发光,漂亮得像是布满星点的夜空。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治病不是为了把自己变成这样的。


    一直闪烁着绿灯的飞行椅突然转化为急促的红灯,没有闪烁几下,就偃息旗鼓地黯淡下去,发着光的飞行椅一下变黑,“咣当”一下掉到了地上,因为能量告竭,停止了运行。


    灯希也跟着晃动了几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黑暗中慌张着驱动的操作系统,可是无论怎么驱动,飞行椅都牢牢停在了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治疗舱又隐在了黑暗中。


    灯希仿佛又回到了他只能在大海里,眼睁睁看着小哑巴被带走的那一天。


    不会飞就是不会飞。


    他其实还是那个,什么都做不到,在陆地上一点用都没有的小人鱼。


    灯希用双臂撑起自己绵软无力的鱼尾,他想去打开治疗舱,把关在里面的小哑巴放出来。


    可是他没有人类的双腿,不能在地上行走,灯希撑起自己之后,才发现他根本不能靠自己的力气,跨出飞行椅。


    人鱼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


    灯希努力地翘起自己的鱼尾,但还是无济于事。


    飞行椅也跟着灯希的动作摇摇晃晃,最后在灯希体力支撑不住,重重跌倒进飞行椅时,飞行椅也剧烈摇晃了一下,带着里边的灯希,“砰”的声倒在了地上。


    摔倒在地的剧痛一下袭来。


    泪水因为生理性的疼痛,再次掉了下来。


    灯希倒在黑暗里,卷曲的金发黏在了湿漉漉的脸上,他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狼狈地颤着身体,很小声地用力吸了几口气,泣音几乎是从喉腔里挤出来。


    如果要把尾巴割开,才可以变成人类的双腿,灯希想,那他愿意的。


    蓝眸逃避似的紧紧闭起。


    灯希再也不想只能狼狈地在原地看着,自己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


    那太没用了。


    他蜷缩起自己的大尾巴,近乎崩溃地回忆起当时小哑巴教他的内容,灯希摸着自己的尾巴,用指尖一点一点地丈量着,颤着嗓音,挤出几个字,“脚、腿、膝盖……”


    一遍又一遍。


    一次又一次。


    没有用。


    跟当时一样,没有任何的用处。


    灯希抱住自己的尾巴,整个人蜷缩起来,将眼泪全都抹在了尾巴上面。


    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


    治疗舱的门太高了,只靠鱼尾的话,他根本触碰不到,也没有力气将锁住的门打开。


    灯希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到治疗舱的面前。


    因为飞行椅停止了运行,不再喷出水雾,很快,他的尾巴就会变得干涸,到时候一动,就会掉下很多鱼鳞。


    灯希呜咽几声。


    近乎无助地想,从他钻出人鱼蛋就开始保护他的大海,能不能再帮帮他呢?


    遇到困难的人鱼种下意识向养育他们的大海求助,灯希放任精神海的蔓延,他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深海之中,鼻尖是海底咸腥潮湿的水汽,一缕温柔的海风携带着阳光缓缓吹来。


    灯希恍惚间,好像听见了精神海里响起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一样,刚从那声叹息中回过神,就感觉到抱着尾巴的触感似乎变了。


    灯希微微睁开眼。


    看到鲛纱掩映下是一双人类的双腿,它跟鱼尾一样绵软无力,但起码,它能让灯希在陆地上行走了。


    灯希弯了弯眼睑,一颤之下,又掉下一颗眼泪,他在心里很轻地对大海道了一声谢。


    灯希艰难地爬起来。


    因为第一次行走,无力的双腿还不太熟练,他刚急切地迈出第一步,就又摔倒在地上。


    这双腿不能跑,也不能跳。


    连走路都那么困难。


    灯希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在地,刚变换出来的双腿很快就布满了青紫的淤痕,甚至破了皮,溢出黏腻的血液。


