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迁才回到家就听说媳妇生了。
他心一揪, 撒腿就往媳妇那边跑,还没进屋呢,就听屋里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
这是……生了?
时迁恍恍惚惚, 见到了床上的一大一小两人,这可不就是生了。
锦欢这是第二胎了, 相较于生阿九那会儿生的要快多了,从发动到生产一共不足两个时辰。
说来跟一般生产的妇人相比, 那真是少受很多痛了。
接生婆对着时母不住夸赞她儿媳有福气, 身子骨十分康健, 生的这般干脆, 大人跟孩子都少遭罪,可谓十分难得了。
时母的嘴咧得大大的, 一点儿不客气地应和“那是,我这儿媳确确实实是个十分有福的。”
瞧见时迁近进屋,接生婆笑眯眯地跟时迁报喜, “恭喜大人, 夫人给您添了个七斤半的胖小子。”
哦, 儿子啊, 时迁应了一声, 没管孩子, 先问他媳妇怎么样了?
得知锦欢一切都好,时迁才匀出余光来看新出世的儿子。
这一看不得了, 饶是一贯形容端方的时大人,再看过了儿子的面容之后,那嘴角也不由得疯狂抽动。
这就是他儿子?
他跟她媳妇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明明他媳妇生得面若粉团、姿容娇艳,他不说多好看,起码也是端端正正吧, 可他儿子这毛猴一般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那红彤彤的肤色,皱皱巴巴的小脸,眼睛都没睁开……这怎么可能是他儿子?
时迁“嫌弃”的神情太过明显,叫才得了大孙子心情正美的时母心里一巴掌拍了过去,“你瞅瞅你你那表情,什么意思?我孙子哪不好了?”
哪不好?当然是长得不好啊!
时迁揉了下被拍打的肩背,说了一句。
边上接生婆就帮着解释开了,讲小孩子家的刚出生都这样,等长开了就好,光看小公子这五官那肯定丑不了,妥妥的俊小伙子。
“真的?”
时迁复低头望了一遍儿子,很不敢相信,这么丑的孩子,之后能变好看?
“有孙万事足”的时母就白了儿子一眼,“哼,你小时候还没我大孙子好看呢?”
时迁:“…………”
***
因着时迁对亲儿子的嫌弃,导致时母对时迁一直没个好脸色,就连锦欢睡醒之后对着时迁还是时不时冷哼一声的。
锦欢就问怎么回事?
时迁摸了摸鼻子,略显心虚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怕锦欢不能理解,他还拿阿九举例,说阿九出生时候那是又白又可爱,哪像这小家伙,又红又皱,跟个毛猴子似的?
这回换锦欢无语了。
阿九那会儿多胖啊,足有九斤,这个可比不了他姐。
再一个,生阿九那会儿时迁忙着读书,等时迁回来见到阿九,小姑娘丑的时候早过去了好嘛?
锦欢跟着一解释,时迁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说,那他那么嫌弃儿子……好像是有些过分?
时迁端着粳米粥,一勺一勺地舀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差不多不烫人了跟着就往锦欢嘴里送。
也不知是不是米粥的热气蒸的,他脸上晕开红痕。
锦欢本来还觉得她辛苦生出儿子来,却被时迁“嫌弃”还想折腾折腾他来着,见着时迁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她心又软下来。
哼,她就大度一回,不跟这个粗心的男人计较了。
锦欢怕时迁不自在,跟着就转了个话题,“我这可是生了个儿子,你不是说跟皇上有个赌约的吗?
——咱们这可是赢了,皇上不会赖账吧?”
打锦欢生产,时迁一直精神绷着,顾着媳妇跟孩子,压根没想到这茬子,锦欢这么一提醒,他想起来了。
对啊,他赢了,这不就是该去向皇上讨债的时候了嘛?
***
再一次进宫,时迁就跟皇上提起他媳妇生了个儿子的事情。
天子淡定地应了一声:“哦。”
跟着他仿佛随意地走动了几步,转过身去,只留给时迁一个倔强的背影。
时迁抬了抬眉,跟着又说笑般说起先前的赌约,叫皇上不必放在心上,只是玩闹而已,玩闹而已,真的只是玩闹而已。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天子:“……”
背对着时迁的天子疯狂鼓起嘴巴:无声地“谴责”时迁,哼,要是真心给他留面子,当那赌约是玩笑现在难道不应该装不知道。
完全放过不提。
结果时迁咋做的?
他非但提了,还一遍一遍地重复,哼哼哼,小肚鸡肠的男人,吊死在一棵树上的没出息男人,哼……
最可恶的是,他后宫佳丽“三千”,居然真的输了,输了时迁这么个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人,呜呼哀哉,真是太丢他面子了。
天子哼哼了几遍,才转过身来,对时迁翻了个白眼,“朕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既立下赌约自然愿赌服输,既然爱卿运气足,侥幸获胜,朕也没什么好说的。
——当初也没定下奖品,现下就由爱卿你提一个愿望吧,朕满足你。”
天子双手一拂衣袍,话说得十分果决,心里却想着时迁现下的愿望大概率就是户部升迁的那个名额了。
反正他本来就看好时迁,这样他完全不算输啊!
天子心里算盘滴滴滴地转悠……
102. 第一百零二章 ……
“愿赌服输, 爱卿只管说个愿望就是。”
天子的小心思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怎么都觉得自己这波不亏,脸上便越发轻松起来。
当然, 要是不算他输了赌约、输了男人那份锐意的话……
时迁低头,嘴里抿着天子赏下的桂花糕, 假装没听出天子话语里的酸意,只拣中听的入耳, 跟着抓住时机, 一俯身, “谢陛下赏。”
天子已然安慰好自己, 跟时迁说话便越发痛快起来:“你且说吧,想要什么?”
“臣倒是没什么想要的, 不过……臣家中刚添一子名唤瑾轩,自从有了他后,之后臣的媳妇便总是攒眉发呆、郁郁寡欢的模样, 臣甚是担心, 便问她, 这才晓得她原是烦忧家中生计问题……”
天子侧耳听着:生了儿子的烦恼啊……呵呵……
有儿子了不起哦!
而且朕一点儿都不关心你儿子的名字好吧, 真不用这么故意炫耀。
天子心里呵呵了两声, 面上却十分大方道:“好办, 那我便许你些金银养家吧!”
时迁微笑。
金银?
听来是不错的样子,可金银总有花完的时候, 难得能敲皇上一笔,只要些金银……未免太……太对不起皇上的身份了。
何况,他除了要养刚出生的儿子,还得给闺女攒嫁妆啊!
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时迁已然想了许多, 便面作踌躇状,“可是——”
“可是什么?”
天子心绪一顿,直觉时迁没安好心。
时迁眨了下眼睛,黑亮的眸子瞬间蒙上一层暗淡:
“可是臣的夫人出自乡野,想法十分固执,便是金银也打动不了她,唯有田地才能叫她安心,偏偏京里田地资源十分抢手,臣既无权势、又囊中羞涩,唉……”
末尾这一句“唉”的叹息,简直就是点睛之笔,听得天子都忍不住开始同情他了。
不就是想要田地吗?
给给给,他给就是了。
天子大手一挥,吩咐下去,时迁的口袋里就多了五十亩一等田。
时迁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哎呀呀,这下子可算是能安家里老娘跟媳妇的心了。
时迁心情一好,便十分有眼色地对出手大方的天子安慰了两句,“陛下您也不用着急,左右宫里好几个娘娘都怀上了龙子,皇子想来很快就有。”
……虽然晚了臣一步,但是也不必太小心眼嘛……
要想生活过得去,偶尔欺骗自己一下也是十分有必要滴……
天子面上挤出一丝笑容,带着点勉强。
去去去……这人咋就这么讨厌呢!
“谁说朕着急了,朕一点儿都不急好吧。”
说起“孩子”的话题,天子的好胜心又上来了,“好饭不怕晚,朕坐拥后宫三千,还用担心子嗣的问题?”
时迁这会儿十分乖觉,频频点头附和: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
“对嘛,朕有什么可焦虑的?倒是爱卿你,只守着家中夫人一个……日子未免太寡淡了些,要不,朕赏你——”
天子话没说话,时迁却听着话音不对,眼皮子重重一跳,赶紧截住了天子的话:“臣挺好,哈,挺好,真挺好的……”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本来他媳妇从进京之后就总是三五.不时地“敲打”他,要是真叫陛下赐下人来,他的日子……怕是更要水深火热有的熬了啊……
哎呦呦,可不带这么害人的啊。
他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正舒服呢,可没什么瞎折腾的想法。
跟着时迁渐渐坐不住了,生怕皇上再揭起刚刚的话头,赶紧找了个借口出宫,整个人透着股落荒而逃的劲儿。
***
“哈哈”
“哈哈哈”
眼瞧着时迁难得这么狼狈地出了宫殿,天子顿时一阵朗声大笑,胸中满是恣意爽快。
这才对嘛!
总教时迁占尽上风怎么行呢?
为人臣,虽然大多时候一本正经、运筹帷幄,更叫上位者信服,但是偶尔露出些“弱点”、“狼狈”出来,更令人放心不是。
尤其是时迁这回能顶住诱惑,对有关官职升迁的事情提都没提,无疑更合乎了天子的心意。
虽然早早预备了时迁会提,可是时迁不提,天子便更觉得时迁这人踏实。他没看错时迁这个臣子,没用错他。
时迁走了有好一阵了,天子嘴角还在上扬。
太监总管瞧着天子心情正好,很是机灵地趁着时机将后宫里头几个娘娘争风吃醋惹出来的事端报了上去。
搁平时,天子哪怕不大动干戈,起码也要发顿脾气,整个宫殿里伺候的都得小心翼翼的,气氛那叫一个惊心。
然而现在,天子那语气就轻松随意多了,问明缘由之后,按照规矩处理了也就是了,半点儿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太监总管深深松了口气。
其余宫女太监也都安下心来,庆幸之余,愈发盼着时迁大人往后能够多多进宫才好。
于是,在时迁还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在宫里的人缘就这么好起来了。
***
时迁回到家里。
家里爹娘并锦欢就都知道了家里多了一笔意外产业。
此时,时父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
时母嘴巴咧得大大的,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
对于农家人来说,再没比土地更叫人安心的了,何况,家里一下子多了足足五十亩地,还都是一等的。
哇哈哈,简直不要太棒了。
“我儿子真厉害。早前人都说什么书中有黄金,我从前还不信,现在可算是知道了,今日可是要好好庆祝庆祝。”
什么书中有黄金?那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吧?
时迁抽了抽嘴角,却也没纠正他娘,由着老太太高兴开了,又低头静静地望着锦欢,仿佛在说:娘夸完了,你呢?
才出月子的锦欢身材丰腴了许多,两颊肉嘟嘟的。
屋里爹娘都在,她怀里抱着儿子,边上还站着闺女,这么多人在场,时迁的眼神却毫不避讳,锦欢白净的脸上一时灼热的很。
渐渐开出一朵嫣红的花朵。
见着时迁一直执拗地等着,锦欢虽是有些羞窘,却还是朝着时迁肯定地点了点头,又声音婉转地赞了一句:
“相公辛苦了。”
“呵……”时迁轻笑了一声,终于转过了头去。
***
跟着家里就庆祝开了。
怎么庆祝?
