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学习生活让时间过得飞快， 在高度专注的备考中，一周时间转瞬而过。
周一，圣所核心区。
因为许多低年级的学员没有报名的缘故， 今天的圣所中， 人流稀疏， 偶尔见到的几个学员也脚步匆匆，口中不住嘀嘀咕咕地默念着知识点。
江寻踏着晨光走进了星穹大厅的大门，这是他第二次在星穹大厅中考试。第一次还是当初的高级研修班入学考试。这时他才恍然惊觉，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 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半年之久。
这一次参加考试的人数，比当时的入学考试还要少了许多。江寻看着，大概只有不到二百人，但是考生们身上的气势却远胜当初——汇聚于此的，是整个联盟新一代中最优秀的那一批年轻向导。
江寻环视一圈，大概认识了一下在座诸人， 这里几乎见不到十几岁的年轻向导， 连和他年纪相仿的都很少， 几个气场最强的学员，大多在三十岁左右， 其中令他感觉压迫感最强的，是一位三十五岁左右的女士。江寻猜测她可能已经达到了A级水准。
当他观察对方之时， 这位女士也敏锐地发现了他，在看清他的脸之后， 了然地对着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对他有所了解。见此情形，江寻也略带歉意地还了一礼。
除了这一位之外，其他人并没有给江寻带来具有威胁性的感觉。或许还有其他实力强劲者和他一样隐藏了自身， 只求个安静生活，江寻不得而知。
总之总体观察下来，江寻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即使自己笔试的成绩低一点，只要不是太差，他应该可以凭借后面两轮的比赛把总积分拉上来。
没有留给他更多的观察时间，很快，预备铃声响起，大门被关闭了起来，笔试正式开始。
光屏上试题滚动出现，江寻大略扫过，叹了口气。
果然，题目的涵盖范围极广，从基础理论到高阶架构，甚至最后几道题还涉及了一些前沿猜想，非在这方面深入研究者，连看懂题目可能都困难。
考题刚出现几分钟，考场中就响起了一片低声惊呼。
江寻没有去管他人的状态，凝下心神，从头开始作答。前面的题目，笔尖在感应板上挥舞地飞快。可越到后面，便越发凝滞起来。他尽力将上周恶补的那些高年级知识运用起来，但对一些比较艰深的推导构建，与一些比较冷门的细节问题仍显吃力。
到交卷的铃声响起时，总算将整张试卷上的题目尽数写满，但对于最后的成绩，江寻虽面上不显，心中却已有了一些预估。
成绩在当天晚上便公布了，终端显示出来的光榜上姓名滚动，江寻的目光一路向下，终于在第三十七的位置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松了一口气，还好，中上游，成绩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对于一个今年刚刚入学的向导来说，已算不错，但是距离前五的目标，还差得远。
江寻没有抱怨什么，只是默默计算了一下与前十名的积分差距，把数字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实践测试的场地被移到了设有多个隔间的疏导室中。实践测试的考题无法人人都相同，所以考核中存在一定运气成分，考生可能会抽取到自己不擅长的题目，也或许刚好碰上擅长的领域。有的题目难度高一些，有的相对来说较低。但总体范围经由众位导师们筛选，应该处于一半以上的考生都可以独立解决的难度。
因为时间关系，所有考生被分成了数十个十人小组，以小组为单位同时进行考核，最长考核时间为一小时，超时未完成自动判为零分。每个考生最后的成绩，参考试题的完成程度与耗费的时间，由导师组最后共同进行评分确定。
以小组为单位进行的考核进行得很快，三、四组过去，便轮到了江寻所在的小组。
江寻深吸一口气，拍下按钮，滚动的光屏闪烁着定格，题目被锁定：
【为一名处于轻度失控状态的A级哨兵进行疏导与净化】
周围隐约传来几声松气的声音，有若隐若现的视线投过来。但众人关注的目光还是大多集中在同小组另一名笔试前十的学员身上。
江寻抽到的题目，在旁人看来，运气实在不好。以B级向导的能力，越级为A级哨兵疏导，即使对方只是堕化值不足30%的轻度失控状态，也没人觉得这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能够成功，过程也注定缓慢而艰难，极其考验考生对于精神力操控的精细度与持久力，同时对于精神力总量的压力也很大，很难在限时考核中拿到高分。
但疏导与净化正是江寻最擅长的领域，这一次的题目在他看来，简直是上上签。
在众人的目光中，他们十人分别走向了指定的考核隔间。
隔间里，与题目对应的志愿者已经就位，等待着向导学员的到来。
一声铃响，考核正式开始。
江寻坐到志愿者面前，没有立刻开始动作，对于他来说，完成此项考核不在话下，他需要做的，是尽量在B级向导的框架下，以优异的表现完成这次考核，取得高分。
他先是用出精神感应，整体感知了一下对方身上力场与精神脉络中最紊乱的节点。接着，抬手搭上对方的手腕，指尖一动，几根高度凝聚的精神力丝线便从指尖探了出来，毫不迟疑地融入了对方体内。
他刻意控制了自身自然散溢而出的精神力波动，以平稳的输出速度，将精神力慢慢输入对方体内。
进入体内的精神力丝，没有一寸寸地从脉络中梳理过去，而是直扑他刚才感应到的几个紊乱节点，先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源头净化引导顺畅。
这个过程几乎只花费了一两分钟。源头尽数被消灭之后，那位志愿者哨兵的表情立刻轻松了下来，面露惊喜地看了江寻一眼。随后，整个身体周围那略带混乱的精神力波动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了下来。
通过监控发现了这一点的几位导师，纷纷面露惊讶，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有了紊乱的源头，剩余的污染犹如瓮中之鳖，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被江寻散布出去的精神力丝围追堵截，很快便完全消失殆尽。
直至江寻彻底完成净化，收回所有的精神力丝线，用去的时间还不到十分钟。
当他第一个踏出考核隔间时，外面围观的所有学员，顿时齐齐向他投来忌惮又不可思议的目光。
实践考核的分数出得很快，当光屏上跳出他的分数后，便一路压过之前所有的考生，跃上了第一位。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低声惊呼。
这个名次，直到全部学员的考核结束，也没有被任何人撼动。
这个极高的名次转换而来的积分，极大地弥补了他笔试上的劣势，当晚，两天的单人考核权重分叠加在一起后，总积分榜上，“夏因”这个名字，便一举跃上了第三的位置。
周三，圣所留出来的休息日，可气氛却不见轻松。
高高悬挂在头顶的积分榜实时排名，无时无刻不刺激着那些为了此次星辉盛宴准备良久的资深学员们。
明天就要开始为期两天的合作协同赛，动作快的人已经早早寻好了搭档完成了报名登记，动作稍慢的，也从一大早就开始联系起各自认识的高阶哨兵。
江寻一大早便来到了核心区，向着洛伦茨拨去了通讯请求。
没响几声，通讯那头便被接了起来，但背景音似乎有些嘈杂，隐隐的好像有一个有点耳熟的男声说了一句什么。
“夏因向导。”还没等江寻回忆起那个感觉有些耳熟的声音是谁，洛伦茨的声音传来。
“嗨，洛伦茨，”江寻没有太在意，像以往那般直接做出了邀请，“积分赛你也参加了吧？明天协同赛就要开始了，我们去报一下名吧？”
与个人赛不同，协同赛因为要同时确认双方的意愿，需要一起组队在圣所行政中心报名。
“夏因向导，好的，不过……”洛伦茨的语气还和以前一样温和亲切，保持着让人舒服的距离感，但是声音好像比以往低沉了一些，“前两天我们哨兵学院这边也在考核，实战对抗中动作有些激烈，我受了点儿伤，现在还在医疗中心处理，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过去。嗯……大概下午吧。”
江寻皱了皱眉，哨兵学院那边，还没到协同赛环节，竞争就已经这么激烈了吗？连洛伦茨这种A级高阶的哨兵都负了伤。
“伤到哪里了？严重吗？”这段时间以来，江寻已经把洛伦茨当成了真正的朋友，闻言有些担心，“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洛伦茨拒绝得很快，话刚一出口，似乎又觉得语气不太好，声音放缓了下来，“只是一些皮肉伤，哨兵学院这边经常有学员在训练中受伤，这边有专业的治疗舱与医护人员，不碍事的。”
“那好吧。”听到洛伦茨说没事，江寻也放松了下来，没有继续追问，“那我在核心区等你，你下午治疗结束了，联系我就行。”
“好的，下午见，夏因向导。”洛伦茨说着，切断了通讯。
江寻叹了口气，这个意外让他始料未及。
他本打算一早过来与洛伦茨一起报完名，再共同练习一下，为明天的比赛做些准备，没想到却是一直很靠谱的洛伦茨那边出了状况。
沉默片刻，他转身再次走向中央图书馆。
现在离下午时间还早，既然没法实践练习，那他就先寻一些关于哨向协同作战方面的实操书籍，来补充一下知识点。他是首次参加这种不分年级的积分赛，总觉得准备做得再多仍不够。
今天的图书馆人非常少，大多数已经报名的学员都已经和自己的搭档在几个模拟训练室外排起了长队。
江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之前没看过的《高阶协同精神力场共振模型》，摒除杂念，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翻开书页便沉浸其中。
时间在充实的学习中，过去得很快。
随着页数渐渐变薄，太阳也从左侧的窗户移到了右边。
直至长吸一口气，信手翻过了最后一页，江寻才恍然惊觉时间流逝。低头看向腕间的终端，却见光屏仍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通讯接入。再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
江寻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了些焦急。
报名的时间虽说到周三为止，但实际上卡的是工作时间，六点之后，登记人员下班，报名也就自动截止了。满打满算，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到三个小时了。
江寻再次拨通了通讯。
这一次，洛伦茨接得很快，背景音安静了许多，声音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这让江寻稍稍放下了心。
“抱歉，夏因向导，治疗的时间拖得久了一点，我们这边受伤的人有点多，明天大家都要去参加比赛，医护人员有些忙不过来，让你久等了。”
江寻还没有出口询问，洛伦茨先道了歉，给江寻解释了那边的状况。江寻一想，也能理解，心头的一丝忧虑也散了些：“原来如此，那你的情况好些了吗？这边报名时间也只剩三小时了，我怕时间太晚会来不及。”
洛伦茨那边响起一阵絮絮人声，似乎是他在问些什么，听不大真切，随后，洛伦茨的声音再次响起：“夏因向导放心，医生说我的伤势治疗得差不多了，现在正在给我换药包扎，结束了我就过去找你。”
江寻看了看时间，估算了一下，试探问道：“那四点在第三休息区的蓝风铃咖啡店汇合，来得及吗？”
“好，你先过去，我稍后便到。”洛伦茨一口答应，随即切断了通讯。
确定了时间，江寻松下口气，合上手中的书本，将其放回了原位，安静地离开了图书馆，向着约定好的咖啡店走去。
不过半刻，江寻便到了蓝风铃。
午后的阳光和煦地投射进原木风格的窗棂里，配上店内咖啡豆的醇香与甜点的气息，构成一副惬意放松的氛围。