    数不清第几次,灯希才跌在了治疗舱的前面,他用力地扶住治疗舱,缓缓爬了起来,紧紧握住了舱门。


    治疗舱门的设计利用了气压差。


    舱门外的人很轻易就可以拉开,但舱内的人无论怎么用力,都是推不开的,除非治疗舱自动结束运行。


    灯希很轻松地就拉开了舱门。


    他还没反应过来,治疗舱内的镇定剂就全涌了出来,舱门被拉开后,锁住银尾的禁锢器也迅速自动解锁。


    灯希站在一地黏腻的镇定剂中,治疗舱内毫无知觉的银尾霎时向他倒了下来。


    本就支撑不住的双腿让灯希一下摔倒在地,沉甸甸的银尾压在了他的身上,带着冰冷潮湿的水汽,没有再被抑制后,人类的双腿也迅速变成了亮银色的鱼尾。


    缓缓睁开的银眸露出一双兽形似的竖瞳。


    身体上很疼。


    但灯希却很轻地弯了下眼睑。


    他一点都不害怕了。


    即使现在他面对的是没有理智,也认不出他的银尾。


    灯希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了他的小哑巴,覆盖住银尾全身的银鳞硌得这个拥抱也带着疼痛。


    这点异物感唤醒了昏沉的银鲛,他迟钝着伸出鲛人的利爪,微微碰了碰自己的脸。


    入手并不是光滑的皮肤,而是满面令人毛骨悚然的鳞片。


    银鲛似乎很困惑,他下意识地歪了歪头,做了一个残留着肌肉记忆的动作,并不明白自己怎么变成了这样。


    蓝眸溢出了一滴又一滴的泪。


    灯希弯眼笑起来,他用软乎乎的脸颊蹭了蹭银尾脸上的鳞片,毫不在意地跟银鳞紧紧贴在一起。


    声音也变得很轻。


    “没关系的。”


    “你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的。”


    我还是会紧紧将你抱住。


    作者有话要说:


    没关系的,你怎么样都没关系,想躲起来也没关系,不想面对也没关系,脏脏的旧旧的也没关系,碎掉了也没关系,我把你藏起来,我把你裹起来,我把你擦干净,我把你拼起来,我捂住你的耳朵,只要闭上眼睛额头靠着额头,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不要害怕


    (出自空友,因为觉得很符合,所以很想放在作话里)


    第49章 亲


    被蹭着银鳞的银尾缓慢地眯了眯眸, 用一种危险而又陌生的眼神侧过脸去看着灯希。


    他似乎仔细辨认了一下。


    但看着灯希的眼神依旧没有变化。


    人鱼种身上自带的平和气息,让银鲛安静地接受灯希所对他做的一起动作,他看灯希, 就像看一只凑过来的小兽,这只小兽会对他伸出柔软的爪子摸摸蹭蹭,会抱住他冰冷的身躯。


    银鲛意外地不想推开这份温暖的躯体。


    镇定剂残留的药效跟精神海的暴动因子无时无刻不在产生对冲, 精神海疼痛欲裂, 它们叫嚣着要撕碎一切, 浸泡过镇定剂的身躯却浑然无力,两相撕扯下,筋骨都在疼痛中散发着涩意。


    银鲛闭了闭眸,忍耐着深吸了一口气。


    灯希微微后侧,用手心贴着银鲛的侧脸, 他们的鼻尖近乎贴在一起,氤氲出泪水的热雾跟银尾身上潮湿的水汽交融, 互相侵蚀,互相抚慰。


    他很心疼地眨了眨眼睛, 带着哭腔问,“很难受吗?”


    银鲛在一片混沌的神智中, 盯着眼前空灵的蓝眸,耳边传来的嗓音似乎也被罩住, 模糊不清,耳膜嗡鸣作响下,他费劲最后一丝力气,撑着身体用指腹轻轻擦过蓝眸中溢出的水液。


    鲛化的蹼爪带着海水般的黏液, 残留着透绿色的镇定剂, 在灯希脸上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鲛人的潜音含糊而又怪异, 极为缓慢地一个一个字说,“不、哭。”


    灯希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带着眼泪的笑,“我唱歌给小哑巴听好不好?”


    上次在大海里,失去的理智小哑巴就是这么平定下来的,灯希不知道自己的歌声有没有用,但只要能让小哑巴好受一点就好了。


    银鲛难耐地低喘了口气,从治疗舱出来后,镇定剂的药效被鲛人快速的代谢掉,全身无力的状态缓缓褪去,换来的就是精神海越发的刺痛。


    基因抑制药的作用无非是刺激返祖基因提前狂化,控制在可控的时间内发作,之后精神海就会平定一段时间,不会一有刺激,就毫无预兆的暴动。


    简而言之,就是将未来的痛苦提前经历完毕。


    而为了防止灌下基因药剂后的彻底鲛化,会控制不住狂化的元帅,通常会配合着这台特制的治疗舱,来防止鲛化的完成。


    银鲛的竖瞳愈发地无神。


    抵在灯希眼尾的指尖也因为竭力的克制,而控制不住地颤栗着,利爪险些划伤灯希的眼角。


    银鲛蓦地收回手,蹼爪却在下一瞬被人紧紧握住,灯希将银尾脏兮兮的蹼爪放回到脸上,毫不在意地蹭了蹭,唇角微微弯起,他放轻声音,“我不怕。”


