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极致安静, 监护仪的滴答声传进耳朵像尖锐的哨音。
白粤推开门的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里面夸张的装潢。
整室的淡粉色,墙面、窗帘、桌椅、地毯, 全是或深或浅或明媚或内敛的粉, 入眼可见的一切尖角都被包裹打磨成圆润的弧度,就连床单被罩都是淡粉色的真丝材质。
哪里有半点病房的样子?
真把他当公主了吗?!
床上的人还闭着眼安安静静躺着,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里, 瘦到搭在身上的薄被几乎看不出起伏,戴着氧气罩和监护仪,露出的手指比初见时更加苍白。
白粤之前始终不明白,顾修义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一个看上去随时都能病死的人,但最近他觉得自己想通了。
纪阮其实一直没睡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他头一直很晕, 睁眼闭眼世界都好像在不停旋转。
窗户没关,风忽然有些大, 纪阮皱了皱眉缓慢睁眼,却看到站在床尾的白粤, 冷不丁吓了一大跳。
他没戴体外机, 白粤推门进屋的声音一点都没听到, 要不是门开了空气流通, 连带着窗帘飘起来, 他可能一直都发现不了, 就这么任由白粤默不作声盯着他。
想到这里纪阮脊背都发麻。
白粤抱了一束花, 手里还提着个牛皮纸袋, 乍一看和寻常来医院探病的人没两样, 但气质却莫名瘆人。
窗帘被拉了一半, 阳光透进来时,将房间割裂成半阴半阳两个极端,白粤正好站在阴影处,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副画面太诡异了,纪阮心跳加速,有种穿进恐怖片既视感。
可这不是一篇狗血虐文吗?!
对哦,纪阮心念一转,猜到白粤八成是还想再虐他一次。
想通这点,纪阮脊背蓦地一松,重新陷进床里,随便吧,不是鬼就行,他攒攒力气,然后就可以按铃让人把白粤扔出去了。
白粤在纪阮睁眼的一瞬,就和他视线相撞,他清楚地看到纪阮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恐惧,这让他感到愉悦。
纪阮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任何弱势都会无端满足他扭曲的内心。
可还没等他乘胜追击,纪阮忽然眼睛一闭又躺了回去,直接将他一个大活人无视在空气中。
白粤:“……???”
白粤迷茫了一瞬,而后怒火更甚。
“你以为装死就可以逃避吗?”
床上的没动静。
白粤咬紧后槽牙:“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初修义为什么要选你当结婚对象吗?”
也逼近一步:“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不选别人偏偏就选你呢?”
白粤自认为走了一步攻心棋,如果纪阮真的很爱顾修义,那这个真相一定会让他痛苦万分。
纪阮依旧维持一动不动的姿态,白粤只当他是在故作镇定。
他轻笑一声:“因为你和曾经的我很像,你能被他看见走到他身边全都是因为像我,即便修义现在已经不爱我了,你又觉得你真的赢了吗?”
白粤高高扬起下巴,以胜利者的姿态等待从纪阮脸上看到震惊受伤的瞬间。
纪阮攒够力气,动了动准备去按铃,睁开眼就看到白粤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表情很奇怪,奇怪得恐怖。
他知道这人刚在一直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但他离得远,音调又抑扬顿挫唱大戏似的,纪阮半天都没怎么听明白,就觉得白粤似乎把自己说嗨了,现在兴致高涨。
这种表情和林清发疯的时候很像,纪阮快要PTSD的了,怕他跟林清一样越嗨越疯,不敢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他赶紧撑起身体想按铃,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被氧气罩阻碍了行动。
纪阮皱眉,试图把面罩扒拉下来,但他手背打着吊针,身上还连接着监护仪的电线,本来头就晕得很,被一堆线一绕,更晕了,不自觉翻了个白眼躺回去。
“你这是什么表情?”白粤没看到意想中的画面,满目不可置信:“你不信我吗?”
他这一句音量没收住,纪阮似乎听到他在说什么信不信的。
纪阮小小的脑袋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信?什么信?姓白的要给他写信?
这是什么惊悚剧情?
为了搞懂白粤到底想送一封什么样的信给自己,纪阮喘了口气,掀开被子一角摸摸索索,试图找到体外机。
但体外机是顾修义给摘的,那人放东西的位置一向很刁钻,纪阮摸了半天都没找到。
“纪阮!”白粤被纪阮这副敷衍的模样彻底激怒了。
他失控地扔掉花,从牛皮袋里翻出一沓资料和照片:“你不信吗?我有证据你看啊!”
“你的背影像我,我爱文学你也爱文学,我爱画画你也爱画画,你是我的影子,你的一切都像我!”
他气急败坏将所有资料全往纪阮身上一甩:
“他爱的只有我!”
