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吻, 令时添整个人心神剧震。
瞳孔剧烈地收缩,他从喉咙中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模糊的音节,伸出手撑着浴缸的边缘, 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
周斯复却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拽着他的衣领, 步步加深了这个吻, 探寻着用嘴唇和舌尖霸道地横扫他的口腔。
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稀释掉他赖以呼吸的氧气的同时,周斯复往后仰着颈, 对他袒露出了喉结处最脆弱的要害。
只要他现在愿意,用两只手箍住男人的脖子, 就能随时从这样的状态下逃离出来。
五指攥紧湿滑的大理石台面, 时添的后背脊梁渐渐开始轻微地发起抖来。
“……”
薄唇紧扣, 他从齿缝里逼出声音,“周——”
他想说,周斯复, 你疯了, 放开。
然而,没等完整的话语在口中成形, 周斯复已经缓慢地睁开眼,透过湿蒙水汽与他对上了目光。
眼神逐渐凝于一处,掺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却勾着他的心一同往下沉。
那双眸子里目光带刃, 一寸寸切割着他的皮肉和灵魂。
——满眼都是爱而不得——
四年前,早秋。
在陌生的私人公寓醒来那天, 他发现自己右肩部位绑着条白色绷带, 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身上穿着一件有着淡淡男香气味的白衬衫,尺码比自己的要大上一号, 显然是别人的衣服。
用手撑住床板,想从床前坐直,结果不小心牵动到了肩膀上的伤口,令他忍不住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不容易从床前爬起来,他正准备下床,视线却骤然停留在了自己的左脚上。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脚踝上绑着一根数米长的安全绳,绳子的头端和铁链卡嵌在一起,不松不紧地系在他的小腿位置,另一端则打成死结,用螺丝和固定板钉死在了床板内侧。
他以前在大学攀岩课上见到过这种绳子。由锦纶和涤纶制成,材质柔软却十分结实耐磨,非常不容易挣脱,但也不会导致身体肌肤在摩擦过程中受到擦伤。
屏住呼吸,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他才注意到这是一间开放式的一室一厅。除了两米长的大床和摆放在床前的布艺沙发,门口还设有一个卫生间。
房间里开着地暖,温度恰好适宜。光脚踩上柔软的地毯,他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发现绳子的长度刚刚可以让他自由进出卫生间,如果想再往前一步,去往玄关,就没有办法了。
步履蹒跚着走入卫生间,他才发现卫生间里连一块镜子都没有。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剃须刀或者剪刀之类的日用品,好像所有能够用来自残或者切割绳子的尖锐物品都已经被人从公寓里收走。
直到把脸深深埋进洗脸池,用冷水洗了把脸,他才神情恍惚、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恋人死了。
为了救下被绑作人质的自己,阿霖孤身一人上了岛,以他的命作为交换,换自己离开了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被送上渔船之前,他听到仓库里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响。如果他没猜错,那帮亡命之徒应该在拿到阿霖的技术后,马上选择了杀人灭口。
他好不容易登上了回岸的船,却在半途被人从背后偷袭,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后,他就到了这个地方。失去人身自由、也没有了和外界联络的方式,被人像个囚犯一样软|禁在这里。
一定是那帮人把他扣下来的……
交易已经达成,阿霖甚至已经在这场飞来横祸中丧命,他们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尝试了各种方式逃脱无果,剩下的一整天,他都只是浑浑噩噩地坐在床前,看着窗外的太阳东升西落,直到夜幕低垂。
月光洒满窗棂,他举起手,挡住了天上的圆月。
原本应该是个和家人团聚的中秋佳节,他已经做好计划,等展会结束回国后,就和阿霖一起回老家探望父母的。
可世事无常,现在的他,已经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也就是在那一夜,他见到了那个站在门外的男人。
男人踏着月色而来,站在光线昏暗的走廊外,打开门锁,沉默地在玄关的柜子上给他放置了一盒晚饭和一碗热腾腾的汤。
在看到呆坐在床前,面如死灰的他时,男人在门外驻足了片刻,像是想要和他说点什么。却在他使劲拉动拴在脚边的绳子,用恳求的语气哑声求他放自己走时,僵住脊背,转身便落荒而逃。
从那天晚上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每天早中晚,都有专人来给他送饭,却都是不同的陌生面孔。他在刚开始的前三天吃不进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从第四天开始,每顿饭食就变成了专门精心搭配的营养餐,还会有专人进门来监督他把菜式吃完,告诉他如果再不好好吃饭,给他做饭的厨师就会受到严苛的惩罚。
除此之外,每隔三天,还会有一位身穿燕尾西服,像是管家一样的中年人带着两名和善的华人阿姨上门,为他清扫房间、整理衣物和剃须理发。
他曾准备了一张用肥皂和筷子等工具制作而成的纸条,偷偷递给其中一个阿姨,请他帮忙联系警察或者家人,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救出去。
但接到纸条后,那个阿姨却表现得非常惊恐,对着他连连摇头,一副十分抗拒的样子。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再也没看到那个阿姨上门了。
就这样过了一周,一名自称是普林斯顿大学终身荣誉教授的心理医生开始上门,每天和他见面两小时,对他进行一对一的心理治疗。
最初,他对这样的心理辅导方式很抗拒,完全不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但那位医生温言软语地劝告他,称他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综合症,如果不及时加以专业介入,往后可能会演变为重度的抑郁症状和厌世情绪。
他忍不住对着心理医生冷笑:“不是他们杀了我的恋人,才让我变成这样的吗?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心理医生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平静回答:“时先生,我也只是收钱办事。对于我的雇主或者其他人的做法,我并不能够擅自作出评论,但我收到的唯一指令,是让你尽快好起来,尽早回归正常生活。”
接受了两周的心理治疗和咨询,他明明觉得心里还在下意识的抗拒,却在医生的介入治疗和药物影响下,察觉到身体的确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例如,他能够入睡的时长比以前增加了,做梦时也并不总是会梦到季源霖被枪|杀时的画面,梦境里也逐渐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尘封在心底的,更加美好的回忆,比如夏天的海浪、清晨的阳光和柔软的风。偶尔一两次,还梦到了曾经在跑道上奔跑不息的少年。
某一天,在例行治疗结束后,他捧着手中的保温杯,微微晃了晃脚踝上的绳子和链条,对着医生自嘲般地苦笑:“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像个斯德哥尔摩患者一样,已经开始慢慢顺从和适应,这种被别人像狗一样拴起来的生活了?”
从一开始的极度反感,不吃不喝绝食抗议,到现在每天能够按时接受治疗,不再经常性失眠,闲暇时还能坐在沙发前看书和画画,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转变。
因为他喜欢看北欧小众电影,那帮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堆国际电影节刚上映的原片。因为他喜欢研究咖啡豆,他们又从世界各地搜罗了一些不同国家的咖啡豆品牌,给他在窗前弄了个小工作台,供他平时品尝和打磨。
他不太明白,他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想要利用他达到什么目的,那为什么迟迟没有行动,就这样让他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耗费时光。
最重要的是,那么长时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出来和他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个打破后重塑的过程,相信我的雇主也是这么想的。”放下手中的厚厚一沓资料,心理医生双手交叠放在桌前,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他,“时先生,介于保密协议,我不能和您透露太多,我只能告诉您,只有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这才叫斯德哥尔摩情结,而您和我的雇主并不属于这个范畴。”
最后一次治疗结束后,心理医生让他在画布上画一幅画,描述他现在的心理状况。他花了一个小时,在画纸上用自己喜欢的色彩画了一些抽象的图案。
拿着画纸看了一会,医生抬起头,对着他笑了起来:“时先生,恭喜您。”
“失去的日子很难熬,但最痛苦的阶段,你已经顺利度过了。”她对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了握,“往后的日子,你会好好生活下去的,这也是我被聘请来陪伴您的最终目的。”
结束疗程后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公寓门外。
然而,和第一天不同,他并没有推门而入,也没有擅自靠近自己,只是微微打开门缝,将一日三餐送进来,就停在门外不走了。
偶尔察觉到男人还没离开,他躺在床上没有事做,甚至会开口和门外的人随便说上两句话。
有的时候吐槽一下今天的咖啡不够甜,有的时候说自己出去以后想干什么,有几次还谈起了季源霖,说起了他们从前的回忆,说他很想很想他。
那个男人一声不吭,就这么站在门外默默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和碎碎念。唯独在第二天拿到早餐的时候,他发现咖啡旁多放了两包增甜的白糖。
他那时候一直很奇怪,男人为什么送餐的时候总是戴着一双黑色的机车手套,不愿意露出自己的手指。
直到那个大雨倾盆的暴风雨夜,男人独自走进屋,摘下皮手套,在一片漆黑中替他解开了拴在脚上的绳索和链条。
他问男人为什么不开灯,男人却低垂着头,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粗糙指腹轻轻摩擦他的脚踝,肌肤相贴的地方有种奇妙的触感,令他的小腿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披上了他的肩头。
就在男人转身离开时,他斟酌半晌,对着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突然开了口:“……不和我说声再见吗?”
“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他说,“这两个月,你每天都会来门外看我。”
男人的步伐骤然一顿。
窗外闪电照亮夜空,他看到男人垂在身侧的五指微微蜷了起来,似乎像在刻意遮挡什么东西。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个医生说的也许不对,他好像还是受到了斯德哥尔摩情结的影响。
作为一个有着正常三观,冷静理智的成年人,他内心莫名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让眼前的这个男人转过身来,和他认认真真,好好道一个别。
但直到最后,那个人都没有回过头。
四年过去,他终于知道男人那双一直戴着手套的手,到底在刻意遮挡什么东西了。
是那个残缺不全,怎么都洗不干净的“Tendays”。
也是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明——
唇齿悄然分开,时添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嘴唇微微张合,却分明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压低眼睫,抑制住喉间的干涩感,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周斯复,”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那天为什么要放我走?”
过了片刻,他听到周斯复喑哑着嗓音开了口:“那天,我的人从祁为珧那里得到消息,我才知道季源霖还活着。”
“医生给我看了你的治疗记录,即使经过介入治疗,你的心理状态仍然还不算非常稳定,需要长时间服用抗抑郁类药物。但医生说,这类药物会对身体产生巨大的副作用。”
时添喉结滚动:“你——”
“我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做到。”
周斯复说,“他会让你好起来的。”
第052章 052
长长一吻的结束, 是时添踩着满地水渍,乱了脚步的落荒而逃。
周斯复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火花四溅的惊雷一般, 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心里原本还有很多疑惑没有得到解答, 关于祁家、关于这八年以来发生的种种、还有周斯复当年和他分手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 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很难从中找到思绪。
直到刚才, 周斯复真的开始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令他变得手足无措, 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久到两个人都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坦诚相待。
又或许是因为周斯复刚才的那句淡声戏谑。
就在唇齿分离, 两人面对着面陷入沉默后, 周斯复忽然掀了掀唇角, 有些嘲弄般地叹了口气:“忘了你是已婚人士,逾越了。”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害臊的意思。
离开卫生间返回客厅, 时添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堆放在门口的两大个行李箱。站在行李箱前踌躇片刻, 又盯着沙发上睡得正香的邱胖胖静静看了一会,他最终还是一手拎着一个行李箱, 沿楼梯上到了二楼。
三十岁的成年人了,凡事都要拎得清。他总不能因为这一点突发状况,就临时改变原本的计划。
拉着行李进入周斯复给自己安排的客房,时添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立刻反锁上了卧室房门。
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有想。抬手解开胸前半湿的正装领带, 他缓缓靠上背后的房间门, 只觉得气息有些不稳。
用机械般的动作将被水打湿的外套脱下,他如同失了魂般地来到房间的更衣镜前, 怔怔地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目光迷茫中带着一丝恍然。
……他到底和周斯复干了什么?
如果今天吻他的是其他任何人,他或许都能找个借口欲盖弥彰一下,可这人偏偏是周斯复。
那个在他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最炽烈的一笔后,又拍拍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男人。
他刻骨铭心的初恋,年少时唯一的挚爱。
周斯复后来说的没错,他确实还没有和季源霖正式离婚,两个人目前还在是名存实亡的夫夫关系。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搬进前男友的家暂住也就算了,居然还和前男友在浴室——
想到这里,时添垂下眼帘,视线缓缓落上了镜子里自己有些发红的嘴唇。
在下半嘴唇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有一道非常浅、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绯红色吻痕。这是在接吻的过程中,周斯复用牙齿轻轻撕咬留下来的。
很小,但很刺目,仿佛是某人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宣誓他的主权。
而在两人唇齿交缠的整个过程中,他都只是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并没有尝试做出任何反抗,就像是在纵容和默许着面前人的所作所为。
疯了。
时添心想。
都疯了,他和姓周的。
情绪渐渐变得冷静下来,时添笔直地僵坐在床前,陷入了极度的纠结当中。
虽然刚才那么狼狈地夺路而逃,他却还是没忘周斯复把自己独自反锁在浴室里的原因。
他不知道自己上楼之后,周斯复的腿到底怎么样了,是已经恢复了正常行走,还是仍坐在浸满水的浴缸里无法动弹。
他要不要去看一下这人现在怎么样了?
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在脑海里模拟了半天下楼后的情景,时添有些绝望地弯下腰,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手臂里:“啊啊啊啊怎么办啊——”
十五分钟后。
小心翼翼地推开客卧房门,时添发现一楼的客厅灯光已经暗了下来。
举起手机用来照明,沿长长的走廊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一段,时添突然察觉到有东西在黑暗中轻轻蹭了蹭自己的裤腿。
将手机灯光稍微往下移,他看到笨笨正晃动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自己刚停下脚步后,它便从裤腿后面探出了半个头,正有些好奇地抬头张望。
在原地默默蹲下,他压低嗓音悄声问:“笨笨,你爸人呢?”
笨笨完全没听懂他在讲什么,只是一边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边歪着脑袋躺倒在地,对他露出了一片毛茸茸的肚皮。
弯下腰一把捞起小猫,时添抱着怀里的猫崽准备下楼。结果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他便停下不动了。
视线越过二楼的楼梯围栏,他看到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的那个用手肘枕着头,光着上半身裹在毛毯里,受过伤的右腿高高垫在沙发的抱枕上,似乎这样睡起来比较舒服。
小的那个则被男人抱在怀中,胖乎乎的脸埋在男人的胸口,咂巴着小嘴睡得很沉。
一边做梦,邱胖胖一边翻了个身,用脚丫把盖在身上的毛毯一脚踢开,他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听到怀中小孩的喷嚏声,男人并没有睁眼,只是皱起眉头,下意识地伸出手,替邱胖胖重新盖上了踢掉的毯子。
四下静谧无音,唯有平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垂眼俯视着躺在沙发上相拥入眠的大人和小孩,时添抿了抿唇,眼里蒙上了一层斑驳的光影。
他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下楼,而是关上手机灯,刻意放轻脚步,转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上午,时添被闹钟吵醒时,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或许是卧室里的席梦思大床太过于柔软,这还是他工作日第一次没有准时自然醒来。幸好融创大厦离周斯复的公寓车程只有不到五分钟,还够他洗漱后再吃个早饭。
昨天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他已经想通了,该怎样面对和自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前男友。
换好西装下了楼,时添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潺潺水声,干脆清清嗓子,屏住呼吸走了过去。
抬手掀开门帘,他正打算和周斯复像往常一样自然地打招呼,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却发现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人并不是周斯复。
厨房里,一名面色和蔼的阿姨正站在灶台前洗碗,一边放水还一边在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相声。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阿姨回过头来:“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时添立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尖:“……那个,我是周斯复的朋友,暂时在这里借住几天——”
“是小时先生吧!”