时母大手一挥:加餐加餐。
平时家里日子过得还是比较俭省的,一般不年不节又没什么特殊事情的话,家常就一素一荤两个菜。
能吃得饱,但是要想多好那也不能够。
今日,托那五十亩田的福,掌管家里厨房大权的时母特地“开恩”:
两素两荤,四菜一汤。
小葱拌豆腐、蜜丝山药、醋溜鲫鱼、芦笋小炒肉。
等最后的西红柿鸡蛋汤搁在盆里端上桌来,一家子就拿起筷子开动了。
饭桌上,大人总是会不自觉迁就孩子,投喂孩子。
家里现在有两个孩子,但是小瑾轩才刚满月,只能吃母乳,所以现阶段只有阿九一个碗里被堆了个小山似的好菜。
爷奶给挑的炒肉,亲爹给挑了刺的鱼肉,还有娘亲给盛的蛋汤,阿九吃得十分高兴。
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两排小米牙十分给力,咬的咯吱咯吱响,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十分满足,一个劲儿“鼓动”她爹天天都送她奶五十亩地。
“这样奶高兴,连带全家都高兴。”更重要的是,我就天天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啦。
小小年纪的她还不知道在京里五十亩地的概念,也就不知道她给她亲爹出了一个什么样的难题。
时迁听了闺女的想法后,碗里香喷喷的大米饭都骤然失了味道,望着闺女的眼神那叫一个一言难尽,锦欢热心帮忙给翻译了一下,大概就是在说:
闺女,你每天给我五十亩地,我叫你亲爹,你看成不?
103. 第一百零三章 ……
每天都拿五十亩地回来当然是不可能的, 时迁他又不打算做贪官。
“不过,往后我总不会叫你跟爹娘为生计发愁就是了。”
五十亩地是他取巧得来的,往后想再占这种便宜哪是容易的, 但是只要他公务办的好,官做的好, 难道还不能堂堂正正地挣来?
时迁躺在床上,眼瞧着媳妇给小家伙喂完口粮, 就揽着媳妇的腰身, 窝在她肩颈处, 咬耳朵说起以后的打算:
“如今我官居六品, 在京城里确实不起眼,俸禄也不高, 但是往后我会更努力,努力……做的更好,必然不会叫你受苦的。”
时迁说这话时, 眼神晶亮, 声音轻柔却仿佛带着力透纸背的厚重。
锦欢信他。
深信不疑。
不光是因他这话说得郑重, 更因两人成亲已有几年, 时迁从不胡乱许诺, 但凡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只是, 相公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锦欢清亮的眸子直直地朝时迁身上略去,一点一点地描摹他的脸庞, 从上往下,从眉至眼……以及他眼中时隐时现的暗芒……
直至这时,锦欢才忽而发觉,她家相公与从前相比,他周身的气质变化巨大:
褪去青涩稚嫩, 眸中已然沾染了……野望。
夫妻两个天天在一起,这种变化平日锦欢便很难发觉,但这么一细致去观察,再跟过去求学时候的时迁一对比,那差别就很明显了。
锦欢边打量边深思,眼神渐渐放空。
时迁自己倒是没发觉什么,只是握住锦欢的手,悄声问道:
“怎么了?发什么呆啊?难道你不相信……?”
时迁的语气忽地略显急促,手上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些,将锦欢的心神瞬间拉了回来。
“信信信,怎么不信?”锦欢忽地腾了个身,整个人都压在了时迁的身上,而后用眉头抵了抵他的额角,低声回了一句:
“我知道。我信你。”
知道你胸有抱负,信你会让我生活无忧。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却叫时迁立时展颜而笑,胸中的愉悦迸发而出,藏都藏不住,抓住媳妇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好几下,“就这么相信我呀?”
尽管锦欢不懂朝堂局势,却也晓得,一个毫无根基的农家子,想在一众朝臣中脱颖而出、步步高升必然是十分艰难的。
何况,相公会想往上走,除了有男人的事业心因素外,恐怕还有大半是为她们一家的生活所虑。
也是一家人搬到京城来,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之前他们一家在村里镇上甚至县里那都是不差人的,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京城物价多高啊,家里哪怕不缺衣少食却也不能大手大脚奢侈,跟富户权贵相比,自然显得十分寒酸。
相公那么个责任心重的人,虽然他嘴上不说,难道心里就真不在意?
所以,锦欢没什么好犹豫,既然相公他有心去奋斗,她能做的也就是全力去信他、支持他、鼓励他罢了。
锦欢趴在时迁胸前,理所当然地接道:
“那当然,我的相公是个既有担当又有本事的,怎么可能会叫我受苦?”
这一副好似“全天下我家相公最棒”的语气成功听得时迁一阵好笑,却当真叫他的信心又足了一些,他忍不住挺起身轻啄了下媳妇的微微嘟起的唇瓣。
嗯,果然很甜。
锦欢的脸上“噌”地一下跟染了玫瑰似的娇艳,嘴里的好听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倾倒。
嗯,她家相公要拼事业,她得做个贤惠的媳妇,好好鼓励他,提升他的信心。
只是,怎么鼓励着、鼓励着,相公的反应却越来越不对了呢?
肌肤相贴,呼吸交缠,时迁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他喉咙滚了几滚,手便不自觉往媳妇的丰满处靠拢,薄唇轻启,带着丝丝情欲,“可以吗?”
锦欢:???
难道我不是在扮演一个贤惠的妻子的角色,认真地鼓励我家相公奋斗嘛?
趁着锦欢发呆的时候,时迁默认她同意了,便抱着她上下一番颠倒,就要解衣就寝。
原本念着媳妇夜里要起来喂孩子辛苦,他暂时不想动她的,现在嘛……嗯……她不是想鼓励他嘛,光嘴上说说怎么能成呢,还是身体力行效果更好些。
锦欢:“…………是吗?”
算起来,他们夫妻已然好久没亲密了,好吧……她其实也有点儿想了……
夫妻两个你有心我有意的,于是,被翻红浪、满室旖旎。
***
大概是锦欢的“鼓励”起了效果,跟着户部那边就有消息,户部空出来一个从五品员外郎的职位,时迁有很大机会。
锦欢晓得他有这个机会,不知道多高兴,只是想起来自己临生产的那几天天,自家相公那一阵回来的总是特别早,月子里好了点,但是算起来回来的时间都挺早的。
虽然没违规,但是这个会不会给上官的印象不好?
觉得他工作懒散、态度不认真?
时迁解释说不会,他都是把工作完成了之后才走的。
“那其他人呢?都是跟你一块儿走的?他们工作做好没有?”
时迁摇头,说大家这段时间都挺努力的,走的都比较晚,至于工作的完成度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说到这里,时迁大约就明白媳妇的意思了,“你是想说我那些同僚都是……有意走的晚,做给上官看的?”
锦欢点头,又道:“我是觉得办事办的好确实很重要,但是有时候必然的表现也是十分需要的,尤其是这种大家一致加班,相公你要总是跟人不一致,走的比人早,只怕就算上官本来有意愿选你,到时候也要再斟酌斟酌了。
不然,旁人难道不会有意见?要是拿你天天早退说事怎么办?甭管大家留下来有没有干正事,反正他们心里就只会觉得他们加班了,努力了,到时候就你一个没“努力”过的上去了,大家能服气?”
小夫妻两在堂屋说着话呢,时父口渴进屋来倒水,无意听了一嗓子,顿时急得茶也不喝了,转过头叮嘱:
“老三,你媳妇说的有道理,你可别为了家里这些琐事耽误了自己的前途,家里有爹娘在,保管给你照顾的稳稳当当的,你只管好好当差就是。”
媳妇跟亲爹都这么说,时迁自是正视起来。
时迁不是个傻的,也不是个一味清高、目下无尘的,之前是没想到这么多,现在知道了自然会注意,碰上机会该争取还是得争取。
反正媳妇也生了,又有爹娘在跟前帮衬着,家里没了负担,时迁的心思更多就放在了公务上
晚上下值后,也随大流走的晚了。
大家虽然一致“努力”工作,但其实很多人都是在磨时间,其中不乏一些觉得自己希望不大,单纯是碰运气外加凑热闹而已。
其他人怎么做的时迁管不了,他能做的就是保证自己是的的确确干实事的,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来提升自己,不磨时间,不浪费功夫。
脚踏实际,一步一个脚印。
只要自己的能力稳步提升上来,哪怕错过了这次机会,必然还有下次。
***
不得不说,锦欢对时迁的这番提醒真的很及时,要他再晚一些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怕这次升迁就真的跟他要无缘了。
因为几个负责甄选名额的官员已经有人对时迁的“早退”提出异议了,好在时迁如今“态度”又重新端正起来,这才没再强烈要求将时迁踢出候选人的行列。
时迁的表现自然不止这些“考核”的人看到了,身边的同僚全都看在眼里,单纯为了瞧热闹的心里还好,巴不得人越多乐子越多呢。?轻&吻&喵&喵&独&家&整&理&
但是,先前为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窃喜的人可就开始着急上火了。
这不,对这个升迁名额志在必得的陈留可不就坐不住了,在时迁伏案查阅典籍时刻,忽地坐到了时迁旁边的位置,小声道:
“时大人今儿怎么还没走啊?不是听闻您家夫人刚给您生了个儿子,时大人就不想早点儿回家陪陪夫人、逗逗儿子?”
眼瞧着陈留过来,众人都道有好戏瞧了,耳朵竖得直直的,时不时地转个身活动筋骨顺便飞快地瞟一眼。
时迁跟陈留不熟,只听人神色怪异地说过他在户部主事的位置呆了有七八年,是这里的“老人”,心里便晓得沉留的想法了,只怕也是看好了这次机会。
虽说有些同情他的时运,但是时迁可不打算相让,便微微笑道:
“您的消息灵通,确如您所说的那样添了一子,不过也正是因此,才更觉身上担子重了,可不得更努力些,往后才好为家中撑起一片天。”
潜台词是您有难处,可我这也有压力,对不住了您嘞,我还是得努力一把。
都是科举考上来的,听话音的本事还是有的,陈留听懂了,却不死心。
他在主事的位置上待的太久了,已然都快要成了笑话了,再不走,他难道还有跟下一届科考上来的共事?
那真是羞也要羞死了。
不管如何,这次的机会他都要牢牢抓住,那么劲敌当然是能少一个少一个了。
便见他挪动屁股下的椅子往时迁跟前靠了靠,一副有贴心话跟你说的架势,毕竟是有资历的“前辈”,时迁倒也给面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陈留满意地点点头,酝酿了一下情绪,而后压低声音道:
“我晓得你怕是也看好了此次升迁的机会,不过我告诉你,别白忙活了,你没机会的,你不晓得陆子昂他爹是大理寺寺卿,很多人都给面子,所以这个职位早就内定是他了。”
说完陈留就紧紧盯着时迁的脸看,他想着年轻人嘛,尤其是刚考上来的书生,单纯又冲动,眼里揉不得沙子,晓得这种内幕肯定会愤怒异常。
觉得不公平,甚至也许会找陆子昂或者负责的上官闹腾,只要一闹腾,那么这个机会跟那两人就都没关系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可不就稳了。
刚好一箭双雕,要能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若时迁是个能忍的,那也没关系,年轻人嘛,尤其是时迁这样一路好运考上来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心态能稳到哪里去?