唰啦!
无数照片纸张漫天飞舞砸在床沿,纪阮被飘落脸颊的纸张吓了一跳,手没撑稳,“哐”地栽下了床。
霎时间,天旋地转。
地上铺着地毯摔不着,但纪阮身上连着的所有仪器被硬生生扯掉,拉得他生疼,输液的吊针“啪”一声抽出,牵连手背滚落一连串血珠。
同时,监护仪、报警器疯狂尖叫起来。
·
另一边,李绥安跟在顾修义身后健步如飞往电梯狂奔,一双大长腿快要甩出四轮驱动的效果,抓着手机嚷嚷。
“喂,护士台吗?你VIP病房刚才有没有客人到访?”
“有?!给我拦住!”
“什么,已经进去了?!”
“进去有一会儿了?!!”
叮!
电梯门打开,李绥安啪地挂断电话大步迈出,指着还捂着听筒一脸懵逼的小护士:“怎么做事的!啊?!什么人都敢放进去,知道这是VIP吗?!”
小护士眼见着走廊里闪过一群走路带风的高大男人,还跟着人高马大的保镖,为首的顾总神情凝重得像要为国奔赴战场。
小姑娘吓得打了个嗝,腿都软了:“我我我我我……”
“你什么你!”李绥安打断:“有人来不知道给顾总打电话确认吗?就这么直接放进去,没受过培训吗!”
小护士都快哭了:“可可可可韩先生以前来的时候,也也也也没打电话啊……”
“以前……以,什么韩先生?”
“就是韩韩韩小林啊,”护士抖着嗓子:“我看登记表,他以前也经常来探病,也抱着一束花,我我我我就让他进去了。”
小护士是真的委屈,不少人都知道纪阮有个姓韩的朋友,时不时就来探病,以前每次都只需要登记,怎么偏偏这次就得给顾总报备了,还闹出那么大阵仗?
李绥安脑子短路了一瞬,而后想起纪阮是有那么个姓韩的朋友,之前抱花来看过纪阮几次。
他一拍桌子:“那韩小林是长这样吗!他瘦得跟猴似的,连人都认不出来?”
护士:“我以前没见过他嘛!”
这是她第一次在值班的时候遇到“韩小林”来探病,以前每次都是其他同事接待的,她根本想不到今天这个会是冒充的,更没有确认监控的意识。
李绥安被姑娘家噎得说不出话,竖着食指:“你、你你你……”
滴呜——滴呜——
急促的警报声打断了李绥安的话。
宋岭一直跟在顾修义身后,那瞬间看到顾修义脊背狠狠一僵。
而后他抬腿,轰然踹开房门,门板在巨大的力道下撞上墙壁,震得对面的窗沿都哗哗抖动。
房内白粤惊恐地站在床尾,纪阮却没按李绥安的医嘱好好躺在床上,而是趴伏在地上,脸颊苍白,手背滚着一串血珠。
顾修义双眼都黑了一瞬,太阳穴不断抽动,像上涌的血液发疯地要从血管里迸出来。
他行动快于意识上前将纪阮抱起来:“不是说了不让你下床吗?!”
可纪阮大大的眼瞳中满是茫然,眉毛秀气地蹙着,一脸受惊吓后的懵然无措。
顾修义心都滴血了,难以想象白粤干了什么能把纪阮吓成这样。
他胸膛起伏,手臂僵硬,像惊弓之鸟一般微微弓着脊背。
半晌,他稳住呼吸吻了吻纪阮的耳朵,是暴戾下极度克制的温柔。
“没关系,不怕,我一定治好你。”
保镖是条懂得怜香惜玉的汉子,见到纪阮这副模样当即义愤填膺,不用顾修义吩咐,自动上前揪着白粤的衣领扔了出去。
大批医护人员紧随其后赶到,替纪阮处理手背的伤口,重新戴上氧气罩,李绥安留下准备再给他检查下耳朵。
白粤被扔进了一间无人的休息室,那里没有网络没有信号,他就坐在里面等了很久,等到一颗心如置寒冰,才等到顾修义。
顾修义早已不像先前那般失态,衬衣、领带整理得一丝不苟,带着宋岭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就这么静静凝视着白粤。
白粤看不懂顾修义的表情,或者说,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让人完全无从琢磨,可目光深处却又仿佛隐藏着难言的晦暗阴沉,引得白粤头皮发麻。
“我……”他逞强道:“我真的没碰他,我没想动手……”
顾修义轻轻拨弄着无名指的婚戒,不作回应,转而接过宋岭递来的资料往白粤面前一扔。
“但你准备用这些刺激他,对吗?”