相比图书馆，今天在这里小聚的学员多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很多人没有参加积分赛，这周放假的缘故。
许多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着聊着天，偶有几个人认出了江寻这位高居积分榜第三的精英向导，偷偷扭过头去，与自己的同伴兴奋议论几句，引来一阵小声惊呼。嘻嘻哈哈地年轻声音充斥耳边，满满的轻松愉悦充溢其中。
可此时，江寻的心情却并不如众人一般轻快，他点了一杯热牛奶，便选了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了下来，目光投向窗外，略有些焦急地等待着洛伦茨的到来。
窗外的光线逐渐西斜，在咖啡桌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江寻的手指摩挲着杯口，感受着杯中的牛奶一点一点失去温度。
终端屏幕上的指针再次往前挪动一格，清晰地跳到了下午四点整。
约定的时间到了，而洛伦茨还是没有出现。
江寻眉心蹙起，不详的预感终于突破了那层薄薄的冰面，悄无声息地蔓延进了心底。
看着躺在通讯页面里的那个名字，江寻此刻的心中分外清晰了起来。
洛伦茨今日表现出的与往常大相径庭的行为，终于引起了他的怀疑。他真的受伤了吗？
以洛伦茨的实力和哨兵学院先进的医疗条件，只是在实战考核中受到的普通伤势，真的会花费一天时间也处理不好吗？
那么，他是故意的？
江寻眯起眼睛，仔细复盘今日的状况。
故意拖延，直到协同赛报名截止前夕，让自己陷入无人搭档的困境中？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以此胁迫自己答应某种条件？比如……成为固定的疏导关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江寻自己否定了。
洛伦茨是个聪明人，与自己也相处了这么久，清楚自己的性格。他应该很清楚，仅仅为了一个积分赛的参赛资格，绝不足以让自己为此妥协。即使他将星辉盛宴的邀请函放在自己面前，也不能够。这代价完全不对等。
而且，这样一来，他自己难道也不参加积分赛，不想去星辉盛宴吗？按理来说，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放过这次的通天机会的。
还是说……另外一种可能浮现在了江寻的脑海——他已经和别人组队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出现，便在心中迅速生根发芽。再回想起今日里与洛伦茨的两道通讯，一个细节突然重新出现在江寻的脑海之中。
早上那通电话里，曾经隐隐约约听到过的，似乎有些熟悉的人声……
江寻眉头紧皱，记忆的迷雾在刻意地回想下渐渐散去。
手掌在桌面上重重一拍，江寻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想起来了，那个声音是——桑扶！
沉默地看着终端上显示出的人名，江寻手指一动，再次拨打了过去。
通讯请求的提示音开始漫长地响起，一声，两声……最终，自动转入了冰冷平直的电子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江寻面无表情地放下了终端。
猜测成真，洛伦茨不会来了。
是了，弗兰克作为雷欧家的第一继承人，本身就有出席宴会的资格，根本不用参加积分赛，桑扶就落单了。而现在，桑扶和洛伦茨在一起，洛伦茨又欺骗他爽约，那基本已经能确定，他们两个组队了。
他们是故意的。
江寻猛得站起了身，突兀的动作震得面前的杯子晃动了一下，咖啡店中不少人，惊讶地看向了他。
此时已经顾不上去深究洛伦茨的突然背叛是什么原因，距离协同赛报名截止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必须在这剩下的时间里找到一个新的搭档。
江寻没有任何迟疑，快步走出咖啡厅，向着哨兵学院的方向行去。
越是接近哨兵学院所在的区域，空气中的氛围就越发紧绷躁动。
与聚集了大量向导，气氛平静宁和的向导学院相比，这里充满了更加外放又实质化的冲突感。
哨兵学院的大厅里，此刻人声鼎沸，随处可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哨兵。有的在激烈地讨论着战术，不时还要拟化一下进行现场演示。有的打打闹闹，拍打嬉戏之间却是“砰砰砰”的剧烈撞击声。空气中，各色活跃而暴躁的精神力场密布，到处都充满了躁动的气息。
江寻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但哨兵学院这边也时常有向导过来，所以大部分人都在看了他一眼过后，便失去了兴趣，继续做自己的事，只有几个消息灵通又一直在关注着积分赛的哨兵，才认出了他这张排在第三名的面孔。
江寻没有管其他人的反应，目光迅速从周围扫过，看过一圈之后，暗暗叹了一口气。
如他所料的一样，这个时间点上，那些实力强悍，排名靠前的A级哨兵，基本都没有放过这次难得的出头机会，早已确定了搭档，这时候基本都和搭档窝在训练场里，开始了磨合练习。零星出现在这里的，也行色匆匆，明显已经有了合作者。
虽然不知有没有仍旧落单的A级哨兵，可他对哨兵学院这边的情况不熟悉，时间紧迫下，也不可能浪费精力专门去寻找可能性渺茫的A级哨兵。
而C级及以下，即使有他的辅助，也几乎不可能跨越两级的鸿沟，在精英云集的协同赛中脱颖而出，帮助他夺得前五名。
B级哨兵，是他眼下唯一可能的选择。即使前景依旧渺茫，但起码有了一试的可能。
江寻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更加锐利起来。
如今的状况虽说是洛伦茨一手造成，但未尝不是因为他最近升级顺利，一直听着众人对S级向导的追捧，心中生出了懈怠，过于相信他人，连洛伦茨的异常都没有看出来。
他会记住这次教训，绝不再犯。
江寻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不停从一个个哨兵身上扫过，用心感应每个人的精神力场强度，观察着对方的行为，认真辨认着每一个见到的B级哨兵，寻找那些看起来落单还未找到搭档，且实力不俗的哨兵。
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极致，感应的同时，大脑飞速分析。
他必须要快！
只剩两个小时，他必须要在报名截止之前，找到一个条件合适，并且愿意和他组队，向最强大的几支A级队伍挑战的B级哨兵。
这很难，但他此刻，已经没有退路。
第157章
经过十几分钟的观察， 江寻将目光投向了一位凑到向导身旁说话，不久后又面露遗憾地离开的哨兵身上。
这人他没有见过，年纪最少有三十岁， 身材高大， 气息虽然不算太强， 但十分沉稳，看起来像是一位延期毕业的哨兵学长。
找到疑似目标后，江寻便毫不迟疑地主动走上前去。
“您好， 打扰一下。”江寻来到对方面前， 先是礼貌地道了个歉，随后才说出了正题，“请问您是否参加了这一次积分赛？”见对方有些愕然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问道，“我是向导学院的B级向导夏因，现在位居积分榜第三， 不知道您是否已经确定了协同赛的搭档呢？”
那哨兵听到江寻的名字， 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 面对江寻的邀请，似乎有些意动， 可紧接着不知想起了什么，那一丝意动， 飞速化作了尴尬与躲闪。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不自觉地向外飘开一瞬， 再看向江寻时，已是满脸的歉意：“啊……夏因向导是吗？抱歉啊，我……我已经有搭档了。”
他的这句回答说得又快又急，话音刚落， 转身便走，行动间，带着一些他本人都没有发现的慌乱。
江寻的目光微凝，没有挽留，注视了那人片刻，便收回了视线，一边往哨兵学院更核心的内部区域走，一边继续在人群中扫视起来。
不一会儿，他又锁定了另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神情冷峻，独自靠在墙边的B级哨兵，他的目光不断从场中零星走过的向导身上划过。在江寻观察他的同时，也敏锐地扭过头来，与江寻对上了视线。
见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江寻便干脆地上前，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这位哨兵的实力比前一位还稍强一些，但脾气明显冷硬许多，听了江寻客气的话语，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而后，便板着面孔，冷冰冰地给出了一样的拒绝。
江寻的心缓缓下沉。
他没有停留，脚步加快，将自己的标准降得更低，十几分钟的时间里，连续询问了附近另外三四名看起来落单的B级哨兵。
结果无一例外，所有人都以各种方式拒绝了他。
江寻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这一次，他干脆走向了身边一位气息较弱，看起来只有C级的哨兵。
谁知对方一见他走近，还未等江寻开口，就慌忙地摆起了手，脚下连连后退，口中一迭声地喊了起来，像是生怕被人误会：“别找我！我、我没有报名积分赛，真的！”
可明明就在上一秒，江寻还听到他和身边的另一位哨兵讨论着要不要去向导学院那边，找找有没有落单的向导。
江寻站在原地，环视四周一圈，与他目光相触的学员们，不是无动于衷，就是立即移开了视线，他甚至还看到有人别过脸，露出了明显看好戏的神态。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向上爬升。
原来如此……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张围绕着他的无形的网，早已悄然收紧。
有人知道他会被洛伦茨背叛，也算准了他会来哨兵学院寻找新的搭档，甚至提前打点好了这边，让这些高阶哨兵们，不敢违逆地遵守他的规则，宁愿自己找不到搭档，也要拒绝他这个名列前茅，明显能为他们带来优势的搭档选择。
这背后的人是谁？
江寻不知道，但从结果上来看，也许促成这一切的，不止一个人。
洛伦茨抛下他选择了别人，他还能够理解。毕竟，他们也只是合作关系，若是对方付出了更加令人心动的代价，洛伦茨为了自己更好的前途，在这个关键时刻临阵倒戈，虽然会给他带来一些麻烦，但他尚且能够理解。
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会把事情做的这么彻底，故意延误自己的时间，还在背后做了手脚，让其他人也不和自己搭档。
终端屏幕上，代表着时间的数字无情地向前跳动。
即使江寻仍然不放弃地奔走在哨兵学院中，连续对着许多个哨兵发出了邀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接受。
17：30……17：50……17：55……18：00。
最后一刻，江寻就站在行政中心的报名处旁边，看着时间一点点流尽，工作人员整理好手中的报名册，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协同赛报名通道随之正式关闭。
江寻低头看向腕上的投影。
下一刻，积分榜再次刷新，由于没有报名协同赛，几名选手的协同赛成绩，被自动计为零分，直接进行了最后的加权计算。
零星几个闪烁着的名字，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骤然向下坠落。江寻作为其中积分最高的一位选手，经此一遭，名次瞬间跌出了前十。