哪怕只要影响到他的情绪了,工作时候一分心免不得就会犯错,这个当口犯错,时迁肯定就要出局。
甭管那一种,他都赢了。
可以说,在户部的这七八年为官的生涯,没教会陈留多少技能经验,却叫他心眼长了不少,只可惜,这份心眼没用到正途,单想着算计人了。
104. 第一百零四章 ……
陈留小算盘打得忒精, 怎么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眼珠子盯着时迁滴溜溜地转悠,像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时迁失态。
只是, 一等、二等的……这时迁的反应怎么不大对呢?
面对他万分用心的“挑拨”之语,时迁就只是轻飘飘地“哦”了一声, 而后便不再理睬自己,转身便自顾自地又捧着手里的书接着往下看了……
陈留:???
没了, 就“哦”一声?
愤怒呢?不甘呢?气冲冲呢?找人理论呢?
怎么感觉自己吭哧吭哧讲了半天在人家那儿就跟放了个屁似的, 半点儿没入耳入心?
不该是这样的。
陈留心有不甘, 他蹙着眉, 又深入试探了一句:
“时大人果真对这种黑幕、不公一点儿不在意?”
时迁全神贯注地捧着书读,好似没听见的样子。
陈留心沉了一下, 神色凝重。
这个时迁,跟从前那些个初入官场的一根筋们比,好像没那么容易对付?
不过, 那又如何?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陈留将椅子又往时迁旁边挪近了些, 稍稍提高音量, 用一副十分可惜的语气继续撩拨时迁:“唉, 叫我说要不是陆子昂横插一杠的话, 其实时大人你还是十分有机会的。
——谁不知道时大人平日为人处事本分又踏实, 每季度的考核都是优等,这机会合该是您的, 谁晓得偏偏出了这种事……唉,可惜了,可惜了——”
嘴上可惜着,手上又“不小心”拿胳膊肘碰了时迁一下。
时迁再次被打扰,心生不悦, 眉头皱起,放下了书。
真吵。
书读不进去,他索性先歇一歇,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
陈留见状,只当时迁心里的怒火被他点起来了,万分窃喜、眼神闪烁,心中暗生期待。
怒吧、闹吧,正好大家这会儿都在,时迁他闹得越大越好呢!
却见时迁站起来左转又转的,然后复又面色平静地坐了下来。
陈留:???
几个意思?
没等陈留多想,时迁先开了口,“陈大人倒是对我的情况了解的十分清楚啊?”
“毕竟同僚嘛,时大人又是新起之秀——”
陈留吹捧的话刚起就被时迁打断,“陈大人不用谦虚,我再如何也比不得您资历深,您何必在我跟前多费心思呢?”
陈留扯了扯嘴角:“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好心来提醒你一声罢了。”
时迁摇了摇头,无奈道:“那我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这次的升迁名额想必陈大人也很有意向吧?”
陈留嘴唇翕动,却也没说出什么。
“你若是真的有意,就堂堂正正地争取,如今这样行事……终归落了下乘。”
“何况……谁又是真的傻子呢?”
***
陈留踉跄着脚步离了时迁的身边。
不知走了几步,他似有所感,猛地一抬头,便瞧见不远处陆子昂直勾勾地看向他,脸上挂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嘴角勾起,眉眼布满讥讽、嘲笑。
毫无遮掩。
“唰”的一下,陈留的脸上骤然冲上一层血色。
不应该的,他刚刚对着时迁说陆子昂的那些小话已然压低了声音,陆子昂不可能听到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陈留拼命暗示自己,可是,面对陆子昂那般直白的眼神,陈留的肩膀还是一点点地塌了下去。
陆子昂嘴角咧的更大了些。
“陆大人这是看什么呢?”
旁边有人见陆子昂笑的奇怪,好奇问了一声。
“没什么,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陆子昂不屑地嗤笑一声,便昂头阔步走出了官邸。
陆子昂是潇洒地走了,留下陈留阴沉着脸,用眼角打量官邸里的其他人,哪怕此刻大家都低着头,没人看他,可他就是觉得大家都在笑话他。
他忍着难堪平静地往前走,掩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攥的死紧,指甲一片苍白。
他不能输,一定不能输。
***
又过了几日,一切平静。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上报此次升迁人选的时候,陈留似是真的死心了,没再找过时迁。
而陆子昂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调,跟身边的同僚谈笑风生,跟一些上官的交往也是十分亲近,迎来送往、往来密切,并入如何避嫌。
有人夸陆子昂行事大方,也有人瞧不得他的得意,否定道:“你知道什么啊,人家可是堂堂大理寺寺卿的公子,人脉宽广,咱们顶头的几个大人跟那位可都熟的很,能不给面子?”
——人家这分明是成竹在胸了,在跟咱们炫耀呢!”
这人跟时迁平日里也能说上话,跟人吐槽完了又跑时迁跟前,小声地替时迁打抱不平。
时迁当时就笑了一下。
这话又叫他想起了陈留,便忍不住抬头瞧他一眼。
这一抬头,却没看见他人。
时迁略一挑眉,环顾四周,这才找着人
陈留今儿坐的最后一排的位置,此刻正低着头,左手执笔,仿佛在认真地写着什么。
一点儿都看不出前几日的焦躁。
看样子……这是想明白了?
时迁放下心来。
***
说嘴打嘴,时迁的心才搁下来,第二日去官邸当值便出了事。
一大清早的,人人都臭着一张脸,连近来总是笑容满面的陆子昂都不例外,耷拉着眼皮,眸中愤愤。
还有平日一般都是几位郎中大人给他们安排任务,领着他们,左、右侍郎大人的办公区域在另一片,等闲都不过来的,今儿怎么两位还一起出现了?
出什么事了?
时迁进门放下手里的书,找位置坐下后就开始跟邻座打听了起来。
邻座的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他们这块儿,这才凑近时迁说起了始末。
还是这个“员外郎”的升迁名额闹的。
“今儿一大早,两位侍郎大人的桌上就出现了一封举报信,说是咱们这边有人暗箱操作、给“权贵”大开方便之门。
——说咱们上面有些大人人品低劣、行事卑鄙,实在叫他看不过眼,他必须要举报出来,不能叫这股子不正之风盛行,不能叫某颗老鼠屎坏了咱们一锅粥……”
话说得还怪正义的,时迁心想,又问:“举报的是陆子昂陆大人?”
邻座点头,“也难怪你一猜就着,叫我说虽然举报的人行事是阴损了些,但也不能光怪人家一个,谁叫那陆子昂平日那么高调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大理寺寺卿的儿子,那叫一个张扬,看人时候那眼睛都是往天上去的。
——年少成才的又不止他一个,时兄你不就是,他还占了家世的便利呢,哪像时兄你完完全全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上来的。你怎么就不像他那样张狂?可见他也是活该。”
这也是个瞧不惯陆子昂平日姿态的。
时迁摆手,倒是讲了句公道话,“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觉得人家那是张狂,其实很可能那只是人家的真性情罢了。你看陆子昂看人高傲,可人家确实有高傲的资本啊。”
停下歇了口气,时迁又接着往下说:
“何况,他也不是对谁都那样,你仔细想一下,一般情况下,他待人哪怕不够谦逊,但该有的礼数都不是从没缺过?”
“……嗯,好像是。”
除了那几个他明显看不上、甚至称得上看不顺眼的,对其余人,他也还好。
仔细想想,陆子昂好似就是这么一人,一般有礼数,但若是讨厌你,却也不会伪装,只会明明白白地在脸上摆着,叫你一清二楚。
邻座认真想了下,挺赞同这个说法的,一时之间对陆子昂倒也不是那么讨厌了,至少他还挺真实。
但是,这种不够圆滑的行为,难免得罪人。
这时,时迁跟他邻座只是想着是陆子昂平日的张扬无意中得罪了人,这才受到了报复,却决计没想到自己会无辜卷进这桩是非里面……
105. 第一百零五章 ……
时迁是真没料到自己竟会被卷进这桩是非, 但事情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不过半天时间,便有“举报信是时迁写的”的说法传出,连原因动机都替时迁想好了, 说是他欲借此将陆子昂轰下台,好自己上位。
这说法很多人都不信, 就有人反驳:“时迁那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最是稳重踏实的一人, 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且, 他又不傻, 就因为陆子昂倒霉他会是直接受益者, 才更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啊!”
再者,又不是只时迁一个受益人, 那不还有个陈留嘛!
一人摆手否定了这种说法,“不可能不可能”,这样的话得到了大多数人认同。
但也有人弱弱说了一句:“那也不一样啊, 不是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这人名唤钱锋, 平日跟陈留走的近, 说这种意有所指的话听着就叫人觉得敏感, 大家齐齐竖起耳朵, 眼神示意他继续。
见众人都望过来, 钱锋心一慌,结巴道:“我也不是说一定是他, 但是毕竟他跟陈留都是此次举报信的直接受益人,都有一定的嫌疑,不妨从他们两个入手看看?”
怕人不信,他又补了一句,“不是还有一句富贵险中求嘛, 说不得就是这二人中的谁呢,咱们不妨查探看看,许是能有什么收获呢?
——再说,这回出了举报这事,若是一直没弄清是谁干的,往后咱们自己怕也是要胆战心惊……”
眼见他没一味地牵扯时迁,而是将陈留一起怀疑上,明显屁股没歪,那这话倒是可以认真去考虑一下。
然后,在心里头左琢磨一下……右琢磨一下的……事情哪里禁得住这般琢磨?
便觉得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最重要的事,举报这事谁都怕啊,想想要是自己身边潜伏着这么一个阴损的人,等下次自己轮到什么好机会,却碰上这种情况……想想都不寒而栗。
到时候,那真是癞蛤蟆怕脚面——不咬人也能膈应死人了。
***
在场的一个个神情严肃、若有所思。
大家心不在焉地在座位上熬了一上午,将将到了午间休息的时候,全都开始轮番往左右侍郎那边跑,去打探那封举报信呢!
重点是查出信究竟是谁写的,往后也好有所防备啊!
真想查,其实有好多地方可找痕迹,比方说字迹、使用的纸张、墨水、举报信出现的时间……
时迁也被邻座那位好事的拉着一起去看了,本来也就只是凑个热闹而已……谁知道热闹居然瞧到了自己身上。
无它,大家一起侦查,结果发现信上的墨水隐隐散发的香味跟时迁一贯用的差不多。
这个就……众人抬抬眼角,悄悄瞥了时迁一眼,而后又迅速移开。
时迁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跟着依旧站在原地,面容沉稳,毫不心虚。
接着,再往下查探,就没发现什么特殊情况,纸张什么的都很普通,没什么特点,要说还有什么奇怪的,大概就是字迹十分的潦草。
不单潦草,还显得很稚嫩,看着倒不像是经过十年苦读考上来的人会写出来的字?