白粤手指倏而捏紧,慌乱地舔舐嘴唇。
良久他缓缓抬头,眼眶中绪满泪水:“……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
他目不转睛注视着顾修义的双眼,生怕疏忽掉里面一丁点隐晦的情绪。
“你以前原本是喜欢我的……”
“所以你才会下意识选择和我相像的人结婚,虽然你现在不爱我了,但你不能不承认,最最开始的时候,让你动心的那个人,是我。”
他眼泪啪嗒顺着脸颊滑落,以无比清醒却又无比失态的模样注视顾修义:“我把事实告诉他,有错吗?”
凭心而论,白粤长得不差,面孔白净五官端正,脊背瘦削但笔直,这样含着眼泪看人时,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在其中。
至少天底下大部分看到这副画面,无论和他认识与否,都难免会心生动容。
但顾修义视若无睹,他脸上毫无波澜对白粤的眼泪不为所动。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跟纪阮说手术的事,那孩子似乎对开刀有异乎寻常的害怕和抗拒。
心绪烦闷下,顾修义没心情跟白粤周旋,直截了当:“我想你理解错了。”
白粤轻笑:“怎么,你想否认?”
顾修义摇头:“虽然我确实没喜欢过你,和纪阮结婚也跟你没有丝毫关系,但我要告诉你是,纪阮并不是我自己选出来的结婚对象。”
白粤一怔,随即像听到什么荒唐的事般笑出声:“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说是别人逼你结婚的?”
顾修义松散地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五指交握,这个姿势让白粤感到格外刺眼。
他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工作室看到纪阮时,那人就是这个坐姿,用十分漫不经心的眼神打量自己。
顾修义淡淡道:“这么说你或许很难接受,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的结婚对象是秘书组按照需求精心挑选的。”
“当时他们认为纪阮年轻、优秀,没有亲人可以免去后顾之忧,且形象气质俱佳,才主动联系,真诚地邀请纪阮和我完成一场婚姻关系。”
“可惜的是,他们并不认识你。”顾修义笑了笑:“而我原本也不在乎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他说着眼里忽而展露出一丝柔情:“因为他是纪阮,事情才开始出现转机变得不同。一切的变量都在他身上,只是因为他是纪阮而已,和所有人都无关。”
“至于你误以为我喜欢纪阮是因为他和十年前的你形容相似,我感到很遗憾,这大概是一种妄想症的体现。”
他挑了挑眉:“无论如何,我很感谢我的秘书组,等纪阮身体好些了,我们婚礼的时候,会邀请他们坐主桌。”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白粤僵直地坐在原地。
顾修义一席话平静却极度伤人,他向来擅长用最简单的话语去刺痛和攻击别人,只是这些日子脾气被纪阮磨好了不少,似乎很多人都忘了这才是他惯常的形象。
白粤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多年来的幻想,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甚至有一种信仰破碎般天崩地裂的失重感。
他脸上闪过无数难以描摹的痛苦情绪,最终化为混乱和崩溃。
“妄、妄想症?”极度失望之下,白粤竟然笑了出来:“所以你想把我也关进精神病院吗?和林清一样,像对付畜生似的对付我?”
顾修义薄唇微抿,似是不解:“当然不会,你还不知道吗,你家已经破产了。”
他非常清楚现在跟白粤说这些无疑是第二次暴击,但他不在乎,世界上他在乎东西很少很少。
“不仅破产,还负债累累,听说你父母一大早就收拾逃往国外了,那些债务大概都会落在你身上。”
此刻,白粤神情看起来着实有些凄惨了。
顾修义顿了顿,给出一丝宽慰:“不过没关系,海关机场在那之前就接到通知限制出境了,他们走不掉,你们一家人还有机会在监狱团聚。”
白粤面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似乎有一口血正压在心头,再稍加刺激就能呕出来。
顾修义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不会欺人太甚,他起身理了理衣领准备告辞:“你今天行程应该挺忙的,后面还有人等着见你,我就不占用你宝贵的时间了。”
白粤眼皮动了动,用仅存的理智看向顾修义:“什么人?”
他今天明明没有再约过任何人。
顾修义皱眉:“你爸借了高利贷的事你也不知道吗?”
白粤骤然抬头,眼神是难以言喻的惊恐。
宋岭在一边小声补充:“他知道的,钱就是他自作主张去借的,现在人都找上门来了。”
顾修义了然,吩咐宋岭:“那把他交出去吧,别让那拨人闹起来,再吵着纪阮睡觉。”
宋岭忍笑:“诶好,这就去办。”
顾修义点点头,推开门扬长而去。
转弯前他听到里面“咚”的一声,大概是白粤昏倒了。
·
离开后,顾修义专门回去冲了个澡,又换上件干净的衣服,收拾整齐才去看纪阮。
万幸的是,纪阮没出一点事。
好吧,李绥安的原话是:这么厚的地毯,能出事才有鬼了。
顾修义推门进去时,纪阮没在睡觉,氧气罩也被摘了下来,换成舒服点的鼻氧管,眨着大眼睛玩自己的手指,看到顾修义时还甜甜的笑了一下。
顾修义的心又在一刹那化成了水。
他坐到床边,拿手背蹭了蹭纪阮的脸颊,再轻柔地将他抱起来:“耳朵还痛不痛?”