听到他的自我介绍,阿姨按下手机暂停键,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而又朴实的笑容,“我一直在等着您起床呢!”
时添神情微怔:“……您认识我?”
“先生昨晚就告诉我啦,”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阿姨忙不迭地点头,“听先生说您胃不太好,不能吃太辣的?我今早准备了虾仁鸡蛋羹和玉米面饼,马上就出锅了。”
“……”
时添没想到,周斯复居然还和家里请的阿姨说了这个。
他忍不住问:“他人呢?”
“您问先生?”阿姨说,“先生今早六点的飞机回美国,半夜就已经去机场啦。”
顿了下话头,她又接着补充:“但先生专门交代过我,这几天要好好给小时先生准备三餐,除了芒果、荔枝和豆干,您还有其他忌口的吗?”
等着早餐出炉的功夫,他在整个屋子里都没找到邱胖胖。后来才从阿姨口中得知,原来邱胖胖早就被周斯复交给了他的司机老赵,已经顺利送去了学校。
吃完早餐乘电梯下楼,时添的手里不仅多了一个爱心午餐便当盒,还有阿姨精心准备的奶昔和水果杯。
坐上自己的奥迪,时添把水果杯和奶昔分给了陈助理一半,很快就被陈助理一扫而空。
一大早吃饱喝足,陈助理的心情非常不错,渐渐已经开始哼起了小曲。
开车行驶到中途,正在等红绿灯时,他忽然听到时总开了口:“小陈,把车停路边一下。”
马路对面是一个规模不大的老商场,一层全是卖各种小商品的店铺。刚在路边停好车,他便看到老板从裤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径直朝着一家刚刚开门营业的中药店走去。
几分钟后,时添拎着满满一袋中药冲剂回到了车里。
闻到袋子里中药散发出来的气味,陈助理捂住鼻子,脸上露出了窒息的表情:“时哥,这什么东西,好臭——”
没等时添回答,他已经看到了印在药粉外包装上的一行小字:
【主治:骨关节炎/骨硬化-口服-一日两次】
陈助理心里隐隐有些讶异,不明白时总为什么突然要买治疗骨头关节的药。然而马上就要到上班时间,他也没来得及问,只能硬生生把疑问吞进了肚子里。
踩点到了公司,陈助理端着刚接好的咖啡走入时添办公室,发现时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前的草莓奶昔发呆,像是在走神。
接过他递来的加糖咖啡,时总意味深长地抬起眼:“小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时哥你说!”
沉默半晌,时添缓缓开了口:“如果有个人,不是你的亲朋好友,你们原本来往很多,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就没交集了。”
“你们平时都在一个城市,明明有你的联系方式,但他却从不联系你,也从来不出现。”时添转动着手中的笔,“但一次偶然的意外,比如你生活中遇到了很严重的问题和危机,他突然就回来了,然后开始主动联系你、接近你,想要给你提供帮助,无论是以金钱还是什么别的方式。而那些试图塞给你的东西,甚至比你原本失去的还要多。”
“你说……这种人到底是什么心态?”
听到时添的这番话,陈助理思索了一会,忽然间灵光一闪:“时哥,你在说卖保险的人?”
这下轮到时添愣住了:“……什么?”
“我姐的保险经理就是你说的这样啊。”陈助理认真地开始分析,“给我姐推销保险的时候可殷勤了,每天要给她打好几个电话约她出来见面。等她成功交钱签约保单以后,他就和我姐完全不联系了。”
“去年我姐不是做乳|腺瘤切除手术吗,”他接着道,“听说我姐要做一个大手术,需要花不少钱,她的那个保险经理就主动联络了她,说要给她赔付。最后保险公司替她付了大部分手术费,我们家里基本都没怎么出钱。”
“保险经理就是这样的,平时要是身体健康,一切顺利的时候才不会管你,只有出事的时候才会联系你给你赔钱。”说到这里,陈助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姐当时还和我开玩笑,说如果不是因为生这场大病,她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给她卖保险的那个人了。”
听到陈助理的这番话,时添停下了手中转笔的动作,一时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陈助理离开后,他拿起桌前手机,鬼使神差地进入了达诺菲的全球官网。
只是一眼,他便在首页的“高管名单”里看到了Milton.Zhou那张看起来很欠揍的俊脸。
盯着屏幕上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他如同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开了口:“保险经理啊……”
【当你平安顺遂,无病无灾的时候,他是不会出现的】
这是小陈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他想问小陈,那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才会突然回到你的身边,和你重新开始产生交集呢?
仔细一想,分手后的这八年间,他一共就见到过周斯复两次。
第一次是在纽约,他被祁家的三少绑架,差点被撕票的那一次。
第二次就是现在,经历季源霖的出轨和欺骗,他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这座城市的大中型企业经常举办各种联谊活动,他们其实偶尔也会在酒会上见到彼此。可每次共处一室,周斯复都只是远远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过。
陈助理的这番话,使他终于意识到了一直忽略的一点。
曾经的他,感情一帆风顺,事业蒸蒸日上,生活幸福美满。如果他一直这么幸福快乐下去,周斯复或许此生都不会靠近他一步,他们永远只会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八年过去了,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姓周的就这么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地闯入了他的世界?
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
——因为他不幸福——
封禹集团,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周一刚回到办公室,季源霖就接到了助理秘书白然打来的请假电话。
白然在电话里一边咳嗽一边告诉他,这周末回家以后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后来才发现得了重感冒,估计今天要请一天病假了。
听到电话另一头白然浓重的鼻音,他表示非常理解:“如果不舒服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毕竟身体要紧。”
“……谢,谢谢季总。”白然的嗓音沙哑中有些发闷,“……我会再给HR发个邮件的。”
用笔尖轻敲桌面,季源霖微微张开口,想对电话里的人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
就在上周五,小熙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他约自己这位新秘书单独吃晚餐的消息。由于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小熙匆匆闯入餐厅,当着自己的面狠狠扇了白然一巴掌。
带着成熙回家后,他第一次对成熙冷了脸,让他这几天不要来公司找自己,好好反思一下今天的所作所为。谁知道这小孩看到自己动了真格,立刻又红了眼眶,像只小猫一样钻进自己的怀里示软,脸上的表情可怜兮兮的,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一看到小熙这样,他又有些心软了,最后还是没有忍心把人赶走,而是抱上床哄了一会,好不容易才哄好。到了后半夜,小熙一定要拉着他做,还硬要他对天发誓,自己对新来的秘书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他刚才原本打算问白然一句,问他脸上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去医院看看。但作为周五那起事件的当事人之一,他怎么也放不下面子对下属开口。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邀约,白然也不会平白无故被小熙打那一巴掌。
点了点桌面,示意助理将刚送来的文件放下,他正要挂断电话,忽然听到白然在手机里有些迟疑地出了声:“那个……学长——”
沉默了数秒后,他听到了白然在电话另一头略带恳求的艰涩声线:“……学长,你,你能不能先别挂电话。”
“嗯?”
低头翻阅着桌上的会议资料,季源霖忍不住挑眉,“怎么了?”
“我,我——”
在电话里莫名倒吸了一口气,白然从胸腔里压出一串艰难的咳喘,说出来的话有些字不成句,“我想,嗯——我想听着学长的声音……”
听到白然的话,季源霖拿着手机的手骤然一僵。
电话另一端。
发现对方并没有立刻挂断电话,而是就这么保持着通话陷入了沉默,祁为琛的嘴角微微擎起,眼中流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
将白然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扔到床头,他掐住床上人纤细的后颈,将青年又一次深深地按进了被褥里。
不紧不慢地躬下身,祁为琛凑近白然耳畔,对着正在全身颤栗的青年微微启唇:“真乖。”
“我要是你,就会忍着不发出声音。”
缓缓松开白然的脖颈,祁为琛收拢五指,温柔地拨开了青年早已汗湿的额前发丝。
轻轻啃咬青年充血的耳垂,他戏谑般地笑出了声,“要是让你老板知道,你被别的男人艹了三天三夜,回去后还要想尽办法勾引他,他心里会怎么想?”
“……”
咬紧牙关,被迫接受着祁为琛充满霸道和绝对压制性的掠夺,白然的后颈全是湿汗,却硬是死忍着声气,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
就这样过了近半个小时,直到电话里响起另外一道人声,是季源霖的助理通知他去开会,电话才终于被季源霖给挂断了。
确认通话已经挂断,白然从被褥里抬起头,喉间溢出嘶哑至极的声音:“……祁为琛,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听到他的话,男人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哼笑,似乎对此有些不置可否。
伸出两根手指探入他的口中,逼着他含住自己的手指、往后高高地抬起头颅,他听到男人淡笑出声:“明明是只家养的小狗,野心却不小。”
“再等等,快了。”
用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祁为琛亲吻他的额头,低沉的嗓音里带上了几分轻撩,“等祁连电子变成我的,就让你当祁太太,好不好?”
第053章 053
清晨起床, 时添先在二楼的浴室里简单冲了个澡,接着便披上外套系好领结,打着哈欠下了楼。
厨房里回荡着锅碗瓢盆的交响乐, 是阿姨做早饭时发出的声响。一楼餐厅的长桌前已经坐了一道人影,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西装, 鼻梁间戴着副临时用的金丝边平光眼镜, 正双腿交叠靠在餐椅前,心无旁骛地看平板上今天的开市前速报新闻。
在纽交所上市后, 达诺菲的股价一路逆市大涨,最近的交投却比较平缓。周斯复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 就是和洛杉矶分部的员工开简报会, 讨论前一日的股价走势和近期回购股份的事项。
放慢脚步绕到客厅, 时添从电视机下方的柜子里拿出两包中药粉,撕开包装倒进玻璃杯里。拿着杯子来到饮水机前,往杯子里加了一半热水, 他又拿着勺子开始在杯子里快速搅拌。
他的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显然已经对泡中药的流程非常熟稔了。
餐厅里,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浓郁中药气味, 周斯复的鼻头微微耸动了一下,随即从平板前抬起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看到他端着一杯浓稠的黑色液体朝餐厅走来,周斯复捧着平板的手瞬间僵滞, 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将玻璃杯放到周斯复的面前,时添从杯子里拿出勺子:“已经不烫了, 喝。”
“……” 周斯复的声音有细微的紧绷, “我——”
“你什么你?”
时添眯起眼睛,抱手倚靠在餐桌前盯着他, “一天两包,缺一天都不行,快点。”
沉默地接过自己手中的玻璃杯,他看到周斯复脸上完美的表情裂开了。
这是周斯复从美国回来后的第五天,也是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第二周。
由于柒方资本最近启动了一个新的ESG新能源投资基金,需要由他来当主要发行顾问,导致他最近这几天在公司里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
也正是因为行程安排的太满,他一直没能腾出时间好好找一下适合长租的新房源。原本说好只在周斯复这里借住几天的,现在却已经快半个月了。
由于经常要提前回公司开会,他特意提醒阿姨,每天早上要给姓周的泡一杯中药让他喝。结果过了两三天,阿姨有些难为情地告诉他,先生好像不愿意喝药。
她说,她每天早上都会准时给先生泡好药粉,放在餐桌上提醒他饮用。可每次等到先生出门,收拾餐桌的时候,她都发现先生把那杯中药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前,完全没有喝过的迹象。
从那天以后,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中药泡好,亲眼监督着周斯复把整杯药都喝下去。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就不信姓周的能一直这么犟下去。
没想到在他的眼皮底下,周斯复还是偷偷动了歪脑筋。有一天,趁他上楼拿东西的间隙,周斯复端着杯子偷偷去了卫生间,试图把中药倒进卫生间的马桶里,结果被他当场逮了个正着。
时添实在有点无奈,明明都已经老大不小的人了,这人怎么还像个小孩儿一样,对喝药那么抗拒。
最终,在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威慑下,周斯复还是微动喉头,冷着一张俊脸,缓缓端起了餐桌上的玻璃杯。
脸上摆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周斯复干脆闭上眼,蹙着眉头将杯中的药水一饮而尽。
看着周斯复把整杯药都喝了个干净,时添这才满意地回到对面的餐椅前,坐下来开始吃早饭。
早饭时间结束,一切准备就绪,时添拎起自己的公文包和阿姨精心准备的午餐饭盒,对仍坐在桌前喝咖啡的周斯复说:“走了,下班见。”
周斯复放下咖啡杯,问:“今晚几点回来?”
“还不知道,应该要加班。”在公寓门口停住脚步,时添转过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斯复头也不抬,只是将手中平板翻了个页:“没什么,随口问一句而已。”
一来一去的对话,既不亲昵也不冷淡,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他们两人平时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与其说是同居,不如说更像两个合租的室友。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平时却都是各干各的,从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大门关上,听到时添的脚步声在门外渐渐远去,周斯复伸手捞起桌上的手机,对着面前的玻璃杯拍了张照,随手给祁为理发了过去。
Milton.Zhou:【[配图]】
Milton.Zhou:【他泡的药[得意][得意]】
祁为理秒回:【[强]杯底那坨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看起来好像Shit】
“……”
经祁为理这么一提醒,再加上联想起了中药的那股味道,周斯复的脸色一青。
从餐桌前蓦地站起身来,他捂着嘴,转身就往卫生间走——
回到公司忙碌了一上午,临近下午两点,时添终于有空坐下来吃个中午饭了。
打开刚用微波炉加热的饭盒,他刚准备开动,手中的筷子便在半空中陡然僵住。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饭盒里的食物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好像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比如说中间那两个饭团,被刻意包成了猫咪脑袋的形状,看起来有点像笨笨。但那两只用胡萝不片切成的耳朵和几根海苔丝做的胡须都有些歪歪扭扭,丑的别有一番风味。
用筷子夹着尝了一口,他出乎意料地发现,和惨不忍睹的外观不同,两个饭团的味道居然意外的美味。
对着便当盒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阿姨,时添在聊天框输入了一行字:【康姨,今天的饭团很好吃】
康姨平时不太会用社交软件,直接给他发了段语音过来。
“今天的饭团是先生包的,加了点黑胡椒粉,说是你喜欢。”康姨在语音里笑得乐呵,“先生还担心不合你的口味,让我别说是他做的。”
时添:“??”
周斯复今早还下厨了???
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姓周的身穿围裙,西装革履地站在灶台前,手里举着菜刀,对着面前卖相清奇的猫猫饭团紧皱眉头的画面。
盯着饭盒出了会神,时添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重新拾起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加班加点将今天手头的工作全部干完,时添回到“Vessel Grand”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将公文包扔在沙发前,时添一边扯开胸口领带,一边拎着手里的袋子转身去了厨房。
从厨房出来后,他刚准备在饮水机前接杯水喝,便看到周斯复从楼上走了下来。
这人穿着一袭Brioni的定制海|军蓝正装,脚上的牛革皮鞋擦得锃亮,一副像是要外出赴宴的架势。
对着他身上的通勤西装打量了一会,周斯复施施然开口:“上去换件保暖的外套,出门。”
时添捞起前来迎接自己的笨笨使劲薅了两把,蹙眉看向他:“都快十点了,那么晚出什么门?”
“你也知道那么晚了?”
