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雪非原以为拉黑商斯有后会迎来一场风暴。
可是这段时间, 她按部就班地去乐团、上课、演出,甚至连乔瞒那头都没避着,他也没找上门来。
她总觉得商斯有在酝酿着什么, 提心吊胆大半个月, 生活依旧风平浪静。
于是她决定做一件更大胆的事情。
郁雪非跟乔瞒要了商斯有那间院子的地址, 叫来同城闪送, 把小叶紫檀琵琶擦拭锃亮后,原封不动装好完璧归赵。
快递员离开的时候, 她清晰地感知到心头大石坠地。
终于结束了。
与商斯有这段不清不楚的露水情缘,至末也在心照不宣中落下句点。
周末她上完课, 从辅导机构出来时在什刹海旁边吹了会儿风, 越过波光粼粼的水面,能窥见鸦儿胡同飞檐斗拱的一角。
郁雪非咬着三明治,感觉那方院落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远在天际, 怎么也触不到,遑论压在她身上。
“郁老师!”
她回头,看到是刚刚上完课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两只甜筒,一脸惊喜的模样。
“买一送一,但我不敢吃太多,回去拉肚子的话, 会被我妈念叨。”
说着, 她把其中一支递给郁雪非,“快吃哦,不然等一下要化了。”
郁雪非笑着说了声谢谢,眼睛弯起来,像两瓣月牙。
那么多年过去, 连锁快餐店的甜筒味道却没怎么变,甜丝丝在舌尖化开,跟小时候尝到的一模一样。
她还记得林城开出第一家K记时,正好要考八级,朱琼跟她说一次过的话,就请她吃大餐。
于是郁雪非为了这口K记,勤勤恳恳加练了半个多月,结果最后也没顺利考过。
她那时候小,跳级考试不容易,没过实属正常,但因有这番缘故格外难过,不敢出琴房,躲在卫生间哭。
最后妈妈都快找疯了才发现她,知道原委后叹了口气,给她擦干眼泪,领着去买了一支甜筒。
日光被揉碎成薄薄的金箔,错落洒在水面上,稍微眯起眼,就晕开一片片光斑。
郁雪非从小就知道,别人说朱琼跟郁友明不配,一个雅一个俗,一个贪财一个好色,但她不这么以为。
至少在十七岁前,她一直生活在家庭幸福的幻梦里,所以分崩离析那一刻才格外难接受。
对一个理想主义者而言,最残忍的不是把世界的黑暗面暴露在眼前,而是先构筑一个理想国,之后再不留余地的毁灭。
先是父母婚姻的破裂,再是商斯有的倾轧,如今那点仅存的希冀,也聊胜于无了。
不过好在虽然前一道伤痕难以消弭,但后者的阴霾已尽数散去,她还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郁雪非吃完冰淇淋后取出湿巾擦了擦手,然后顺手扔掉了垃圾。
她吹着轻柔的湖风,终于拾起一点对这座皇城的热爱,然而命运的苦厄不甘心般,化作一通电话找上门来。
江烈出事了。
在前往医院的出租车上,郁雪非每一分钟都要焦虑地看好几次时间,伸长了脖子往前看,拥堵的车辆汇成长龙在起伏的喇叭声中缓慢蠕动着。
司机还在旁边添油加醋,“姑娘,北京就这么堵,你急也没用,我拉你这一单都得耽误多少生意……”
她本来就烦,不想多计较,对着计价表扫了双倍车费过去,“把我放在前面地铁口吧。”
到华大附医时,江烈已经出了抢救室,褚平教授和几个学生候在病房外面,神色凝重。
郁雪非上前跟褚平打了招呼,“您好,我是江烈的姐姐。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你们家里之前知不知道?”
“……什么?”
褚平没有多言,递来一张诊断报告,复杂的医学术语她不懂,但是“心脏病”三字就足以击碎刚刚恢复平静的生活。
哪怕手汗沁到了报告单上,她也逼迫自己很快平复下来,“还有治愈的可能么?”
刚刚的抢救医生恰好从病房出来,听到她的问,枝分缕解道,“他主要是艾森曼格综合症,心脏畸形较严重,还引发了肺高压。按理说平时生活里就该有症状,你们做家属的没察觉么?”
郁雪非大脑一片嗡鸣,讷讷摇头,“他容易气喘,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但江烈自己说从小体能就差,没往心脏的毛病去想。”
医生叹了口气,“现在发现也不算太晚,肺血管病变不严重,做了手术一般预后都不差,也别太担心了。只是……”
还以为是担心经济因素,郁雪非急忙说,“手术费没问题的。”
“不是钱的事。”饱经风霜的老人推了推眼镜,“只是从患者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畸变比较罕见,处理不好很容易出现事故。这个手术难度大、成功率也不高,恐怕要国内顶尖的那几位专家才能做得了,我建议你们转院,或者请到专家来指导。”
可是专家又哪是那么好请的呢?