纪阮摇摇头。
顾修义托起纪阮的手腕,白皙的手背上贴着胶布,还在浅浅地渗着血。
他亲了亲雪白的指尖:“手呢,痛吗?”
纪阮还是摇头,但眼睛弯了起来。
他张嘴想说话,到嘴边了却又停下,顾修义知道他听不清时不愿意讲话,从衣兜里摸出体外机给他轻轻戴上。
纪阮:“……”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死都找不到这玩意儿了,合着顾修义直接揣着跑了。
顾修义没注意到纪阮的无语,有些紧张:“怎么样,会不会不舒服?”
不舒服倒是没有,退烧之后他头再也没痛过。
纪阮眨眨眼露出巨无敌可爱的笑容,想让顾修义放宽心:“都好啦,一点都不痛反而还有点木木的。”
顾修义神情却更加复杂,纪阮自己不知道,感知麻木也是他耳蜗植入体移位的表现。
“对了。”
“对了。”
异口同声。
纪阮笑起来。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一起。
顾修义低头啄了口纪阮的脸颊:“宝贝先说。”
纪阮被亲得有点痒,笑着挠挠脸颊,弯弯的眼眸里波光流转,全是顾修义一人的倒影:“信在你那里吗?”
顾修义一时看呆了:“……嗯?”
“白粤的信啊,”纪阮撑坐起来,认真不少:“他说他今天来找我,就是想送一封信给我呀。”
顾修义:“……”
顾修义沉默了。
他为什么完全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顾修义表情变得凝重而严肃,他自以为掌握了事件的全貌,却不想竟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他仔细搜索了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依然不记得有信的存在。
顾总眉梢吊起,露出了罕见的困惑:“……什么信?”
第72章
纪阮眼睛大而明亮,睫毛软软地扑闪着,像精灵王国里最可爱漂亮的那只小精灵。
顾修义对上如此澄澈真挚的目光,头一次对自己处理事件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他静默片刻,拨通了宋岭的电话:
“你去问问白粤,是不是还有封信没交出来。”
宋岭这一问,就问了几十分钟。
期间赵阿姨过来送了顿饭,蔬菜排骨粥,熬得糯糯烂烂的,香气逼人,宋岭回拨过来时,顾修义正全神贯注喂纪阮吃饭,把手机扔到小桌上按开免提。
宋岭那边背景吵杂,七嘴八舌夹杂着脏话不断往电话这头冒,听得顾修义皱起眉:“你走远点再说。”
“诶,也行,我这边是太吵了。”宋岭边说边打开车门坐进去,环境立刻清净,他松了口气:“白粤现在忙得很,高利贷那边看着他呢,不让多跟外人接触,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我问了他几句。”
宋岭等了两秒:“……喂?老顾你听得见吗?”
顾修义忙着给纪阮揉胃,随口道:“你说你的。”
纪阮整天都没吃东西,早上还吐过一回,现在几口粥刚下肚就有点不舒服,靠在顾修义身上哼哼唧唧。
宋岭听着对面的动静有点怪,但不敢深想:“没拿到什么信,我看白粤的表情不像说谎,他本人都不知道有这回事,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顾修义和纪阮对视一眼。
纪阮嘴唇还泛着白,手虚虚搭在顾修义小臂上,蹙眉思考:“可是我真的听到了呀……”
“嗯,我知道,”顾修义完全信任纪阮,问宋岭:“他具体怎么说的?”
宋岭:“额……需要我一字不落复述一遍吗?”
“你说。”
“好嘞!”宋岭接到指令,咳嗽一声捏起嗓子,画风突转:
“有病吗?多少年了老子连字都懒得写,我发什么神经给你写信?!”
“纪阮!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你在梦游吗当时?!”