周斯复抬手看了眼腕表,脸上神情懒洋洋的,“餐厅十一点结束营业,现在去吃饭还来得及。”
他在心里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告诉眼前人,因为知道这人今晚要加班,所以自己干脆将整个餐厅包了下来,让餐厅等他们到了以后再上菜。
“哟,”时添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吃饭了?”
“……”
听到时添这样问,周斯复的眸光不易察觉地黯了一瞬,随即略带僵硬地别过头,视线没看他,“没什么。”
换上一套保暖的风衣,时添跟着周斯复一起下楼,坐上了Raffaelina的副驾驶。
抵达餐厅后,时添才注意到,整个花园式的露天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位客人。晚风微凉,看到他用手背蹭蹭鼻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周斯复便立刻让侍应生将两人用餐的位置换到了室内。
两人喝了点度数低的红酒,又品尝了餐厅大厨精心准备的北欧风味菜肴,回到公寓时已经临近午夜零点。
在公寓楼的门口下了车,时添敲了敲车窗,对驾驶座前的周斯复说:“你去停车吧,我有点困,先上去睡了。”
“好。”周斯复微微颔首,“去吧,早点休息。”
望着时添双手插兜,睡眼惺忪地往回走,周斯复靠在座位前,微微垂下眼,脸上的表情有些淡。
在楼下把车停好,一路搭电梯回到公寓楼的顶层,他在开门时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想吵醒家里那个忙碌了一整天,已经睡着了的家伙。
公寓里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将车钥匙扔上鞋柜,周斯复正要伸手开灯,突然听到二楼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一道熟悉的人声从头顶的楼梯口传了下来:“你回来了?”
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周斯复顺手解开袖扣:“……还没睡?”
时添没吱声。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后,他察觉到有人正在沿着楼梯,一步一停地往楼下走。
原本黑暗的室内多了一丝朦胧光亮。首先映入周斯复眼帘的,是倒影在墙壁上的斑驳人影,接着,他看到穿着睡衣的时添缓缓走下台阶,手中还捧着什么东西。
微弱烛光在时添的眼中闪烁,直到时添来到他的面前,他才看清楚这人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大大的,圆形的生日蛋糕。
蛋糕是双层的翻糖款,第一层洒满了闪闪发光的金箔粉,第二层蛋糕的顶部立着个身穿西装的迷你人偶。小人靠在一辆黑色的玩具模型车前,口中叼着雪茄、胸前挂着条大金链子,脚边洒满了百元大钞,看起来土中带豪。
插在小人两侧的是两根数字蜡烛,一个是“3”、一个是“0”,提醒他从今天开始正式迈入三十岁的大关。
看到他绷紧肩背,就这么僵立在了原地,时添忍不住发了话:“周斯复,你发什么呆呢?”
“你……”
嗓子仿佛被什么异物堵死,他翻滚喉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
“你以为我忘了?”
烛光下,时添挑起眉头,“从小到大,我给你过了不下十几次生日,怎么可能会忘。”——
今天是周斯复的三十岁生日。
早在上周刚搬进来的时候,时添就在想要如何给周斯复庆祝了。
毕竟三十而立,算是人生中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重大阶段,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过去。
其实除了工作太忙没时间找房源,这也是他没有很快搬走的一个重要原因。两个人那么多年没有一起庆祝,要是他在生日前就这么匆匆离开,姓周的估计不知道会怎么想。
然而时过境迁,他俩的关系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不算朋友,也肯定不是陌生人,硬要说他的话,他只是个和周斯复同住在一起的租客罢了。
现在的他,没有充足的理由和客观的立场直接开口去问,周斯复打算怎么过他的生日。
他在脑海里想了很多种方案,但一想到周斯复平时的人脉那么广,说不定生日那天会在外面宴请宾客,恐怕都不会留在家里,于是只能将心里的计划全都搁置了下来。
到最后,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打算只送一个生日蛋糕,当做给他的生日礼物。于是在网上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翻糖蛋糕店,给店员画了个草图,让他们照着图片里的模版制作生日蛋糕。
今天加了个班,拎着蛋糕回家时,他原本以为周斯复已经出门和商界的朋友们庆祝去了,于是进门后就将蛋糕偷偷放进了冰箱,准备等人回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令他没想到的是,周斯复今晚居然哪里都没去,一直在家里等着他下班,准备和他一起出去吃饭。
察觉到周斯复越过摇曳的烛光,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时添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那,先去客厅吹蜡烛?”
将蛋糕放到大理石茶几上,再在桌上摆放好纸盘和切蛋糕的刀,他发现周斯复全程一言不发,只是身形挺直地坐在沙发前,一双眼牢牢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在脑海里绞尽脑汁想了几个话题,时添最后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室内的静谧:“你这几年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周斯复没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我之前看网上有人说,国外一些豪门家族的小辈,每年过生日都会在自家的庄园里举办联谊舞会,邀请一些同龄的朋友前来参加,祁家那么家大业大,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的那几个兄弟姐妹,还有祁为理,他们——”
“没过。”
周斯复说。
被周斯复突然打断话头,时添愣了一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没过?”
“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了。”过了片刻,他听到周斯复淡淡道,“上一次应该还是二十二岁。”
“……”
时添的大脑有些空白。
二十二岁,那就是八年前。
那是他们从校园走向社会的第一年,也是他陪周斯复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周斯复的生日当天,他独自一人从市区打车跑到周斯复所在的郊外车厂,没想到中途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两人只好拉着手在大雨中狼狈狂奔。
无数个日夜过去,他却依旧还清晰地记得,周斯复在屋檐下递给自己的右半边耳机里,正在循环播放的第二十二首歌——那首《阴天快乐》。
屋檐外大雨滂沱,周斯复脱下衣服盖上他的头顶,用干裂的嘴唇不断地亲吻着他的额头、眼尾和嘴角,嗓音沙哑中带着一种涩然的撕裂感:“……十天,以后每年的今天,你都替我许生日愿望,好不好?”
额头抵着额头,他忍不住对着他弯了弯唇角:“周斯复,要自己许的愿才灵啊,你傻吗?”
那天,二十二岁的周斯复是这样回答自己的。
“来日方长,再等一年就知道了。”周斯复说,“明年生日的时候,再看看你今年给我许的愿望实现了没。”
可哪有什么来日。
那一年的冬天,他们就分开了。
那年生日,他许的愿很简单,仅仅只是希望周斯复能够顺利通过转正考核,成为达诺菲的正式员工。
他没想到,自己的愿望威力会那么大,转眼八年过去,周斯复已经摇身一变,从一名普通员工变成了达诺菲集团的大Boss。
回忆的片段纷至沓来,往事如同排山倒海般涌到眼前,令他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恍惚当中。
正在这时,他听到耳畔传来周斯复略带懒散的声音:“帮我许个愿?”
渐渐回过神来,隔着昏黄烛光,时添抬眸望向对面的男人:“你想许什么愿?”
“随便,”周斯复唇边擎出一抹淡淡的弧度,“别咒我就行。”
盯着光影中那道高挑的人影看了片刻,时添缓缓开了口:“那在许愿之前,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周斯复:“什么?”
“今天下班前,我接到律师的电话,通知我明天带齐所有文件,亲自去一趟民政局。”
眼里盛满斑驳烛光,他双手合十,对着周斯复笑了起来。
“生日快乐,周斯复。”
他说:“我要和季源霖离婚了。”
第054章 054
第二天是个周五, 回公司上班后,时添专门抽空和公司请了下午的假,请假的理由是“离婚”。
热爱吃瓜和八卦的人资小姐姐不小心说漏了嘴, 只是短短一上午的时间, 这个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 传遍了整个公司。柒方资本的员工们这才知道, 公司新来的门面时大顾问原来是名已婚人士。
不过,这位已婚人士似乎马上就要回归单身了。
离开办公室时, 时添发现有好几个部门的职员们站在走廊上,在自己经过时一边用余光偷偷瞥自己, 一边偏着头窃窃私语。
看到此情此景, 跟在他身旁的宋兆良忍不住打趣:“有钱有颜还单身, 时添,从今天开始,你恐怕就是咱们公司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了。”
被宋兆良这么一开玩笑, 时添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红:“宋哥, 你知道我的性|取向。”
“我指的不止女孩啊。”宋兆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们部门有个刚入职的小帅哥, 前两天找小陈千方百计地打听你的消息,还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了小陈,让他转交给你,小陈没和你说?”
时添如实摇头:“没有。”
他心里很清楚, 陈助理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这些事情。
从带着陈助理出来单干开始,他就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了陈助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规划——先搞钱, 再想别的, 以后再随随便便相信男人,他就是狗。
民政局下午两点开始上班, 律师告诉他,他的丈夫季源霖会提前十分钟,也就是一点五十分左右和他在大门口碰面。
无论是前期的债务纠纷和离婚财产分割,两人都是全权交由律师处理,几乎没有见到过彼此。
几个月过去,由于离婚官司已经告一段落,且离婚冷静期的时间已到,目前剩下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夫夫双方亲自前往婚姻登记机关,申请领取离婚证了。
驱车前往民政局的路上,时添接到了一个周斯复打来的电话。
在十字路口踩下刹车,他连接蓝牙,按下了接通键:“喂?”
“确定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方案?”
男人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问,“万事总是有备无患,时总。”
时添微微抬眼,看向头顶的红灯倒计时:“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民政局是政府公共部门,到处都有保安和监控。更何况,我俩还没正式离婚。要是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怎么样,那我就可以以家庭暴力为由告他了。”
他对周斯复说:“你放心,我能搞定。”
挂断通话,时添开着车穿过两条市中心的商业街,很快就抵达了经开区的民政局大院。
刚把自己的车在停车位停好,他便看到一辆酷炫的银灰色玛莎拉蒂从院门外驶了进来。
根据玛莎拉蒂的车牌号,他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季源霖那台全球限量版的Quattroporte。这辆车原本通体纯白,看起来非常简约大方,不知道季源霖为什么会将车漆换成了银色。
直到玛莎拉蒂在对面车位稳稳停下,注意到了车辆挡风板上包裹着的透明保护膜,时添才突然想起来,就在几个月前,周斯复的司机曾驾驶着一辆黑色suv,将季源霖的玛莎拉蒂怼进了望月楼的人工湖里。
也不知道将这辆受损严重的豪车恢复到现在的程度,季源霖到底费了多少心思和气力。
很快,玛莎拉蒂上下来了一名衣冠楚楚、相貌出众的年轻男人,不是别人,就是马上就要成为他前夫的封禹集团现任董事长季源霖。
季源霖显然也认出来了停在对面的是自己的奥迪。低头整理了一下领口的领夹,又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便朝着这边迈步而来。
在距离奥迪不到五米的地方,季源霖停下了脚步。
几个月没见,除了打官司以外毫无交集,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在过去八年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季源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坦然面对坐在车里的自己,于是干脆站在原地,低下头看起了手机。
在车里默默注视了一会站在车外的男人,时添拍了拍西服口袋,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在不在,又拿起放在副驾驶上的文件袋,推开车门下了车。
听到车门发出开门的响动,季源霖也随即停下翻阅手机的动作,朝着他抬起头来。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时添看着季源霖将目光缓缓落到自己脸上,眼里有那么一瞬间,迸发出一抹惘然若失的光芒。
低头一掩,再抬眼,他发现那道光消失了,像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嗨。”
季源霖微微颔了颔首,对着他打招呼。
时添一言不发,只是拎着密封的文件袋,站在车前冷冷看着他。
见时添一直僵立在车前不动,季源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察觉到他的动作,时添遽然间绷紧脊背,往后连退数米,反手握住了轿车的车门把手。
“不要过来。”
指尖以极轻微的幅度轻轻颤动,时添的声线有些不易察觉的抖,“……你离我远点。”
步履渐停,季源霖举起两只空空如也的手,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添添,我发誓,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盯着面前的丈夫,时添的目光愈发冰冷,“季源霖,你就是个满嘴扯谎的骗子。”——
与此同时,经开区民政局街对面。
“报告,两人已经准备进去了,目前看来一切正常。”
穿着一身皮夹克的男人放下手中望远镜,对站在身后的老板汇报。
在他身后不到一米远的地方,老板正戴着墨镜,双手抱胸倚靠在车门前,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听到他的汇报,老板拍了拍掌心的灰尘,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我看看。”
接过手下递来的望远镜,周斯复单手摘下墨镜,将望远镜朝向了对面的民政局大楼。大楼外,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旋转大门里,两人中间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看起来完全没有交流。
他还注意到,在进入旋转门前,季源霖下意识地侧过身,想替身后人挡住正在不停旋转的玻璃大门。但跟在他身后的时添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只是在台阶前停下脚步,大有一副你不走我就不走的意思。
将望远镜还给身旁的夹克男,周斯复淡道:“姓季的没带其他人来?”
“我让他们在停车场仔细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夹克男站直身体,对着自家老板汇报,“另外,派去在途中跟踪的那批人还说,姓季的原本出门时还带着律师,但半路接了个电话,就把律师放下来了,看样子是打算独自一个人过来见时先生。”
“嗯。”
重新戴上墨镜,周斯复转身拉开车门,“继续盯着,有什么异常随时报告。”
“是,老板!”
夹克男刚从兜里拿出手机,准备通知在院子里蹲守的那几个人兵分两路行动,忽然听到自家老板在身后幽幽出声:“对了。”
“今天上午被他发现的时候,他和你们说什么了?”
周斯复问。
今天上午出门前,他问时添,下午需不需要派几个安保去保护他的安全,结果被时添果断拒绝。时添说,他只是去民政局领个离婚证而已,没必要搞这么复杂。
虽然遭到了时添的拒绝,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派了两辆车跟着时添一起去了公司,让他们今天一整天都负责保护时添的人身安全。
如果祁尚惠说的不假,那季源霖现在已经和意大利的一家大型军工企业搭上了线,谁知道这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
听到老板这样问自己,夹克男顿时有些欲言又止。
他早上负责带着手下开车跟踪时先生,刚到柒方资本楼下,就被时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这群尾巴的存在。
走下车,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径直而来,时先生一把夺过其中一名手下手中的望远镜,问他们是不是老板派来跟踪自己的。
祁二少之前特意提醒过他们,这位和老板住在一起的时先生,算是他们未来的“嫂子”,让他们没事千万不要轻易招惹他。
他们这帮人平时看起来行事狠戾,战斗力极强,却在时先生的逼问下一下子怂了。虽然打死都没承认,但时先生还是笃定他们是老板派来的人马,警告他们别跟着自己。
察觉到夹克男半天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周斯复微微抬眉:“?”
“时,时——”
被老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夹克男一下子变得吞吞吐吐,“时先生他——”
“他怎么了?”
“他说……”在心里斟酌半晌,夹克男算是豁出去了,“他说……您好像个变|态。”
周斯复:“……”
下一秒,只听到车门发出“嘭”地一声闷响,老板黑着一张脸,重新坐回了汽车的驾驶座。
靠上大奔的座椅,周斯复用手指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方向盘,眼角眉梢隐隐流露出一抹淡淡的不耐。
那个人将会在今天和季源霖正式结束婚姻关系,宣告离婚。
明明他心里最梦寐以求的,最渴望不过的一件事,马上就要如愿以偿了。
可不知为什么,从今天早上时添出门以后,他便一直维持着这样心神不宁的状态,到现在都没有丝毫改善的迹象。
如果不是因为领离婚证时配偶双方都需要在场,他是不会放任时添就这样和季源霖见面的。
季源霖此人,表面上只是个双商高、有点手腕的商人,实际上城府和心眼都极深。从高中认识季源霖到现在,这人一直悄无声息地隐匿在喧闹的人群背后,默默韬光养晦,在最后关头把握时机乘虚而入,成功反将了他一军。
他们之间的第一场博弈,以他的败北和远走而告终。
他会让季源霖付出最为惨烈的代价,但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核心的GaN技术专利和祁家的秘密全都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中,他还有机会在保护好所爱之人的同时,阻止一切事情的发生。
然而,从两人在民政局外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他心里就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向来稳定的情绪也变得有些莫名的混沌和躁动。
“……”
不,肯定有地方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他遗漏了。
为什么时添今天会那么排斥派去跟踪和保护他的人?