缴完费,郁雪非对着名单咨询了好几个医院,专家号要么满期,要么要排到明年。虽然江烈的病没急到生死攸关的地步,但万万拖不了这样久。
挂号、面诊、安排手术……无一不耗时间和金钱。
考虑到这些,郁雪非难得给郁友明打去了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却是个女人的声音,“喂?”
她愣了片刻,确认通话号码无误后才开口,“你是?”
“你是小雪吧?”女人变得殷勤起来,“你爸爸在午睡,找他什么事,等会儿我帮你转达。”
如此亲昵的语气,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郁雪非识趣地说,“没什么事,麻烦您告诉他给我回个电话吧,谢谢阿姨。”
“诶,好嘞。”
病房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气味,与外面患者的呻吟、家属的惋叹,糅合成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郁雪非一个挨一个手机银行翻看自己的余额,数字相加算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不甘心般,盯着那一串零出神。
江烈在这时候醒来。
他刚睁眼,就看见医院的天花板,那抹单调的白色触目惊心,仿佛一道生命的休止符。
他厌恶这样为人鱼肉的感觉,挣扎着要起身,惊动了旁边的郁雪非。她连忙按了护士铃,然后安抚江烈躺回去,“你别激动,好好躺着,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病情刚稳定下来,江烈嘴唇乌青,说话声也断断续续,“郁雪非,我怎么了?”
“一点小毛病而已。”她不忍心说出实情,“医生说你最近熬夜太多身子虚,所以今天才休克,再这么发展下去,迟早要猝死,知不知道?”
“那多正常,程序员有几个不熬夜的。”
“但你也不准熬。”
难得听她如此强硬,江烈扬起一个受用的笑,“好,我不熬了,从明天开始养生,早睡早起。现在能起来了吧?”
“还不成,你得住院观察几天。需要什么东西,我从家里给你拿过来。”
“那你帮我把电脑带来吧。”
郁雪非蹙眉,“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电脑!”
江烈很讲商业诚信,“还拖着客户没交单呢,我总得弄完吧?”
护士赶到,来给江烈调整吊瓶,对话戛然而止。
郁雪非没再说什么,顺手取过放在床头柜上的苹果和小刀削了起来。
她知道江烈这么拼是要为自己攒出国的费用。
其实当年孔静跑了的时候,给江烈留了一套老房子,那套房产的价值足够供他长大,甚至还有富余。
但他想去藤校,这笔钱显然就不够看了。
其实从头到尾,一切也就是商斯有一句话的事,如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却要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才能勉强与之齐肩。
她忽然就恨起命运不公。
同时,又觉得自己矫情。
且不提卷入豪门恩怨里的个例,在四九城里,与公子哥们风花雪月一场也不算多不堪的事情。
如今感情也变得快餐化,大家各取所需,适当的时候一拍两散,没什么不好。
若只讲人前那一面,商斯有在她见识过的二代里也算得上翘楚,跟他谈恋爱绝对算不得亏。
她想得出了神,反应过来时,刀刃已划破指尖,汩汩沁出血珠,染红了剖开的果肉。
郁雪非吓得把苹果往垃圾桶里丢,不知是扔垃圾,还是扔掉自己刚刚荒诞的想法。
江烈看着她的动静笑了笑,“是不是每个人坐到病房里都要削苹果?怎么像规则怪谈。”
她垂着头擦手,“补充营养嘛。”
“那你还不如帮我剥个橘子呢,我爱吃那个。”
郁雪非给他剥了一只,江烈像往常一样,分了一半回来。
护士早就出去了,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无声对坐吃橘子。
心里揣着事,郁雪非一瓣橘子都要咀嚼许多下。江烈静静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我的病是不是挺难治的,如果是就别治了。”
郁雪非讶然,“你说什么胡话!”
“不是我说,你真的不会骗人。”江烈无所谓笑笑,“我不想当别人的累赘,死了也好,清静。”
他被抛弃太多次了,不想再经历一回。
从父亲出轨,到母亲不告而别,再到眼下。
郁家固然善良,愿意在那种情形下,忍受着被江家那些穷亲戚戳脊梁骨,接过养育他的担子,但并不代表能在发现他身染重病时依旧接纳他。
上回暴雨夜里,商斯有的话他不是没听进去,他就是个谁也不愿意要的拖油瓶,要是没有他,郁雪非会过得更好。
“江烈,你别这样想,积极配合治疗,没什么大碍的。医生说了……”
话音被手机铃声打断,是郁友明。
她不得不暂停,“我去接个电话。”
郁雪非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跟郁友明通话,只讲了江烈的病情,关于那位阿姨的事只字未提。
郁友明说家里还有点存款,可以马上打过来,救人要紧。
然后他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开口,“雪非,这些年你们都不在,何阿姨照顾了我许多,爸爸想和你商量商量……”
她眼皮轻轻跳了下,懂事地说,“挺好的,您一人在那边也能有个伴,我不介意。”
电话那头似是松了口气,“你照顾小烈的同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多吃点饭,听到了吗?”