江寻敏锐地听到耳边传来数道惊呼的声音，其中有的庆幸，有的惋惜。而更多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此刻也纷纷投向了他，看着他多日来的努力，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乌有。
“呵！”
正当此时，一声毫不掩饰的嘲弄轻笑，从身后传来。
江寻缓缓转过身望去。
不远处的廊柱之后，悠然绕出几人。为首者，艳丽的脸蛋上，此时却挂着一抹充满快意的恶劣笑容——正是有一段时间没注意过的桑扶。
而他身后，还跟随着几个人。其中，最为靠近他的那个身影，令江寻的目光彻底冰冷了下来。
银发碧眼，身姿挺拔，对方面上甚至还挂着那一贯邀约他时，带着的那种亲和的笑意。
正是他联系了一天也没有见到的洛伦茨。
“真是可惜呀，夏因向导。”桑扶慢悠悠地踱步上前，声音拖着长长的调子，话里说着惋惜，面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辛辛苦苦才爬到积分榜第三呢，最后居然因为找不到搭档提前失去了资格。啧！看来是平时太清高了，得罪的人太多了吧？”
江寻没有去看小人得志的桑扶，他的目光平静却沉重，直直钉在洛伦茨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没有在对方身上找到任何受伤的痕迹。尽管早已明白了对方的选择，还是忍不住开口：“洛伦茨，为什么？我以为，我们起码算得上是朋友。”
洛伦茨侧了侧头，避开江寻的视线，只轻声开口：“抱歉，夏因，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我。”
“嗤！你还问为什么？”桑扶横跨一步，插进江寻与洛伦茨之间。看着江寻笑得嘲弄，“你还有脸问为什么？夏因，你吊着洛伦茨，拿他给你做挡箭牌，利用他帮你拿到课程高分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你明明就不打算和他绑定，本来也只是把他当个工具人，现在他选择了对自己更有利的合作者，你有什么资格反过来质问他？”
他故作惋惜地拍了拍洛伦茨的肩膀，“你看看，洛伦茨明明是备受向导们欢迎，前途远大的预备S级哨兵，长得帅气战力也强，在哨兵学院这边力压所有人连任三年首席。可这样一位顶级的年轻哨兵，殷勤地追求了你这么久，别说绑定了，你连私下的邀约都没有答应过，他跟在你身边，只有付出，什么回报都得不到！”
“可若是站在我们这边，就完全不一样了！”桑扶摊了摊手，几乎把那张恶意满满的脸完全怼上来，“你能为他做的，我可以做，你不能做的，我也可以做，我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桑扶眨了眨眼，语气中蕴含着某种众人皆知的暧昧味道，“……让他真正体验一下深入疏导的快乐！”他的声音缓慢地从“深入”两字上碾磨过去，让人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的意思。
“而且，弗兰克这次不能陪我，但他承诺了，”桑扶像只花蝴蝶一般原地转了个圈，手臂搭上洛伦茨的胳膊便如菟丝花般缠绕了上去，“谁能帮我出线拿到星辉盛宴的邀请函，他便在毕业的时候推他一把，帮他进入想去的势力。别抱着你那过家家的念头了，现实一点吧！这些东西你能给他吗？”
洛伦茨此时也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在触碰到江寻时有些复杂，却掩不住蕴藏在深处的坚定。
“他说的没错，夏因。”洛伦茨的声音有些低哑，一字一句却毫不犹豫，“我们合作这么长时间了，可你仍然和我保持着最初的距离。别说绑定了，连一个固定疏导的位置也不愿意给我。今天欺骗了你，是我不对，但我也必须为我的未来考虑了。”
一直享受着洛伦茨带来的便利，却并无回报，一直以来确实也让江寻内心有愧，可是……
“但是，我们一开始商定合作的时候，你就说过了，你并不要求其他……而且，如果你要结束这段合作的关系，你大可向我直说，我不会怪你。”江寻看向洛伦茨，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丝难过，“可你为什么还要故意陷害我？”
“夏因，你太强了。”洛伦茨顿了顿，“说实话，我真的对你的能力十分佩服，也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你继续走下去。这次的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多一名对手，我就少一分出线的可能。夏因，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们都是从最底层一路爬上来的，任何一次机会，都要不择手段地紧握在手里，不是吗？”
“而且，弗兰克也对我承诺了，如果我可以彻底放弃你，那么，他便会给我一个更好的机会！”他的目光中透出一丝灼热，“你应该也听说过那位新晋S级向导的消息吧？弗兰克答应了我，他会把雷欧家调查到的关于那位‘希先生’的情报与我共享！那可是一位真正的S级向导！注定会站上联盟最顶端的人！”
“他的身边迟早会聚集起最顶级的资源与哨兵，我不求拿到弗兰克的机会，成为他的绑定哨兵。哪怕只能获得一个固定的疏导关系，对我的未来也是无可估量的助益！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洛伦茨的眼眸中燃起灼灼的野望，“既然留在你身边注定什么也得不到，那我为什么不拼一把呢？”
他的话语条理分明，把利弊权衡地清清楚楚，彻底撕破了从前在江寻面前所有的温和伪装。
“抱歉了，夏因，”洛伦茨的语气平静了下来，连最后一丝歉疚也几乎消失不见，“但这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江寻静静地听着，他看着洛伦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对于他而言，所有的接近、维护与盟约，背后都标好了清清楚楚的价格，一旦有人的出价更高，他便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
三观差异如此巨大的两个人，本就不可能成为长久的友人，今天就算没有桑扶，没有弗兰克，没有那个可笑的S级向导“希先生”，他们也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
桑扶脸上得意的笑容越发张扬，洛伦茨面上那点残余的愧疚也逐渐消散。
空气中一片难言的寂静。
片刻后，反而是江寻，第一个打破了沉默，轻微地笑了一下。
这样也好，早日认识到他们彼此之间观念上的巨大鸿沟，总好过以后酿成更大的危害时，才后悔莫及。
江寻的目光在洛伦茨的脸上最后停留了一瞬。
出乎桑扶与洛伦茨两人的意料，那投射过来的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也没有失望。
他只是就那么平淡地看了两人一眼，就像看到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随后一言不发地径直转身，在众人的目光下渐行渐远。
洛伦茨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不是在故作镇静，也没有暗藏怒火，他的情绪平静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明明错过了机会的是对方，可这一刻，洛伦茨却觉得心中一阵空荡的不安，仿佛永远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彻底认清了洛伦茨面具下的真实之后，江寻的心中除了些许对于失去积分赛资格的惋惜之外，真的毫无怨恨。
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中生活过的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他从不期待去改变他人，只做选择。
尽管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洛伦茨的做法的确损害了自己的利益。但站在他的立场上，按照洛伦茨一直以来的处事方式，选择看起来对他更有利的一方，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这只是三观上的差异，由从小成长的环境而决定，他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如果对方能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在这个阶级差异比地球更加巨大的世界里，也许真的能有朝一日走上高位。
只不过，从今以后，这些都不再是自己会去关心的事情了。他的精力，应该更加集中在与自己真正同路的人身上。
傍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拂过圣所中蜿蜒的小径。
江寻逆着人流一路向外走着，身侧是行色匆匆，或为了明日的协同赛焦虑，或因为积分排名上升而兴奋雀跃的学员们。
原本他也应该是其中的一员，如今，却已经早早失去了冲击排名的资格。
江寻回想着几天前从曲绍那里听来的几种获得正式邀请函的途径，遗憾地发现，失去了这次从积分赛中获得的机会，他已经彻底没了其他的渠道。如果仍然想去参加宴会，就只能接受曲绍提供的那几套备用方案。
可备用方案实在有太多不确定性，即使冒着风险，花费了时间精力成功进入了宴会，行动也会受限，想要见到陆厌离，恐怕成功率不高。
或许……应该放弃这次宴会，重新找其他方法？
江寻的脑海中，各种念头纷至杳来，又在斟酌后，被他逐一否定。他微微蹙着眉头，一边在各种方案之间权衡利弊，一边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
可平稳的步伐，却被一阵惊呼与议论声打断。
“咦？这是什么？陆少将？”
“哎？真的是他！他怎么会上这种民生频道？”
“好短啊，怎么就一句话？陆少将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寻人启事吗？什么意思？他捡到了一只猫，在给猫找主人？”
“这广告插播得也太突兀了吧？军方大佬捡到了一只猫找他的主人？这种事还需要搞这么大张旗鼓吗？”
熟悉的名字掠过耳畔，随之而来的是更多令江寻心头一动的关键词。
猫？寻人启事？
江寻猛地顿住了脚步，循声望了过去。旁边不远处，几个学员正凑在一起，盯着其中一人终端上投射出来的光屏，口中啧啧称奇。
江寻的心脏猛地重重跳动了一下，一种强烈的，不可思议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心神。
他感觉有点恍惚，那些不断飘至他耳边的话语，让他充满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不可能吧？他可是在整个联盟中都大名鼎鼎的陆少将，联盟的明珠，陆家的少爷……
可心里的想法无法克制住他的动作。
下一刻，他动作迅速地抬起了手腕，指尖跳跃着，飞快登陆自己的向导核心，在终端显示出来的屏幕上操作着。
此时的江寻，脑海中再也无法想起几分钟前盘算的种种计划，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手下的动作上。
输入那几个学员对话间提及的那个媒体频道，手指悬在“进入”按键上，忽而又停顿了下来。
江寻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他的食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下一秒，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一定，重重点击了下去。
页面瞬间刷新，频道首页显示了出来。