为什么在见到季源霖后,时添的反应会比他以为的冷静那么多——
就这样在车里待了一会,正当他在心里胡思乱想时,车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按下车窗,他正欲开口发问,留守在门外的夹克男已经神色匆匆地朝他递来了一个手机:“老板,我的人有要紧的事汇报。”
按下免提键,电话里响起了一名手下慌张的声音:“老板,不好了!”
“人,人被打晕,塞到车里带走了!”
眼仁瞳孔骤然针缩,周斯复的神情顷刻间冷冽下来:“你是说,人被季源霖带走了?”
“不是的——”
电话里,手下欲哭无泪地解释道,“老板,是时先生把姓季的打晕,扔进后车厢带走了!”
第055章 055
季源霖醒过来的时候, 第一反应是摸自己裤兜里的手机。
结果和预想的一样,他的两只手被人用绳子之类的东西牢牢绑在了椅子背后,整个上半身动弹不得。
靠在坚硬的椅背前, 季源霖垂着脑袋坐在黑暗中, 试图让自己从混沌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渐渐地, 他想起来了自己在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和时添一同进入民政局后, 两人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一同来到了申请领取离婚证的大厅排队。
排队期间, 时添仍旧和他远远地隔开一段距离,一副非常提防他的态度。
他知道时添已经对自己完全丧失了信任感, 于是也没有作出什么让这人应激的举动。只是在听到工作人员叫号的声音时, 转身问了时添一句:“添添, 你之前想和我谈什么?”
就在来民政局的路上,他的律师接到了时添律师的电话,称时添希望今天能够单独和他会面, 因为有事情要单独和他沟通。于是他让自己的律师中途下了车, 独自一人来了民政局。
听到他这样问,时添只是抿了抿唇:“等办了离婚手续再说吧。”
申领离婚证的流程很顺利, 经过几个月漫长的离婚诉讼,两人的律师都已经准备了充分的资料,向登记机关证明夫夫双方的感情已经破裂。
将封面印着“离婚证”的小红本分别交给两人,工作人员对并肩坐在窗口前的时添和季源霖补充:“请两位把结婚证递进窗口, 我们会进行收回注销。”
时添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果断从文件袋里拿出了自己的小红本递了进去。
倒是季源霖, 在拿出结婚证的时候, 稍微迟疑了那么一下。
“添添,”他转过头, 对坐在身旁的男人微哑着嗓子开了口,“是我对不起你。”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时添勾起唇角,眼中流露出一抹无声的讥讽:“季源霖,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赶紧的,”双手抱着胸,时添淡淡道,“别耽误后面的人时间。”
离开离婚大厅,两人沿台阶而下,一同回到了位于大楼外的停车场。
时添邀请他回车上一叙,称还有一件以前留下的东西想要还给他。
他不明白时添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放下了戒心,但心中并没有多想,只是跟着时添一起返回了奥迪车的停车位。
刚刚打开车门,看到空无一物的汽车后座,他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脖颈处传来一阵钝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往前缓缓栽倒在汽车的后驾驶座上,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刚苏醒过来不久,季源霖的脑子仍然有些迟钝眩晕。慢慢调整了几下呼吸,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时添给打晕了,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被带到了这里。
入目之处一片漆黑,他无法辨认自己所在的位置,但仍然能从空气中熟悉的淡淡香气中寻觅出一丝蛛马迹。
这是科研机构经常会使用的一种负离子强效空气净化器的味道,能够通过中央管道扩散到整层,分解由于实验而造成的空气污染物。
而充斥着这股气味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他的公司,封禹集团的研发中心。
正在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禁系统响起通过入门权限的“嘀嘀”声响,厚重的防火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道惨白的走廊光线沿着门缝照射了进来。
只是一眼,他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添添?”
望着面前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用口罩挡住大半张脸的人,他的脸上忍不住一抹露出苦笑,“你这是要干什么?”
封禹其他部门的员工平时没办法进入研发中心,时添的这身研究员制服和刷开研发中心的门卡,应该是研发中心的某个内部人员提供给他的。
他早该意识到的。这人虽然已经离开公司,但在这间由他一手创立的企业里,自然有的是愿意为他效力的人。
将背后的防火门轻轻关上,时添径直走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前,打开了桌子上的台灯。
透过房间内昏黄的灯光,他辨认了出来,这是研发中心一间已经废弃的LED灯具实验室。实验室里摆放着几台关机的实验设备、一台电脑和一堆杂乱无章的资料,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他还注意到,由于这间实验室闲置太久,所以室内的监控处于休眠状态。
默默观察了一番周围,他终于意识到,时添这次来见自己,恐怕是有备而来。
从桌子前拉过一把办公椅,时添拍去椅子表面的灰尘,在距离他几米远的电脑前坐下了。
启动电脑主机,在电脑屏幕前输入研发中心的通用开机密码,时添回过头,用平静无波的目光望向了他。
“季源霖,”他听到时添淡淡开口,“把你这些年背着我所做的一切,一字不漏地给我吐出来。”——
话音刚落下,时添看到季源霖的脸上怔然了一瞬,随即微微启唇,吐出了一句自言自语般的微喃:“你都知道了?”
“之前的那些事,你——”
“别那么多废话,”打断季源霖的话,他双腿交叠放在一起,冷冷看着面前人,“或者再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实在不想亲口说,就把中心的内部数据库密钥告诉我,我自己看。”
研发中心用的是本地闭路网络,所有数据都只储存在中心内部的电脑里,无法从外部调取。这也是季源霖对于外界那些虎视眈眈的各方人马有持无恐的原因。
在境内,那帮人无法像在境外一样肆无忌惮地通过暴力手段进入公司内部,获取他们想要的专利资料。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只有季源霖和他的核心研发团队有控制这里的权限,并且掌握着关键的专利技术。一旦察觉到不对,他或许就会将研发中心的全部资料立刻销毁。
正因为如此,包括祁尚惠在内的那帮人仅仅只能蛰伏在暗中,就怕擅自采取行动会得不偿失,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在昏黄的灯光下沉默半晌,季源霖似乎也冷静下来,渐渐稳住了心神。
“……”
眼底流转着若有所思的眸光,季源霖对着他平静开口:“添添,你这样把我打晕绑在这里,还非要逼迫我说出公司的机密,不怕我出去以后立刻报警?”
时添握着鼠标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转过头,只是淡声反问他:“你会吗?”
“我要是你,一定不会做出这种自投罗网的蠢事。”
将后背缓缓靠上椅背,时添的脸上面无表情,“季源霖,如果你真的想报警,早在四年前被绑架的那一次,你就已经将所有关于祁连电子和GaN技术的资料提供给警方了。”
“你完全可以将所有的东西公之于众,告诉他们你手中掌握着哪些秘密,告诉他们那些与你交涉过企业的实控人信息。这么性质恶劣的一起跨国绑架和专利窃取案,我不相信两国的警方会置之不理。”
“除了寻求司法帮助,你也可以通过国家专利局提供的海关保护和国际专利保护缔结条约来免受伤害,这些都是明确写在法律法规上的条款。”他说,“但你没有。季源霖,你从一开始就有你自己的打算,你压根就不想让警方或者专利局介入,只是想利用那帮人之间的相互博弈,在拖延时间逃跑的同时,找到适合的金主,以从中赚取最大的利益,我说的对不对?”
听到他有条有理的分析,季源霖不作声了。
从电脑的开机页面前收回视线,时添的嘴角擎上一抹自嘲般的笑:“四年了,如果不是这一次,我连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的原因都不知道。”
“当初被他们放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他们留下来。”
“那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一直吃药,看医生,抑郁症状最严重的时候,整天躺在床上都喘不过气来,拼尽全力却无法呼吸,吃东西也没有味觉,几乎快要死掉了。”
话音微顿,他看到季源霖僵着身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添添,你为什么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我原本以为,我会带着那种强烈的愧疚和不安感度过一生。”
时添往上挑起唇角,“季源霖,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片刻后,他看到季源霖眼中的震惊渐渐褪去,整个人往椅背后靠去,又恢复了一开始时云淡风轻的姿态。
“……是啊。”
季源霖叹了口气,“……从我回家那天,你红着眼睛扑到我怀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时哥,”喊出他以前的称呼,季源霖直视着他的眼睛,“离开我以后,你每一天也过得很煎熬,不是吗?”
【嘭——】
脸上被重重挨了一拳,季源霖的脸往右一偏,鼻血倏地沿口鼻流了下来。
耳朵里发出阵阵嗡鸣声,强忍着脸颊处传来的剧痛,季源霖的眉头紧紧皱到了一起,却垂着头一言不发。
攥紧发白的五指,时添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胸膛起伏得厉害。
他原本不打算动手的,因为姓季的根本就不配。
但季源霖的那副嘴脸,分明就在告诉他,一起都是他咎由自取。
如果不是他当初决定放下过去,尝试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他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可是周斯复,还有那个四年前负责治疗他的心理医生,都曾告诉他这样想不对,他这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越过你,去判断你自己的对错。”医生说,“时先生,你要相信自己,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问题,你也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他刚才挥过去的狠狠一拳,打的不只是季源霖,也是过去那个总是被他人左右而内心摇摆的自己。
在原地深呼吸了几下,时添渐渐冷静下来,捡回了自己的思绪。
他还记得自己带季源霖来这里的目的。时间不多了,替他把风的人还在楼下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消息。带季源霖来封禹这一趟,除了私人恩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到这里,时添拉开办公椅,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季源霖的面前。
一把拉起男人的领子,他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把你登入数据库的密钥告诉我。”
他想从中心电脑里找到的,是那三个要被季源霖带去意大利,交给军方的科学家信息。
有了三人的具体资料,他就能想办法联络他们的家人和亲属,阻止他们将机密资料带出国外。如果三人没有充足的出境动机,那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之前,他还能够及时止损。
一旦封禹替季源霖背上了这个锅,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听到他的要求,季源霖突然抬起眼帘,浸出血丝的嘴角对着他勾起了一抹弧度。
“你把我绑来这里,是想拿到内网数据库的密钥?”
季源霖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被季源霖用这样赤|裸裸的炙热目光盯着,时添心里感到一阵不适,立刻松开了面前人的领口,避开了他的视线。
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季源霖的唇角笑意未减。
很快,他不疾不徐地出了声:“也有很多人,通过各种途径找上我,甚至试图花重金找IT专家破解我的专利数据库,但到最后全部都失败了。”
“他们以为我设置的密钥很复杂,”他说,“但其实非常简单。”
“密钥一共就十一位数,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时添眯起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说。”
“S-H-I-T-I-A-N-0-9-0-2。”
弯着眼角,季源霖用一种温柔而又残忍的语调缓缓开口,“是你名字的缩写,和我第一次与你相遇的那一天。”
第056章 056
时添皮笑肉不笑:“哦。”
实验室的密钥只有三次试错机会。为了确认季源霖说的话不假, 他从裤兜里拿出打晕季源霖时顺走的手机,在屏幕上输入了自己的四位数生日。
果然,手机还是和从前一样, 马上就解锁了。
回到电脑前, 时添在电脑上输入了季源霖告诉他的十一位数字, 一段登录程序加载完毕后, 电脑成功跳转到了内网数据库的页面。
看来姓季的没有骗他。
两人在一起的这几年,季源霖总是习惯用他的个人信息来组合成各种电子设备的密码, 没想到这次也不例外。
外界那些人猜不出密钥是什么,恐怕一方面是没想到密码会如此简单, 另一方面是没人能猜出来, 季源霖会用他俩初次相遇的时间作为密码的后半部分。
由于来之前提前做了功课, 他很快就在数据库里找到了最新版本的核心研究团队专家名单。在他离开公司后,季源霖新聘请了六位专家加入集团的战略咨询委员会,其中刚好有三名负责LED灯珠业务, 另外三名专攻GaN技术。
实验室里的数据不能用软硬盘直接存取, 于是他只能将三人的信息用手机拍了张照,同时默默记在了心里-
万林, 斯坦福大学电子与电工工程学院博士后,担任多家半导体国际学术期刊的审稿人,拥有专利权四十余项-
陈相宇,美国电气工程师协会(AIEE)高级会员, 专攻GaN器件与系统集成,发表学术论文近300篇, 其中近100篇被SCI收录-
Shirley Zheng, 美籍华裔——
视线落在最后一人的姓名上,时添搭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微一僵。
在脑海里迅速思索了一遍, 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Shirley Zheng这个名字那么眼熟了。
几个月前,第一次在高档餐厅和周斯复郑滢二人相遇时,郑滢递给他的那张名片上,写着的英文名就是Shirley Zheng。
数据库里的个人信息表显示,郑滢是在上个月月底才加入了封禹的战咨委。可就在这个月月初,祁尚惠就找上门来,试图拿到三位核心技术专家的信息。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时添的眸色暗了暗。
根据周斯复的说法,郑滢手中所拥有的那份GaN专利技术,同样也是她的前夫、祁家继承人祁为琛想尽办法想拿到手的东西。
现在,两个握有核心机密专利的人突然走到一起,甚至都被意大利的那家军工企业列为了潜在的入籍科学家名单,背后一定有他所不知道的,更深层的含义。
想到这里,时添关上电脑,从办公椅前站了起来。
“一小时后,会有巡逻的保安发现你在这里,前提是你不乱声张。”
将属于季源霖的那本离婚证扔回桌前,他将口罩往上一拉,面上神色淡淡,“季源霖,你好自为之吧。”
转身走到门前,推开厚重的防火门时,他听到背后男人忽然对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
“添添,”季源霖柔声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时添仅仅身形一顿,却连脚步都没有停。
十分钟后。
废弃的实验室里静谧无声,季源霖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抬起头,望向了不远处紧闭着的实验室大门。
渐渐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里响起,距离他越来越近。很快,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实验室的门口。
打开头顶的大灯,对着季源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英俊面孔打量了片刻,金发碧眼的男人靠在门前,用略微生涩的中文开口打趣:“季,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等着来人蹲下身来,替自己解开绑在手腕上的绳结,季源霖闭上眼睛靠回座椅,问:“人已经抓到了?”
“抓到了。”男人说,“表密码刚被触发,我就在楼下接到了警报。他一进入消防通道,就被我的人控制住了。”
他们当初找上季的时候,季曾告诉过他们,为了保证内部数据的绝对安全,他将研发中心的密钥设置了两层关卡,分别是表密码和子密码。
季说,只要有人输入了第一层表密码,没在规定的时间内输入第二层子密码,就说明并不是他在亲自操作,有危险。
觊觎这份专利的人那么多,铤而走险的人也不少,没想到今天还真让他们当场逮到一个。
活动着微微有些酸胀的手腕,季源霖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样下来风险只增不减,看来转移的计划需要再提前。”
“从现在开始到出境之前,我需要你们安排二十四小时的安保团队和保镖跟随。”
“那当然,”从地上站起来,金发碧眼的男人抚掌大笑,“季,你的人身安全永远排在第一位。”
顿了顿话音,男人接着问:“那抓到的这只‘老鼠’怎么办?我派人偷偷处理掉?”