“好的爸爸。”
耳边响起机械的嘟嘟声,郁雪非望向前方,幽暗的楼梯间内,冰冷的绿色逃生通道标识灯映亮了整片空洞的白墙。
她言之凿凿地跟江烈说,要向前看。
结果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郁雪非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名为“过去”的怪圈里,就像她记忆中林城那场永不停息的雨一样,再也走不出去。
不对,不完全是。
她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极其危险的想法,手指不听驱使地点开黑名单,里面孤零零地躺着唯一一个账号。
商斯有。
*
接到郁雪非电话时,商斯有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最近他忙着天南海北地出差,实在没什么功夫理会郁雪非。
上次感冒闹得他不得不告假休息,在老爷子眼皮底下养了好几天,耽误了许多工作,又赶上上头有了指示,一下跑好几个地方谈合作,今天在东北明天在新疆,回京汇报完工作又要往外走。
前阵子听樊姨说,郁小姐寄了个物件到家里,她不敢拆,拍了个照发过来。
商斯有打眼一看,那轮廓就是比着琵琶描的,用脚趾头都猜得到里面装的什么。
这是跟他恩断义绝的意思。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郁雪非那儿他也不是什么好形象,不存在“恩”和“义”这两种东西。
她像是甩掉了一个包袱。
想到这里,商斯有觉得挺好笑。郁雪非以为弟弟被他走了一顿就算两清,未免太天真。
他只是被乔瞒那句话提了醒,加上近来工作忙,才放她喘息之机。
不曾想欲擒故纵相当奏效,竟叫她亲自找上门来。
商斯有看着电话震动、黑屏、变成未接提示,就像那夜他车后座上,江烈打给郁雪非的那通。
静静看它挂断,然后再重蹈覆辙。反复黑寂又亮起的屏幕后,是一颗倔强不死的心。
终于郁雪非放弃了他这个没有回音的电话,车内陷入沉寂。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商斯有心间发酵,他还真有点好奇,什么事情值得那个云心鹤眼的小菩萨如此执拗而卑微地求怜。
所幸她没让他久等。
不超五分钟,前排的夏哲别过头来请示,“商总,郁小姐的电话,您要不要……”
他扬了扬下颌算是允肯。
不愧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人精,夏哲接通电话,贴心地打开免提,“郁小姐?”
“夏秘书,抱歉打扰您。”郁雪非的声音很急,有些闷,像是带着浓重的鼻音,“请问……商先生他有空见我一面吗?”
“商总啊?”夏哲抬眉看过来,见商斯有摇了摇头,答复道,“近来日程紧,怕是不赶巧了。如果方便的话,您可以把事由告诉我,我帮您转告。”
那头郁雪非迟疑了半晌,语气落寞,“那,请夏秘书提醒他,可以的话请回我电话。”
许是听她要挂断,商斯有改了主意,朝他伸出手,指尖往回勾了勾。
一个眼神夏哲就能心领神会,连忙叫住她,“等一下郁小姐,商总现在可以听电话了。”
倏尔,听筒里传来商斯有冷淡的话音,“找我?”
郁雪非拿不准他的态度,吸了下鼻子,“请问您现在在哪,可以找您面谈吗?”
“去机场的路上。”
“那、那……”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去机场找您?”
商斯有腔调慵懒,“不必了,我没那么多时间,电话里说就好。”
郁雪非对他的冷淡做足了思想准备,毕竟她先把人拉黑,有求于人时又找上门,商斯有不搭理甚至嘲弄都有可能,眼下能平和地交谈,于她而言已是上上签。
所以她很快整理了一下措辞,简要明快地讲了江烈的事情。
最开始郁雪非没打算找商斯有的,是前两天深夜江烈的病情开始恶化,医生建议尽快动手术,她走投无路,才不得已问他。
这个圈子里她认识的人固然不止商斯有一个,但与乔瞒的关系,远远没好到可以开口求助的程度,就算对方真帮了忙,郁雪非也不知道能用什么报答。
反而是商斯有,他将他们的关系明码标价,只要能接受,就是各取所需、两不亏欠。
她觉得自己病了,居然会觉得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公平。
郁雪非握着手机,单薄的背靠在墙上,像个虔诚静候福音的信徒,“只要您肯出手相助,需要做什么我都配合。”
商斯有轻笑一声。
她低声下气起来确实挺讨人喜欢。
可惜他从不兜售赎罪券,没那么多慈悲心。
他们之间只能是浮士德与梅菲斯特的关系,她抵押灵魂来换取一个愿望,然后永远堕入地狱。
他越过车窗看机场高速飞驰的景色,应得漫不经心,“郁小姐,你是觉得自己很值钱?”