线索到这儿就断了,人群散去。
***
这会儿已是正午,时迁原本是该跟他的邻座一起去吃饭的。
谁知邻座忽的用双手捂住肚子,面色隐隐不大舒坦的样子“那个……我今儿就不吃了,先走了哈……”
话音刚落地,没等时迁回他就飞快地跑走了。
时迁抿了抿唇,跟着神色如常地独自往公厨去了。
身边三三两两、成双成对的人交声谈论,畅所欲言,倒是衬得时迁孤零零一个,有些不合时宜。
时迁照常吃饭、喝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等他回去,却刚巧撞上一场以他为中心的争论。
“我就说吧,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亏你们先前还维护那时迁,现在可算是晓得他的为人了吧!”
钱锋得意地朝着左右说道,脸上再不见之前那般小心翼翼。
“不是……不是还没完全证实嘛,单凭一样墨水如何能信,焉知不是有人故意嫁祸?”
到底有人看不过去这种背后论人闲话、随意给人扣帽子的行径,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钱锋立马还嘴道:“还要什么证据?那墨价格便宜,咱们当中也就时迁农户出身,爱用那个,咱其他人可没人用过那个?”
“至于说什么嫁祸,要真是嫁祸,不是应该故意多留下几处痕迹好叫人认定就是时迁干的,可咱们找了半天不就发现了这一处蹊跷?所以啊,我觉得这信肯定是时迁写的。”
这回,没人再吱声了。
对啊,要是故意栽赃嫁祸,那肯定要多留几个证据啊,这样才好给人定罪啊,只凭这墨香,根本不可能指认时迁。
所以,这应该不是嫁祸。可要不是嫁祸,那就说明这人平时用的应该就是这种墨,可他们一群共事的人中,真的就只有时迁日常用这种墨水。
所以…………
大部分人都信了钱锋这话,使出这种阴狠手段的那就是时迁。
“唉,这人心思藏的真够深的,我还一直觉得这人不错,光风霁月、胸怀磊落——”
“嗯哼——嗯哼”忽地一阵略显做作的咳嗽声接连响起,众人抬头四顾,就望见了他们刚刚议论的正主这会儿就在门口站着呢!
“哗啦哗啦”,不过一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的人就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原本嘈杂喧闹的屋子渐渐安静下来。
时迁未执一言,只抬脚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此刻,他的座位四周全都空了,包括早上坐在时迁旁边拉着他八卦的那位,也悄悄地搬了自己的东西,换了个拐角处的位置。
路过时迁时候,他低下头,快步走过。
时迁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最前排陈留透过眼角余光瞧见这情景,嘴角勾起一抹得意。
巧的是,陆子昂也在这时候回来了,跟站在座位上还未坐下的时迁狭路相逢,这一刻,屋中气氛紧绷。
陈留眯着小细眼,心中畅快地想:“陆子昂这个举报信受害者碰上了时迁这么个嫌疑人,呵呵,真是一出好戏呢!”
屋里其他人也都目光灼灼,视线在时迁跟陆子昂之间来回往复地游移。
时迁面色先还凝重,却在瞧见陆子昂之后,反而放松下来,还朝陆子昂略微点头示意一下,以作问候。
陈留轻蔑一笑,心道时迁怕是傻了,人家陆子昂这会儿只怕吃了他的心都有了,他还自取其辱跟人打招呼,难道还指望陆子昂能回他?
谁知,陆子昂当真就回应了时迁,朝他摆了摆手:“时大人,下值后不知是否有空一起去茶楼喝杯茶水?”
“可。”
两个本该互相仇视的人如今却在一本正经地约茶?这场景看傻了屋里的一众人。
不知怎的,陈留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
而后,便见陆子昂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怎么,你很得意?”
“怎么会?”陈留干巴巴道:“我知你心里不爽,但是——”
“行了,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把戏,你这种人,我从小到大见的多了去了,本来就当看猴戏了,没想跟你一般见识,都是没成想叫你这种上蹿下跳的猴儿给抓伤了?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陈留叫他越说越慌,忙要截住陆子昂的话,却被陆子昂一抬头给推了个踉跄:
“什么脏的臭的也敢往我身边凑,滚开。”
\"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我都不知道是吧?你不是一直觉得我这种有家世的人不爽嘛,这回我就叫你好好看看,我这种家世的人真正欺负人是个什么模样?”
陆子昂拿着折扇掸了掸自己刚被陈留碰过的袖子,“对了,千万记得把自己做过的痕迹遮掩地再严实一些哦!”
一贯笑语盈盈的陆子昂骤然冷下了脸,极尽刻薄地挖苦人,这副模样唬得一屋子的人一愣一愣的,直到他人走了,众人才反应过来。
就有人跑去安慰脸色苍白的陈留,“那就是仗着家世嚣张,你甭理他。”
“就是就是。这种公子哥脾气一向大的很,他这是心里不爽迁怒你呢,要我说就他这种人被举报失去了机会也是活该。”
陈留心不在焉地由着人一通安慰,心里却乱糟糟的,不晓得陆子昂为什么这么确信是他干的?难道自己不小心留了什么证据被他发现了吗?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子昂是打算找他爹帮忙吗?要知道陆子昂他爹是大理寺寺卿,人脉广,手段厉害,陆子昂要是真的找他爹,他真的还能藏的住吗?
陈留额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神慌乱不定。
时迁将之瞧在眼里,“呵呵,陈大人的反应是不是过分紧张了些?”
时迁眼底闪过一抹讥嘲,随后便也出了屋。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瞥向陈留过分阴沉的脸色……
***
话说陆子昂跟时迁两个前后脚出了门后便各自行动。
陆子昂这边,哪怕明知道这次的机会跟自己无缘了,但是该出的气还得出,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大的亏,他能咽的下这口气就怪了。
转头就去找他亲爹帮忙去了。
时迁这边更不用说,他只将近期发生的种种稍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便大约有数了。
不过,这种事情仅凭猜测是不行的,他必须得找到证据,决不能白白背锅,由着自己身上沾染这种“暗地举报对手”的名声。
时迁私下查探,晚上又跟陆子昂一起在茶楼碰了一面,待了大半个时辰才分开。
出了茶楼,时迁神情终于轻松一些。
锦欢也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可以将这件事情跟天子说一下,若是有天子插手,事情查探地必然也容易一些。
时迁先觉得有些羞耻,不大愿意这么干,觉得这做法太孩子气、还有些告状精的感觉。再来,他这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又是私事,拿这事去叨扰天子,略有些尴尬呀。
就算真就上报了,他也不觉得天子会把他这点子不妨吃喝的事放心上。
锦欢还是劝他,“我晓得相公的想法,不过我觉得陛下既然如今有心培养你做他的心腹,那么无论陛下在意不在意这事,咱们该回的还是要回。
何况,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尤其是对陛下来说,人大多敬他、畏他,却少有真正亲近、依赖他的人,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出来,对陛下来说该是十分难得的吧!”
因为难得,所以会关注、会维护,长久下去,渐渐就容易形成习惯,会将之划分成自己的羽翼下。
时迁:“……”额,行吧。
隔日,时迁便拣了个机会跟天子提了一嘴。
天子当时没说什么,等时迁走了之后,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大手一挥,立马就遣人去查了。
不过半日,此事的来龙去脉、一干证据便被摆上了御前。
苏公公伺候在旁,问道:“陛下,可是现在将这证据递给时大人?”
天子摇头。
苏公公不明白,陛下明明很满意时大人,遣人去找证据难道不是想帮忙的?
“陛下是不管了?”
天子轻轻瞥了他一眼,然后吩咐道:
“你叫底下人盯着,若是时迁能够自己解决,就别插手,若是不行的话,再将其中一些东西透给他……但是,那个叫陈留的,不能绕过,叫他尝些苦头。”
“是。”苏公公心里大约就有些明白了,原还当皇上不管了,却原来还是护着时大人的。
不单是维护,皇上这也是在有意磨炼时大人呢吧!
106. 第一百零六章 ……
打入了夏后, 天气便越发燥热,但绝没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这般叫陈留感到如此窒息。
只因,“举报信”事发了。
就在他正窃喜陆子昂跟时迁两败俱伤, 晋升名额将要花落他家之际,陆子昂直接当着满室同僚的面将他的脸面给揭了。
说他心机深沉、小人行迹、为一己私利罔顾事实给他人乱扣罪名好排除异己、趁机上位, 为此多次挑拨他人关系、还滥用私权编写举报信打击别人、还趁机栽赃嫁祸他人……
不同于上次的暗藏机锋,这次陆子昂是直接将一切摊开了说, 一句句咬牙切齿的控诉, 似锋利的箭矢, 给与陈留当胸狠狠一箭。
他紧张、慌乱, 不知所措,但他本能还在, 下意识地就反驳陆子昂,“我晓得陆大人的生活向来顺遂,这次却吃了这么个亏, 你受委屈了, 我也万分同情你的遭遇。
——但你却借此事三番两次找我的茬, 迁怒于我, 欺侮于我, 如今还想拖我下水, 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些?”
陈留眼角通红,声音高亢, 好似受了极大冤屈的模样,倒是真唬住了不少人信他,觉得是陆子昂又在耍少爷脾气,迁怒他人。
立即就有不少人看不过陆子昂的“嚣张、欺人”,纷纷站出来声援陈留……
这个一句, 那个一声的,大家全冲着陆子昂的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去了,将平日里积攒的怨气一股脑地倾倒而出,如盛夏的瓢泼大雨骤发,砸的陆子昂晕晕乎乎的,一时竟也口不能言。
陈留怂拉着个脑袋,透着些许无力的、又有些可怜的倔强,叫人忍不住心生同情,于是声讨陆子昂之声越胜,倒是都忘了陆子昂爆出来的“真相”。
时迁瞧在眼里,能由得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怎么可能?
他脚步一拐,悄悄溜了出去。
不过片刻,户部左右侍郎大人全赶了过来,连尚书大人都惊动了。
***
老尚书慈眉善目,平日示人多是乐呵呵的灿烂如菊的笑脸,今儿却从进门就瓜落个面儿,胡子吹起,入座后小细眼儿一眯,整间屋子都静了下来。
刚才一干疾言厉色的“大人”这会儿都晓得闯祸了,白日不好好当差却聚众闹事,叫侍郎大人逮着就算了,谁知竟还惊动了老尚书大人,这回怕是没好果子吃了。
一个个不由地心中暗暗生出悔恨之心,不该为个旁人的事带累自己。
但是他们办公的地儿离侍郎大人跟老尚书的位置可远着呢,平日这几位大人几乎不会过来,这回来的这么及时、还这么全乎,肯定是哪个出去通风报信了吧?叫他们晓得了,决计饶不过他。
一只只眼睛跟雷达似的从周围扫过,想要找到那个通风报信的“小人”。
时迁眨了眨清亮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又往里缩了缩:他胆子小,可禁不住吓!