在各式常规的新闻中，一个十分突兀的链接混杂其中。
缩略图上，一身笔挺军装的陆厌离视线笔直地看了过来，眼神中蕴着让人难以读懂的浓厚情绪。
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瞬，江寻点向那个视频链接。
加载的速度非常快，也许是因为片段过于短暂的原因。
画面亮起，背景似乎是一间简洁的起居室，陆厌离坐在房间正中央面对着镜头。他似乎是特意打理了一下外表，头发整齐地向后梳起，一身笔挺熨帖的军装一丝不苟，面色也不像平日里那般苍白，颊边微微透出些红晕来。惯常的认真神情下，涌动着一些说不清的汹涌情感。
下一秒，他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有些低沉，有些缓慢，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江寻……”
光屏晃动了一下，是江寻的手臂克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你的猫项圈丢了，你还要他吗？”
简单的一句话，却震得江寻脑中嗡鸣不断。
视频很短，一句话说完便戛然而止。
随即跳出来的，是一堆飞速滚动的弹幕，与评论区中，爆炸开来的留言。
网友们纷纷打卡，留言中，充斥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与调侃。
【这是什么新型的暗号吗？】
【陆少将夺人猫咪石锤！】
【陆少将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楼上大直男鉴定完毕！饭都送到嘴边了，还不会吃！】
【顶楼上，这妥妥官方撒糖啊！AWSL！你们记不记得陆少将的精神体是什么！】
【这是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我们高冷的少将吗？不管了，我先磕为敬！】
……
看看时间，这段短视频才发布了不到十分钟，可各种离奇亦或荒诞的猜测已经在视频下筑起了高楼。
可江寻此刻却顾不上去细看这些。
他直愣愣地站在人来人往的步道中间，怔怔地看着已经播放完毕，自动缩小的视频窗口，脑海中只剩下那一句简简单单，近乎幼稚可笑的话语。
他忍不住点上重播键，一次，又一次。
心中积郁已久的那层阴霾，在这一声声的话语中，被渐渐擦拭干净。
一点微小的喜悦在他心中落下了根，抽枝发芽，而后飞速绽放成花。
江寻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漾开了一抹笑意。
所有的试探，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不确定，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情绪猛地冲上了他的心头，将刚刚遭受了背叛与挫折所带来的所有冰冷阴霾一扫而空。
他忽然低下了头，一声又一声，笑了出来。肩膀微微颤动着，嘴角无法抑制地越咧越大，轻松愉悦的情绪盈满心间，即使周围人对他奇怪的反应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也丝毫打断不了他此刻的快乐。
小树。
是他的小树。
我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猫猫掉马啦[加油]
第158章
江寻看着视频中这个对他来说， 还带着些许陌生感的年轻男人，在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却觉得他的眼角眉梢间到处都是小树的影子。
原本在视频里坐得端正严肃的军人， 此刻落在他眼里， 竟莫名幻化为一只故作正经， 言语间却透出些笨拙的小灰猫。
不过这样的话……江寻含笑轻叹口气，那星辉盛宴，他就必须要去了， 不然中间还不知道要隔多久， 到时候小树怕是要等着急了。
一念及此，先前所有的犹豫与权衡便统统消失了踪影。心中安定下来，只剩下跃动的期待。
在周围人群奇怪的视线下，江寻脚下一转，直接向着外城的方向走去。
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用曲绍准备的备用方案了。
*
“抱歉， 曲老大， 我那边出了点意外， ”江寻叹了一口气，“正式邀请函拿不到了， 还得麻烦你帮忙了。”
熟悉的小楼中，江寻与曲绍相对而坐， 诉说着他这边遇到的状况。
“希先生，您这是……”曲绍仔细打量着江寻， 面前的这位已经非常熟悉的顶级向导，明明嘴上说着沮丧的话，可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整个人都被一种异样的快乐包围着， “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啊，不好意思，”江寻有些赧然地低咳了几声，却依旧完全无法掩盖住脸上的笑意，“的确遇到了一些值得高兴的事，让曲老大见笑了。”
见江寻没有细说的意思，曲绍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情绪被江寻所感染，同样轻松了几分，说起自己的备用方案时，不自觉地话都变多了些。
“希先生您放心，之前我曲绍说过给您备好后路的，我已经安排人打点好了，成功率很高，一定把您安全送进去！”曲绍拍着胸脯，语气豪爽。话落，从终端中调出两份文件，对江寻解释起来。
“成功率最高的有两个方案，”曲绍放大第一份文件，“第一，顶替一个家族旁系子弟的随从名额进去。我们已经提前买通了那位‘少爷’，这个方案相对比较安全，也比较简单。应该能确保您进入主厅，但是活动范围可能只能局限于边缘区域。在宴会期间，您也得一直跟着这位‘少爷’一起行动。他特别要求过，必须要听他的安排，不得擅自行动，不能给他惹麻烦。如果他觉得有任何不妥，便会马上终止合作让您离开。”
曲绍撇了撇嘴，语气略带不屑：“这个人，规矩有点多，平时看着唯唯诺诺的，要钱的时候胆子倒是挺大的。”
光屏切换，又显示出另一份资料。“第二个方案，做宴会服务生。”
曲绍点了点资料中放出的图片：“这次盛宴上所有的餐饮与服务，都由这个‘万星港大酒店’负责。为了准备这次盛宴，他们现在正在紧急扩招人手。我们的人搭上了一条线，可以把您塞进去。不过用这个方案的话，您得提前几天过去一起参加培训。”
“这个方案好处和坏处都很明显，”曲绍继续道，“好处是一旦被选定分配到大宴会厅里服务，那基本能见到所有的大人物，行动也会相对比较自由。但如果运气不好，或者在培训时表现不佳，那宴会当天，可能会被分配到后厨、通道走廊或者偏厅里，那就很难接触到主厅里的重要人物了。”
他说着，语气顿了顿，仔细打量一番江寻，又补充道：“不过，以希先生您的身材和气质，穿上规整的制服，外貌就比旁人亮眼了许多。只要不出大错，那被主管挑去前厅服务的几率，还是挺大的。毕竟那种场合里，即使只是个服务人员，也要仪表堂堂才能胜任。”
江寻权衡着这两个方案，它们的长处与短处都很明显，主要看需求，但对于他来说，明显是后者更加适合一些。
“就服务生吧。”江寻没有犹豫太久，便做出了选择。
曲绍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如果是要找特定的一个人的话，还是第二个方案更方便行动。”
“那我马上安排下去，酒店的新人培训已经开始了，我把您安插进去，您需要继续在那里培训持续两天。”曲绍动作麻利地操作起终端，将一条条命令下达了下去，“不过万星港后台很硬，规章制度很严格，到最后一天主管分配任务时，我就帮不上忙了。”
他撕下一页便签，飞快写下一个名字和一串暗号，递给江寻：“这是在酒店后勤处工作的一位小主管，是我们提前打点好的人。身份资料我们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您明天带着这串暗号去找他，他会帮您安排入职的事宜。”
江寻接过纸条，一眼扫过上面的信息，暗暗记在心里，随后收起了便签，“麻烦您了，曲老大。”他站起身来，向曲绍郑重道谢。
“嗨，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能帮上您的忙我就高兴了！”曲绍也连忙起身，扶住了江寻，“您快回去准备一下吧，明天最好早点过去。”
“我明白的。”江寻应下曲绍善意的提醒。
随即道别，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
万星港大酒店，作为在中央星上首屈一指的顶级酒店，即便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清晨，也已经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与忙碌。
最繁忙的后勤区域里，各路人员往来穿梭，前来运送物资的车辆、推着清洁车的工人，还有已经换上了规整制服的服务人员们，簇拥在同一片区域里，化为这庞大机器中的一个个齿轮。
失去了积分赛的后续参赛资格，江寻也就不再去关心后续的进程，一大清早，就按照着便签上的信息，乘坐飞艇来到了位于星枢群岛的万星港大酒店。
经过一番周转，终于来到了便签上写着的那位王姓小主管面前。
对方看着四十多岁，面色疲惫但眼神看起来却十分精明，看到江寻私下打出的暗号，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便带着他一路来到另一位人事主管面前，引导着他完成了入职登记。
之后，又引着他前去后勤物资调配处，领取了一套崭新的服务生制服，示意他马上换上。
江寻依言钻进一侧狭窄的更衣室里，迅速换上了制服。
当他重新走出来时，当即令等候在外的王主管眼前一亮。
作为规格很高的大酒店，万星港为服务生提供的制服质料也非常不错。形制是不会出错的衬衫马甲两件套，下配修身长裤。这种款式格外适合身材高大的男性，一换上制服，江寻马上便从文质彬彬的学者，变成了身材挺拔的绅士。
为了减少一些身上的书卷气，他把头发全部捋到了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邃的黑眸，整理着袖口时，不像要去参加培训的服务生，倒像一位即将出门的世家子。
这幅模样，令这位王主管对待他的态度更加客气了几分，亲自将他领进了用作临时培训室的大会议室里。
两人抵达会议室时，里面已经整整齐齐地坐了二三十个同样穿着制服的年轻男女，而台上的培训师，正在清点人数。
他们的出现打断了培训师的动作，而江寻的到来，也瞬间吸引到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看到王主管一边介绍着江寻的身份，一边将一张新的登记表递给培训师时，室内的私语声便如同潮水一般缓缓漫延了开来。
“又来了一个……”
“啧，这个长得倒是不错，不知道又是哪家塞进来的。”
“搞什么？就只剩两天了怎么还不停来人！”
“烦死了，怎么这么多关系户？”
“切，说得你们好像不是一样……”
几乎不用回头，江寻就感觉到了身后投来的各色目光，有的审视，有的嫉妒，还有丝毫不加掩饰的排斥，唯独没有对新同事的欢迎。
江寻稍稍一怔，再细看众人，这才发现，在座的这些男男女女，每一个都外形姣好，健康年轻，连手指皮肤都个个细腻白皙。顿时明白，原来打着混进宴会中接近大人物的主意的，远不止他一个人。
王主管几句话跟培训师交代好，向着江寻最后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了。而这位中年培训师，习以为常地瞥了江寻一眼，随意地指了一个后排的空位，便不再理睬他。
江寻没有多说什么，越过众人走到后面坐下，就这样开始认真地听起了培训内容来。
台上的培训师按部就班地继续点名，确认了没有新人再来，便正式开始了课程。
尽管时间很短，这里的培训人员们也大多不是真的为了入职而来的，但万星港方面还是准备了详尽的培训流程。
课程内容从基础的仪态礼仪、托盘行止技巧，到各种酒水的品类、年份、口感差异等内容应有尽有。甚至还包括遇到一些突发状况时的应急处理流程。