她干涩地笑了,“如果能被您看上的话,那多少还是有点价值的吧。”
“曾经是。”商斯有说,“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对一个三番五次拿乔摆谱的女人有耐心?”
郁雪非的心被拧得皱巴巴的,每一道褶痕里都是她被生活碾成齑粉的自尊。尽管如此,她还是强撑着自我修补,以继续这通充满羞辱的电话,“或许……凭您还愿意听我说话?”
那边似是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通话就结束了。
手机的黑屏上浮着层黏腻的汗,郁雪非抻着袖子擦了擦,鼻尖的涩意一下涌上来。
她也知道这个要求过分,如果不是无路可走,又怎会自投罗网找上他。
结果那点能为他看中的本钱,如今也一文不值。
不,不该这么说。
从一开始,值与不值就在商斯有一念之间,他身边不缺自荐枕席的女人,又何必在她身上花费心思。
她就不该指望他。
郁雪非尽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开始思考新的出路。互联网的信息浩如烟海,她在茫然中一字字敲出自己的困惑,在纷繁的数据里找寻一丝希望。
正当她考虑要不要花高价找黄牛收专家号时,商斯有沉寂已久的微信弹来信息。
S:晚上阜外的专家过来会诊,我把你电话发过去了,会有人跟你联系。
她迟疑一瞬,很识趣地回了句“谢谢商先生”。
下一秒,一行极具压迫感的文字跳进视线。
S:下周二我出差回来,鸦儿胡同见。
输入框里光标闪烁,一跳一跳地刺激着郁雪非脆弱的神经。明知是既定的结果,真的临到关头,她还是觉得害怕。
但这是自己选的,没什么好怨天尤人。
有了商斯有的关照,江烈的手术很快安排上排期,甚至直接转到了阜外vip病房。郁雪非办完手续后问缴费的事,主刀的杨教授笑说,“那哪成啊?商总有交代,您就甭操心了。”
郁雪非敛眸看着手里厚厚的单据,除了道谢什么也说不出口。
周二下午她如期赶到鸦儿胡同。
才下过雨,檐角还在往下滴水,郁雪非收起伞抖了抖,叩响门扉。
开门的樊姨依旧是那副慈和模样,弯着眼对她说,“来了。”
仿佛回到自己家里,亲人最寻常的问候。
郁雪非挽唇应了,心里却说不上什么滋味。
在寄出那把琴时,她没想过还会走进这座院落,却不想最后是自己带着一息献祭的悲壮,甘心回到这镂金错彩的雕笼。
琴箱状的包裹还静静地摆放在她来过那间休息室,郁雪非问,“我能拆开么?”
樊姨笑了,“您寄来的东西,当然可以。”
她找来剪刀把一层层缠上的胶带与纸壳剖开,露出内里的黑色琴盒,上面还带着她的馨香。
郁雪非把琵琶取出来,没戴指甲,就这么轻轻地拨了几下弦。
简单的弹挑轮拂是可以用本甲完成的,大部分流行曲也用不着太难的指法,郁雪非眺向花窗外的萧萧竹影,随手弹了支《兰亭序》。
商斯有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
她抱琴独坐,背影娉婷而孤寂,清脆空灵的曲调悠扬婉转,透着淡淡的哀思。
无袖款连衣裙掐出女人纤秾合度的身形,乌黑的长发垂下来,代替他的目光揽过她的腰肢。
仿佛只是个寻常的傍晚,她在自家庭院即兴抚琴,他是唯一的听众。
这样的平静与美好太难得,以至于商斯有不想打扰。可廊下的灯还是暴露了他的到来,颀长的影被拖拽拉扯,落在织毯上,像一道褪色的墨迹。
琴音戛然而止。
郁雪非站起来,回身看他,“商先生。”
她柔婉清丽的眉眼笼在灯影里,一如初见时,但又似乎有些不同了。
商斯有倚在门沿,朝她招了下手,“过来。”
郁雪非放下琴,听话照做,走到商斯有面前,怯生生抬眼向上看。
他今天好像兴致很好,看她的眼神很温和,恍惚间让她想起上次在他的后座,商斯有慢条斯理擦掉她碍眼的口红时的情景。
商斯有漂亮的眼睛很少会有这么正面的情绪,郁雪非时常觉得自己该感到幸运。
尽管如此,他伸手想替她撩开垂在脸侧的长发时,郁雪非还是本能地躲闪。
那本就少得岌岌可危的温情,随着她的不知好歹隐于无形。
商斯有的手僵了片刻,依旧循着既定轨道,将她的头发捋至耳后。
那抹温热却未离开,顺势停在她耳垂处,不轻不重地揉捻。
如果说抬下巴是强势霸道,那么这个动作无疑暧昧至极,钝刀子割人一样难耐。
郁雪非被他磨得脸红不已,主动靠过去,生涩地抬手勾住他脖颈,“要先接吻吗?”