宋特助声情并茂情绪饱满,将白粤处于高利贷团伙威压下的愤怒癫狂表现得淋漓尽致,然后立刻恢复正常,收放自如:
“他就是这么说的。”
纪阮:“……”
顾修义:“…………”
纪阮干笑两声:“宋特助你、你台词功底不错啊,比我前段时间看的偶像剧男主强多了。”
“是吗?”宋岭有点开心,受宠若惊道:“实不相瞒,其实我读书那会儿就觉得自己有当演员的天赋,要不是老顾说他征战商场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又跟我卖惨,我心一软决定来帮他,说不定你那天看的偶像剧男主就是我了!还有啊——”
“宋岭。”顾修义冷漠打断:“骗小孩要坐牢的。”
宋岭:“……”
顾修义没等他回答,抬手挂断电话,轻巧地将宋特助尘封多年无人诉说的演员梦,扼杀在脆弱的通话电流声中。
他收回手,暖烘烘的大手覆在纪阮胃上轻轻按揉,将话题拉回来:“没有信,宝贝。”
纪阮胃稍微适应了些,自己坐正小心试探着喝了口粥,若有所思:“……为什么会这样呢?”
顾修义按按纪阮的肩,让他舒服地倚在自己身上,从他手里拿过勺子继续喂饭的工作:“应该是他口误说错了,白粤有一点妄想症的表现,那时候可能精神不太正常。”
纪阮咽下一口粥:“是这样吗……”
顾修义亲亲他亮晶晶的唇珠:“嗯,不用管他。”
纪阮垂眸想了想,仍然倾向于自己听到的是对的,虽然他耳朵不好,但也不至于一个信都听不清楚吧。
不过顾修义说的有道理,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费时间费心力呢,完全不值当。
想通这点,纪阮脸上重新出现微笑,啄了啄脑袋:“嗯嗯!”
就让《白粤的信》成为一桩玄而又玄的迷案吧。
顾修义捧着纪阮的脸,手指微微向后贴在他耳后的皮肤上:“还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怎么啦?”
顾修义顿了顿,斟酌道:“你可能……需要做一个小手术。”
即便他已经十分努力地让自己的面孔看上去温和无害,纪阮脸上的笑意还是在那瞬间僵了僵。
“我、我有什么问题吗?”
顾修义连忙抱着他拍拍:“没有没有,不严重啊宝贝,就是小手术。”
他摸着纪阮耳后的凸起,耐心解释:“寿宴那天你不是摔倒了吗?这里面的耳蜗被撞得有点移位,李绥安会帮你换个新的。”
纪阮不安地垂下眼帘。
老实说,他确实挺怕做手术的,上辈子他在手术台上被打开缝合过太多次,每一次都是极致的痛苦和黑暗,是他永生永世都不愿再回想的恐怖记忆。
顾修义握着纪阮的手,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在流逝,掌心逐渐冒出冷汗。
“不怕宝贝,不会有事的,”顾修义轻声哄:“李绥安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技术确实不错,血液储备也够,我们好好养一个月再手术,之后恢复起来也很快的。”
纪阮知道自己不应该表现得太懦弱,也不该将负能量传递给顾修义,要坚强才对。
他努力翘起嘴角挤出笑容:“知道啦,我不怕的……”
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耷拉嘴角,蓄起眼泪。
去他妈的坚强,他怕死了!
顾修义是他爱人,在爱人面前撒撒娇怎么了?
他埋头蹭进顾修义怀里:“呜……”
顾修义心都碎了,连忙揉纪阮的后颈,捧着他的脸亲吻安慰,在眼尾尝到了苦涩的眼泪。
后来,顾修义把他安慰得喘不过气。
纪阮在纠缠的亲吻中,全身沾染上顾修义的气息,大脑空白思绪混乱,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或许这就是顾总安慰的人策略吧,专注于另一件事,就会遗忘其他事带来的痛苦。
纪阮忘情中迷迷糊糊想到,除了专注得太久以外,别的都挺好。
·
在那之后,纪阮重整旗鼓,踏出了朝手术指标迈进的坚决步伐。
每天早睡早起努力干饭,赵阿姨专门跟营养师学习,为纪阮制定最补身体的营养餐,饭后顾修义还会陪他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溜达一小时,增加运动量。
可这种全员铆足劲冲刺的状态,依旧没能让纪阮的身体撑到一个月后。
第十天早上,纪阮照常洗漱刷牙,站在洗浴台边擦脸时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放下毛巾撑住洗手台,镜子里自己的轮廓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又不断地旋转扭曲。
下一秒尖锐的耳鸣直接让他跪倒在地,右耳后面的植入体疯狂拉扯神经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那个一直以来都好端端待在他身体里,快要和血脉融为一体的人工耳蜗,在这一刻像个可怖的怪物。
纪阮几完全听不见了,细瘦的手指攀在台沿上,用力到快要折断。
他头痛欲裂,全然无法克制浑身的痉挛颤抖,只能生理性地发出干呕。
这场剧痛只持续了大约几十秒,纪阮却遭受了酷刑一般浑身湿透,即便痛感已经消失,指尖都还余留着条件反射的颤抖。
他双目失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用尽力气站起身拉开门。
顾修义刚把早饭带回来,看到的就是纪阮脚步虚浮从洗手间走出来的画面,他眉心猛地一跳,上前扶住纪阮。
“怎么了,哪里难受宝贝?”