江寻从这充实详尽的课程设计中，看出了酒店对于此次宴会的重视，态度越发认真。
可坐在这里的不少培训学员，显然志不在此，上课期间明显心不在焉，有的悄悄在桌下刷着终端，有的对着小镜子不断整理着自己的妆容，甚至连培训师的目光扫过他们时都丝毫不遮掩。
江寻没有理会其他人的上课态度，像是身处高级研修班的教室一般，仔细地听着每一条从没接触过的新知识，观察着培训师做出的示范动作，甚至还拿出了感应笔与晶板，不时将一些要点记录下来。
虽然他也只是在这几天内需要用一下这个临时身份而已，可既然已经注定要为了此事消耗时间，他还是更希望这时间能花费得更有价值一些，哪怕以后用不到这些知识，多一些储备，也不是坏事。
连培训师都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员工，讲课时不自觉放慢了语速，连做起示范来都更加标准了几分。
可同时，他的认真表现也引来了不少嘲弄的嗤笑。
上午的课程结束，培训师前脚刚刚走出会议室，身后便传来了不加掩饰的奚落：
“嗤！这么卖力？看来这一位可比我们目标远大多了，人家是真的打算好好学习，以后在酒店里端盘子呢！”
话音一落，便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江寻抬眼看去，一个同样穿着制服，却明显化了妆的年轻男子，正与另外两人凑在一起，转过身来看向他，俊朗的面容，此刻却被恶意的笑容充斥着，显得面目可憎。
“哎呀，你们不懂，人家是提前找好了退路，万一在宴会上无人问津，还可以回来继续打杂呀，反正都是伺候人不是吗？”
他身边另一个身材娇小的漂亮女孩嬉笑道，一副天真明媚的面容，娇憨的声音却说着恶毒的话语。
她的发言再次引来一阵压抑的哄笑声，还有几人动作夸张地笑得花枝乱颤。
江寻合上笔记本，拿起晶板与感应笔，站起身来，径直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高大矫健的身材，随着走近投下一片越来越大的阴影，被阴影笼罩在其中的几人，笑容渐失，只觉心头压上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终于，为首那个第一个出声的年轻男人，也第一个被这种从未感受过的压迫力压垮，猛地站了起来，眉毛一竖，色厉内荏地就要出声：“你……”
话还没说出口，却见江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径直从他们身侧的小道上走了过去，几步便到了门口。
男子的脸色瞬间一阵青一阵白，想继续呵斥，似乎又有些不敢，只得悻悻低骂一声“装什么清高！”，又带着些尴尬重新坐了下去。
反而是江寻又回过了头来，看向他们，眼神中是真切的疑惑：“我不太明白，如果我认真学这些东西，真的想要留下来，对你们来说，不该是好事吗？你们应该鼓励我夸奖我才是，为什么却要反过来嘲笑我？”
一段话说完，也不等回答，便自行出门，按照酒店的安排去员工食堂吃午餐。留下一群人，哑口无言地面面相觑。
然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空降过来的“关系户”，江寻专注的态度，却也无形中影响到了另外一小部分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酒店原本的员工，因为工作出色、外形过关，才抢到了参加宴会的资格。本想在这场全酒店都重视的大型活动中好好表现，却被一个又一个空降而来的“少爷小姐”打击得完全没有了积极性。
可此时，看到这个看起来气质最好，最不像普通人的服务生反而如此认真努力，这一小部分人也默默收起了散漫的心思，开始重新认真训练了起来。
这么一个小小的培训课上，便也因为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
接下来的两天，江寻认真跟着培训师的进度，尽量吸收着所有的培训内容。而他的身后，也渐渐跟随了越来越多的人。
原本肆无忌惮的嘲笑声，渐渐变成私下里的恶毒抱怨与揣测，江寻对身边发生的这些龌龊完全置若罔闻，只按照他自己的节奏认认真真地往前走着。
他向来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从不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人事物上。
两天的培训期，在紧张的氛围中飞速流逝而去，转眼间，时间便来到了即将举办宴会的周六。
*
周六清晨，天还没完全亮起，万星港大酒店已经彻底苏醒了过来。
整个酒店从经理到员工，每个人都摩拳擦掌，只等在晚上将于议会宴会厅举办的“星辉盛宴”中好好表现。
万星港大酒店后勤区的气氛，此时更是紧绷到了极点。
所有通过了培训课程的服务生们，都被集合在了最大的准备间里，鸦雀无声地站着，等待着决定了他们今晚乃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命运的时刻。
几位身着深色套装，表情严肃的主管，脚步迅速的，在他们已经熟悉了的培训师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一边查阅着手中的电子名册，一边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年轻人。
几个颜色最好的年轻男女，虽说都对自家的靠山信心十足，此刻，也不禁紧张了起来。
空气中气氛凝滞，只能听到众人抑制不住的沉重呼吸声。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现在开始对今晚的‘星辉盛宴’进行工作分配。下面，我念到名字的人请出列，跟着你们的指定主管去各自负责的区域。”为首的总管事声音洪亮，没有废话地直接进入了正题。低头看向手中的名单与各部门主管给出的评估意向单，开始了分配。
“A到E区，贵宾休息室，需要两人。哈里，罗亦，跟着你们的主管走。”
“西侧廊道酒水台需要三个男性服务人员，穆迪尔，托马斯，刘义，你们三个过去。”
“后厨传菜通道，五个人……”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次第念出，一个个服务区域，被迅速填满。被念到名字的人，有的面露喜色，有的则难掩失望。
不少原本以为自己只能被发配到犄角旮旯里的普通服务生，都惊喜地发现，自己被分配到了十分不错的位置。
江寻身姿笔挺地站在人群中间，心中也不免有了些紧张的情绪。
当总管事念到“宴会主厅服务”时，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被集中了过去，一股强烈的渴望与希冀，瞬间弥漫开来。
总管事像是也察觉到了这紧张的气氛，抬眼瞥了面前还没有被分配到任务的人员一眼，口中却丝毫没有停顿，快速地念了下去。
“……宴会主厅服务，六人。夏因，梁宫，芭芭拉，朱恩……”
江寻的眼中闪过喜色，彻底放松了下来。而被念到名字的另外几人，纷纷面露惊喜地低呼出声。
而那几个妆容最为精致的男女，却面色难看了下来，看向那惊呼出声的几人，眼神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总管事像是没看到众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继续一股脑地往下念。当大部分的重要岗位都被分配完毕，开始念到剩下的一些偏僻无人的边缘区域时，那些仍然站在场中没有被念到名字的精致男女们，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在搞什么！”一个眼妆精致，头发慵懒挽起的年轻女子猛地踏前了一步，尖声叫了出来。就在几秒钟前，她的名字出现在了餐具清洁组的名单里，“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刘议员家介绍来的！怎么能去洗盘子？！”
见到有人带头，另一个身材颀长高挑的男子也怒气冲冲地附和了起来：“就是！到底是谁定的名单？我爸给酒店捐了多少钱？你们让我去当搬运工？”
“凭什么那些人能去主厅？长得还没我家佣人好看，他们能做什么？你们现在马上把我换过去，不然我立刻给家里打通讯！”
一时间，群情激奋起来，无数抱怨和威胁的声音此起彼伏，场面完全混乱了起来。
总管事停下点名，冷眼扫过场上叫嚣的诸人，一言不发，任由他们闹腾。而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主管，也同样见怪不怪地站在原地，对于这些人的威胁毫无惧色，脸上只有一种见惯了这种场面而磨练出来的不耐。
在总管事冰冷的目光下，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虽然这么多人都在同时叫嚣，可真的去打通讯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待场中彻底没了声音，总管事才冷哼一声，再次开了口：“能把你们塞进来，已经是酒店给你们背后的人面子了。但万星港能击败中央星上所有的高级酒店承办星辉盛宴，背后的靠山难道是你们能比的吗？觉得背景够硬就什么都不用学，只想着靠着我们酒店的渠道去结识大人物？是谁给你们的自信？”
“你们要是对分配不满，可以，现在就脱了制服，立刻离开！我会亲自向引荐你们过来的人说明原因，看看他们是得罪得起我们酒店背后的东家，还是你们的价值值得他们为了你们出头！”
这番话语一出，几个混在人群中叫嚣得最厉害的人瞬间脸色煞白，张了张口，却再也不敢发出一个音。
见这些做着美梦的年轻人终于知道了厉害，总管事这才冷哼一声，继续往下点起了名字。
从这之后，再无一人敢打断他的话语，工作分配在这样的气氛下迅速结束。
那些打扮得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的男女们，面色难看眼神愤恨地看着江寻等人，各自跟随着主管散了开来，前往分配的岗位上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而江寻，历经了几番辗转，终于站在了议会宴会厅前，看到了这个即将迎来本年度最盛大的一场宴会的场所。
时近傍晚，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水晶灯璀璨夺目，流光溢彩的印染桌布铺设得整整齐齐。精致的餐具银光闪闪，空气中弥漫着花朵与高级香水的芬芳。
夜幕缓缓降临，整个宴会厅，如同镶嵌在中央城中心的明珠般，开始绽放出属于它的璀璨光辉。
宴会厅外，无数悬浮车带着身后喷出的光带，划出道道绚烂的花纹渐渐汇聚过来。
星辉盛宴，即将在这里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说：修好！明天宴会开始啦~~激动人心的时刻马上到了！[墨镜]
第159章
中央星盖亚诺瓦， 中心群岛“星枢”，议会宴会厅。
天色刚刚黯淡下来，宴会厅门口便已经被往来穿梭的各式座驾照耀得灯火通明。
许多受邀而来的宾客， 早早便换上了锦衣华服提前抵达了宴会厅， 宴会正式开始前的暖场时间， 也是一个非常好的社交时机。难得能够参与进这场盛会的人们，大多不愿意错过这样一个拓展人脉的机会。
还有几位兼职了星网博主的年轻人，此刻正操纵着无人摄像机， 立在宴会厅门口的台阶上， 滔滔不绝地向网友们直播着这场盛况，每遇到有大人物到场，便要与有荣焉地介绍几句，引得弹幕阵阵羡慕感叹。
更多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宾客们，则是早早在门口验证过邀请函后，便款款步入了厅中。今日的宴会厅， 几乎汇聚了整个联盟最具分量的那些大人物， 无人舍得将时间浪费在场外。
宴会厅经过几天的准备布置， 此刻已经灯火辉煌。高耸的厅顶上，是由著名画师彩绘的一系列联盟重大历史场景， 巨大繁复的水晶灯环绕着中心悬挂着，将整个大厅照耀得如同白昼。