    “小哑巴也不要害怕。”


    银鲛微微收紧了指腹,紧绷的身躯压抑着深沉的戾气,他们靠得太近,银尾冰冷的气息呼在灯希的脸上。


    他控制不住地想靠近眼前陌生的小兽。


    得到同意后,银鲛很轻地捏了下蹼爪软嫩的颊尖,而后缓缓抱紧了灯希,贴得越紧,银眸中冷冽的戾气平和得越快。


    人鱼对情绪敏锐的感知,让灯希很快就察觉到银尾的变化。


    灯希也试探地抱紧银尾。


    人类的双腿被银色的鱼尾紧紧缠绕,他们脸贴着脸,胸膛贴着胸膛,快要融化在对方的身体里。


    可是还不够。


    银鲛重重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喉腔挤出带着痛楚的喘息声。


    脑海疼痛得似乎快要炸裂开。


    灯希有些慌乱地颤了颤眼睑,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银尾,骨骼似乎都硌在了一起,这个拥抱变得疼痛而又无力。


    可是依旧不够。


    灯希无措地抚摸着手下的银发,颤着声道,“乖,不难受了,不难受了。”


    动作混乱间,唇角擦过了眼尾的银鳞。


    软嫩,冰凉。


    湿漉漉的唇印在了眼角,留下温暖的气息,银鲛的动作罕见地一滞,缓慢地阖了阖银尾,无知无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唇尖,竖瞳凝固,一动不动。


    灯希茫然无措地问:“好一点了吗?”


    他再次凑上前,很轻很轻地再次将唇印在了银尾的眼角上。


    银鲛静静地一动不动。


    似乎在等着下一个吻的到来。


    有用。


    灯希惊喜地弯了弯眼睑,闭上眸后,眼睑合拢间流出残留的泪滴,他胡乱地吻着面前的银鳞,落下一个又一个潮湿温暖的吻印。


    银鲛被缓慢地安抚住。


    灯希的唇尖贴在银尾眼角的鳞片上,缓缓用带着泣音的黏糊鼻音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


    人鱼的歌声在昏暗静谧的治疗室轻轻响起,温热的气息在黑暗中交缠在一起。


    银鲛困惑地歪了歪头,侧过脸盯着近在咫尺的湿热口腔,似乎在好奇软嫩的粉唇怎么突然停了动作。


    灯希闭着眼睑,用软乎的鼻音哼着能安抚银尾的歌声,他察觉到唇间贴着的银鳞微微撤离开后,下意识又重新凑了上去。


    触碰到的却是冰凉的气息。


    灯希的歌声一停,颤着眼睑睁开眸看去,看清的一瞬间,蓝眸微微涣散开,愣怔在原地。


    冰冷苍白的薄唇微微抿起,下意识摩挲着唇间温热软嫩的唇珠,灯希的耳根霎时烫了起来,眼尾一瞬变得潮红,他无措地仰起头,却因为背后就是地板,而无济于事。


    好温暖。


    银鲛混沌的思绪仿佛受到驱使一般,沉迷地伸出舌尖,微微舔了舔。


    在灯希的唇间留下冷冽的气息。


    亲上了。


    灯希睁大了眼眸,后知后觉,晕乎乎地意识到,他跟小哑巴……接吻了。


    灯希无措地抿紧唇,下意识偏过头,薄唇在他的脸侧划过。


    银鲛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利爪就强硬地抚上灯希的脸,看到灯希因为疼痛微微皱了皱小脸,又僵住了动作。


    好半响,才发出模糊的潜音。


    “难……受。”


    “……亲。”