“嗯—哼—”老尚书清了下嗓子,于是,大家伙儿连头都不敢转了,一窝蜂地低头扮乖,等着老尚书训诫。
老尚书却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仍旧眯着细眼假寐。
两位侍郎大人暗暗叫苦,晓得尚书大人今儿是真恼了,两人只得站出来主持局面。
得嘞,啥都先不说,只聚众闹事这一条,全都指着臭骂一顿再说。
一帮不省心的兔崽子。
骂人这事,还是右侍郎大人在行些,嘴巴不间断地嘚吧嘚吧了足有两刻钟,把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一个个都要跪地上去、脑袋清明的不能再清明了才歇。
上首的尚书大人胡子这会儿就不那么翘了,眼睛也要圆润许多。
左侍郎大人悄悄给同伴竖了根大拇指,而后适时地奉上一杯清茶,右侍郎大人接过茶水微微抿了口润了润嗓子,接着顺势退到尚书大人身旁,将主场让了出来。
左侍郎大人这才接过场子,“说吧,怎么回事?有个脑袋清楚的来讲讲不?”
陈留一抬袖子,迈着脚步从后面走出打算先发制人,不料脚下忽地多出一条腿,绊了他一下,他顿时跌了下去,整个人朝前趴下、五体投地、华丽丽地行了一个大礼。
“对不住、对不住”时迁从陈留后面走了出来,对着陈留拱手致歉:“实在对不住,我正给陆大人让路,没瞧见您,真是对您不住,见谅见谅。”
“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陈留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出了个大丑,膝盖痛不说、心里还堵得慌,便不管不顾地冲着时迁一顿咆哮。
时迁老实极了,也不还口,旁边的陆子昂却憋不住了,哈哈哈地对着陈留一通大笑,“陈大人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心虚啊,这才连路都走不好,平白摔个跟头哈哈哈?”
陈留一手指着陆子昂,“你—你—你”了半天,眸子里都要喷出火来。
陆子昂还想再笑一会儿,时迁暗暗踩了下他的鞋,他这才见好就收,对着上首的左侍郎大人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回。
前因后果,全都讲得明明白白。
陈留几次想打断陆子昂的话,却叫时迁紧紧绊住,压根寻不到一丝机会。
等陆子昂说完了,他就喊冤,这回陆子昂可做足了防备,压根不给他机会扮可怜,直接上证据,“举报信”事情发生的那天陈留是什么时候进入官邸的、期间进出过什么地方,全都详详细细地标注了出来。
人证物证都能找到,由不得陈留耍赖。
像是匿名写举报信这种事,因为也没有触犯刑罚,所以固然左右尚书大人不喜欢这种鬼祟行径,但是也没有理由去将人揪出来。故而未曾派人查探。
而上面不发话的话,底下人想弄清楚并找到证据就比较难,陈留正是仗着上面人不会去查才敢这般做、并栽赃给时迁的。
哪里晓得陆子昂居然没这么好糊弄,没针对时迁却反而怀疑他,直接从他的行踪入手,询问官邸当天值班的守卫还有下人他前一晚是何时离开官邸的,当天又是何时到的,期间去过什么地方,身边都有什么人?
这么顺藤摸瓜,果然证据全都指向他。
陆子昂上完证据,左尚书也没一棍子打死,给了陈留申辩的机会,问陈留可还有解释?
先前替陈留说话的人此刻也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希望他能给个说法。
陈留后背都湿透了,却不肯服输,狡辩道:“我承认我那日是去过侍郎大人办公的区域,可我只是想去找大人请教问题,不能因为那边的守卫跟下人只见过我就说是信是我写的吧,也许是那人狡猾藏的隐匿没被人发现呢?”
这个说法不是没可能的。
之前声援陈留的人眼睛又亮了,他们不愿相信自己可能错了,便依旧帮着陈留,道这种情况也是很有可能的。陈留见还有人信他,心也稳了一些,越发开始说一些有利于他的话。
“那信上用的墨,我可从来没用过,咱们中可只有时迁大人才有它;还有信上那个字迹,我练了二十多年的字了,自认自己的字可比那个要好看多了——”
说到字迹,时迁忽地插了句嘴,“敢问陈大人日常可是用哪一个手写字?”
陈留当即瞳孔一缩,边上已有其他人好心帮忙答了,“陈大人惯用右手,怎么了?”
怎么了?
如果信上的字跟他惯用的右手字迹不一样,那么左手呢?如果他左手也会写字只是不常用或者练习的时间短呢?
那么,信上那奇怪的字迹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一瞬间,不少聪明人都听懂了时迁的言外之意,眼睛便不住往陈留左手上瞄,陈留的左手哆嗦了几下,不自觉地往后躲。
时迁笑了笑,“是嘛,怎么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一次看到过陈大人坐在最拐角的位置写字,用的却好像是左手呢?”
“你看错了吧,我哪里会用左手?你肯定是看错了。”
陈留面上十分沉稳地否认了时迁的话,心里却在上下打鼓:他从不在人前用左手写字,尤其是在官邸这边他特别注意,很少的几次他都是避开了人的,不会真那么巧就叫时迁看见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哪里就这么巧了?
也许,是时迁在瞎猜,在诈他呢?
他决不能承认。
陈留咬死是时迁看错了,话里话外还暗示时迁这是想栽赃他好洗去时迁自己身上的嫌疑。
事情都到这种程度了,人家就是能厚着脸皮狡辩不认,还趁机甩锅,陆子昂简直都要服气了,恨不能上前踹他两脚才好。
时迁再次被拉下水他也不恼,委实淡定的厉害,还有空朝陆子昂眨眨眼睛,皮一下。
陆子昂十分给面子地笑了。
然后,就见时迁不紧不慢地从回了座位,里外一通翻腾,抽出一叠纸后又迈着步子不急不缓地走到陈留旁边,“您瞧瞧,可还认识?”
陈留一抬眼,瞅见上面的内容,倏地白了脸颊,咬着唇,再不说一句话。
边上人见他这反应都奇怪,也探头过去瞧,却见那叠纸上的字迹跟那封举报信上的明显一模一样。
时迁又将手里的那叠稿纸呈给了频频斜眼的左侍郎大人,“这是下官在陈大人家门外捡到的,那封举报信正就是大人桌上发现的,您该认得其笔迹。”
左侍郎大人抽了抽眼角,“门外捡的?呵~你手气怪好的呀!”
时迁乖巧地站在边上,不语。
陆子昂却插嘴道:“就是运气好捡的。大人,现在这证据够确凿,能确定这举报信究竟是谁写的了吧?”
左侍郎弯腰觑了一眼老尚书,却见老尚书仍旧眯着眼,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他便将手里的那叠纸传给了右侍郎看,而后转身面向陈留:
“可还有话说?”
“哼”陆子昂轻轻嗤了一声“要是某人还嫌证据不够,我还能再去某人家里再捡几张,保准叫他心悦诚服,够够够够的!”
陈留牙齿紧咬着唇瓣,任凭铁锈味在口中泛滥,再辩不出一句话来。
事情到这儿已然明朗,左侍郎看着陈留心里真是特别失望。
“行了,一个个的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今儿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绕着官邸跑二十圈,不跑完谁都不许回家。”老尚书不知何时“醒了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轻飘飘地一句惩罚收了尾。
跟着他就背着手出了门,只经过时迁跟陆子昂旁边时,眼里似是光华闪烁。
***
因着老尚书亲口赏下的“二十圈”,便没一个人敢躲,哪怕是素日胆子比天大的陆子昂也老老实实地绕着官邸一圈圈跑。
一点儿没敢出幺蛾子。
官邸占地面积极大,这群人又都是文臣平日多是静坐读书极少锻炼,因而不过才跑了五圈众人便受不住了,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沉,全凭老尚书的权威鞭策着才没停下。
十圈下来,那腿简直不是自己的了,一点儿知觉都没了。
十五圈之后,大家都是两三个一起搀扶着靠着相互加油打气一点点往前挪的,最后五圈用的时间比前面的十五圈加起来用的时间还要久。
唯独陈留走在最后,形单影只、孤苦伶仃,透着些许可怜。
但是这回没一个肯同情他的,连他一贯交好的钱锋都不肯同他说话了,谁叫他也因此事受了陈留的带累呢!
等二十圈跑完,陈留差点儿没叫那群瘫在地上的“文臣”给吃了。
妈呀,整整跑了二十圈啊,那滋味,谁跑谁知道。
陈留这回可算是犯了众怒了!
二十圈跑完还没完,接下来那才算是重头戏,从来没怎么锻炼过的书生文臣陡然间经历了这么一场超超超高强度的长跑,身体哪能正常?
身体不酸疼个十天半个月的那都没完,尤其是迈着腿上下台阶的时候,那酸爽,简直了!
跑完二十圈的第二天晚上下值后陈留就被人套麻袋给揍了。
陆子昂之后知晓了这个消息,还特地去围观了一下陈留那满脸的乌青,而后他叉着腰足足笑了一刻钟!
谁叫写举报信这个事情顶多只能证明这个人道德上面有瑕,哪怕他当众揭穿了陈留,上官也不会在明面上给出什么惩罚,谁叫写“举报信”这个事它不犯法呢!
现在好了,陈留的报应来了,陆子昂可算是借此出了口气。
举报信的事真相大白,“员外郎”的升迁名额也下来了,果然人选就是时迁。
陆子昂早前就晓得自己没戏了,又因先前跟时迁联手坑陈留一事不免生出些情谊来,因而见时迁升了他不但不失望,还挺高兴,搂着时迁的肩膀便要请时迁去他家吃饭:
“你不知道我爹因为举报信的事情一直想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肯定没那么容易将陈留揪出来,所以他想请你吃顿饭谢谢你。下次修沐日你来我家吃顿便饭吧!”
时迁客气地推辞了,说陈留那事他是为自己洗刷污点,很不必如此。
奈何陆子昂盛情难却,态度十分坚持:
“你不晓得我家老头子跟左侍郎大人是同窗,很是听闻了你的名声,对你大大赞赏。他总说我性子急躁张扬,让我向你多学习,这回请你过府一叙估摸着也是想叫咱们平日能相互照应一二呢!
——对了,我爹知道你已经娶妻了,所以邀你跟你夫人一起来府里玩。你们家是外地的,她在京城只怕也不认得几个人,多孤单啊,刚好上门跟我娘还有我家夫人一起说说话解解闷不是挺好?”
本来时迁自己对去陆家是没多大意愿的,只提到锦欢他倒是认真琢磨上了。
想到自家媳妇打从进京以后确实没出过几次门、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他难免有些心疼,京里的夫人太太办宴会偶尔他家也能收到几张请帖,不过他从不叫她知道罢了。
不是他故意拦着不叫她出门,而是以他的官职在京城里面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些宴会又都是看菜下碟的,他媳妇若是去了免不得要受委屈。
他打听过了,像是之前跟他同一品级的同僚家的太太去赴宴,坐席那都是坐在最次等的位置,主人家敷衍两句也就算了。就这都还算好的,有时候若是想不得罪人甚至想巴结上司,那么许是连坐都没得坐,得站着陪更尊贵的太太说话、侍候。
这么一打听,他哪里舍得放她去赴宴?