光可鉴人的石质地面上， 倒映出其上衣香鬓影的蹁跹身姿，又被身穿修身笔挺礼服的绅士们踏过， 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入目所及极尽华丽，耳畔鼻尖萦绕香风絮语。
一片盛世流金的奢靡盛大。
暖场环节中，尚未有重要人士到场，这会儿活跃在场中的， 大多是商界名流、军方代表与一些社会人士，还有一些名声不显的小家族子弟。众人在舒缓的音乐声中，端着酒杯，洋溢着笑容，不停穿梭着，寒暄交谈着，整个会场随着他们的低声谈笑渐渐热闹了起来。
身着统一制服的服务生们，此时正托着放满了酒杯与精致餐点的银盘，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宾客之间，动作流畅又低调有礼，显示出一种精心培养过的专业素养。
江寻此时就是这些服务生中的一员。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在手中的工作上，在恰当的时候为客人们添上新酒，送上精致的餐点，偶尔也会不留痕迹地为几个初次经历这种大场面的客人指引一下方向。
他的动作标准有礼，却又极为低调，毫无存在感，就这样巧妙地将自己隐藏在了一众忙碌的服务人员之中。
几位与他一同被分到主厅的出身普通的年轻人，显然不如他如此镇定。尽管在培训时已经被主管反复叮嘱过礼仪规范，但亲眼见到以往只能在新闻、星网上看见的大人物与社会名流们，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仍让他们心中激动不已。只能借着低头或转身的瞬间交换一个兴奋的眼神，用嘴型与气声悄悄念出一个又一个认出的名人。
“看那边！是不是科尔家的公子……”
“快看！是奥莎利亚！天啊，听说她马上要息影嫁入豪门了！原来是真的！”
“嘘，小声点！快看那个，是寰宇集团的董事长！”
“刚进门的是不是军方的人？好年轻的上校！”
江寻没有太过注意服务生们的动静，但几人压低的惊呼声还是不时飘到他的耳畔。
他一边随时留意着宾客们的需求，一边分神，从飘散在空气中的只言片语中，捕捉着他想要得到的消息。
“……威尔逊……还没来？”
“今年听说也邀请了……陆……”
“陆家家主没跟他一起……听说……”
嗡嗡嗡的议论声又轻又杂，江寻需要非常用心才能捕捉到一二有用的信息。然而这些已经足够，江寻压下些许躁动的心情，低敛眉梢，耐心地等待着。
偶尔看到几个有些眼熟的面孔，还要迅速隐藏起自己，完美扮演出一个沉默而专业的服务生。他可不想在胜利前夕，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乱子，妨碍到自己的计划。
他的这种对宾客们悄然躲避的举动，甚至引起了与他一起参与过培训的同期服务生的好奇。趁着添酒的间隙，眼睛探究地看向他，忍不住小声地问了出来：“夏因你……你怎么真的一直在干活啊？不趁着这个机会去那些大人物面前露露脸吗？”
即使江寻在培训期间始终认真，但他明明相貌出众，又是靠着关系在宴会开始前夕才塞进来的，他们一直觉得江寻的目的与那些“关系户”们无异，只是手段更加高明了一些。
江寻一眼便看懂了对方未尽的话语，可他显然没打算对一个只认识两天的过客解释，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笑了笑，便重新投入了自己的工作中。
然而，麻烦并不是你不惹，它便不会来的。
就在他躬身刚刚为一位客人送上了甜酒，准备返回备餐区时，一个惊讶的女声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夏因？”
江寻脚下一顿，马上便认出了这个有些熟悉的女声，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缓缓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原来是她——季千钧。
江寻刚才注意躲着的都是一些在圣所认识的学员导师们，他倒是没想到，向来一幅雇佣兵打扮的季千钧会出现在这里，还变得与平日里如此大相径庭。
她今晚终于换下了那身不离身的战斗服，穿上了一条与她的发色十分相配的红色晚礼服。礼服考究又大气，完美地衬托出了她的好身材。闪烁着微光的红色布料蜿蜒流淌下来，长长的下摆只开衩到膝盖的位置，露出一条肌肉匀称的小腿，却流露出十足的女人味。
今天的季千钧敛去了那股锋芒毕露的气质，将周身的气息全部收敛了起来，丝毫没有一点儿巅峰A级哨兵的痕迹，外人看去，只会觉得面前是一位高贵优雅的女士。也怪不得江寻一直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此刻，她正如场中所有人一样，手中执着一只晶莹的水晶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江寻这一身服务生制服。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带着惊诧与惋惜，似乎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般身份的江寻。
“真的是你？！”季千钧语气里尽是难以置信，“我听说了洛伦茨的事，知道你失去了积分赛的奖励，可是……你好歹也是圣所有名的B级向导，就为了来这次宴会，你还跑去……做服务员？”
“你……”季千钧不住地打量着他，看着他的眼神惋惜，“就算没有了洛伦茨，应该还有许多高阶哨兵想要追求你的吧？你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还是说……”见江寻一直不说话，连眼神都不与她对上的模样，季千钧有了新的猜测，“你想来这里找一个更好的？比洛伦茨更好的，好在他面前争口气？”
江寻看了季千钧一眼，暗叹一口气，他早就看明白了季千钧其人，他们两人的三观是完全不同的，根本无法互相理解。他也没有兴趣去向她剖白自己的想法。
可季千钧却将江寻的眼神看做了被她说中心思的难堪，忍不住摇了摇头。
原本正欲恨铁不成钢地再说几句，可看着江寻今日这幅低眉顺眼又秀色可餐的模样，却忍不住心中动了动。
之前见到这个夏因向导的时候，他无不是一幅高岭之花不可采撷的模样，自己虽然一直没放弃追逐他，可心中抱着的，始终是绑定一个高等级向导的念头，旁的想法却是很少。
今天乍一看到他这幅模样，反倒正正好切中了自己的爱好，不禁心痒不已。
季千钧的眼神流连在江寻身上，心中忍不住斟酌了一下，这才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一些：“夏因，我之前说过的话依然算数，如果你愿意和我绑定的话，我可以代替洛伦茨成为你的哨兵。你还没出圣所单纯的环境，所以对他有光环。我虽然不是什么高层重要人物，可论在塔中的影响力，他可是远远比不上我的。如果你真的想要找个比他更好的，不如选和你匹配度高的我。”
她自觉自己的提议对江寻也是好事。之前一直被洛伦茨抢走机会，看起来没什么希望，她才把目光转向了S级向导。可如果现在被洛伦茨背叛的夏因愿意和她绑定的话，那捡一个现成的合自己心意的向导，对她来说也不亏。
“你不如好好考虑下，以你现在的模样……”她的目光扫过被江寻稳稳托在手中的托盘，意思不言而喻，“就算在其他更加尊贵的大人物面前露了脸，也混不上什么分量的，顶多一场艳遇罢了。”
季千钧今天的话说得比在圣所中见到江寻时直白得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两人身份的差异。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面前的男人竟然没有丝毫动心的意思，依然如以前一样迎上她的视线，干脆明了地拒绝道：“感谢您的好意，季女士，但我目前并没有与您绑定的打算。”
连拒绝的话语都与以往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仿佛两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差距，仍不曾被他看在眼里。
季千钧愣了一下，仔细盯着江寻看了几秒，仿佛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点犹豫或者言不由衷的痕迹，却什么也没发现。
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小火苗瞬间被扑灭，季千钧迅速冷静了下来，方才的那点因为美色而动摇的念头，在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
但她也没有失礼，如果她追求S级向导失败，那夏因还会是她的备用选择，没有必要现在就将两人的关系撕裂开来。
她重新微笑了起来，客气地对着江寻点了点头：“好吧，人各有志。不过如果夏因向导想通了，还是可以随时来找我的，我的承诺一直有效。”
说完，也不再看江寻的回应，干脆利落地转身，几步走开，端着酒杯就迅速融入了不远处一个正谈笑风生的小圈子，仿佛刚才两人的那番对话从未发生过。
江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趁被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之前，不动声色地退回了备餐区，稍加整理，再次投入了默默无闻的工作之中。
人来人往，喧嚣依旧，无人留意到刚才发生的一点点小插曲。
外间的天色越发黑沉，而宴会厅门前的车流越发忙碌起来。
时间接近宴会正式开始的时辰，宾客也越发密集了起来。
流光溢彩的灯光下，前来的宾客身份也越发贵重。平日里只能从新闻、传闻中见到的身影，在今晚这间宴会厅中比比皆是。
江寻的动作越发熟练而专业，将自己化为一颗不起眼的齿轮，在自己的轨道上不停歇地运转着。
从差不多一刻钟前开始，联盟各方世家大族开始陆续抵达宴会厅。
江寻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即使已经收敛了自身的精神力，敏锐的感知还是不断将在场众多的力场波动与情绪碎片不断反馈给他。
如他事先所知的一样，随着厅中宾客人数的增加，汇聚起来的向导数量越来越多。江寻粗略扫过，大部分都是衣冠楚楚、适龄尊贵的世家子弟。几乎个个都是自己那一方小群体的中心人物，被追求者亦或拥趸们环绕着，谈笑风生。
他们似乎也对彼此的来意心知肚明，每每迎面碰上，便要带着假笑寒暄一通，又在转过身后立刻变作另一副模样。
不少人的精神波动都带着股子相似的焦灼与期待。即使与围绕在身边的小团体热烈交谈时，余光也始终注意着宴会厅那扇巨大华丽的鎏金大门。每每有新人进门，便将注意力投射过去，仿佛在等待着某个特定人物的到来。
江寻对他们的目标心知肚明，因为他的目标也与他们相同。
就在此时，一阵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的交谈声飘过了江寻耳畔，其中被反复提及的一个名字，让他马上将注意力完全转移了过去。
“……真是不好意思，厌离就是太专注于军务了，这不，连今天的宴会也要先去军部那边……”
“陆伯父……哪里……陆少将……事业为重……”
“……你父亲之前说的合作……一定的，厌离待会儿就到，阿曼达小姐放心……”
“……万一匹配不上……您放心，家父一定遵守……”
江寻眉头一皱，立刻从对话中听出了不对。他不动声色，端着摆满了酒杯的托盘，自然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了几步，停在了一处装饰性的立柱背后，于是，更加清晰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
“……阿曼达小姐放心，我这个三子向来最听我这个父亲的话，今天一定让你们见上面。”
“伯父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就是不知道陆少将会不会看不上我这样一个低等级向导……”