    明明无知无觉,却天生就会抓住灯希的软肋,说完后,银鲛就微微侧过头,用薄唇试探地碰了碰。


    一触即离。


    灯希不知道自己该躲还是该接受,他不忍心偏过头,但没有任何动作的结果被银鲛默认成了接受。


    于是冰冷的舌尖长驱直入。


    蓝眸一瞬睁大。


    太过分了。


    可是……灯希闭上眼,微微张开了紧咬的牙尖,如果可以让小哑巴不那么难受的话,亲亲也可以的。


    亲亲就会不疼的。


    灯希的眼睑不断地颤着。


    得到允许后的银鲛不再克制,因为鲛化,舌尖上布满了倒刺,却残忍地不允许蓝尾有任何的退缩,冰冷侵入湿热的唇齿间,强硬地搅动。


    血肉里都刻着暴虐凶噬的鲛人,天生就是重欲的性格,如果说清醒的祀寂生无时无刻不再克制着稍有刺激就会狂化的精神海,那失去理智后,完全解放的银鲛就只是一头拼命想满足自己欲望的怪物。


    实在是……太过分了。


    灯希微微后仰着,双腿难耐地踢动着,缠绕在腿上的鱼尾却霎时收紧,牢牢地控制住他,让灯希动也动不了,上半身也都被禁锢在银尾的怀抱里。


    灯希的蓝眸重新盈上水汽,混乱摇头的动作让鼻尖蹭动起银尾的鼻梁,


    好可怕。


    舌尖侵入的程度到达了恐怖的口腔深处。


    灯希在一片混乱中,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好像永远也挣脱不开,再也逃不掉了。


    但是他缓缓收紧了双臂,用力地抱住了面前这个毫无意识的怪物。


    没关系的。


    小哑巴只是生病了。


    灯希抓住银尾背后的银发,弱小的力气让这个动作毫无用处,他只能模模糊糊地向禁锢他的人委屈地控诉着,“可……可以……了吗?”


    肺部的空气以一种急促的速度消散着,呼吸不过来的灯希快要在窒息中昏迷,说不清是欢愉过多,还是难受过多,眼睛又“啪嗒啪嗒”地掉着泪。


    其实是舒服的。


    但是实在是太深了。


    灯希有点害怕。


    他面部烫红,好半响,才在昏昏沉沉间感觉到自己被人松开了,他获救般小口小口地张着唇呼吸着。


    但很快,又察觉到眼角的泪被缓慢地舔舐掉,带着倒刺的舌尖划过脸侧时留下细微的刺痛感。


    灯希昏昏沉沉地眨了下眼。


    怀抱一松开,就有些恐慌地重新黏糊了过去,贴住冰冷的银鳞时,才小声呢喃着,“要抱。”


    银鲛抱住自己安全感欠缺的小兽。


    灯希才蹭了蹭银鲛的肩颈,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放松的氛围里。


    昏睡中会时不时地含含糊糊呢喃几声。


    “不要……松开。”


    “生病的小哑巴,也要……一直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会有二更(不要等


    第50章 坏小狗


    隐隐约约间, 沉浸在睡梦中的灯希似乎感觉到,自己刚变出来的人类双腿正在被人触摸着。


    因为腿上有淤痕,每触碰一下都会有点疼。


    灯希的双腿还没走过多久的路, 娇嫩又敏感,痛感也更加明显,腿上一阵一阵地传来疼意, 没多久, 睡梦中的小人鱼就不耐烦地踢了踢腿, 含糊地梦呓着,“不要……碰。”


    “疼。”


    乱蹬的双腿下一秒被人紧紧攥住,灯希怎么踢也挣脱不开,沉甸甸的睡意都被这几下赶跑了,他困顿地睁开眼, 朦朦胧胧地看了过去。


    入目就是已经恢复人形的小哑巴正半跪在地上。


    灯希揉了揉眼,确定不是幻觉后, 才惊喜地扑了上去,“小哑巴病好了吗?”


    祀寂生突然被紧紧搂住时, 微微怔忪了一下,才低声道, “先坐好。”


    灯希“嗯!”了一声,乖乖地坐了回去。


    定睛一看, 才发现小哑巴正捧着他的腿,用棉签沾着治疗液,一点一点往他腿上的淤痕上涂,动作很轻, 也很仔细, 每一处青紫的痕迹都没有错过。


    只有碰到破皮溢血的伤口时才会让灯希感受到轻微的疼痛。


    灯希手心撑在身下的座椅上, 乖乖地垂着腿,看到自己因为都是伤痕,变得丑丑的人类双腿,情不自禁地蜷缩了一下泛粉的脚尖,“这是大海答应给我变的。”


    他小声说,“可我还没学会怎么走路。”


    所以磕磕碰碰的,摔出了很多伤。


    但是没关系。


    祀寂生答应道,“以后我教你走。”


    灯希微微弯了下眼睛,“拉勾!”