抬手捏了捏鼻梁,他的语气隐隐有些为难:“可目前在贵国境内,有警方管辖,我的人不太好直接下手啊。”
听到他的提议,季源霖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让你的人不要动他。”
“……哦?”
倚靠着身后的办公桌,男人饶有兴致地挑起眉稍,“是季在乎的家伙?”
垂眼坐在座椅前沉思了片刻,再次抬起头时,季源霖的眼中多了一层意义不明的暗光。
他问眼前人:“你们能安排最早一班去意大利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虽然不知道季源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男人还是如实答道:“我的飞机就停在机场,随时都可以出港,怎么了?”
片刻后,他听到季源霖淡淡开了口:“那么,就带他一起走吧。”——
接到陌生电话的时候,周斯复正开着大奔在经开区的主干道上疾驰,三辆黑色轿车紧随其后。
他平时从不会接听陌生人的来电,手机也设置了自动过滤号码服务。但不知为什么,用余光瞥了眼屏幕上连续跳出来的第三条号码拦截提示,他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开始如同乱了序般跳动个不停。
自从接到手下汇报,时添带着季源霖驱车离开民政局后,他便赶紧自己的人马追了上去。然而,由于午后的市区车流量太大,路上堵车严重,他的人没过多久就被堵在半路,彻底弄丢了奥迪的行踪。
他先开着车去了融创大厦,又回了自己的公寓一趟,却并没有在这两个地方找到时添的人影,打电话过去也提示对方手机不在服务区。
在路口踩下刹车,周斯复干脆点开放在支架上的手机,给那个被判定为陌生来电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电话在空荡的车厢内“滴滴”两声,很快便被人接通了。
手机另一端响起一名年轻女孩战战兢兢的声音:“……喂,喂,请问是周先生吗?”
“……”周斯复在日光下眯起眼,“你是?”
“我是封禹行政部的段薇薇,可以叫我小薇。”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女孩略带急促地接着往下说,“是这样的,时总刚才告诉我,如果他一小时后还没下楼,就让我立即和您联络。”
“……下楼?”
点了点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将音量调大了些,周斯复脸上的神情骤然间冷了下来,“他现在人在哪?”
终于听到了有关这人的新线索,他当即在路口打起转向灯,准备掉头往回走。
等跟在他身后的几辆车也掉了头,他忽然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了一阵纷乱嘈杂的噪音。他听到那个女孩对自己低声说了句“等等”,随即便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女孩发来的短信,是几张一看就是躲在门背后,匆匆拍摄下来的照片。
照片的拍摄地点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停车场,从照片里可以看到,停车场的角落停着一辆黑色的路虎越野车。有人正被反绑着双手,推搡着朝半敞的后车门走。
照片的像素非常模糊,拍照时隔的距离也很遥远,要不是他对时添的身形再熟悉不过,哪怕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恐怕也没办法根据照片里的那个小黑点判断出这人是谁。
值得留意的是,在越野车的后侧方还并排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人影,根据面部轮廓判断,应该全是外国人。
点开通话页面,他再次尝试着拨打女孩的手机,发现对方已经关机了。
他没有办法判断对方发来的照片是真是假,但这是目前仅存的,唯一关于时添去向的线索。
如果女孩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根据照片判断,那人现在很有可能正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中。
至于这件事和姓季的有什么关联——
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周斯复的目光遽然凝滞,眼神变得如同海水般黝黑冰冷。
他当即拨通了Alex的电话。
“喂,周总——”
“联系方彬,”周斯复说,“让他去查封禹停车场的闭路监控,立刻。”
方彬是封禹的一名中层管理人员,也是他留在封禹内部的“卧底”。如今通过方彬找到时添的去向,已经是目前最快速和便捷的办法了。
很快,方彬那边就有了新的进展。
“周总,”Alex在电话里对着他匆忙汇报,“您说的那台路虎,在离开封禹的园区以后,直接朝着西郊的机场方向去了!”——
窗外传来呼啸风声。
坐在高速行驶的路虎后座,时添听到前方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正在用自己听不懂的意大利语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和谁打电话。
从男人偶然冒出来的几个音节中,他能判断这人提到了季源霖的名字。
双目被用眼罩蒙着,嘴巴也被用白条封住。一路上,他尝试了好几次试图偷偷解开腕间的绳结,却发现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外国人便会转过头来,用英语警告自己不要动。
“……”
又一次尝试逃脱失败后,时添仰头靠回背后的座椅,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咒骂了一声。
在出发前往民政局前,他原本已经安排好了撤退计划,还联络了好几位以前的下属帮他断后,整个计划应该称得上万无一失才对。
他却万万没想到,季源霖居然把那群意大利军工企业的人光明正大地带进了公司。以至于他刚刚下楼,就被几名金发碧眼的外国职业打|手在消防通道里堵死了退路。
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心血马上就要被这帮意大利人毁于一旦,他就想立刻杀了姓季的。
他不知道这帮人会把自己带去哪里,但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在路上高速行驶了一段时间,他察觉到路虎正在往上爬坡,像是打算驶上郊区的高架桥。
根据他过往的经验,在驶上高架桥前,车辆一定会经过出城的收费关卡。如果他的判断没有出错,只要再往前行驶一两公里,就会进入第一个人工收费站。
哪怕这辆车用的是防窥车窗,等通过收费站的时候,只要他将头狠狠撞向玻璃窗,就一定能够吸引窗外工作人员的注意力。
将两只腿微微往左挪了挪,他默不作声地绷紧脊背,准备在关键时刻有所行动。
正在心里默数着倒计时,时添忽然听到开车的司机用英语对意大利人发了话:“Ricci,后面有辆车在跟踪我们。”
低声爆了两句粗口,意大利人恶狠狠地对着司机吩咐:“山上绕路过去,快!”
路虎逐渐放慢了速度,开始尝试在高速路上变换车道。很快,司机便找准时机,往右打了个急转弯,在后排一片汽车的喇叭声中原地倒车数米,径直朝着高速公路右侧一条上山的山道驶去。
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逐渐变得颠簸,时添忍不住心里一咯噔,暗道一声不好。
要是错过了出城的收费站,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更不可能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听到车辆后方传来了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刺耳轰鸣声——
【嗡——嗡——】
噪音愈来愈近,像是有一辆车拼尽全力加足马力,正在朝着他们急速逼近。
司机连忙扭转方向盘,试图摆脱身后的追兵。可上山的道路本来就蜿蜒狭窄,稍不留神就会连人带车滚下山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敢踩下油门继续往前冲,却不敢再继续做什么危险的举动。
渐渐地,背后的发动机轰鸣声消失了。
司机忍不住松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后视镜,脸上的神情却骤然一僵。
距离他们前方两百米远的地方,有一条四十五度的斜坡弯道,而在他们的车后不远处,那辆原本已经被甩开的黑色大奔却突然往左猛地一摆尾,沿着他们头顶的斜坡就驶了上去!
等他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顺利实现了弯道超车,黑色大奔当即在原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车的主人将油门一踩到底,朝着他们的车头就直直撞了过来。
竟然这么不要命……坐在里面的一定是个疯子!
紧急踩下刹车,他正打算转头询问Ricci该怎么办,突然听到半空中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砰——】
下一秒,司机整个人僵在了驾驶座前。
他看到Ricci不知什么时候从西装内侧掏出了一把枪,将枪|口伸出窗外,一枪打爆了黑色大奔的右前侧轮胎。
暂时逼停了不远处横冲直撞的大奔,Ricci立刻转过身,将枪|口牢牢对准了后座人的眉心。
“下车。”
他对后座上的时添说。
他心里已经明白,开黑色大奔的家伙应该是专门来营救这个人的。
虽然答应了姓季的要将这人一同带回意大利,但为了避免临时节外生枝,还是尽快将人处理了好。
示意司机打开后座车门,将时添粗暴地推向山崖的边沿,他高高举起手中枪把,对那个刚从黑色大奔里下来,满眼血红的男人笑着道:“Addio (永别了).”
就在他用枪|口抵住时添的后脑勺,即将按下扳机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听到时添用英语平静地开了口:“Wait(等等)。”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他说句话吗?”时添说,“他是我的爱人。”
第057章 057
时添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 使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尤其是刚从大奔上下来的周斯复。
在听到他的话后,周斯复眉宇间的戾气顷刻间消影无踪,眼里掠过了一丝茫然。
很快,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原本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 一双坠入黑暗深渊的眼定格在时添被黑布蒙住的脸上。
当着三人的面, 他将双手缓缓举高到头顶,示意自己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察觉到意大利人仍然用枪牢牢抵着自己的后脑勺, 没有做出下一步举动,时添再次将声音压低, 恳求道:“一句话就好。你手里有枪, 我不会跑的。”
过了一会, 意大利人的声音从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嘿,我说。”紧贴着时添的耳朵,Ricci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我确实愿意给你一个和爱人告别的机会。在我们意大利, 帮派里的男人赴死前,one last kiss向来都是一种不错的告别方式。”
“但我并不相信你, 狡猾的‘老鼠’。”他咧开嘴角,露出满口的大金牙,“给你个选择,要么现在和他大声说出你的爱, 然后乖乖上路,要么就和你的爱人直接Say Good Bye吧。”
喉头微微一滚, 时添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在原地稍稍抬起头, 他对着面前的黑暗哑声开口:“亲爱的,你靠近一点, 我有话要对你讲。”
当着三人的面,周斯复沉着脸,往前迈出了一步。
看到意大利人立刻将手指扣上扳机,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靠近,他在距离时添不到三米远外的地方停下了。
盯着时添被反绑在身后的两只手,周斯复的嗓音嘶哑至极:“……你说。”
“我知道你以前总是怀疑,是因为你高中三年一直死皮赖脸地追求我、纠缠我,所以我才在高三毕业的时候同意和你在一起。”抿了抿唇,时添的嘴角隐隐有了弧度,“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对着眼前人勾起唇角:“我在很小很小,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对不起,到现在才和你说这个。”
“但我依旧还是不会原谅你当年把我扔下一个人,就这么拍拍屁股不告而别。”他微微偏过头,认真地说,“所以,如果有来生的话,记得好好补偿我吧。”
说完这些如同告别般的话,时添一字一顿轻声道:“那么,我数三声,再见啦。”
“三,二——”
“一”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中间相隔数米、面对面的两个人同时有了动作。
从松开的绳结中抽出手臂,摘去蒙住眼睛的黑布,时添当即收拢五指,一把抓住了Ricci的手腕。
随着时添先动一步,周斯复三两步上前,抬腿将愣在一旁的司机横扫在地,接着用两只手狠狠攥住他的衣领,把人从地面拎起来,朝着车门便狠狠撞了上去!
【砰——】
山谷间响起一声空荡悠远的枪响,顿时惊飞了秋林中栖息的鸟儿。
距离时添鞋尖不到两公分的位置,子弹斜射着打中年久失修的泥土路面,顿时从时添眼前升腾起了一缕刺鼻的白烟。只差一点点距离,这颗子弹便会径直射穿时添的脚踝。
但时添却完全没时间感到后怕,眼看司机已经被周斯复就地打晕,他反手握紧垂挂在腰间的结实麻绳,一手扣上了Ricci的后颈,就要用绳子勒住他的喉咙。
然而,Ricci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迅速不少。占据着高加索人种天生的体格优势,他绷紧浑身上下的肌肉,从时添的眼前抽身而退,试图举起枪对站在身前和身后的两人进行精准射击。
对着正前方的周斯复连射出两枪,却偏偏都没有打中。情急之下,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接着便往后退了半步,眼疾手快地将后背抵上了路虎的驾驶座车门。
意识到Ricci想要做什么,时添和周斯复匆匆对视了一眼,接着便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冲了上去,试图阻止Ricci开门的动作。
可碍于Ricci的手中有枪,他们两人没有办法直接发动攻击,于是只能将后背交给彼此,一边躲避着手|枪的瞄准点,一边试图朝着路虎靠近。
反手拉开车门,Ricci转身对着时添的眉心射出最后一发子弹,却被周斯复及时察觉,扑上前将时添猛地按倒在了地面。
正是因为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差,Ricci已经顺利坐上路虎的驾驶座,扭动车钥匙准备出发逃离现场。
听到空气中传来震耳欲聋的汽车马达声,时添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对挡在自己身前,给自己充当肉盾的周斯复急促出声:“快躲开,他想——”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整个人已经被周斯复从背后抱紧,带倒在地,就地打了个滚。
果然,就在下一秒,巨大的黑色机械巨兽已经压着路面的碎石,朝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不要命地冲了过来。
Ricci显然并不打算立刻驱车逃离,在离开前,他还想将他们俩直接撞死。
看到地上两人敏捷地避开了车辆的撞击,驾驶座上的Ricci眼里布满血丝。
一直站在这人身后,他完全没发现绑在这人手上的绳子是什么时候被偷偷解开的,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居然配合地那么默契,将他骗得团团转!
盯着车窗外满身灰尘仆仆、狼狈不堪的两个男人,又用余光望了一眼停在不远处,已经爆胎的黑色大奔,他缓缓转动碧蓝色的眼珠,似乎有了什么新的主意。
没有选择继续和山崖边的人继续纠缠,他往后倒车了一段距离,在途中毫不顾忌地对着昏迷在地的司机碾了过去,接着扭转车头,将油门一踩到底,朝大奔车所停靠的方向急驰。
轮胎下溅起的人血在泥土路地面留下一条蜿蜒的刺目痕迹,路虎的发动机在山谷间发出超负荷的刺耳轰鸣声。
像是意识到什么,周斯复的眸光骤然一凛,往后退了半步,他朝着身旁的时添便再次扑了上去——
轮胎的火星在顷刻间分崩离析,朝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散开。两辆重型轿车在狭窄的山道间相撞,电光火石之间,油箱里的可燃物质间瞬间被引爆,原本已经报废的黑色大奔上空升起一团火球,很快便被火光所淹没。
Ricci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让黑色大奔当场爆炸,直接炸死两名距离大奔不远的目标。
像他这样常年混迹于意大利帮派和政府间的中间人、受雇于军工企业的亡命之徒,哪怕已经死到临头,都不忘拉着别人一起同归于尽。
没等时添反应过来,他便发现跪立在自己面前的周斯复已经全身紧绷,用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牢牢护在了怀中。
猎猎劲风袭上脸颊,失去意识前,时添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映在男人眼底的那团燃烧火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从高处往下坠的一刹那,他好像听到耳畔响起了周斯复沙哑的声音。
“……十天。”
“我只要这辈子。”周斯复说,“才不要什么来生。”——
时添是被脚踝处的一阵阵钝痛给痛醒的。
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后,他的第一个动作却不是检查自己的腿还在不在,而是伸手往旁边的空地摸去。
身旁空无一人,确切的说,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有。
等思绪慢慢回笼,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空旷潮湿的草地上,或许因为刚下过雨的原因,他的衣服和头发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视线缓缓往下移,他看到自己的半只脚泡在泥水里,两只脚上的皮鞋只剩下了一只。
“……”
时添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
——人呢?