“怎么会！阿曼达小姐知书达理，您父亲与我们陆家也是多年的旧相识了，亲上加亲，他当然是愿意的。”
江寻心中一紧，微微侧头，将不远处正在说话的两人尽收眼底。
对话的两人，一方是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一身质料高级的深色礼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手插兜一手端着一只酒杯。身姿笔挺气势强大，面容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感。
此刻，他正满面笑容地看向站在他对面的一位年轻女士，与她聊着一些关于陆厌离的话题，似是对这位女孩十分满意。
而与他交谈的，是一位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漂亮女孩。她一身价值不菲的纯白小礼服，精致的妆容下，是面带羞涩的笑脸。言谈之间，又不时流露出一副属于少女的纯真仰慕，似乎对不久之后的见面非常期待。
她听着中年男人的话语，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不时在对方说话时露出或是惊讶，或是憧憬的表情。
两人的一番交谈可以说得上是相处得宜，如沐春风。
而江寻，也通过两人的对话，确认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份——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陆家家主，陆明远了。
“……陆伯父，其他都好谈，不过我还是有些顾虑。”女孩聊着聊着，话音一转，变得犹豫又小心翼翼，“您知道的，当年陆少将天赋能力之强，连靠近他一些都有可能会不知不觉中毒，更不要说长期接触……不知道这次康复归来，他真的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能力了吗？”
她歉意地对着陆父笑了笑：“您别怪我直接，我们自然是相信陆家和您的，只是……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父亲实在对这点非常担心。”
陆明远脸上的笑容丝毫没变：“我理解！你放心，既然我陆家敢让他出来走动，自然是对他如今的状态有万全的把握。早在他刚刚康复的时候，便在愈灵殿中经过了检测，厌离如今不仅完全控制住了自身的天赋，连精神力水平都得到了全面的提升，相信你在之前的接触中，应该也见识到了这一点。”
“听伯父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听到这些话，女孩马上面色一变，刚刚还挂在脸上的忧虑转瞬间消失无踪，“我父亲也对陆少将十分欣赏，若是我们的事能成，您放心！以后我们汉特家一定全力支持您的一切决议。”
“哈哈哈！好说好说！到时候都是一家人，我们陆家也会对你们全力扶持的。”陆明远哈哈大笑道。
他看向女孩的眼神变得深邃，面上满是满意之色，可心中却转着完全不同的念头。
原本他在陆厌离刚刚觉醒天赋时，就断了联姻的念头，只看他能力实在强大，便想着在他坏掉之前多为家族谋得一些优势。谁知道他还有康复完好，重新归来的一天！如今更是控制住了能力，还获得了不少家族的青睐，发出了联姻的邀请，对他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说实话，消息传出的时间太短，现在表露出联姻倾向的，还没有让他特别满意的对象。
陆厌离怎么说也是全联盟有数的顶级哨兵，联姻的价码可不能低了去。
他也不是非要选汉特家不可，只是他们家族，现在刚好是所有联系他的家族里，条件最好的一个。
不如就先让两个人相处着，趁着两个家族关系暧昧期间，把好处拿到手再说。若是后续又有更好的选择了，大不了换人就是。
不管怎样，陆家都不会吃亏。
两人各转着不同的心思，表面上却言笑晏晏，可他们的字里行间，对于陆厌离本身的想法，却无一人在意。
江寻的心脏微微收紧，一股心寒的感觉弥漫开来。
陆父话语中对陆厌离的那种控制感，不在意的态度，绝非一天两天造成，而是成年累月的肆意对待，培养出来的一种习惯。
据他所知，陆厌离的母亲并非陆父的原配，如今也早已过世。在那个陆家里，唯一与他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的，就是陆父了。连他对待陆厌离的态度都是如此，更不要说那个家中另一位原配夫人留下的二哥了。
江寻心中抑制不住地心疼。
他的小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路长大的吗？
一直被视为家人的人如此肆意对待，随意利用？
想到他们的初遇，他忍不住地想，他当时明白自己的父亲对他的抛弃吗？他是否痛苦？是否不甘？是否连痛苦与不甘都无人可以诉说？
所以，只是一点点的甜，便能让他铭记至今，始终没有放弃地寻找着他吗？
纷乱的思绪涌上心头，酸涩与心痛充斥心间，又被江寻强行压抑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将此刻翻涌的所有情绪锁入心底。
没有关系，既然你们不懂得好好珍惜，那他从此以后就归我了。
我的猫我自己来心疼，以后，我会补偿给他所有缺失的关心与爱护，胜过你们所有人。
他重新端起酒盘，最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人，从立柱旁走了出去。顺势行至一位宾客身边为他添上了新酒，而后转身就走，动作间流畅自然，没有再回头看那两个人一眼——
作者有话说：修完！今天又吭哧吭哧熬了一天才写出来……[爆哭]明天猫猫出场！这次一定！
第160章
外间刚刚抵达的宾客越来越少， 离宴会正式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江寻将一位受不了过于混杂的力场压迫的年轻向导小姐，送入安排在侧厅一旁的休息室后，看着正在一格一格走向七点的时钟， 心中不禁有些焦躁。
到现在他还没有看到陆厌离出现， 难道自己猜错了， 他根本不打算来参加这次宴会？
江寻正暗自担忧，刚刚回到大宴会厅，便听靠近入口处的人群突然沸腾了起来， 喧嚣的声浪陡然拔高了一个度。
惊呼声， 兴奋的议论声，如潮水般迅速从入口处向着宴会厅内部蔓延了过来。于是，原本分散在各处交谈的宾客们，纷纷不自觉地或是扭头查看，或是向着入口的方向转移了几步，试图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而一些盛装打扮， 脑子又足够灵活的年轻向导们， 早在骚动刚刚出现的时候， 便机灵地提前挪动了脚步，向着入口的方向簇拥了过去。
江寻的心头猛地一跳， 一种强烈的预感袭来，心头涌起的悸动几乎让他拿不稳手中的银盘。他立刻意识到了， 是他来了！
他马上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更加靠近一些， 哪怕让他远远地看一眼，真切地看看他的小树如今的模样。
可前方人群拥挤，名流云集，而他此时却一身服务生的制服， 手拿银盘肩搭餐巾。如果现在不顾身份地去与这些名流们失态拥挤，恐怕根本等不到他见到人，便会马上被赶出宴会厅。
稍一犹豫，便被汹涌的人潮彻底挡在了后面，不得寸进。
“是陆少将到了？”
“陆少将今天居然是和第八军团一起到的，刚才陆家族长来的时候没看到他，我还以为他又不来了呢！”
“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人……”
“别挤了，我的妆都要花了！”
身边不断地传来各种特意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声，确认了江寻的猜测，可他完全靠不过去，只得凭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勉强从人群晃动的缝隙中，望向前方那片人声鼎沸的区域。
隐约间，他似乎看见一头在灯光下泛着淡淡银辉的浅灰发丝，又在下一刻，被更多拥挤上去的人潮彻底淹没。
然而，这片区域的骚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只过了几分钟，情况似乎就有了新的变化，人群的情绪冷静了下来，开始缓慢地散开。压抑着激动的兴奋议论声，也化作句句失望的叹息。
江寻依着惯性踏前几步，见此情形，有了些预感。
“……怎么这就进去了？”
“休息室……军部的人守着门呢，谁也不让进了。”
“……他不是康复了吗？怎么还躲着人？”
“就说你们人太多了……”
“那怎么办？我父亲让我务必要搭上话呢……”
“待会儿的授勋仪式上他总要上台的，等等吧。”
“哎！只能如此了……”
听着这些失望的低语抱怨，江寻也暗自叹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都是冲着陆厌离来的，难道他们平时都见不到他，全都等着这次宴会凑上来吗？
收敛下心神，正要继续手中的工作，却见入口处再次传来一阵新的骚动。
江寻有些疑惑地转头望去，却发现这次的主角换成了好几位穿着整齐圣所制服的年轻男女——正是本届积分赛哨兵、向导学院的前五名优胜者。
江寻一眼就看到了被簇拥在人群中，化了精致妆容的桑扶，他正笑容灿烂地与身边的年轻哨兵说着什么。
而这位哨兵，外貌如冰雪般清冷，站在桑扶身侧，挂着矜贵的微笑，看起来与场中教养良好的世家子们没什么不同——正是洛伦茨。
几位圣所精英的联袂到来，不仅引起了附近那些年轻子弟的注意，连更远处的军部高层们，也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第一时间关注起了今年这批即将被各势力吸纳的新鲜血液。
一些刚才急急凑了过来，却没与陆厌离搭上话的年轻向导，顺势就与这些优秀的平民哨兵攀谈了起来。
江寻丝毫没有凑这个热闹的意思，立刻躬身侧头，脚下一转，隐入一旁的人群后面，避开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依照桑扶的性格，若是这时候被他看到，定会再次惹出风波，现在可不是和他们因为一些没有必要的争锋起冲突的时候。
这两波来客汇入宴会人群中后，后续来的宾客就没有什么重量级人物了。很快，时间来到了晚上七点整，悠扬庄重的钟声在大厅中响起，瞬间压下了宴会厅里所有谈笑絮语。
众人自动向着中央的舞台汇聚过去。
主灯光开始缓缓变暗，一束柔和的追光随着缓缓走上高大舞台的身影洒了过去。前一刻还在嗡嗡低语的宴会厅，声音渐息，所有的宾客都停下了交谈，目光随着那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转向了舞台。
这位老人头发已经花白，脸上被岁月刻画下深深的刻痕，前行的步伐不紧不慢，神色间不见特别，可他周身笼罩着的那层无比雄厚的精神力场，却毫不吝啬地向人们展示着他的强大——来人正是联盟“塔”组织最高指挥官，二十年前的联盟至强哨兵，塔内尔阁下。
只见他缓缓迈步，走上了舞台最中心，下一刻，嵌在宴会厅墙壁上的扩声器中，便传来了他沉稳的声音：
“尊敬的各位来宾们，大家晚上好。
欢迎各位出席今晚的星辉盛宴，今日我们汇聚于此，不仅是为了表彰过去的成就与牺牲，更是为了点燃引领明天的信念火炬。每一位站在这里的哨兵与向导，都是联盟屹立不倒的基石。
联盟因各位的守护而强大，未来因为你们而充满希望。
在此，我谨以最高指挥部的名义，向所有为联盟做出杰出贡献的哨兵与向导，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你们的勇气与智慧，将被永远铭刻在联盟的历史丰碑上。
请我们共同举杯——”
说到这里，老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环视四周。而场内的人群，此时也被他澎湃的情绪所感染，纷纷共举酒杯。
“为了联盟，干杯！”
老人说完这句话，满饮下手中金黄的酒液。