    祀寂生停下手中的动作,伸出自己的指尖,跟灯希盖了一个小小的戳。


    祀寂生继续涂抹治疗液。


    灯希不自在地动了动腿,小声嘀咕了一句,“丑丑的。”


    人鱼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


    他现在的双腿是灯希自己都看不过眼的状态,一点都不好看。


    灯希的声音很小很轻。


    可下一秒,就听到小哑巴说,“不丑。”


    祀寂生低声道,“很好看。”


    他顿了顿,又问,“疼吗?”


    灯希不想对小哑巴说谎,他想了想,才伸出指尖比划了一下,“只有一点点疼。”


    恢复人类形态后,温热的掌心执起灯希精致的脚踝,冰冷的薄唇毫无预兆地覆盖在小腿上一个青紫淤痕上。


    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他在学着小人鱼的方式,去安稳灯希,无声地用动作说道,吹一吹,亲一亲,就不疼了。


    灯希愣了一下,看着低垂着的银发头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小哑巴哑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原本干涸的眼眸不知为什么,突然又变得湿漉漉的,灯希蜷缩起指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下身搂住了半跪在地上的小哑巴,将脸侧紧紧埋进男人的肩颈里,嗓音又低又闷,很委屈很委屈地说,“我好害怕。”


    “明明说好通讯一接通就可以见到你的。”


    “明明是你说睡醒后可以来找你的。”


    “可是屏幕里黑黑的,什么都没有。”灯希忍不住带了点哭腔,“我找了小哑巴好久好久……”


    “不是说好离开前,做什么都告诉对方吗?小哑巴都没有做到,明明都拉勾了。”


    “小哑巴是坏蛋,是说谎的大坏蛋。”


    灯希一抽一抽的,他吸了吸鼻尖,“还是坏小狗,再也不相信小哑巴了。”


    祀寂生抬起掌心,安抚地摸了摸灯希的金发,“还有呢?”


    抚着灯希头发的手心,似乎在无声让灯希把一切都坏情绪都说出来,都抛给他,可以放肆地大哭,可以不用忍耐。


    因为现在终于有人会倾听灯希的无助,帮助他解决一切的困难,他也终于可以不用再一个人无措地去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办。


    他只要说出来,将一切都宣泄出来。


    面前的人好像就会解决灯希解决不了的一切。


    灯希终于忍不住,一边哭着,一边闷声说,“地上好多好多空的药管,我好害怕,没有光,一切都好黑,我也好害怕。”


    “那个破椅子还坏掉了,一点用都没有,尾巴也一点用都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变出腿,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小哑巴出来。”


    “摔在地上后,好疼好疼。”


    灯希语无伦次,呜咽着说,“我一直一直在哭,可是小哑巴都不在。”


    “你都不在。”


    祀寂生闭了闭银眸,低哑着嗓音问,“然后呢?”


    其实他知道。


    他一醒来,就发现原本应该在治疗舱等待镇定剂药效过去才会清醒的自己,正倒在铺满镇定剂的地上,灯希窝在他的怀里,蜷缩起身体,小小一团,睡得很安稳。


    他将鱼尾切换成人类的形态,想将灯希从地上抱起来时才发现,蓝色的鱼尾不知在何时变成了人类的双腿。


    很快,祀寂生就根据光脑那条留下记录的视讯,跟能量用尽后,倒在地上的飞行椅推测出了一切。


    灯希一抽一抽的,用力地吸了口气,“然后,然后腿就变出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走路,摔了好多好多次,腿特别特别疼,但是,我成功把小哑巴放出来了。”


    灯希溢出的眼泪全擦着脸埋着的作战服上,他弯了弯眼睑,一边开心,一边带着哭腔地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祀寂生没有丝毫犹豫,微微颔首,“嗯,很厉害。”他语速缓慢,想让哭得将近崩溃的灯希将他的每一个字都听清楚,“虽然是第一次行走,但依旧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很厉害。”


    “尽管飞行椅的能量用完,但依旧靠尾巴离开了椅子,也很厉害。”


    “尾巴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它很漂亮,也帮助了灯希,它也很厉害,对吗?”