他记得在汽车爆炸的前一刻,周斯复将他拥在怀里,反身跌下了山崖。
在那之后,他的记忆就非常模糊了。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只记得直到最后一刻,周斯复都没有松开他的手。
抬头往上看,他很快就找到了汽车爆炸时他们所处的那条山道。
从这个角度望去,山崖的高度其实有些慑人,但好在崖前种着几棵粗壮的大树,能够在下坠时起到一些缓冲作用。除此之外,山崖的下半部分也并不是料峭的石壁,而是一条长满植物的缓坡,或许因为恰好从斜坡的正上方落了下来,所以他才能捡回一条小命。
“周师傅——”
他干涩着嗓子扬声高喊。由于嘴里的草和泥土还没完全清理干净,发音和吐字不太清晰。
入目可及之处没找到周斯复的踪影,时添干脆咬着牙,扶住背后的树干,缓缓从原地站了起来。
虽然一只脚扭伤了,但另一只脚还能正常走动。他要去找到姓周的人在哪里。
活要见人,死要见——
时添连忙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呸,他在想什么呢?!
用手撑着粗糙的树干,他摸了摸衣服口袋,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在被绑架的时候已经丢了,他暂时联络不上任何人。
判断出夕阳落下的方位,他抬起一只脚,刚往前迈出一步,就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忍住剧痛,一点一点地慢慢向前挪动。
天色已经变暗,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了,谁知道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他必须要抓紧时间。
就这样一步一停过了二十分钟,他才好不容易从一棵大树转移到另一棵大树底下。
原地弯下腰,换气的同时休息了一会,他刚继续往前迈出脚步,便察觉到自己一脚踩上了个又硌又硬的东西。
那东西被他踩得往右一偏,朝着他的脚底喷出了一股温热的气体。
缓缓抬起右脚,视线落在面前的草地上,时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异彩纷呈。
地上静静躺着一个人,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位。
恰巧不巧,他刚才的那一脚,直接踩在周斯复脸上了。
“……”
放下用来当做拐杖的木棍,时添连忙将两只手在衣服上擦干净,将周斯复被踩偏过去的脸小心翼翼地扳了过来。
草地上的男人显然仍处于昏迷当中,俊挺的眉峰微蹙着,薄唇也紧紧抿在一起。
刚才的那一脚在周斯复的半边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印,在男人本就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明显。
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时添缓缓往前倾身,开始检查周斯复的身体状况。
周斯复的四肢倒是看起来没怎么受伤,但右手小拇指微微往下垂,姿态有些扭曲,应该是骨折了。
除此之外,周斯复后背的西装只剩下了一点零碎的布料,裸|露的背部也留下了一些轻微的灼伤痕迹,应该是替他挡住爆炸时造成的。
幸运的是,他在周斯复的裤兜里翻出了一个完好无损的手机。
划开手机屏幕,他发现周斯复的屏保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却一直找不到原图的旧照。
——是高考前,他第一次和周斯复在阳台接吻,被蔡天杰他们几个从背后偷偷拍下来的背影。
拍立得打印出来的照片完好无损地存放在一个木质相框里,被周斯复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午后照了下来,换成了手机桌面。
手机屏一亮起,周斯复的手机上便弹出了很多条未接来电和短信,应该全是在寻找他去向和下落的人。但由于设置了屏保密码,所以他看不到这些消息的具体内容。
盯着周斯复的手机屏幕犹豫了半天,时添的手指一直悬在半空中,半天没按下去。
这人的手机密码,不会也和季源霖一样……是他的生日吧?
在心里左思右想,他还是在键盘上输入了四个熟悉的数字。
下一秒,手机就解锁了。
时添:“……”
将飞行模式开关了好几次,趁着手机还有信号,他立刻给周斯复的秘书Alex回了个电话。
对Alex快速讲述了一下两人目前的状况,Alex很快便给他来电,说他已经让人报了警,警察和救援队马上就会到。
“好……谢谢。”
挂断Alex的电话,时添有些脱力地靠在树干前,感觉喉咙口火辣辣地疼,整个人脱水脱得厉害。
但警察马上就到,他和周斯复马上就有救了。
想到这里,他缓缓垂下眼,看向了躺在自己怀里的男人。
从前住在老屋的时候,周斯复总是喜欢这样枕着他的大腿睡觉。一旦躺在他的怀里,这人便会放下所有戒心,就连呼吸也会变得平缓起来。
窗外的明月皎洁明亮,和现在是一样的月光。
“妈的……”
片刻后,时添突然用手捂住额头,不由自主地低低咒骂出声,“我今天才刚离婚啊……”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但身体却比大脑要诚实太多。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他在月光下弯下颈。
然后,覆身轻轻吻了上去。
【太多理智的世界】
【被你离开的反作用力,锁进黑暗陷阱】
【能回来吗,我的爱】
【让疯狂的爱情占据我的窗】
第058章 058
仅仅过了十五分钟, 时添便等到了前来营救的人员。
经过搜索,第一批抵达的警察发现,除两名跌下崖的生还者外, 爆炸现场还有两具不明人士的尸体。其中一人遭受过严重的车辆碾压、死状惨烈, 令一人则是被困在车厢内部活活烧死的。
意识到案件的严重性, 警方立刻调派了直升机前往现场, 开始在空中进行大范围铺网式巡逻。伤势较为严重的伤者也被直升机直接送去了医院治疗,而伤势较轻的那位则被救护车送抵医院, 等医生处理好腿部的伤口后现场接受警方的问询。
为时添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医生放下听诊器, 对一旁的警察说:“根据X光扫描结果, 除了轻微的脚踝扭伤和手臂软组织挫伤, 他身上没有任何内伤,也没有脑震荡的情况发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发现警官用充满探究的眼神望向自己, 时添连忙出声解释:“从山崖上掉下来的时候, 我的同伴一直用手护着我的脑袋,将我挡在怀里, 所以……”
虽然亲口说出这种事情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警方还原今天发生的一切。
面前的医生也跟着微微颔首:“是的。根据另一位当事人周先生的检查报告,周先生承受了百分之九十五的正面撞击伤和背部烧灼伤,脑部也有轻微的脑震荡状况。除了出于保护的目的, 暂时也找不到其他解释。”
警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笔录本上记了两笔。
“那方便问一下, 您和这位周先生是什么关系吗?”记完笔记后, 警官接着开口问,“您的户籍资料上显示, 您今天刚刚和您的前夫办理完离婚手续。”
“那个……”
时添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忽然觉得好像怎么解释怎么别扭。
他总不可能告诉警察,周斯复是他的前男友,他们在他离婚前就已经同居了,刚离完婚就一起在郊区相拥着跳崖——
“……他是我前男友。”时添弱弱答道,“但我俩现在没什么私人关系。”
警察回了句“了解”,低头又在本子上记了几笔。
“关于您刚才提供的被境外人士绑架和胁迫的信息,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有用的线索,我们之后很有可能还会找您去警局做二次笔录,还希望您能配合。”关上笔录本,警察对时添说,“您今晚好好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带着同事从长椅前站起身,两名警察正要转身往门外走,刚才问话的那名警官倏地停下了脚步。
在原地转过头,警官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向了坐在椅子前的时添。
“对了,时先生,我还有一个地方比较好奇。”警官缓缓出声,“根据您刚才的口述,您在被叫做Ricci的意大利人绑架后,双手也被他用绳子反绑。请问您是怎么做到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挣脱绳结,及时阻止死者对你开枪的?”
在他们以往处理的案件中,除了某些特定的专业人士,很少有人能像这样,在生死关头冷静而又快速地为自己松绑。
毕竟按照当事人所说,他在被绑架时处于双眼被蒙住的挟持状态,一个公司里上班的高管,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怎么可能会这么熟练?
听到警官的质疑,时添垂下眸子,半天没吭声。
过了一会,他双手交握放在膝前,盯着医院走廊的地面,淡淡开了口:“因为我接受过逃生训练。”
四年前第一次被绑架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处境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有人能来救他逃出生天。
后来,被关在纽约公寓里的那两个月,姓周的做过最丧心病狂的事情,就是让人把他绑在椅子上好几次,要求他在规定的时间内挣脱。
他原本以为囚|禁他的人是想以折磨他取乐,一开始拒不配合,表现得非常抗拒。后来才发现,每当他陷入僵局,由于挣脱不开身上的绳子而绝望地闭上眼睛大喘气时,总会有不同的黑衣人在送饭时进来,教他怎么从背后解开绳结,从而让双手获得自由。
再到后来,他慢慢学会了如何在黑暗中、在视野看不见的地方、在全是死结的情况下解开困住他的桎梏。甚至到最后,就连那条绑在他脚上的安全绳,也已经困不住他了。
然而,每当他用手握住拴在脚上的绳结,尝试解开的时候,他的五指都会开始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也许他那时只是害怕,害怕面对外面的世界,那个没有了季源霖的世界。
在刚得知真相的时候,他也并不理解,为什么周斯复当初既要关着他不让他走,又偏偏要教会他在困境中逃出生天的本领。
直到如今,他才意识到,这或许不仅仅是让他在下次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有能力自保。
周斯复还想告诉他一件事。
——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所以,时添,即使没有他,你也能在未来的日子好好生活——
处理好脚上的扭伤,时添成功从医生的手里分到了一双拐。
时间太晚,他也不打算让陈助理那么晚过来照顾,于是干脆拄着拐,在护士的搀扶下一蹦一跳地上了电梯。
医生说,周斯复刚在楼上做完做完了烧伤创面手术和指骨骨折手术,已经被送进普通病房了。他得去看看姓周的伤势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
坐电梯一路来到住院部所在的楼层,时添刚伸出一只拐,准备从电梯里蹦出去,突然发现走廊尽头的VIP病房门口挤满了人。
不止有白天跟踪自己的那几位大哥,还有周斯复的私人秘书Alex,两个行政秘书和两个助理,还有两排密密麻麻,像保镖一样神色肃穆的黑衣人。
和走廊里的一帮人面面相觑了一秒,时添果断原地往后转身,拄着拐蹦回了电梯里。
还没来得及按下电梯按键,他便看到Alex朝着自己大步冲了过来,抬手迅速挡住了正在关上的电梯门。
“——时先生,你终于来了!!”
Alex激动不已,脸上一副终于找到救星的表情,“老板一直在到处找你,你再不出现就要杀人了!”
时添:“???”
最后,为了方便走动,他还是坐着Alex找医院送来的代步轮椅,被两名黑衣大哥推进了周斯复的病房。
VIP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床上侧躺着一道修长的男性身影,赤|裸的后背用绷带紧紧包着,被医生用支架固定住了姿势,以避免病患平躺下来影响到伤口的愈合。
垂在身侧的手正打着点滴,床头的监控仪里,心跳的频率维持在正常的速率,唯独男人的一双眼睛还紧紧闭着,看起来仍旧昏迷不醒。
……这不是麻药劲还没过吗?哪来的要杀人了??
摇着轮椅绕到周斯复的面前,他刚准备探身去检查这人的呼吸,便见病床上的周斯复缓缓抬起一只手,朝着空荡的床边便伸了出来。
“十天……”男人嗓音含糊嘶哑,在睡梦中不住地念叨着他的名字,“十天……”
像是被可怕的梦魇所困住,周斯复紧皱着眉峰,眉眼上沾满汗水,五官每一根线条都陷入痉挛,整个人居然隐隐流露出了一抹支离破碎的脆弱感来。
拉住周斯复冰凉而又青筋突起的手,放回了洁白的被子里,时添干脆将掌心轻覆上男人的手背,想把自己的体温给床上人渡过去。
“睡吧,”他将声音放得很轻,“我在。”
听到他的声音,周斯复的眉头缓缓聚拢出两道刻线,接着便如同释重负般地舒展开来。
反手和自己十指相交紧扣在一起,他看到面前男人张开薄薄的嘴唇,几不可闻地吐出了几个字——
“十天。”周斯复轻阖着眼皮,说,“亲一下。”
时添脸上的神情骤然僵住。
……不是,这人到底醒了还是没醒啊!
这时,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很快,病房门被打开,Alex从病房门外冒出半个头,用嘴型示意他出去一下。
摇着轮椅慢悠悠地晃到病房门口,透过半掩的门缝,他看到走廊外站着几名身穿便衣的警官。
悄然关上身后的病房门,时添往前驶了几步,小声问Alex:“怎么了?”
Alex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来到几名警察面前,逐一握过手后,时添问:“几名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刚才已经接受过警局的笔录和问询了。”
“我们来,不是关于今天发生的爆炸案的,时先生放心。”其中一名警察说,“我们就是想要和您确认一下,您的前夫是否有想要潜逃出境的动机。”
“你问季源霖?”听到警察的话,时添缓缓眯起眼:“……怎么说?”
他在之前做笔录的时候,并没有和警方直接提及季源霖和意大利那家军工企业的关联。第一是他手中没有任何关于那家企业的相关资料,证据还非常不充分。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他不想误导警方的判断。如果警方直接从那名叫做Ricci的人开始入手,一层层深入调查下去,说不定会有更重要的发现。
“今天傍晚八点左右,机场的海关人员在安检入口扣押了您的前夫和他的随行人员,他们正准备登上赫尔辛基中转意大利米兰的飞机。海关人员在登记的时候,发现他是一名记录在案的故意伤害罪诉讼被告人,于是便将他临时扣押了下来。”
“根据法院的记录,您曾以婚内强|奸行为提起诉讼,并给法院提供了鉴定证明,要求判决他故意伤害罪,但您的前夫对此好像并不知情。”警察接着补充道,“他在被捕时的反应很激烈,要求立刻见律师,我们目前已经同意了他见律师的请求,但关于他的那位随行人员,我们还有几个问题专门想要问您。”
在警察刚将整件事描述到一半的时候,时添的心里就已经开始有些五味杂陈了。
其实在今天绑架自己的事件发生后,他已经猜到了季源霖有可能会准备跑路。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季源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出境计划,居然因为他之前关于婚内强|奸的诉讼而阴差阳错地宣告失败。
稳住心神,他抬起头问面前的警察:“警官,您指的随行人员,是——”
“由于他的随行人员是一名比较有知名度的公众人物,所以这件事在网上引起了比较大的反响,现在已经舆论哗然了。”警察拿起手机,将已经标上了“爆”字的热搜头条点开给他看,“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明星模特成熙,您对他和您前夫的事情了解吗?”
看着屏幕上那行写着“成熙疑随潜疑犯出境被捕”的热搜头条看了一会,时添缓缓眨了下眼睛。
片刻后,他对面前的警官们露出了一点略带歉意的笑容。
“了解的不多,”他问,“不过,各位警官想知道什么?”——
回到病房,时添发现床上人睡得正沉,脸上的神情却比他刚来时那会要放松了不少。
伸手拿起摆放在床头柜上的遥控器,他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机。为了避免吵醒床上人,他特意将电视音量调成了静音。
刚切换到娱乐新闻频道,他便发现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就是关于成熙的突发新闻。
日落时分,在铺天盖地的闪光灯镜头下,成熙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被两名警察领着朝停在机场门口的警车走去。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另一名男子则戴着头套,被两名海关警察架着走向了另一辆警车。
面对娱乐记者们争先恐后的提问,成熙一直埋着头一言不发,却仍然能从对准镜头的那双眼睛里看到深深的绝望与无助。
直到上车前,一名知名八卦小报的娱记忽然冲上前,将话筒怼到了成熙的嘴边,对他快速地问了个问题。听到娱记的提问,成熙连忙摇了摇头,眼眶却渐渐红了一片。
然而,没等他开口解释,人便被警察给带上警车了。
屏幕下方随即跳出了一行字幕:【成熙否认与年轻富商婚外情,经纪公司暂未回应小三传闻】
静静地看着屏幕上跳转而过的一帧帧荒诞不经的画面,时添忽然间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明明自己就是当事人,他却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周斯复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了“嗡嗡”的震动声响。
挪动轮椅回到床前,他原本打算拿起床头的手机,看看来电人是谁。刚有所动作,躺在床上的男人便已经朝着床头柜伸出手,将手机拿了起来。
时添的手陡然顿在了半空:“……”
他完全没察觉到周斯复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难不成,刚才自己在电视前全神贯注地看前夫八卦新闻的时候,这人就一直在后面默默盯着自己??