只好每次悄悄收了帖子后就找借口推了,还不敢叫自家媳妇知道。
不过现在要好一些了,他又升了一级,从五品官家的太太,要是去赴宴,正常来说应该不会发生没座的事情。
不过,若是有熟人能照应着,尤其是陆夫人这种三品诰命夫人要是能领着媳妇进入官太太的圈子,那无疑又会更好一些。
就冲这个,时迁应下了陆家的宴请……
107. 第一百零七章 ……
去陆家赴宴的前一天, 时迁牵着锦欢去银楼逛了一圈。
女人对珠宝首饰的魅力真的很难抵抗,饶是锦欢也是一样,十分利索地跟着时迁出了门。
进了铺子, 立时便有伙计过来过来接待。
许是瞧出了时迁的官身,来侍奉的伙计显得十分殷切, 先领着两人坐下,又上了茶水, 而后从柜台的抽屉里抽出一本厚厚的画册来:
“这里面画的都是咱们店里的款式, 您二位仔细瞧, 要有喜欢的告诉我, 我再去找出来。”
时迁接过册子,放到锦欢面前, “你好好看,有中意的咱就买。”
锦欢看着时迁脸上不自觉地傻笑。
女人嘛,无论啥时候被心上人送礼物心情都会变得特别不一样, 飘飘欲飞。
再加上她刚好在愁明日去陆家要如何穿戴呢, 瞌睡来了她家相公就给她送枕头了, 这份细致贴心她哪能不感动?
“好。”
图册很厚, 一页页地翻开便见里面分门别类地记录了各种首饰, 款式繁多、琳琅满目。
锦欢看得眼都花了, 斟酌半天,考虑到美观、实用还有价格等多项因素, 好半天才选了一副丁香玉叶耳环、一根累金丝攒东珠凤钗。
挑完这两件锦欢长吁一口气,然后将图册合上,“我好了。”
有了这两件首饰,明天出门赴宴就很能应付过了,耶。
锦欢心满意足, 时迁看过后也觉得不错,便唤伙计将挑中的两件取来让媳妇试戴一下。
锦欢试戴的功夫,时迁在册子上又相中了一只羊脂玉的镯子,真的是一下子便入眼了,他当即便使人将镯子取来给锦欢试。
不得不说时迁眼光真不错,玉镯质地细腻,颜色莹白,套到锦欢手上,衬得她手腕愈发纤细小巧、精致不已。
“好看。”时迁由衷赞了一句。
伙计也十分叹服的模样,“大人真是好眼光,夫人腕子纤细,肤质又白,戴这玉镯真真好看极了,小人还从未见过有谁戴的比夫人更好看的,可见这玉镯真真合该夫人来配才是。”
锦欢没说话,眼神却一直舍不得离开镯子,她不住地抬起胳膊摇晃把玩,心里分明也是极中意的。
不过,略微赏玩片刻后她还是将它从腕子上退了下来,“我不大喜欢,还是算了吧”。
时迁拧眉不解:“我觉得还好啊?”
锦欢仍是摇头。
旁边的伙计眼睁睁瞅着这单要飞,就有点儿着急,“夫人您再仔细瞧瞧,这镯子是真好看,您瞅瞅这色泽、你您摸摸这质感,是真不错,关键大小还十分合适,您这次要错过了往后肯定要后悔的……”
然而任凭伙计如何推它,锦欢仍不为所动,只唤伙计替她将先前看好的那两件合算一下。
伙计便不好再勉强,只好将东西包好,又抄起算盘简单拨了两下,便算好了:
丁香耳坠八两,凤钗因为镶嵌了一颗东珠所以要贵一些,三十六两,合计共44两。
锦欢觉得还可以,便由着时迁掏了银子。
时迁结了账,心中还是觉得那个玉镯好看、很适合媳妇,便又问了她一遍:
“刚刚那镯子当真不喜欢?”
锦欢眼睛飞快地回头瞟了一眼,又一眼,而后摇了摇头,言不由衷道:“嗯,不喜欢。”
见她这模样,时迁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是离去的时候,他悄悄地回头对着伙计使了个眼色。
接下来,时迁又陪着媳妇去脂粉铺子还有成衣铺子逛了逛,完了就回去了。
路上,他再一次又提起那个镯子,满是遗憾的语气:
“其实,我真觉得它挺好看的,特别适合你,你怎么就不喜欢呢?唉~可惜了!”
最后的那个叹息声就特别灵性,搞得锦欢心里也有点儿后悔,半天儿扭捏地回了一句:
“是嘛?其实……其实我也没那么不喜欢……也还可以吧……唉,反正也没买,别提了,就可能跟它没什么缘分吧……”
当时她其实是有些喜欢的,但是那镯子一看就知道价格肯定便宜不了,她就没舍得。
有那个钱买多少大米面粉买不来啊?
但是现在钱是省了,可她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自在呢!
许是没得到的东西更珍贵,她对那镯子原就有五分喜欢,现在再听时迁这么一夸,心里的喜欢就涨到有□□分了,便不自觉也跟着时迁后面叹气,对那件玉镯开始念念不忘起来……
后半段回程,锦欢就一直提不起劲儿,心里闷闷的,直到回了家里时迁变戏法似的亲手往她手上套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呀,这不是咱们在店里看的那个镯子?不是没买吗?怎么——”
锦欢话说到一半,忽地想起来她在脂粉铺子闲逛的时,她家相公好像消失了一阵子。
那会儿她以为是相公不耐烦看脂粉就没在意,所以,“所以你其实那会儿是又跑回去买镯子了?”
“怎么样,惊不惊喜?”
锦欢一个劲儿点头,简直太惊喜了好嘛!她现在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欢喜。
时迁伸手在她的发髻上重重地揉了一把,“傻瓜,下次要是心里喜欢就直接告诉我,不用替我省钱,给媳妇花钱那是天经地义的;要是觉得钱不够的话……那你更得告诉我,说你喜欢哪个,然后鞭策我好好努力挣钱给你好早日将东西再买回来!”
锦欢耸了耸鼻子,也不吱声,就趴在亲亲相公怀里,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儿。
半晌,她心情缓和过来,细声细气地问道:
“所以,这玉镯到底多少银子?”
时迁:“…………”不敢说,嗯……就十几袋大米加上十几桶油吧!
锦欢一瞧时迁那闪躲的眼神,哪里还猜不出?
败家玩意!
呼——冷静冷静。
锦欢努力微笑,语气温柔地问:
“还有,你哪来的银子?你银子不是都交给我收着了吗?”
时迁抬头望天:“嗯……那什么……媳妇你说啥,我没听清……对了,我突然想起来那什么—我还有点儿公务没处理完,那媳妇我先去忙了哈……”
落荒而逃。
***
第二日去陆家赴宴。
锦欢着实打扮了一番,衣裳还是之前她荣封诰命时宫里赏下来的料子,锦欢拿去铺子里面请绣娘按照京城里时兴的款式帮忙给缝制的,只要付绣娘一些手工费即可。
可以说十分划算了。
新衣裳、新首饰,再化了个美美的妆容,锦欢就随着时迁一道乘车往陆家去了。
路上,时迁跟锦欢说了下陆家的情况:
陆子昂他爹是大理寺寺卿,夫人郑氏也是出生名门,据说陆大人对这个嫡妻十分爱重,故而陆家子嗣不丰,仅有二女一子,嫡出的更是只有陆子昂一个,娶妻吴氏。
锦欢:“???这对嫡妻十分敬重竟然还有两个庶女,那要是不十分敬重呢?”
而且,只有两个庶女就能用得上“爱重”、称得上是好男人了?那对男人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锦欢撇着嘴在那吐槽,时迁也不敢插嘴,就怕城门失火、殃及他这个池鱼。
等锦欢吐槽够了,他才继续介绍:
“因着陆大人只这么一个儿子,还是嫡出,故而对这个儿子十分爱惜,今儿请我们来肯定也是存着交流、拉拢的心思、为他儿子铺路,所以媳妇你也不用紧张担心,就正常陪着陆夫人说话就成。”
锦欢心里有数了。
马车悠悠前行,很快便到了。
陆家宅子地处京城的中心区,周围都是非富即贵人家,远远看去一片高宅大院、门庭森严。
时迁奉上帖子之后就被陆家的小厮领去了前院。
锦欢跟着丫鬟继续走,入了垂花门,沿着两边的抄手游廊穿堂而过,又转了三四个弯儿,进了一处极大的庭院。
入目便是三座气派的正房,廊下站着两个当差的仆妇。
锦欢冷眼瞧着,陆家的仆妇身上穿的戴的倒是比她家常时候的还要好一些,此刻,她心中对陆家富贵的认识又要提上一层。
丫鬟并没直接领着锦欢进去,而是先跟锦欢告了回罪,然后快步走到廊下当差的仆妇跟前小声问了几句,晓得陆夫人这会子不忙,这才使人进去通报。
很快,锦欢便被一个穿着富丽的婆子领了进去。
一进去,便见上首端坐着一个富贵的美妇人,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媳妇恭谨地侍候在侧。
“想来这便是陆夫人跟她儿媳吧”锦欢心里想道,果然边上的仆妇为她证实了这点儿。
锦欢便笑着跟二人打了招呼。
儿媳吴氏先回了她一抹笑意,却未出声,只看婆婆眼色行事。
陆夫人呢,倒也不急,她先仔细端详了锦欢一会,才招手让锦欢到身边坐下,笑着跟锦欢寒暄。
锦欢乖巧坐下,含笑应对。
这过程,不说长袖善舞,起码还算比较合宜,没冷场、也没发生什么叫人尴尬的事。
陆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有些诧异的。她早打听过,这时迁的媳妇是地地道道的乡下女人,还当是个不上台面的,却不妨今儿见了还有些个样子。
年轻漂亮,打扮的也不寒酸,说话行事上也还过得去。
没她想象中那么不堪。
陆夫人微微松了一口气,对锦欢的态度也稍微热络了一些,“我常听子昂说,时迁是个有才华的,平日对他又十分照顾,前几天还帮了他一个大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
——早想请你们入府坐坐,今儿可算是盼到了,你可千万别客气,就当自家一样,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只管说,千万别拘束。”
锦欢就很惊喜的模样:
“您过誉了,我家大人可是说令公子才是少年英才、见识过人,至于说什么帮忙、大家难得同处为官,相互照顾、伸把手那都是应该的,实当不得夫人如此赞誉。”
陆夫人点了点头,对锦欢这份识趣很是满意。
见也见了,话也说了,陆夫人自觉完成了自家老爷交代的任务,就不大愿意再在一个小官之妻身上浪费精力了。
纵使时迁有些才华,但以时迁如今的地位却还入不了.娘家夫家俱都位高权重的陆夫人的法眼,自然也不值当她花心思。
当然,贵夫人的教养使得她不会将这份轻视做的明显、使人尴尬,而是稍微迂回一些,将儿媳拎了出来:
“我瞧着还是你们年轻人比较有话聊,我就不再这边讨嫌了,就让我这个儿媳妇招待你吧!”