“先?”他严谨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你还想做什么?”
郁雪非睫毛扑闪,说话像刚装了语言系统一样艰难,“就是……那个……”
商公子看中她,不就为这些么。
“哪个?”
他的明知故问让郁雪非愈发难堪,为了避开他过于明锐的目光,郁雪非主动贴上去,脸轻轻枕在他心口,用绝对的臣服姿态来回答。
一如既往的檀香气息沉稳庄重,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她竟很想留在商斯有的怀里休息片刻。
眼下轮到商斯有不知道手往哪里放了。
之前不是没抱过郁雪非,但她总撑着一口气,劲头像斗霜傲雪的腊梅,硬生生不肯屈从的,而现在这股劲泄了,她的柔软不设防,尽数交到他手里。
仿佛对待楚璧隋珍,轻不得、重不了,她发间香气暗浮,让他有了一瞬的失真。
原本还想借题发挥那点心思,便在顷刻间捺了下去。商斯有垂眼看了看怀里的人,将她打横抱起。
郁雪非陡然一惊,不自觉地揽紧。
他穿过院落前往的方向,显然是更幽静的休息区。意识到这,她的脸迟钝地再度烧起来,继而以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火速蔓延全身。
进院最里面坐北朝南的厢房就是卧室,两间耳房打通,整个房间改成一个巨大的套间,装潢依旧雅致,只是郁雪非无心欣赏,她眼看着商斯有径直走入内间,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等商斯有要把她放在正中那张大床上时,郁雪非像抗拒洗澡的猫一样,紧紧拽着他的衬衣不撒手。
暗室中,她水一样的眼眸亮亮的,正惊惧地摇晃着。
商斯有拨开她的爪子,薄唇勾起个浅淡的弧度,“现在知道怕了?”
何止怕,简直连话都说不出。郁雪非混沌地想,难道不需要先洗个澡吗?又或者,不需要先接吻再循序渐进?还是说商斯有他喜欢直接来……
千头万绪在她脑海里打架,可商斯有的温度从身边抽离后就没再靠近。
他堪堪走到门口时,郁雪非撑起身子问,“……不做吗?”
男人身形一顿,反诘回来,“你会吗?”
连接吻都那么笨拙,遑论风月情事。
她的回答在意料之内,“不会……”
商斯有没说什么,跨出了卧室。
他的沉默让郁雪非摸不着头脑,这是嫌弃她?还是说,要她现场学一学?
在别人家看那种视频,好像也不太合适吧……
郁雪非躺在那,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听胸腔内砰砰跳动的声响,仿佛节奏规律的鼓点,仓促着交织成这个充满未知的夜曲前奏。
他的房间是暗色调,黑檀木床前帷帐半笼,靛蓝色真丝被软得像云一样,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沉香安抚了她过分紧张的神经,不知不觉竟闭眼睡了过去。
再醒来,四下一片漆黑,只隐约透来一点廊灯的光。
郁雪非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
第二反应是看旁边有没有睡着男人。
怎样看都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她独自在他的床上,睡了近几日最沉的一觉。
郁雪非清醒了些就起身往外走,只见疏风梧影里,商斯有在月下打电话的背影,像一座不可攀缘的雪山。
挺括的衬衫上还有被她抓皱的痕迹,与他吹散至额前的发丝一起,为他禁欲的皮囊增添几分逾矩的反差。
商斯有单手插兜,聆听的模样很耐心——如果不是看见他眼里浮起的厌烦,确实是会让人误会的。
郁雪非没敢上前打扰,立在原地打量他的房间。
一壁金丝楠木隔板屏风前,错综复杂地挂着许多只空鸟笼。
她蓦地想起前回他那些朋友调侃的话,商川儿一天也就提笼逗鸟这点爱好,快成仙了。
那天也确实见他拎了只鸟笼回来。
之前的相处中,她对商斯有的了解很有限,只知道旁人对他评价很高,与她感知极其不符。
然而今天她忽然想,或许这其中有些误会。
毕竟从到这里开始,就算她投怀送抱,商斯有也没真对她怎样。
哪怕是刚才她睡得那样沉,除了身上搭了条薄毯,此外再无旁人动过的迹象。
她愿意多了解他一点,着眼去看他身上向阳那一面,也当是宽慰自己。
等商斯有回来,郁雪非主动搭话,“商先生。”
他脚步停了片刻,“睡醒了?”