“喂,”从枕头前微微抬起头,周斯复的嗓音还带着些粗糙的哑,“怎么了?”
电话里很快便传出了一道急促的陌生男音:“周总,姓季的在医院做毒检的时候被人假扮便衣给带走了,警局和咱们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听到手下的汇报,周斯复的声音骤然间冷了下来:“谁动的手?”
“他们……”
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支支吾吾,“他们查了医院的监控,说好像是时,时先生把人给带走的!”
第059章 059
“放屁。”周斯复冷笑, “人还在我旁边,瘸着腿瘫轮椅上呢,要不要我给你们录一段?”
瘫在轮椅上也莫名被cue的时添:“……”
电话里, 对方显然也陷入了犹豫之中:“周总, 那这——”
挂断电话后没多久, 周斯复便收到了几份对方发来的监控录像拷贝。
点开录像前, 周斯复仰头缓缓靠回了枕前,对着一直愣在床前的时添抬起手中的手机:“时总难道不想知道, 是谁在背后偷偷冒充你?”
听到周斯复略有些戏谑的语气,时添忍不住咬紧后槽牙:“我再说一遍——不要, 喊我, 时总。”
他已经听出来了, 这人就是在故意逞强。明明说话的气息里还带着麻醉刚过的虚弱无力,却硬要对着自己故意嘴贫,好显得他的身体并无大恙。
被时添这么一威胁, 周斯复苍白失血的唇微微张合了几下, 闭上嘴不敢再多言了。
关上电视,摇着轮椅来到周斯复的跟前, 时添从周斯复的手中接过手机,点开录像,举在半空中和这位侧躺着的病患一起看。
第一段监控摄像头所拍摄的区域,是市立第二医院大堂后方的一扇侧门, 左上角显示的视频录制时间是今天晚上九时十五分,也就是不到半小时之前。
画面一开始, 两名身穿便衣的警察出现在侧门的左右两侧。其中一人给另一人递了根烟, 相约着往门外走,应该是想蹲在路边抽根烟醒醒神。
两人刚要离开监控的录制范畴, 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从外面走进来的清瘦身影。来人和两名便衣寒暄了几句,接着便从兜里拿出一张工作证一样的东西,举在手中对便衣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看清画面中男人的脸,时添举着手机的手臂微微一僵。
画面里的人身穿一袭浅杏色西服套装,胸前打着棕色领带,和他这几天的穿衣风格很像。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的长相和发型,几乎和自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用余光看到,从这个人在画面中出现的那一刻起,周斯复的眸色也在倏忽间变得深邃起来。
按下视频暂停键,时添用手指将画面放大,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画面中的那张人脸。
首先可以肯定,这不是PS技术伪造出来的,这人应该原本就长这样。
放大后仔细观察了一会,他发现这张脸和自己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
比如,这人的唇角比自己要稍微窄了几寸,眉骨却更高,眼睑下方有一颗并不太明显的小痣,眼尾的弧度也更清冷平整些。硬要说的话,这人的五官只能说和以前的自己比较相似,称不上高度一致。
随着视频继续往后播放,他逐渐又注意到了另外一点。
这人低下头,要比抬起头时看起来更像自己,是由于低下头的时候,额前的几缕碎发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也同时遮挡住了和自己最不相像的眉眼部分。但即便这样,任何和自己认识的人看到他的外表和行为举止,第一眼或许都会产生混淆。
这人在画面里的一举一动,就好像……是在刻意模仿自己一样。
正盯着画面里的“假时添”漫无目的地出神,他忽然听到周斯复在一旁冷冷出声:“先看下一段。”
下一段录像是医院验血中心所在楼层的视频监控。监控里,“假时添”和守在门外的另外两名便衣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流程,接着便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验血的房间。
几分钟后,他带着满脸失魂落魄的季源霖从验血室里走了出来。
最后一段视频则回到了一开始时大堂侧门的画面。带着季源霖走出电梯,确定门口没有其他人,“假时添”立刻脱下身上西装,披在了只穿着一件单薄拘留服的季源霖身上。
就在“假时添”伸出手为季源霖整理领口时,他看到“假时添”稍稍往前走近一步,将下颌轻轻搭上季源霖的肩头,贴着季源霖的耳侧亲昵地低语了几句什么。
察觉到“假时添”异常的行为,季源霖浑身上下猛地一震,却并没有立刻将眼前的人推开。
眼看季源霖并没有产生抗拒,“假时添”微微抿了下唇,接着弯起眼角,将身体微微往前倾,轻轻咬上了季源霖通红的耳垂。
盯着画面里如胶似漆的两个人,时添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眼睁睁看着有人cos成自己的模样,对着自己的前夫亲密地上下其手,他的心情实在是太微妙了。
正当他实在是看不下去,打算关上视频时,画面里的“假时添”突然从季源霖的肩膀前抬起头来,用一双含笑的眼睛直直看向了监控摄像头所在的方位。
……原来这人早就知道自己被监控拍下来了,他在监控里所做的一切,都是特地在给调取监控的人看。
三段视频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令时添一时半会有些难以理出头绪。
画面中的青年显然比自己更年轻一些,看起来顶多二十来岁。比起现在,更像自己几年前大学刚毕业时候的样子。
但他可以非常肯定,自己并没有兄弟姐妹,老时也绝对不会背着老妈偷偷出轨在外面养私生子。这人长得哪怕和自己再像,也一定和自己没血缘关系。
将手机递还给周斯复,时添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到周斯复在身旁幽幽出声:“我知道他是谁。”
时添脱口而出:“谁?”
“一个‘容器’,祁家培养的所有棋子中最特殊的一个。”
阖上双眼,周斯复有些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你要是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告诉你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时添缓缓眯起眼睛,有些半信半疑地说:“你先告诉我是什么要求。”
“再来一次,”抬眼望向病房的天花板,周斯复的语调平静无波,“你在山崖下面对我做的事。”
时添脸上神情顿滞。
“……” 他死死盯着周斯复的脸,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问,“……你当时是在装昏迷?”
躺在床上虚弱地干咳了两声,周斯复略显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无辜:“那真不是我的问题,我那时候刚恢复意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你就已经亲——”
话还没说完,周斯复及时将头往右一偏,只被时添握紧的拳头扫到了脸颊。
躺在病床上差点就挨了一拳,周斯复连忙并拢两根手指,抬起能活动的那只手对着时添示弱:“Okkay,我说——”
时添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变成一只容易炸毛的猫,每次只要自己厚着脸皮招惹他,免不了会挨顿胖揍。
但其实他心里清楚,时添在他面前的反应总是有些言不由衷,用现在网上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典型的“口嫌体正直”。
果不其然,在收回拳头没多久后,时添又紧截着伸出另一只手,替他拉上了不小心被掀开的被角,像是担心他会被窗外的冷风冻到。
“这人叫做白然,和上次我们在船舱里见到的那两个商人一样,是祁正心腹白叔众多义子中的一个。”
凝视着坐在轮椅前的时添,周斯复脸上的表情逐渐恢复了平日的正经,“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六年前,在洛杉矶的疗养院。”
“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对我来说算得上记忆深刻,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在床前侧头望向时添,“你猜为什么?”
时添只是微微蹙起眉,像是在等着他往下继续。
闭上眼睛又睁开,周斯复深呼吸了一下,目光在台灯的光晕下渐渐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十八岁的你。”
“他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只披着一件你高中时的旧校服,留着和你高中时一样的头发。”他说,“在见到我的第一刻,就叼着安全|套,匍匐着爬到我的脚边,求我上他。”——
见到男孩的第一眼,他便完全失去了理智。
情绪阀值逐渐失灵、内心隐秘的暴虐因子在血液里横冲直撞,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他的双目中缓缓洇出一片血色,就连喉咙都涌上了一股强烈的血腥气味。
这辈子唯一的执念,放在心尖上都怕碰坏了的珍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最开始时,他以为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男孩是自己长期以来心魔所造成的幻觉。直到男孩在他的轮椅前抬起头,虔诚至极地亲吻他的手背,用一双泪眼朦胧的眼望向他时,他才意识到,这一切真真切切在他的眼前发生了。
旧忆抛不开、忘不掉,却早已被他深深地埋葬在了心底。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哪怕片刻想起都会令他撕心裂肺,心痛得快要死掉。
而现在,只要他愿意张开双臂,将面前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他就能够敞开心扉,捡回和那个人的全部过往。
“……”
两个字的名字几乎已经快要从嘴里脱口而出,却在他和男孩对上目光的那一刹那,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不,不是这样的。
他已经和时添分手了。
属于他们俩的故事,就结束在两年前的那个冬天。
无论他再怎么刻意逃避,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时添已经开始了一段新的感情,开启了新的生活。
意识到这一切,他忽然间如同发了失心疯般,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让男孩滚。男孩被他吓得不轻,蜷缩在卧室的一处小角落,眼睁睁看着他砸碎了所有触手可及的物品,一张清秀的面容在顷刻间变得惨白如纸。
在他的印象里,这也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做出这种无能狂怒般的荒诞举动。
他以为男孩没胆子敢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却没想到第二天,男孩又来了。走路姿势变得有些一瘸一拐,颈间布满了青紫色的吻|痕。
这一次,男孩没穿着那件高中生的校服,也不再靠近他,只是按时将一日三餐放在他的门口,便默默离开了。
就这样过了几日,他坐在下了雪的栅栏窗前,问站在门外的男孩:“你难不成也和我一样,是个被他们操控、没有自己主见的傀儡吗?”
男孩咬了咬唇,却只是垂下头,温顺道:“不,先生,我是自愿的。”
视线缓缓停留在男孩喉结处醒目的咬痕上,他忍不住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冷嘲般地哼笑:“我可不这么认为。”
片刻后,他听到男孩开了口:“先生,不是每个人都和您这样的贵公子一样,生来就有选择‘是’与‘否’的权利的。”
“您选择和您的父亲叫板,所以才会被打断右腿,软禁在这里。可如果您愿意示弱,听从家族的安排,回去以后还是祁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男孩苦笑着拉起衣领,遮挡住颈间的红痕,“可我不一样,我并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如果我不这样做,不想尽办法诱惑您、勾引您,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听到男孩这番话,他僵坐在轮椅前久久未出声。
过了一会,他挥挥手,示意男孩往前走近半步。
“那我可以教你,如何将自己变成一件趁手的武器,让别人选择你,而不是你来选择别人。”
“我的要求很简单,”他对着男孩冷声道,“你配合我的计划,让我能够顺利离开这里。我会带着你离开祁家,你将来想去哪里是你自己的选择。”
将手轻搭上轮椅的侧把,他淡淡补充:“但前提是,以后见我的时候戴上面具,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的这张脸。”
从那之后,男孩每一次来找他时都会带上面具,在他的房间内停留一到两小时不等的时间。所有看管他的人都以为他们在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却没有人知道,男孩就这么成了他的半个“学生”。
他教男孩如何察言观色,如何掌控人心。也教他如何用刀抵住敌人的喉咙,刺入敌人的心脏。
这些都是他在过去的两年间,在那个地方学到的东西。
几个月过去,他的腿也好了大半,已经可以试着落地走路了。就在某天傍晚前来送餐时,他突然听到男孩轻声开口:“先生,我真的很羡慕您的心上人。”
没等他发话,男孩便笑了笑,接着说了下去:“您是个很好的绅士,能被您这样的人视若珍宝,想必那位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埋着脑袋犹豫半晌,男孩干脆在他面前摘下了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其实我今天是来和您道别的。”
听到男孩的话,他微微有些讶异地挑起眉,却没有责怪男孩擅自摘下面具的举动。
男孩第一次放下善于伪装的面部表情,对着他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先生,我好像也有喜欢的人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杂碎。但您以前总和我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缘由的,就像您当初喜欢上你的心上人时一样。”
“有些事情注定没有好下场,但我还是想搏上一搏。”男孩抬起眼帘,迎上了他的目光,“但请您放心,您教会了我如何做一把锋利的刀,如何保护自己,算是我的半个老师,我永远不会做伤害您的事情。”
“所以,请您原谅我。”男孩说,“我不能跟着您一起走了。”
离开前,男孩对着他坦然地伸出了手:“对了,还没有告诉您我的名字。我叫白然,洁白的白,天然的然。”
吃完白然送来的晚餐后,他渐渐感到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半夜三更从噩梦中惊醒,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液如同火烧火燎般沸腾起来。他急于想要找到一种宣泄的途径,缓解自己心里强烈的不安与燥意。
踉踉跄跄地抓住床沿,他正打算去浴室冲一个冷水澡,突然发现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白然安静无声地靠在房门前,反手锁上门锁,开始一件件褪下穿在身上的衣裳。
将全身脱了个精|光,白然就这么爬上了他的床,一边对着他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却仍旧试图环住他的脖颈,扒去他身上的衣服。
在他极度的抗拒和排斥下,白然最后还是没能真的和他发生什么。
再后来的事情,他就有些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由于药物作用而昏迷不醒前的最后记忆,是白然被破门而入的祁家长子、他的大哥祁为琛扯住头发,逼迫他当着自己的面接吻的画面。
趴在地上,满身都是祁为琛留下的痕迹,两行泪水沿着白然的脸颊无声地往下滑落,滴入厚厚的毛毯里,没了踪迹。
白然硬生生咬破了下唇,声气跟着全身上下的起伏而剧烈颤抖,口中一遍遍重复着求救的话语,求救的对象却并不是他。
数日后,祁为琛那天的所作所为由于闹得太大,直接捅到了祁正的耳朵里。为了防止落人口实,长期软禁他的计划就这么不了了之,祁家派来的人也直接带着白然离开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叫做白然的男孩。
直到几年前,他偶然听到达诺菲的一名高管提起了这个名字。高管称他所担任兼职教授的京大工商管理系去年招进了一名华裔外籍学生,以年级第一和满绩点的成绩拿到了“致奋奖学金”,是那名高管亲自给白然颁发的奖状。
说到这里,周斯复停下话头,点开手机里高管发给他的一段颁奖视频,递给了坐在身旁的时添:“这是唯一的一段视频记录。”
他原本是想让时添对比一下,看看他们两人的五官到底有哪里相似和不同,却发现时添一直在盯着视频里的青年出神。
视频里,白然眼里的情绪很平和,笑着用那句同样的话当作自我介绍的开场白:“大家好,我叫白然,洁白的白,天然的然——”
就这样握着手机循环播放了好几遍,时添缓缓抬起了眼:“我知道为什么了。”
周斯复脸上一怔:“……什么?”