“您说笑了,能聆听夫人的教诲我倍感荣幸,哪会嫌弃?不过夫人管着这么大份家业,想来事务繁忙,您有事只管先去忙,我这边实在用不着客气。”
锦欢好似没瞧出陆夫人的敷衍,场面话信手拈来,将陆夫人身心愉悦地恭送走了。
***
陆夫人走了之后,锦欢没觉得怎样,倒是儿媳吴氏神色放松了很多。
婆婆一向重规矩,有婆婆在的场合,她得站着侍候、尽孝道,哪怕身子再僵腿再酸她也是不敢坐下的。这会儿婆婆走了,她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膝盖,又问锦欢是想去园子里逛会儿还是就在屋里休息一下?
“我瞧着今儿外面日头挺大的,还是在屋里吧,凉快些!”
吴氏面上笑容更大了些,“也好,这样咱们说话也更便宜些!”
如今时迁在朝廷里一点点扎根,锦欢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公务上她不说能帮上多大的忙,起码圈子里的“夫人外交”上不要拖后腿、给他添事儿。
该她出面的就不能退。
她不是京城里到底那些小姐,先前还愁怎么混入“夫人”这个圈子里,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她哪能错过?
所以,她十分抹得开脸面,拣着吴氏感兴趣的话题凑趣儿,晓得吴氏有一个闺女,她便拿阿九平日里的趣事来说,逗得吴氏嘴角一直上扬。
没多大功夫,吴氏待她便亲近很多,主动说起她认识的一些朋友,说是改天有机会下帖子凑个场子,介绍她们认识认识。
那自然是好,锦欢说得比较直接:“您也知道我是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京城这边除了您我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了,往后还得劳您多提点。”
吴氏轻一扬眉,笑道:“哎哟哟,我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叫你给安排上任务了,你说说,哪个乡下来的有你这份胆识?快别谦虚了。”
“不敢不敢。”
“我看明明是.极是极是.才对。”
……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一个下午的功夫倒真真是处的非常要好的朋友一般,临走时吴氏还一个劲儿地让锦欢下次带闺女一起来。
等离了陆家,时迁就笑,说没看出来媳妇这么厉害,居然还是隐藏的社交小能手!
锦欢轻轻扬头,得意道:“那是。”
至于陆夫人的态度锦欢就没提了,怕时迁知道了心里不舒坦,也怕他下次不叫她往外走动了。
接着锦欢又跟时迁说起宫里的事,这就是她跟吴氏闲聊的时候吴氏跟她说的,说宫里最近气氛很是不一般,那些个娘娘们大大小小的争端闹了好些场了。
这消息吴氏是从她的交际圈里听来的,女人家凑在一起聊的不是孩子就是八卦,尤其是宫里的八卦那更有吸引力。
什么东西但凡入了宫里,那必然就尊贵上了,就是为正室所恶的小妾进了宫里,那也成了得罪不起的主子“娘娘”。
当面得跪、得敬着,便是心里再不甘也没法子,那背后看笑话啊总成吧,什么娘娘,还不是一个个不上台面、拈酸吃醋的闹腾?
女人看的是女人家的那点儿事,吴氏纯当笑话讲给锦欢听的,锦欢又跟时迁提起,时迁却叹了口气,悠悠道了一句:
“怕是又要变天了……”
***
锦欢先还不懂时迁那话的意思,直到宫里的大皇子跟二皇子先后脚出生。
她这才明白,皇子的诞生就代表着朝廷的势力又将重新洗牌。
从皇子一出身,他身后的力量竞争就已经开始运行,不管皇上愿不愿意,都无法阻止。
但是吧,反正甭管别人如何,时迁他肯定是坚定地站在天子身后就对了。
所以,锦欢后面也就不纠结了。
相比于这些想也想不透的朝廷大事,锦欢觉得她还不如多花些功夫在一双儿女身上,嗯——也许还有一双公婆……
这个就要从她最新的无意发现到的现象来说啦。
从前她觉得自家公婆对阿九很是疼爱,所以她是没担心过阿九会因为公婆受委屈什么的。结果等儿子出生之后,她发现……她可能放心地有点儿早。
公婆对这个小的明显不一样。要说以前对阿九是疼爱,那对这个小的那可以说是疼到心尖尖里还有再里面去了。
打这个小的出生之后,公婆的状态都不一样了,尤其是公公,特别明显,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跟焕发“第二春”似的、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喜悦。
就……就很不一样。
看得锦欢有点儿傻眼……
108. 第一百零八章 ……
锦欢旁敲侧击地提过两次, 但老两口死活不承认,尤其是时父,人家坚决不认他那是偏心眼。
“孙子孙女我一样疼, 哪有什么偏心眼?没这回事。”时父连连摆手,脸上满是不同意。
锦欢心里呵呵:我可信了您的邪!
要是胖儿子瑾轩没出生, 您这话我信,可现在……您那浑身的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再说一样, 我能信?
可时父就是不认。
人家说的可明白了, 男娃跟女娃他都疼, 他也没偏心,但是甭管怎样, 那家里是必须要一个男娃的。有了男娃,儿子这一脉才能传下去。
要是没有瑾轩这个男娃,等他百年之后, 谁还晓得他这个人?
所以, 他盼来了瑾轩这个孙子心里头高兴, 但孙女他一样疼啊, 他没偏心。
没偏心、没偏心, 说一百遍人家就是认准了他的确公平公正、一点儿不偏心。
锦欢:“……”
别看时母平日嘴硬, 说孙子孙女一样,其实她心里头知道还是不一样的。尤其是自家老头子, 她还看不明白?
说是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男娃能光宗耀祖,女娃能吗?
男娃能承继香火,女娃能吗?
男娃将来能养老,照顾父母, 女娃能吗?
所以,怎么可能能一样呢!
就说老头子,当初阿九生下来,他的确喜欢、的确也疼这个孙女,但是平时做事跟从前还是一样,喝个小酒、抽个烟的、除非人给他分派任务否则眼里是一点儿活没有,一不注意就出门溜达去了。
有了孙子之后那全变了,一天起码要看孙子三遍。早上一起来啥都不干先去看孙子,白天有空就得陪着孙子“啊哒啊哒”逗他,晚上睡觉前还得去看一眼。
不看一眼他就睡不安稳。
酒一般也不喝了、烟也不抽了,说是要抱孙子怕熏着他。
以前眼里没活只知道玩的人现在也不爱出门溜了,时不时就进灶屋帮着她做饭、刷锅,就怕儿媳精力惫懒委屈了他孙子,叫她去帮把手,千万把孙子照应好。
呵……就这,老头子还敢说一样?
要不说是枕边人呢,最了解时父的还是时母,不过时父这人倔强、又爱面子,他不肯认、时母当面也不拆他台就是了。
不过,私下里时母还是找儿媳说了一下。
孙子重要,孙女她也疼,老头子也是,如今他们一家也不是在乡下、生活困难那个时候了,如今家里条件好,衣食住行上面肯定不能委屈了孙女。
毕竟是亲孙女呢!
哪怕就是偏点儿心,也顶多对大孙子更重视一些,教导地严格一些,别的就没了,让儿媳不用担心。
锦欢:……行吧
锦欢不是很懂,但是婆婆这么说,只要不影响到闺女就行。
等晚上小夫妻两个躺床上时候,锦欢还特别跟时迁探讨了一下“重男轻女”这个话题。
讲真,锦欢她自己是不大明白的,不说在天上她爹娘就她一个闺女、如珠似宝地护着,就是在人间这一世,她爹娘也是疼的厉害,她甚至还当了不少年的独生女。
那期间,她爹娘从没说过她一句不好。
后来有她弟了,更不用说,她的地位还是最高的,他弟常说爹娘是“重女轻男”。
所以,她就很不能理解“重男轻女”这种思想。
不懂就问,锦欢就很想知道时迁的想法。
时迁先反问了她一句:“你说从前没觉得爹娘骨子里有重男轻女的想法,为什么从前会那么觉得?”
锦欢不假思索道:“理由可多啦,最主要就是因为小姑子啊,我们还没成亲之前我娘就找人打听过了,说你家里跟一般不苛待姑娘,对闺女儿子都好,甚至对闺女还要更好些。
——对闺女比儿子还好,那肯定不重男轻女啊,因为这个我娘才同意我嫁给你的;要是你家里也重男轻女的话,我爹娘当初可能都不会把我许给你了。
再说咱们成亲后也确实证实了这点,我刚进门时候小姑子那脾气多坏啊,摆明了是被家里惯出来的,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什么都得随着她的心意,不然就要闹。你说说,这要是家里长辈重男轻女,能养出她这样的性子?”
锦欢嘚吧嘚吧了一大堆,尤其是说到小姑子时夏,想到她刚成亲后时夏那坏脾气,她就一肚子气。
眼看媳妇火气上来,时迁赶紧及时截住话头:
“你急什么?其实说爹娘疼小妹确实是,但是也没旁人说的那么夸张,只是跟一般人家对比那肯定显得爹娘疼闺女,说对小妹比对我们兄弟三更好就那更不会了。
爹娘疼小妹是因家里儿子多、闺女就只小妹一个,什么东西都是多了不稀罕、少的更珍贵嘛,加上小妹又是最小的孩子,所以难免平时会叫我们让着小妹一些、多照顾她一些。
生活上的小事爹娘会多考虑小妹,但是在大事上面,爹娘还是更重视儿子。像是小妹出嫁,他们不会扣下小妹的聘礼,但是也绝不会像岳父那样、会为了闺女伤筋动骨地陪送很多嫁妆。
因为他们骨子里还是儿子更重要,儿子的前途更重要。儿子能光宗耀祖、显耀门楣,但是女儿不能,甚至女儿嫁了人,回娘家多了都会被人说道。
这种情况下,重男轻女其实是常态,像是岳父这般疼闺女的人其实才更稀奇。”
所以,当初岳父偏疼闺女的名头才会那么响亮,几乎周围几个村子人尽皆知,不就是稀罕嘛,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笑他傻。
当然,现在不会再有人这么说啦,因为媳妇成了官太太,人家都说当初迷了眼,没看出来魏三哪里是傻啊,分明是过分精明了!
时迁一口气说了一大长串,锦欢这才有些明白,原来像她爹那样疼闺女的反而是异类,重男轻女才是正常的。
不知怎么的,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可锦欢心里更沉了。
纵使她明白这些道理又如何,重男轻女的观念仍旧是主流思想,女人好像永远只能处于弱势一方。
“什么时候,这种思想才会变化,女人跟男人地位能够平等呢?”
“大概,等女人也能赚钱养家、能赡养老人、能跟男人一样为官做宰、执掌权柄的时候吧!”
那一晚的谈话告一段落,锦欢没那么大能力去掰正这个世界的主流思想让所有女人都过得好,她只能尽量让闺女可以得到家人平等的关爱,不受到这种思想的伤害。
婆婆那边不用多管,但是公公那边还要注意一下。
老人家根深蒂固的思想她没办法去纠正,也得客观理解长辈跟她们年轻人的思想差异,尊重老人家的思想,所以那就继续叫他自我欺骗吧。
不是说一样疼嘛,那就千万记得要言行合一,万一要是不小心不一样了,她得及时提醒老人家,告诉他:
“爹,您可是把孙子孙女一样疼的,您这做的跟说的可不一样,难道之前是骗——”
公公多要面子的人啊,保准要否认,然后努力维持好他“公平公正”的人设啊!