“……嗯。”
在别人家里一睡好几个小时,提起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郁雪非低了头,眼波流转,敛下一室华光,“原来您是真的喜欢鸟。”
商斯有瞥了眼那半壁鸟笼,“还行。”
到这个份上也只是还行?这人还真难搞。
郁雪非不是舌粲莲花的人,话被他堵死后,空气有半晌的沉默。
正当她蠕了下唇想找新话题,商斯有却继续道,“你养过宠物么?”
“算是养过吧,以前暑假时替邻居照看过几天小狗,后来我读书搬家没住在那个地方,听说有天它被车撞了,死得很可怜。”
她惋惜,“其实它不爱叫,也不会乱拉,真是一只很乖的小狗。”
“原来你也喜欢乖的。”
郁雪非哑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茬。如此寻常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就好像别有深意。
思考片刻后,她答,“总不能喜欢白眼狼不是。”
商斯有笑了,“没准还真有人喜欢。”
现在郁雪非十分确信他就是意有所指,抿抿唇不说话,一味看着那些鸟笼装傻。
甚至还凑上前去,伸手拎起一只,仿佛颇有研究,“这个坑鸟啄的吗?真厉害啊。”
“小心点,你碰的那一只,能在你租房那小区买个厕所。”
“……”
郁雪非讪讪把它放回去了。
商斯有看着这个场景,才感觉郁雪非在他面前活过来。
之前她无论乖还是倔,都像一朵虚浮的云,哪怕蕴结着浓浓的水汽,也不肯坠地。
只有这一刻,她才像初见那样轻灵如一场雨。
他兴致很好,“不怕鸟吧?”
“不怕。”
“那带你去个地方。”
月色下,他迈入漆夜的身影如风掀起一角书,将她未知的下一页展露在眼前。
郁雪非提步跟上去,绕过九曲回廊,跨进月洞门,不知停在哪方院落。
院墙外已能听见鸟雀啾鸣,此起彼伏。
原以为卧室外半墙的鸟笼已足够骇人,眼下才知,原来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疏落的四合院内错落有致地悬着鸟笼,有竹嵌珠玉的、檀木的、描金的……郁雪非简直要怀疑,怕是市面上所有值点钱的鸟笼,都被他收藏在这间宅子里。
空荡荡的院里没有人,只有鸟鸣声,过于密集,以至于让她想起从前林城浓荫馥郁的夏天。
见她迟迟没有上前,商斯有问,“现在怕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他这情趣。
就像孟祁说的那样,喜欢鸟养一两只差不多了,他养一群。
也就仗着住的地方大,开个动物园也没人管。
郁雪非不知道他为什么今晚非要带她来看这些,只是本能地意识到,在商斯有心情好的时候最好不要做忤逆他的事情。
毕竟他发疯可没有预兆。
她挽唇回应,“没有,商先生好情致。”
又仿佛真的很感兴趣般,“都是些什么品种,一定很金贵吧?”
不然怎么会用那么贵的笼子装着。
“值钱的东西也不一定好,比如鸟,有时候太聪明就聒噪。”
所以他不养鹦鹉,那玩意儿放在院子里,一旦哪只先开了口,就跟打开复读机一样,永远别想消停。
商斯有打开一只笼子,手指抵着口,接住了往外蹦的小雀。
它的羽毛在灯下仿佛鎏了金,温顺而乖巧地蹭着他的指腹。
“想摸一下吗?”他朝她递过去。
郁雪非迟疑一瞬,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小鸟没有半点抗拒,细瘦的脚爪钉在她手指上,开始梳理自己的尾羽。
她很高兴被它接纳,笑慢慢从假意变得真心,“好可爱。”
“是吧。”商斯有垂着眼,眸中的宠溺不知是对鸟还是人,“这就是金丝雀,粘人、安静、没有攻击性。”
这番话在她脑海里“嗡”一下炸开,笑容僵在脸上。再看手里的小雀,忽而生出种物伤其类的凄楚。
“您不怕我把她放走吗?”她喃喃着问。
镜片反着光,男人似有若无的笑晦暗不清,“你可以试试。”
她深吸口气,把鸟捧在手心里猛然松开,金丝雀乍然受惊,挣扎着扑棱几下翅膀,最后翩跹着落在商斯有肩头。
好像忘了天空才是它栖息的地方。
商斯有轻抚着微微颤抖的雀羽,把它放回笼里去,慢条斯理的语速配上他字正腔圆的嗓音,像是个敬业的讲解员,“这个品种被豢养太久,早就失去了飞翔的本领,就算能飞也飞不高。”
郁雪非听得毛骨悚然,才意识到现在的晚风已经有些微凉意了。
她抚了抚胳膊上肌理的微小凸起,如风掠过一片小小的丘陵,“商先生,我想我该回去了。”
“回去?”商斯有对她可没有对鸟一样的耐心,“回哪儿去,北五环还是医院?你弟弟那我请了护工,不用你去。”
其实郁雪非想说,他实在不必如此周到,“……那我也不好住在这,什么东西都没带呢。”
商斯有很会前后呼应,“合着你是想来睡我一趟就跑啊。”
想到之前的投怀送抱,郁雪非涨红了脸,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拜托,她能只身来到这间宅子也是祭上了很大勇气的好吗!