大厅中众人同时共饮，而后，经久不衰的掌声响起。
简单的致辞结束，整个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晚宴正式开始。
所有宾客们，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座位，有序地纷纷入座。酒店的工作人员开始次第入场，将来自各个星球的特色珍馐鱼贯送上。
所有宾客，无论是权倾一方的大人物，还是初出茅庐的圣所学员，在此刻，纷纷展现出了自己最优雅最得体的一面。
即便是再桀骜不驯的刺头，在此时，也藏起了他们的锋芒。
江寻与其他的服务生们一起，进入了最忙碌的时刻。虽然他不在后厨与传菜组，可此时，宴会厅中亦有许多的宾客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的任务，便是第一时间为每一桌的客人提供恰当的服务。
穿梭在餐桌之间，江寻一边留意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借不经意扫过的余光快速看向全场。
目光扫过军部各位高层们就座的区域时，终于找到了那个身影。
陆厌离没有回去陆家的座席上，而是与第八军团的长官们坐在一起。此时，他正微微侧过头去，与身边的威尔逊军团长说着些什么。明亮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似乎也没有令他暖和起来，眉眼低垂，表情寡淡，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收回目光，江寻再次瞟向相隔不远的另一桌。
那位如白百合般精致漂亮的阿曼达小姐，正坐在陆父身边，目光时不时地觑向军部座席的方向。而陆明远，此时正面露笑容，频频与同座的几位各家族话事人交谈着，偶尔瞥向军方那一桌的目光中，泛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安静的氛围中，反而显得比刚才的喧闹更加暗流汹涌。
随着细微的餐具碰撞声，最后一道甜点也被送上了众位来宾的餐桌。多余的餐盘冷炙被悄然撤了下去，宴会厅中的灯光再次发生了变化。
聚光灯重新聚焦在了中央的大舞台上，众人适时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微转过身子，看向舞台中心。
盛宴最重要的环节来临了——授勋仪式，即将开始。
*
当所有的视线被聚焦在前方的舞台上时，庄重而略带激昂的音乐适时响了起来。
一位身着笔挺庄重礼服的主持人，用饱满的声音，向在座所有人简略地讲述了这一年之中，联盟所经历过的所有重大事件，与取得的重要成果，紧接着，宣布为所有贡献卓著的英雄们举办的授勋仪式，正式开始。
“联盟星历321年，第一枚‘赤焰勋章’，授予第七军团，李峰少校。表彰其在M72星系，阿卡斯入侵战中，率领守军在失去补给的情况下，死守防线长达七十二小时，护卫当地平民安全撤离……”
……
“联盟星历321年，第九枚‘桂叶勋章’，授予愈灵医疗中心，尼克斯博士，表彰其在哨兵精神潜力研究中，做出的突破性贡献……”
……
从低阶到高阶，一位位功勋卓著的哨兵与向导的名字被主持人郑重宣布。
受勋者中，有年轻气盛，目光明亮的小伙子；有举止温柔端庄，面带微笑的女士；亦有满头白发，脚步蹒跚的老者。
无论男女老幼，皆在这个庄重的场合里，穿上了他们最体面的军装或礼服，在聚光灯的追随下，一步一步沿着那条铺满了鲜血、汗水与荣誉的通道，向着舞台中心走去。
通道两侧，此时站满了胸前佩戴了满满勋章的观礼者们，他们都是曾经同样走过这条道路，最终踏上了自己光辉人生的前辈们。
如今，他们同样身着礼服，面带着笑容，向着每一位走过的受勋者鼓掌行礼，看着这些后辈们走上相似的充满希望与荣誉的道路。
舞台正后方的全息屏幕上，不停闪现过短暂却充满了震撼力的视频片段。
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一身血火的战士石破天惊的一击；实验室里，胡子拉碴的研究员们拥抱欢呼；洪水肆虐的废墟中，一人将晕过去的孩童高高举过头顶；苍茫的宇宙中，白发老人独自一人守在望远镜前奋笔疾书。
每一个片段，都无声述说着这些平凡的战士们，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中做出的牺牲与奉献。场中所有宾客，掌声经久不息。
之后，塔内尔阁下亲自为每一位受勋者佩戴上象征着荣誉的勋章，与每一位激动的受勋者敬礼握手。
此刻，无论利益纠纷、贫富贵贱，每一道投向他们的目光中，都充满了佩服与真诚的敬意。
流程有序地进行下去，一波又一波受勋者从最高指挥官阁下手中，接过自己的勋章。勋章的等级也逐渐增高，整个宴会厅的气氛逐渐升到了最高潮。
终于，主持人带着激动的神情，最后一次登上了舞台正中心，而背景音乐，也在此时适时变得更加恢弘而庄严。
察觉到了气氛的改变，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更加集中了起来。
主持人环视场中所有宾客一圈，而后，将目光落向场边的大门，激昂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最后，联盟星历321年，‘紫荆守护者最高勋章’，授予第八军团，陆厌离少将！”
这句话被大声宣布出来的瞬间，安静的宴会厅中骤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呼。紫荆守护者勋章，塔组织能够授予哨兵与向导的个人最高荣誉勋章，在此之前，已经有数年未曾有人获得。
场中诸人大多听说了在这一次星辉盛宴中，会为陆厌离颁发勋章，但无人能想到，竟是最高等级的紫荆勋章！
此时，主持人的声音还未停下，他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感慨，洪亮的嗓音中充满了由衷的尊敬：“陆厌离少将，十二岁入塔，十六岁入伍，十九岁便因执行任务过于频繁、高强度，精神急剧恶化，不得不被迫进入休眠状态延缓身体的崩溃。从此彻底放弃了所有的个人生活，将所有的清醒时间都奉献给了联盟。”
“自他入伍以来，共执行高危任务高达一百二十七次，各种中级以下任务四百余次，从军以来，歼敌人数至今仍位列联盟记录榜首！直至彻底陷入堕化状态前夕，仍无私无悔地为联盟的和平稳定，奉献着自己的所有力量。其强大的战斗力与坚若磐石的意志，为所有的士兵树立起了光辉的榜样！”
随着主持人慷慨激昂的话语，舞台后方的全息屏幕上，也开始播放出一个个片段。
无数漂浮着的星舰残骸中，骤然飞掠过的一道几不可见的墨绿色影子；浑身染血，独自冲入涛涛虫海中的决绝背影；无声无息地躺在医疗舱中，被红黑色的腐蚀性不知名液体灼烧得几乎失去半边面孔的残破身躯；一只满身伤痕，却远远避开了所有幸存者，独自守在幸存地门口的霸气灰狮。
以及最后，从自己脖颈后拔出哨兵核心芯片，化为一只瘦弱灰猫，独自奔入山林中的身影。
这些片段没有刚才所播放出的那些制作精良，激动人心，甚至许多都能看得出，是在非常紧急的状况下录制而成的，画面剧烈摇晃、模糊不清，破碎而无声，可恰恰是这样毫无修饰的镜头，向所有人展示出了一位坚强的战士惨烈而短暂的一生。
场中因为这出人意料出现的“紫荆徽章”而爆发出的议论声，在这一个又一个破碎的镜头下，渐渐安静了下来。
镜头不停地跳转，所有人看着画面中那个唯一的主角，从眼带稚嫩的少年一步一步走来，化作一位阻挡一切暴风骤雨的强大战士，不少心性纯净的少男少女，都不禁泪湿眼眶。更多的宾客们，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舞台上的全息屏幕，面色动容。
台上的主持人还在继续着：
“然而，除了这些卓越的功勋之外，因为陆少将天赋能力的特殊性与极高的失控风险，在此之前，他长期处于公众的视野之外，不仅功绩不显，还始终独自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与痛苦，数次濒临崩溃，又凭借其强大的意志力坚持存活了下来。其功勋之彪炳，意志之坚强，足以照耀整个联盟历史。”
“但也是因为其极度危险的天赋能力，无法现于人前，过往的无数功绩，始终没有得到它们应该获得的称誉。如今，在其奇迹般康复归来，重归秩序之际，‘塔’总部与联盟军部经过共同决议，决定补授此枚‘紫荆守护者最高勋章’，以表彰陆少将在过去、现在，以及不远的未来，为守护联盟的和平稳定所做出的一切奉献与牺牲！”
话音落下，先是一片寂静，随即，一个孤零零的掌声从场中响起。而后，越来越多的人回过了神来，用力鼓起了掌。最后，整个宴会厅陷入一片雷动之中，掌声久久不散，甚至将恢弘的背景音乐都完全压了下去。
在所有人激动的掌声中，聚光灯被猛地打在了侧面门廊的入口处。两位战士面色郑重地跨步上前，一左一右，轰然打开沉重的大门。
一个瘦削的人影，出现在了那聚焦的光晕之中。
陆厌离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军装，脊背挺直，面色有些发白。
似乎是对这样众人瞩目、掌声雷动的场面不太适应，他抿了抿唇，在原地停顿了片刻。而后，才在众人尊敬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踏上了那条通往舞台中央的光荣之路。
他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头微微低垂着，看不出一点儿身为顶级哨兵的强悍气势，可仍在播放着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视频片段，每一帧都在述说着他无与伦比的强大与坚韧。
通道两侧，所有的荣誉卫士们，不论军衔高低、身份地位，在此刻，都肃然而立，在他走过时右手抱拳横于胸前，微微躬身，向他致以最庄重的礼仪。
当他走上舞台，站在最高指挥官塔内尔阁下身前时，在场所有身着制服的宾客们，不论是来自军部的在职军人、塔中各部门的工作人员，还是圣所中，即将毕业走上新的人生道路的学员们，纷纷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抬手向他敬上最庄重的礼仪。
此时，所有的权衡算计、斟酌利弊都被人们抛在了脑后，这是所有受到其恩惠，得以生活在安定繁荣之下的联盟公民，对至强的守护者最为真挚的敬意。
塔内尔阁下带着欣赏的目光，对陆厌离点了点头，亲手从身旁的灿金托盘中，捧起那枚沉重而璀璨的紫荆花勋章，佩戴在了陆厌离的胸前。
而后，郑重了面色，向着陆厌离行了一个最为标准的军礼。
再一次的热烈掌声，随着陆厌离的回礼响彻整个宴会厅。
江寻站在众人身后的服务生队伍里，手中拿着的托盘早已忘记了放下。他远远地隔着汹涌的人群，遥遥望着那个站在最高的舞台上，接受着万众瞩目与敬仰的年轻男人，嘴唇颤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情的大手紧紧攥住，无穷无尽的酸涩与自豪，交织在一起，在胸腔中沸腾。
那个瘦削而安静，轻轻垂着头的青年，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平和而淡然。
可最前方那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却在不断放映着看不到尽头的惨烈影像。那些晃动着的镜头，破碎的身躯，满身的鲜血与污浊、残肢与内脏，都在无声诉说着这个还不足三十岁的男人，荣耀而残酷的前半生。那是他未能参与的人生，不曾目睹的痛苦挣扎。
他几乎不敢将那些影像中的主角和台上的人重合在一起，只是稍稍联想，都感觉痛彻心扉。
可同时，他亦为了这满场真挚的敬意而为他自豪。
这就是他的小树，荣耀的联盟战士，陆厌离少将——
作者有话说：江江心疼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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