    灯希呜咽着点点头,“嗯!尾巴好棒。”


    祀寂生继续说,“虽然我不在,这里很黑,很害怕,但依旧找到了我,灯希也很棒,对吗?”


    灯希跟着点头,“我也好棒。”


    祀寂生微微起身,将灯希埋着的脸抬起来,用指腹擦了擦流在脸颊上的泪痕,放低了声音,“飞行椅不是坏掉了,是因为没有能量了。”


    “通讯是接通了,但因为我不在光脑旁边,所以没有显示出来。”


    “没有骗你,留言里说了我在处理工作,下次我会把时间、地点、事情,都告诉你,好吗?”


    灯希说得每一句话,祀寂生都作出了回应。


    每一件事,他都给出了解释。


    他记住了每一个字,然后耐心地引导着灯希,缓慢地修复着灯希破碎的情绪。


    灯希咬了咬唇,点了下脑袋,“好。”


    祀寂生放轻声音,“但灯希也要学着我不在的时候,一个人也要开心地在原地等我回来。”


    灯希抿了抿唇,摇摇脑袋,“不要。”


    “不要一个人,我要看着小哑巴。”


    祀寂生阖了阖银眸,不知道怎么处理灯希过度的依赖,他考虑了很多办法,在自己的身上安一个定位器?让灯希随时可以知道自己在哪。


    但那个无时无刻都能接通的视讯,其实就等同于一个可以随时查看他状态的监视屏了。


    就连当年在帝国民众跟王室的压迫下,祀寂生都只同意佩戴一个可以随时监测他精神海有没有暴动的光脑系统。


    他微微拢眉,“是因为害怕吗?”


    祀寂生猜测了很多。


    以为灯希是因为刚来到人类的世界,所以不论什么时候都想看到他。


    灯希却意外地摇摇头,他也放轻了声音,水光莹润的蓝眸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银眸,“小哑巴不要治病了好不好?也不要吃药了好不好?”


    “我不想小哑巴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一个人躲在黑暗里,藏在角落里,像小海豚一样,被腐肉吞噬掉了。”


    呼吸一下滞停,故意避开的那句“药管”还是被提起,祀寂生胸膛缓慢起伏了一下,银眸里是灯希看不懂的复杂眼神,也很轻地回答道,残忍地吐出了两个字,“不行。”


    因为只有病好了,


    他们才不会从我的身边抢走你。


    灯希无措地眨了眨眼,他好像又要难过地哭了,“小哑巴一定一定要治病吗?”


    祀寂生微微颔首。


    灯希抹了抹眼睛,“那我可以帮小哑巴吗?”


    灯希已经意识到,人鱼的能力好像对生病的小哑巴有点用处,他的歌声可以安抚失去理智的小哑巴。


    还有拥抱跟亲吻。


    祀寂生久久没有出声。


    灯希急切地说,“我很厉害,很棒的,我可以帮小哑巴治病,我可以唱歌给小哑巴听。”


    “不要再吃药了。”


    “不准再吃了。”


    祀寂生用指尖擦了擦灯希湿漉漉的眼睑,他微微叹了一声,对自己一直避免但还是发生的事有一种无力感,问,“可要是给我治病,会逼迫你不情愿地唱歌呢?”


    祀寂生一直记得在大海里,他还以为是蓝鲛的灯希教他人鱼种哼出歌声时,他们是随心所欲,也是开心快乐的,跟大海上吹动着的海风一样无忧无虑。


    他答应了科研所用给他治病的理由将灯希带了回去,可祀寂生并不想因为自己将灯希禁锢住,所以他要求李医师调配基因抑制药的剂量,痛苦过这几天,接下来几个月的精神海都会处于平定状态。


    即是做给王室看,也是堵住长老会跟科研所的嘴。


    灯希懵懂地眨眨眼。


    祀寂生低声解释道,“他们会让你一遍又一遍地唱歌,唱不出来就等到可以唱出来为止,直到实验出你要唱多长时间,歌声才能对我的病有用,唱的时间不同,作用会不会也跟着不同,唱完一段时间后,歌声的作用会在什么时候消失。”


    好复杂。


    灯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抱住看起来很难过的小哑巴,“没关系的。”他弯起唇角,“小哑巴不想让我难受,可我也不想让小哑巴难受。”


    “我可以一直一直唱歌给小哑巴听。”


    “小哑巴也答应我,不要再吃药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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