“不是那个意思。”郁雪非不欲与他纠缠,“我真的要回去了。”
她不想待在这里,不想成为丧失飞行本能的金丝雀。商斯有能把鸟糟蹋成那样,何况她呢。
昏暗的月影里,她转身时扬起的发梢像一截黑色的羽毛,挠得他心里发痒。
商斯有快步上前攥住她的手,“我还没同意你走。”
“我连出去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大概是太想离开,郁雪非开始口不择言,刚说完,就看商斯有的脸色黑了下去。
她急忙找补,“抱歉商先生,我……”
“郁小姐,我还以为你今天来是诚心的。”
女人笨拙的拥抱固然不是什么高明手段,但至少态度端正。
而且她还试图聊天了解他,之前从没有过。
商斯有几乎以为这会是这段关系的良好开端,不曾想才过没多久,她又故态复萌。
他又伸手了,像是要捏她的下巴。郁雪非现在有了经验,轻轻抬高些许往前送,免得他牵扯起来反而疼。
商斯有冷笑一声,不让她如意似地撤掉手,“干什么,英勇就义哪?”
看到她那副贞洁烈女的表情就烦。
郁雪非没有逃过一劫的侥幸,反而生出一隙过关斩将的成就感来,“还不是因为您不肯好好说话。”
“那就不说了。”他把眼镜取下来,分开她紧张的手指,放了进去,“拿好。”
这个动作放在商斯有身上,有很强的兆示意味。
下一秒,他的鼻尖俯贴过来,气息交渡,那缕檀香让郁雪非觉得惭愧。
倒不为别的,只是这气息太庄严,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佛堂破戒。
他的唇行到咫尺间,又堪堪停住了。原本郁雪非已阖眼等待这个吻,它迟迟未至,就像林风拨动她柔软的发一样,挠得人心痒。
她睁开眼,一片朦胧的月色罩着,眸底泛起漾漾的水波。
商斯有在此刻意动,低头吻住她。与前几回带着欺掠感的吻不同的是,他很温柔,让这个本不光彩的吻缱绻得像是情人间的缠绵。
迎着凉薄的月光,他的眉眼深情得几欲叫人相信,在他们不平等的关系里,上位者确乎付出了些许真心。
郁雪非决定暂时溺进去。
她迎合这个吻,从紧绷到放松,从害怕到相信,对她而言,这才算真正的初吻。
那具冰冷的眼镜在她手中升温,腻上一层汗意。属于彼此的气息糅合在一处,潮湿而滚烫,熨过郁雪非的心,让她有了片刻被爱着的恍然。
必须得承认,这滋味不算坏,不然为何商斯有箍着她的腰也毫无察觉。
鸟雀的啼鸣里,她听到商斯有平稳的呼吸渐渐急促。
他的手绕过她膝下。
已然经历过一次被他公主抱,郁雪非十分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喘息间轻轻推了推他,“我今晚还要回去。”
商斯有才燃起来那团火就这么被浇熄了。
他的唇再度覆上来,在一次近乎窒息的缠吻后恶狠狠地咬了下她,然后松开手。
男人的温度乍然抽离,徒留她在夜风中怔忡。须臾,她捡拾起中断的话端,娇怯怯地问,“……可以吗?”
“你不是都有主意了,还问我做什么?”
“您说了,没您同意不能走。”
“……”倒是吃一堑长一智。
商斯有眉心一跳一跳地胀痛着,烦躁地摆摆手,“你走吧。”
“真的可以吗?”
“走啊!”
他有时候真觉得郁雪非很奇怪,该有眼色的时候没有,不该长眼色时又过于通透。
仿佛是故意的。
商斯有转身回了卧室的院子,余光瞥见她那道伶仃的影,像一抹永不褪去的月光。
几分钟后樊姨拨来内线,说郁小姐走了。
他轻掀眼皮嗯了一声,下意识想推眼镜,才想起东西还在她手里。
*
江烈动手术这两天,郁雪非吃不下睡不着,连护工看了都说她眼见着憔悴了。
郁雪非笑笑,“毕竟那么大手术呢。”
在医院躺那么多天,成日被专家围着研究,再笨都能看出端倪。江烈知道是心脏病的时候就喊着不治了,她花了很大功夫才哄好,至于治疗费用、找人开刀这些难处,愣是一点都没敢透露。
手术前夜护士做完检查后,江烈看着忧心忡忡的郁雪非,终于问了句关于自己病情的话,“成功几率大么?”