“我叫白然,洁白的白,天然的然。”
时添又重复了一遍视频里白然的话,“我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这么介绍自己了。”
“你不是说,他以前做过整容手术,其实和我长得并不像吗?”时添说,“这可能是他心里一直以来唯一的执念。”
因为换成了别人的脸,所以才会怀念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因为满身都是情|爱留下的痕迹,所以才会渴望最无暇的白。
叫做白然的男孩,在上位者赐予的欲|望和耻辱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曾如同野兽一般匍匐在地,高翘着尾部等待主人的临幸。
而叫做白然的男人,他想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活。
第060章 060
留院观察了两天, 周一上午九点整,时添准时出现在了柒方资本的办公室里。
公司里的同事们都听说了他周末出车祸的消息,虽然并不了解太多细节, 但看新闻都知道他所搭乘的那辆车直接在郊外的事故中爆炸了。
他们原本以为时添会在家里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没想到这人一大早便回了公司, 组织整个基金项目组的人去会议室开早会。
围坐在会议室里, 视线从立在墙边的两只拐缓缓移动到额前贴着创可贴、正低头翻阅文件的时顾问身上,项目组的众人纷纷在心中感慨, 这位外聘的高级顾问工作起来可真的太拼命了。
处理完所有需要寄给证监会的合规文件,时添离开会议室的时候, 已经临近中午十二点。
由于他的腿脚不太方便走动, 陈助理便直接将康姨制作的便当拿去茶水间热好, 又端回到办公室里给他吃。
康姨这两天做的便当全是清一色的病号养生餐,汤碗里还装着精心熬制的滋补中药,是专门给他和周斯复两人补身体用的, 一打开饭盒, 便能闻到浓浓的鸡汤香味。
动筷前,时添在心里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拿起手机,将屏幕横放在电脑前,拨出去了一个视频电话。
视频刚拨出,就被对方秒接通了。屏幕上, 周斯复也才刚刚拿起筷子,坐在病床的小桌板前, 准备打开饭盒吃午饭。
“十二点十五分, ”周斯复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晚了十五分钟。”
“我刚才在开会。”
时添没好气地说。
“正是因为工作忙, 所以才要准时吃饭。”周斯复在视频里不紧不慢道,“不然你觉得你的胃病是怎么来的?”
说完这句话,周斯复并没有再多言,而是用手端起小桌板上盛着中药的汤碗,对着屏幕另一头的时添微微颔首:“Cheers(干杯)。”
时添:“……Cheers。”
只是喝个中药而已,姓周的干嘛一副病房里开香槟的架势??
面对面将碗里的中药一饮而尽,时添连吞了好几颗麦丽素,才觉得口中的苦涩感减轻了一些。
看到自己喝药时满脸痛苦面具,对面那人不仅不心生同情,脸上的笑意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仿佛在对自己说——风水轮流转,谁让你每天早上一定要逼着我喝药。
懒得理会视频里一副幸灾乐祸表情的人,他捡起筷子,埋下头开始吃饭。
视频通话,这是昨晚离开医院前,周斯复专门提出来的一个要求。
周斯复还需要住一段时间院,但柒方资本距离医院太远,他午休时间不太来得及去医院探视。针对这个情况,周斯复提议,两人每天中午午饭时间都通个视频,监督彼此有没有好好吃饭。
刚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时添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两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居然还搞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东西。
吃饭吃到一半,他抬头问视频里正在低头切牛排,把病床当成餐桌的男人:“Alex告诉我,警察今天上午来找你了?”
“就问了我几个爆炸时的细节,没什么其他的。”周斯复用叉子叉了一块土豆放入嘴中,“我已经把关于白然的所有信息提供给了警方,他们应该也会顺着这条线去查。”
“……季源霖还没有消息?”
“没,”周斯复诚实地摇了摇头,“我用人脉联系上了意大利海关的一名官员,他说最近几天都没有符合的入境记录。如果我没有猜错,因为这一次的突发爆炸事件,季源霖和军工企业那边的合作应该已经暂时告吹了。”
“他有没有可能被白然带去了美国?”时添说,“毕竟像你说的,祁家在美国根基雄厚。我要是祁为琛,肯定会选一个对他最为有利的地点。”
周斯复放下刀叉,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之意:“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郑滢呢?”时添又接着问,“你联系上她了吗?”
在周斯复苏醒后,他立刻将所掌握的三名研究员信息转告了他,让他派人立刻采取行动。事发次日的凌晨,周斯复派出去的人就已经联络上了其中两名研究员,并为两人和他们的家人提供了安全保护。而唯一一个下落不明的人,就是郑滢。
两天前,她将羊羊送到了姐姐郑潞家中,委托她替自己照顾羊羊几天,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问题后,周斯复的眸光深了几分,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还在找。”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午休时间很快就进入了尾声。
盖上饭盒,时添伸手拿过手机:“挂了,我先去开会,晚上再来医院。”
周斯复点点头,仿佛随口般地问了一句:“你的基金怎么样了?”
“今天已经开始申报合规流程,如果能全部获证监会通过,首次发行应该能定在下个月月初。”时添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周斯复只是笑了一下,“那等你的基金顺利发行了,抽空出来吃个饭?”
看着屏幕上那张英俊到有些咄咄逼人的脸,时添狐疑地眯了眯眼睛:“想吃饭随时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发行后?”
喉结停止滚动,视频里的男人静静地望着他,用视线将他牢牢锁入了眼中。
周斯复说:“因为我想再认真追你一次。”——
由于担任主要负责顾问的新能源基金马上就要问世,哪怕前不久才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事故,时添也完全没有腾出时间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发行前最后的准备工作当中。
幸运的是,他受伤的右脚已经慢慢好了起来,平时在公司里不用拄着拐一蹦一跳地去开会了。
一天连开了五场基金经理人见面会,他下班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送走最后一名经理人,时添干脆用手扯松衬衣的领口,靠在办公椅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周斯复知道他这几天一直在公司里轮轴转,于是便让守在公司楼下的几个保镖下班后就把他拉回公寓,禁止他大晚上再跑去医院探视。
今天好不容易不用加班到半夜,时添揉了揉酸胀的后颈,准备打电话预约一个SPA会所的按摩,好好放松一下身体。
靠着办公椅前小憩了一会,他正准备起身离开办公室,忽然听到自己的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没等他出声,一名留在公司里值班的前台小姐姐便推开他的门,对着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时顾问,打扰了,门外有两位访客,说是专门来找您谈事的。”
“……访客?”
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下,时添不记得自己在那么晚的时间还安排了经理人见面,“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公司的?”
前台连忙来到时添的办公桌前,给他递了一张名片。
拿起名片,时添发现名片上写着一行字——【太古娱乐/合约艺人总监/Adam】
盯着名片上的公司名称皱眉看了一会,像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时添将名片放回桌前,对着面前的前台颔首道:“让他们进来吧,麻烦再倒两杯茶水进来,辛苦了。”
太古娱乐是国内一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娱乐经纪公司,总部就设在本市。如果他没记错,太古娱乐现在最有人气的当红炸子鸡,就是——
没等他细想,前台已经领着一胖一瘦两名访客从办公室的玻璃门外走了进来。
微胖的那位是个长得很有富贵相的中年大叔,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名穿着普通白T,脸上戴着口罩的清瘦男孩。
男孩骨架纤细,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得不见一丝瑕疵,哪怕隔着口罩,也能看出他长着一副非常精致的五官。
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梭巡片刻,时添忍不住开口问为首的中年男人:请问是——“
“时总,久仰久仰!”
从口袋中取出一张名片,中年男人双手递到了时添的桌前,“我是太古娱乐的艺人总监,您叫我Adam就好。”
将身后的漂亮男孩往前推了推,中年大叔沉着声命令道:“小熙,快给时总陪个不是。”
垂着头在门前僵立了半晌,成熙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伸手摘下脸上的口罩,他往前走了两步,朝坐在办公桌前的时添深深低下了头。
“……时先生,对不起。”
一直垂眼看着地面,成熙说出口的话有些吐字不清,像是在借机掩饰浓重的鼻音,“请您原谅我。”
Adam有些不满地重重拍了下成熙的后背:“大声点啊,你这谁听的清?”
被Adam推搡地踉跄了一下,成熙的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紧紧咬住唇角,他的眸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当着Adam的面,他深吸一口气,干脆对着时添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时先生!请您原谅我!”
深更半夜的,这两人突然就在自己面前猝不及防地上演了这么一出,时添整个人僵坐在椅前,半晌才回过神来。
目光在成熙涨红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时添缓缓收回视线,总算开了口:“你们找我,是因为前几天的事?”
眼看时添这么快就直接切入了正题,Adam也不再拐弯抹角,立刻满脸诚恳地点了点头:“是的时总,我今天特地带着小熙前来拜访,就是为了和您解释清楚一些不存在的误会的。”
“不存在的误会?”
悠悠转动着指间的钢笔,时添象征性地略提嘴角,神情平静如常,“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误会。”
得到了时添的同意,Adam连忙拉着呆愣在一旁的成熙在沙发前坐下,对着时添满怀歉意地地笑起来,露出了两颗镶金的大门牙:“时总,是这样的,听说您之前给警方提供了一些关于小熙和您丈夫之间的往来证据,其实您一直误会我们小熙了!”
“容我纠正一下,不是丈夫。”时添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我和季源霖已经离婚了。”
“对对对,是我口误了,是您的前夫,”Adam赶紧改口,“小熙他并不是有意要和您前夫季先生来往,背后有很多苦衷,他其实也是被迫的。”
“您可能不知道,小熙他父亲几年前曾经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哪怕他入行以后一直努力赚钱,想替父亲偿还这笔债务,但投进去的钱仍然是个无底洞。”
“给他父亲借债的公司是美国的一家套壳金融机构,这家公司想得到关于您前夫的一些情报。于是就以此来要挟小熙,如果他能从季先生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就可以免掉他父亲的那些债务,否则就要将他父亲和他的妹妹卖去柬|埔寨。”
说到这里,Adam仍不住叹了口气,“小熙这孩子就是太单纯,想的太简单了,轻易就听信了他们的话。”
“在这种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小熙也是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想要利用这种方式接近您的前夫。”
扭头狠狠瞪了身旁低埋着头的男孩一眼,Adam当着时添的面给了成熙一巴掌,脸上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要不是这次篓子捅大了,他才把这件事告诉公司,我也不知道他居然会这么糊涂!”
被|干爹动手扇了一巴掌,成熙不敢抬手捂住脸,只是攥紧手腕上的小黄鸭手链,眼眶变得更红了。
听完Adam绘声绘色的一番解释,时添渐渐停下了手中转笔的动作,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一阵寂静过后,他不紧不慢地出了声:“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也是被别人欺骗才做出这些事,并没有介入我和我前夫婚姻的主观动机?”
“对,是这样的,小熙他——”
“那我有点好奇了,”时添眯起眼睛,打断了Adam说到一半的话,“既然贵司已经有一套官方的说辞,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顿了顿话头,他自嘲般地弯了下唇角:“毕竟我才是这场婚姻的唯一受害者,不是吗?”
Adam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为难神色。
正当他准备张口再做解释时,一直默不作声坐在他身旁的成熙突然有了动作。
缓缓抬起头,成熙用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坐在办公桌前的时添,如同碎碎念般轻声道:“媒体泄露了消息,所有的代言都没了。下个月的春夏大秀也把我剔除在了名单外,公司没钱支付那些代言的违约赔偿金。”
“三个美妆品牌和两个服装代言,加起来就六千万,还有达诺菲的两千多万美刀——”
“……时先生,”成熙的声音又闷又哑,完全听不出广告代言里那个清脆活泼的少年音,“……求求您,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
听到“达诺菲”这三个字,时添的眼皮禁不住猛地一跳。
他都已经快要忘了,成熙出道后接到的最顶级的代言,就是达诺菲今年的S260系列。这款车的受众虽然比较少,也不是达诺菲的主打车型,却仍然为他带来了不小的收益和知名度。
他万万没想到,姓周的居然凭一己之力,就这么同时成为了季源霖和成熙这对狗男男最大的债主。
听完成熙的一番哭诉,时添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么,我能帮到什么吗?”
感觉到时添这里似乎有戏,Adam连忙从沙发前站了起来,急促地开了口:“时总,您是这件事的当事人,也是现在唯一一个说话有可信度的人了。我们想请您接受一下媒体的采访,和媒体做一个澄清,就说其中有误会。小熙这边固然有错在先,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已经得到了您的谅解。”
看到时添微微挑起眉头,Adam紧接着补充:“时先生,您对我们真的很重要小熙现在是我们公司的王牌艺人,要是他真的搞坏了名声,我们太古娱乐也就完了!”
“……哦?”
双手交叉放在桌前,时添脸上露出一副有些诧异的表情,“这么严重?”
发现桌前的男人似乎完全不为所动,Adam把心一横,干脆使出了杀手锏:“时先生,我就和您实话实说吧。”
“您也知道我们这个行业的潜规则,小熙出道这几年,我确实让他外出去应酬过几次。除了季先生,其实还有很多商界的大客户,比如久发银行的赵行长、海柏船业的刑总、达诺菲的周总,都曾和小熙有过那方面的往来。”
“您前夫的事情这次被爆光,也真的恰好就是个意外。要是我们不及时把事情平息下来,这些商界的名流害怕东窗事发,影响自己的声誉,也会找我们秋后算账的——”
看着Adam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地描述着公司现在的绝望处境,时添将身体微微往前倾,似乎突然间来了兴致。
“那方面的往来,是指?”
他问Adam。
Adam屏住呼吸,硬着头皮答道:“就是性|交易,时总。”
“您知道的,这些有钱人平时玩的很花,就是喜欢一些小模特啊,小明星什么的。只要钱到位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听Adam全部解释了一遍,时添脸上逐渐露出了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样吧。”过了一会,时添淡道,“你先出去,让我和这位成先生单独聊一聊。”
不知道时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Adam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拎起西装,用眼神示意坐在沙发前的成熙好好表现,接着便讪笑着退了出去。
玻璃门关合的响声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显得尤为清晰。Adam离开后,成熙再次缓缓抬起头,看向时添的眼神里多了一抹莫名的畏惧。
他不明白,时添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单独留下来。
他抢走了这人的丈夫,这是事实。背着这人搞婚外情,还偷偷和阿霖一起转移了他的配偶共同财产,这也是事实。
虽然答应了干爹要亲自登门道歉,但他并不相信这人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原谅自己。
干爹替自己找的那些借口实在是太拙劣,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信了还是没信。
内心深处饱受着煎熬,令他不敢用目光直视办公桌前的男人。他怕两人的视线一撞上,那个人就知道自己是在撒谎。
然而,仅仅过了数秒,他便听到办公室的木地板传来一阵清脆的皮鞋声响。
一步、两步——
片刻后,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出现在了他的视野范围内。
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他听到男人淡然出声:“抬起头来。”
全身僵滞了一瞬,他却不受控制地听从了来人的命令,朝着天花板缓缓抬起了下颌。
距离他近在咫尺的茶几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男人西装革履,身形修长,样貌斯文英俊,面部轮廓更是如同精雕细琢般清晰分明,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股商业精英才有的气质与风度。
被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倏地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来。
他总算明白,阿霖为什么会被这个人迷得神魂颠倒,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回心转意了。
这是能和他并肩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瞰众生的人。
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成熙动了动喉咙,微颤着声线开了口,楚楚可怜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绝望下的无助:“时先生——”
正当他想要开口求饶时,却发现男人已经背对着自己转过身,在对面的沙发前坐了下来。
“你是怎么勾引周斯复的?”
双腿交叠靠在沙发前,时添将音调微微往上抬,“示范给我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