纪阮额发被冷汗湿透,糟糕地贴在脸颊,一双眼睛满含痛色泛着水光,唇瓣也被自己咬出了几个红痕。
顾修义听到自己心跳不断加剧的声音:“……纪阮?”
纪阮还有些耳鸣,不太听得清顾修义说话,朝顾修义短促地笑了笑。
“我……”他张了张嘴,发出沙哑变调的声音,随即又苦笑着合上,踉跄两步,脱力地栽进了顾修义怀里。
顾修义浑身的血液顷刻间涌向大脑。
·
纪阮觉得自己只晕了一小会儿,可再睁眼时,天都黑了。
顾修义就坐他床边,神色看上去毫无异常,熟练地扶他坐起来,再从身后环住他,以一种十分具有安全的姿势把他抱在怀里。
和每天起床的流程没有半点区别。
但纪阮发现,顾修义没再给他戴体外机了,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体或许确实出了点问题。
“现在戴不戴体外机意义都不大了。”几个小时前,李绥安这么说。
他神情是顾修义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拿着纪阮的片子眉头紧皱:“移位比预想的还要严重,等不及了,最迟明天下午,我亲自给他手术。”
植入人工耳蜗对大部分人来说不算特别严重的手术,但放在纪阮身上,就是另一种难度系数,他特殊的血型和凝血功能的异常,都会无限制拉高手术后感染的风险。
顾修义沉默了一整天,没人知道他紧锁的眉梢压制的是什么样的情绪,但面对纪阮时,他永远都是强大、镇定极具安全感的坚毅形象。
“宝贝,手术时间可能有些变化。”他嘴唇贴在纪阮左耳边,用轻松的语气:“就定在明天下午好不好?”
纪阮左耳听力弱,这样亲密的耳语,是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
顾修义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他不需要用体外机,也能毫无保留交流的、最亲密的人。
从晕倒时,纪阮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料,此刻并未显出太多惊讶,努力笑了笑:“好。”
顾修义知道他还是害怕,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看纪阮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无助的模样,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没办法保护好他。
“宝贝不担心,”他亲亲纪阮的额角:“早点手术也挺好,我们早点弄完早点回家,小安都想你了,那只猫那么笨,你再不回去它都要不认识你了。”
顾修义这话说得手术就和买菜一样简单,纪阮被逗笑了,弯着眼睛靠在他肩头。
“嗯,那手术完,我们带小安去公园玩吧。”
他听力弱了说话就慢,音调偶尔还会有些古怪,但依旧尽力跟顾修义交流。
顾修义心里酸酸的:“当然可以。”
他扶着纪阮的肩,像怀里揣着绝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不紧张了啊宝贝,现在还有个事要你做决定。”
他继续帮纪阮转移注意力,拿出手机:“手术当天需要剃头,你选选,想剃那个发型?”
纪阮:“……”
纪阮嘴角的笑忽然僵住。
手机屏幕上,有两种剃头示意图,一张只剃了手术需要的那半边脑袋,另一张则直接是光头。
画面中的模特表情麻木,满脸都写着:我是大冤种。
顾修义为了让纪阮高兴一点,指着那两张图,努力用自己不太丰富的词汇量绘声绘色描述:
“你看这个,像不像只羊驼?多可爱。”
“这个也好,像个倒扣的柚子皮,多光滑。”
“别人一般都剃羊驼,但你可以选。”
他深情地看向纪阮,面含微笑:“宝贝,你想要哪个?”
纪阮:“……”
纪阮一脸呆滞。
他虽然身体素质差,但头发养得格外好,柔韧黑亮,这不是纯粹天生的,完全得益于他不舍昼夜的悉心呵护。
每次洗头,他都辛勤地涂抹护发素,一周使用三次发膜,用负离子吹风机慢慢吹干,才养出的一头比绸缎还柔滑的好头发。
顾修义总喜欢拍他的头顶,揉他的后脑勺,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现在,它们要被剔掉了!
纪阮荒唐地发现,这个事实比手术本身更让他难过。
他嘴角缓缓下拉,撇成小括弧,双眼紧闭,变成了最委屈时才会出现的皱巴巴的模样。
“呜……我就不能当个人吗……”
第73章
最终,纪阮选择当一只羊驼。
虽然这个发型有点二,但至少可以保住一半优秀的头发,不至于变成小光头。
他纪阮没有出家的打算,此生绝不当光头!