“杨教授专业水平很高,行业顶尖水平,别担心。”
他笑了笑,“那你脸色还这么差?别骗人了。”
郁雪非抿抿唇,没说话。
她好像真的不擅长撒谎。
“郁雪非,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天那混蛋的话没错,我现在就是你的累赘。原本我想,交给你和郁叔的那套房子够把我养大,等毕业了以后我就加倍报答你们的恩情,但现在看起来,我这个窟窿倒越来越大了。”
江烈轻垂眼皮,带着些目空一切的颓然,“所以如果可以,这个病我是真的不想治,至少我没了,你会活得更轻松些。”
她眼睛很酸,却强忍着泪意,“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你不要多想,手术动完很快就能恢复好的,以后你就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
“要是恢复不好呢?是不是下半辈子,要永远这么磋磨着过了?”
他那么骄傲,什么都要争口气,又怎么会甘心这样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郁雪非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是人在生老病死面前那样脆弱,除了安慰,她也没有其他有效的办法打消他的顾虑。
毕竟连她自己也是,徜徉在生命这片苦海里。
“不会的,再难的时光都过来了,不是吗?”她握住江烈的手,“没有什么会让你向命运低头,这话是你说的。”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境中相互取暖,再觅生机。
朱琼和江成睿的死是相伴他们一生的潮湿,原本只是桩不伦事,竟在一息间牵动两个家庭,也让两个无辜的孩子生命轨迹从此交织。
经历过背叛、抛弃、打压,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这里,没有理由不相信未来会更好。
江烈默了一瞬,手指慢慢折拢,与她紧紧相扣,说了最后的疑虑,“钱的事——”
“我有存款,还跟爸爸要了点,没问题的。”
“我是想说,我卡里也存了很多,你都拿去。”他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添了句,“千万不要再去求他,好吗?”
像是一道惊雷落下,郁雪非四肢百骸为之一震。
缓缓,她才听到自己说,“没有,怎么可能。”
毋庸置疑,如果有的选,她一定会离商斯有越远越好,可惜现在生活变成一阵飓风,迫使她不得不向他靠近。
护工来交班,郁雪非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退出了病房,一回头,看见大马金刀坐在走廊休息椅上的男人,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警觉,“你怎么来了?”
商斯有半仰首,眸光凛凛,“我亲自关照的病人,还看不得了?”
他还是没戴眼镜,那双过于锐利的眼变成犀刃直逼她的心脏。
那天郁雪非走得匆忙,到家才发现,他的眼镜被顺了回来。
其实上回打架似乎就丢了一副,他很快换了新的,郁雪非以为这次也一样,所以商斯有不问,她就没有主动提起。
不料债主却以眼下姿态找上门来,似乎刻意提醒她还留着他的物件。
正好,眼镜可以当个避重就轻的话题,容她装傻充愣,“对了,您的眼镜在我那里。”
“知道。”
“我放在家里了,怎么还给您比较方便?”
他笑了笑,桃花眼弯着,吹面不寒杨柳风的翩翩姿态,“当然是送你回去顺便取最方便,你说呢?”
郁雪非拗不过这个活阎王,更不想江烈看见他,没说什么就跟他上了车。
到了小区楼下,郁雪非等车停稳就推门下去,商斯有却叫住了她。
看着下了车慢条斯理解西装扣的男人,她迟疑了片刻,“我拿下来给您就好,很快。”
他单手抄兜,西服外套搭在胳膊上,白色衬衫袖子挽到中段,露出遒劲有力的小臂,“不请我上去坐坐么?”
郁雪非心里是抗拒的。
在他那间院子怎么荒唐都无所谓,出了门她能当无事发生。
北五环的出租屋虽然老旧破败,但这是她在颠沛流离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是她的自留地,不想让商斯有以及与他相关的那些记忆涉足。
她立在脱漆的铁制单元门口,久久不肯掏出钥匙,面对他来势汹汹的倾轧,负隅顽抗着,“家里挺乱的,改天收拾好了再招待您。”
“改天啊。”商斯有眯了眯眼,抬头向上看,属于她的那户阳台窗口里,正是一片空洞的黑,“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怎么会?”郁雪非僵硬笑着,“您是怕我反悔么?”
“不是。”
他走上来,像第一次在孟祁那迫近她那般,任由路灯拖长的身影一点点将她吞没。
郁雪非心底升起一阵恐慌。
商斯有低了头,睫毛扫下一片淡淡阴翳,“郁雪非,我今天是来给你搬家的。”——
作者有话说:万字肥更!夸我!
今天更完之后下次更新就是9.30啦,依旧晚上9点不见不散[害羞]
ps:关于心脏病部分的知识和案例来源于网络,非专业人士,有误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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