剃头的前一晚,李绥安来了一趟。
他坐在顾修义专门为纪阮定制的粉色沙发上,架着副眼镜,翘着二郎腿,端起一副名医的架子嘴角庄严下拉,看着纪阮的检查报告。
“嗯……”他意味不明地点点头。
“诶~~”他又掩唇皱眉摇摇头。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反应弄得纪阮胆战心惊,战战兢兢坐在床沿扣手指。
病人最怕的就是医生什么话都不说,却盯着自己的报告露出严肃的表情。
他抬头看向顾修义,眼神可怜巴巴。
顾修义毫无疑问心软了,揽住纪阮瘦削的肩膀,给了李绥安一记眼刀:“别装了。”
纪阮容易被吓到,顾修义却不会,他和李绥安这么多年的好友,李绥安什么性格他最清楚,纪阮身体要真有什么问题,他绝不会是这个表情。
李绥安也破功,笑着摘掉眼镜,背着手走过来:“挺好的,没事啊,虽然没达到预期指标,但也比一开始理想很多了,手术问题不大。”
他看向顾修义:“术后应该会转进特护观察几天,没问题的话后面你们家属就要好好护理,创口周围注意清洁,但伤口不能沾水,开始进食后营养也要跟上。”
“他低血糖贫血都比较严重,注意走动时身边要有人跟着,避免摔倒避免磕碰,好好养着,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李绥安说话带笑,一张嘴叭叭的语速飞快。
纪阮听不清但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应该说的都是好话,也开心起来,一会儿看看李绥安,一会儿看看顾修义,漂亮的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滴溜溜转,即便听不懂也在积极参与这场对话。
顾修义认真记下李绥安的叮嘱,转眼看到纪阮像小学生上课一样坐姿笔直,仰着脑袋唇角紧抿,被萌到心都化了,摸摸他的脸:“你瞅什么呢宝贝?”
只有顾修义能贴在他左耳边说话,寂静杂乱的世界里,纪阮也只能听清顾修义的声音。
他依赖地靠进顾修义怀里,眼睛亮晶晶的,一字一顿认真道:“听医嘱。”
纪阮耳朵不好时刻意矫正发音的模样尤其可爱,顾修义笑着在他嘴角点了个吻,又没忍住抱着他狠狠揉了揉。
“哎呀呀!”李绥安捂住眼睛:“姓顾的你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患者的主治医生还在旁边呢!”
顾修义满心满眼都倒映着纪阮呆呆傻傻又格外认真的面孔,舍不得施舍给李绥安一个眼神:“别的有眼力见的主治医生,看到这个画面都识趣地走了。”
李绥安:“……”
李医生从业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用完就扔的家属,哪怕明天下午才手术,他最大的用处还没施展出来,这位顾姓家属也是说扔就扔,猖狂得很。
李绥安把顾修义扒拉开,拍拍纪阮的肩让他和自己对视。
他弯下腰,一个耳鼻喉科大夫偏偏要用儿科的语气说话:“明天会更好,加油啊,小朋友!”
这段话说得缓慢且铿锵有力,纪阮听懂了!
他瞬间得到极大的鼓舞,神色坚毅捏紧拳头,用力点头:“加油!”
字正腔圆的。
然后就被顾修义带着笑音啵了一口。
·
纪阮白天出了汗,第二天又要手术,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顾修义就把他提溜去洗香香。
像纪阮这种天生皮质薄肤色又白的人,稍微被热水泡一会儿就变红,再涂点沐浴露搓一下,直接就像掉了层皮,全身都是雏鸟初生一样软嫩的粉色。
顾修义给他擦干抱回床上都不敢用力。
今天是纪阮要用发膜的日子,他下意识要让顾修义帮自己拿,忽然又想起明天就要剃掉了,又失落的垂下头。
失落的代价是,头发吹干后,他又被顾修义按在床上安慰了很久,他头晕脑胀,顾修义却神清气爽去洗澡。
洗个一个小时。
等到顾修义掀开被子上床时,纪阮已经蜷缩成一团快睡着了。
他后颈又出了些冷汗,睡梦中眉毛轻轻皱着,不太舒服的模样,卸下了清醒时的伪装,顾修义才知道他原来一直都在痛。
顾修义心里霎时酸楚无比。
可这种疼痛无法缓解,顾修义甚至做不到帮他分担,纪阮耳后移位的植入体就像个定时炸弹,他不敢碰,也不能去碰。
他只能抱住纪阮揉着他的后颈安抚,再不断亲吻他的耳垂,试图让小朋友在难捱的睡梦中感受到些许温暖。
像有感应似的,纪阮睫毛抖了抖,睁开眼。
顾修义满目的疼惜来不及收,被看了个明白,他笑笑不欲解释:“没睡着吗?还是我吵醒你了?”
纪阮嘴角轻轻翘起来:“抓到你偷亲我了。”
“不是偷亲,”顾修义捏着他的下巴烙下一个吻:“是明目张胆地亲。”
他下巴冒出了一点点胡茬,挠得纪阮脸颊发痒,纪阮后缩着笑起来,酒窝里盛着床头小台灯的暖光,像满满的星光。
顾修义按着纪阮的后脑,让他靠进自己怀里,声音倏忽变得轻柔且郑重:
“睡吧宝贝,睡着就不疼了,明天就不疼了……”
纪阮身体僵了僵,而后缓慢、彻底地放松下来,全身心依偎在顾修义臂弯中。
·
手术当天,剃头师傅早早地来到了病房,推门的一眼就“嚯”了一声。
他是个五十岁上下,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但面目很和善,笑起来给人一种恍惚在过年的喜庆感。
“这病房高级啊,”师傅笑呵呵走进来,将工具箱放在地上:“我小孙女看了肯定喜欢,这不就是她们芭比娃娃住的房子吗?”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纪阮多多少少能听明白,不太好意思地抿抿嘴。
师傅眼睛在病房里晃了一圈,就俩人,站在床边的男人身材高大面相是不太好接近的那一挂,但看上去身体倍儿棒。
他于是将目光投向床上坐着的,穿小碎花病号服的男孩子,温和一笑:“是你要做手术对吧?”
纪阮对上师傅长辈一样和善的目光,点点头:“是的,麻烦您了。”
“嗨哟,这有啥麻烦的,叔就是干这行的,”师傅咯咯笑着:“来,过来坐着吧。”
纪阮被顾修义牵到小板凳上做好,脖子被围上围布,师傅抓着他的头发“啧”了声,不由自主感叹:“这么好的头发啊,可惜了可惜了。”
察觉到小少年因为这句话有些低落了,师傅连忙改口:“没事没事,这种很快就长起来了,而且剃过再长都要比以前更黑更亮呢!”
纪阮抬头,眼含激动:“真的吗?”
“当然啦!”师傅知道人们生病做手术原本就很不好受,再剃头肯定会更难过,所以永远都笑嘻嘻的,企图用快乐的情绪感染病患。
“我前年剃的一个做开颅手术的,一特漂亮小姑娘,剃头的时候哭死了都,结果你猜怎么着,后面那新长出来的头发锃亮,一点干枯分叉都没有,还做了块锦旗来感谢我呢!”
“还有去年一个小伙子……”
师傅边剃边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剃头生涯,讲嗨了语速就变快,纪阮其实不能听得很清楚。
但情绪是会传染的,别人用善意和真诚对待他,他能得感受得到,顾修义也一直站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身边的人和事都让他心里暖洋洋的。
几分钟后,纪阮变成了一只羊驼。
师傅收起工具,一个劲夸他可爱,甚至表示纪阮是他剃头这么多年来,见过剪这种发型最可爱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
纪阮被夸得找不着北,拿着镜子使劲瞅,看习惯了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可爱。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顾修义,毫无意外,又被按着亲了半天。
下午,他换上手术服被推进手术室,这个场景他曾经经历过很多次,每一次都非常害怕甚至全身战栗,但这一次他不怕了。
因为手术室大门合上前,他看到顾修义站在门口对他笑,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温柔又有力量的笑容。
手术经历了四个小时,很成功,术后纪阮被转进特护病房观察,他伤口愈合得不是太好,渗血止不住,在第二天上午出现了小感染。
正常人做完这种植入手术,第三天都能坐起来进食了,他却还在昏迷。
李绥安说问题不大,感染控制住了,醒来就是时间问题。
顾修义将办公室搬进了病房,每天每夜陪着纪阮,不为别的,就是想纪阮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
毕竟纪阮胆子小又娇气,醒来看不到他一定会哭。
但马有失前蹄,即便顾修义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依然错过了纪阮醒来的瞬间。
第五天中午,他照例给纪阮在嘴唇沾了些水,然后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竟然就看到纪阮睁着眼睛盯天花板,还缓缓垂眸看向了自己。
那一刻顾修义听到心里石头重重落地的声音,而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立刻按铃叫来医护人员,俯身凑近纪阮,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纪阮能看到顾修义满眼的喜悦和感激,放在他脸颊边的手指都有些轻微颤抖。
但他不和自己说话。
纪阮张了张嘴,迫切地想要听到顾修义的声音。
下一秒,顾修义手掌穿过他后颈轻轻抬了抬,将他左耳露出来。
他倾身凑到纪阮耳边,先在他耳垂上落下一个吻,然后满怀虔诚地告诉他:
“我爱你宝贝。”
如果说纪阮的听力是失真的旷野,那顾修义的声音就是空寂中的回响,夏夜中的虫鸣,山谷里的清泉。
是世间所有清澈美好的声响汇聚而成的礼物。
纪阮眼眸弯了起来,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恋人的告白-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