哪怕是在表面上把碗端平,时间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嘿,就这么办!
***
可算是叫锦欢放下一桩心事。
其实也就是现在闲着才叫锦欢这么七想八想的,等陆子昂的夫人吴氏派人送来帖子请她做客的时候,她就忙得没空想那么多了。
陆子昂如今跟时迁走的极近,男人的态度也会影响后宅女眷的交际,加之吴氏自觉跟锦欢聊得投缘,偶尔便会给锦欢下帖子,一道说说话。
之后吴氏又给锦欢介绍了几个朋友,都是差不多圈层的,见的多了渐渐也都能说得上话了。
锦欢如今也算是正式迈入夫人外交的圈子里了,不过却也只是刚刚踏过门槛,又没有像是陆夫人那般的长辈领着她,受冷落便是常态。
这便是当初时迁带锦欢去陆府做客的原因。
可惜,陆大人虽然赏识时迁,但是陆夫人并没有被他打动,也并没有要领着锦欢进入这个圈子的意思。
虽然时迁现在的品级比陆子昂要高一级,但是吴氏要远比锦欢来的受欢迎,谁叫这年头单打独斗的还是少数、更多的还是看家世背景。
像陆子昂这种背后多少重关系的明显就是“前途无量”,升上去是早晚的事。
可哪怕被冷落,但是锦欢并不气馁,接到了帖子她照旧赴宴,插不进去话她便只微笑着当一个倾听者,去关注这个圈子里面的动态,好叫时迁不会消息闭塞。
而每次去赴宴,锦欢基本都是最早过去、最晚回来的那批,地位使然。
时迁问她累吗?
她摇头说不累。
“委屈吗?”
“不委屈,因为是你,心甘如怡!”
不知怎的,“因为是你,心甘如怡”短短的八个字听得时迁心中一片滚烫,他没说什么矫情的无用的诸如“别去了”之类的废话,因为他知道这样的言论无论再怎么说都只会是废话。
再怎么表达,锦欢都不会改变主意,不可能真的不去。
何况,一行的存在有它存在的必然性道理,真的不去对锦欢来说真的就是好事吗?
长时间不接触外人、不去跟阶段的人去交流,从长远去看,对她本身的成长也是不利的。
若真的心疼她,他只有加倍努力地往上走,让她成为“地位使然”中的可以任性、可以随意的那一部分人。
***
时迁想的明白,所以做事更敢、更拼。
一晃,五年过去。
109. 第一百零九章 ……
五年时光悄然而逝。
今儿是阿九小姑娘生日, 过了今日小姑娘就八岁了。
日子过得实在也快,锦欢恍惚觉得自家相公进士及第还在昨日,谁知一转眼孩子都要长大了。
所以, 自己是不是也老了?
眼角是不是有细纹了?
担心、惊恐,还不及情绪发酵蔓延, 耳边就传来一叠声的呼唤,“娘, 娘, 你看我这裙子好看吗?过两日陆家的宴会, 我就穿这身怎么样?”
思绪被打断, 锦欢注意力又回到自家的小姑娘身上,就见小姑娘撅着嘴巴, 委屈巴巴地道:
“娘你今儿做什么老走神?我喊你几遍都不理我?说好的给我参谋参谋衣服的呢?”
小姑娘脾气忒急,说风就是雨的,说了多少遍还是这样, 锦欢也是没脾气了, 便解释了一句:
“这不是你生辰嘛, 往年你外祖父肯定会在你生辰前送信和礼物过来给你庆生, 按理今年也该是, 可到现在还没收到, 我这不是担心呢嘛!”
阿九仰着头,嫩生生的面上也做了难。
虽然她从未见过外祖父跟外祖母, 但是每年都会收到他们寄给她的信件和礼物,所以她对外祖父跟外祖母也很喜欢。
如此一来,她也没了选衣服的心思,径直走到娘亲身边,双手环抱着娘亲的腰:“娘~娘~”
小姑娘身量较去年又长高不少, 小脸圆润,两颊还有些婴儿肥,红润润的,可爱得不得了,看得锦欢心里软乎乎的,忙又宽慰道:
“好啦,我不过白担心一句,如今你爹这官位,在老家谁不敬着?真要有事哪怕你外祖父瞒着,旁人的消息也递过来了。如今家里却什么消息都没收到,应该没什么事,可能就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耽搁了,再等几天看看,咱家的阿九姑娘且先宽宽心呀!”
小姑娘听娘亲的话,脸上表情舒缓很多,直到最后听到娘亲喊她阿九时,顿时就干了:
“娘你怎么又唤我阿九……我有大名,清嘉——时清嘉,娘你不许再叫阿九了。”
小姑娘大了,爱美还爱面子,之前意外听奶奶说起阿九这个名字的由来,晓得她曾经差点儿被喊“九斤”、一颗心那叫一个酸爽。
这要叫她一处玩的小伙伴晓得了,怕不是要被人笑死,成为她一辈子的“黑点”?
好在虽然娘亲不靠谱,但是家里爷奶跟亲爹都还正常,没由着娘亲,但是对“阿九”这个由“九斤”衍生而来的名字也着实爱不起来了。
自那以后,小姑娘便不叫人再喊她阿九了,说以后只能喊她大名,清嘉、时清嘉。
锦欢逗了她家小姑娘一阵,见人要恼,这才罢了,又伸手狠狠揉了一把小姑娘编好的头发,不等小姑娘炸毛,赶紧溜之大吉。
留下时清嘉一人站在原地,频频拍着小胸脯安慰自己。
***
晚上时迁下值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餐给阿九庆生。
虽说如今时迁官职高了,家里的条件也好了,但是时家还是过不来高门大院那种奢侈的生活,一日三餐多是家常小菜、低调朴素,只碰上年节和家里人生辰日例外。
也正因此,时家的节庆氛围好似比别家更好、更热闹。
饭桌上,一盘盘菜接连端上来,口蘑炖鸡、柳蒸煎攒鱼、卤煮鹌鹑、菊花鲈鱼羹、玉笋蕨菜、一品豆腐、蜜丝山药,满满一桌子的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配上香喷喷的大米粉,十分令人满足。
阿九作为小寿星,还有一碗奶奶亲手给做的长寿面,卧了两个大大的荷包蛋。
这种只有她一个人才有的特殊待遇叫她乐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谢谢奶奶,把她奶哄得那叫一个高兴,连声夸赞她家清嘉是天底下顶顶孝顺的孙女。
见孙女只顾捧着老婆子一个,边上埋头吃菜的爷爷顿时就不乐意了。他搁下筷子,状若不经意地说起他今儿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起床,结果早市上还是很多人去买菜,就桌上那鱼可是他很不容易才抢到手的。
阿九就很上道地给爷爷夹了一筷子鱼肉,小心地去掉刺后将有肉放进爷爷的碗里,又哄道:
“我就说今儿这鱼味道怎么这么鲜呢,原来是咱家爷爷的功劳,爷爷辛苦了,要没有爷爷你、我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鱼了,谢谢爷爷。”
时父傲娇地摆摆手,说是小事,嘴角却咧到了耳后根。
边上的小瑾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跟着就用一双小肉手捂着嘴巴偷偷地傻乐呵。
锦欢见此不由地摇摇头,这一个个的,精的精,傻的傻,哎哟哟……
*
饭后,冯婆子拣了饭桌上的碗筷清洗,时母跟时父老两口带着小孙子出去遛弯去了。
冯婆子是前年锦欢跟时母婆媳两个一起去找牙侩挑拣半天买下来的下人,因着时迁觉得爹娘年纪大了,不欲爹娘再操劳、便让锦欢去寻丫婆买了几个下人回来,冯婆子和她老伴、小孙女一家三口便是这时进门的。
她人勤快,眼里有活,家里的杂事都能搭把手,她男人平日多是跟着时父一起套车去京郊看地里的庄稼,冯婆小孙女杏丫虚长阿九两岁,锦欢便让杏丫跟着阿九。
三口人就这么在时家安顿了下来。
开始时母还不乐意,数落儿子瞎花钱,但自从冯婆子一家三口来了将家里的活计给揽了个七七八八后,时母渐渐觉察到其中的好处后也就接受了。
这边冯婆捡好碗筷、擦好灶台,又烧了一锅热水,就问太太还有吩咐没?
锦欢笑着说没了,让她去歇会儿,跟着自己就往书房喊时迁洗漱。
时迁今年年初进了大理寺,他原是在户部干了五六年,那边的人事都熟络了,忽地进了大理寺,一个衙门有一个衙门的办事风格,少不得又得从头再学习一回,日子过得着实忙碌。
时迁这会儿正在书房处理事情,却见闺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了进来,然后就瘪着小嘴、满脸控诉地告她娘的黑状,末了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您都不晓得娘有多过分。”
时迁垂头执笔写字,一副恍然未觉的模样。
小姑娘小嘴哒哒哒说了半天,却见亲爹连头都没抬一下,她抽了抽鼻子嘟囔道:“就知道您偏心、只晓得护着你媳妇,把我这个亲亲闺女抛到脑后。”
眼见闺女的声音越发委屈,控诉越发深沉,时迁终于搁下了笔,也不否认闺女的控诉,只是慢条斯理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盒子,递给闺女:
“送你的生辰礼物,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一听礼物,清嘉小姑娘瞬间就把告状什么的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地拆盒子、看礼物。
盒子一打开,入目就是满满一堆的莹润雪白的珠子。
“哇,这么多的珍珠?嗯——颜色也好。爹你发财啦?”
“这不是我姑娘过生嘛,姑娘家大了,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我当然得给我姑娘找些好东西啦!”时迁揉了揉自家小姑娘的乌发,又笑道:
“这珠子用来打朱钗有些小了,好在它净度还算高,莹白圆润,数量又多,放着玩玩或者是装饰衣服、鞋子倒是足够了。”
清嘉闻言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心道用珍珠点缀出来的绣鞋肯定很漂亮,这礼物真真是送到她心里去了。
小姑娘乐得眼睛弯作一道浅浅的月牙儿,美滋滋地谢了她爹之后便抱着盒子颠颠地走了。
时迁笑着摇了摇头,便又继续处理公务。
及至晚间洗漱后夫妻夜话时分,锦欢听时迁说起珍珠这一遭,她撇了撇嘴、语气酸酸的:
“那可是整整一盒的珍珠,还是宫里赏下来的,你就这么轻轻一挥手就叫你闺女拿去祸害了?哼,知道闺女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心尖子,你就只管惯着她吧!”
时迁将媳妇的小手攥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闻声就偏头用下巴抵了下媳妇的额头闹她:“没良心的,我就不惯着你吗?”
说着就从旁边又抽出了一个盒子,赫然又是一盒珍珠,却比给清嘉小姑娘的那盒个头更大,更莹润饱满。
锦欢就又笑开了。
***
别看锦欢嘴上抱怨时迁惯着闺女,由着闺女祸害好东西,实际上她也不遑多让,知道闺女想用珍珠装饰鞋子,她第二天就带闺女去了常光顾的成衣铺子,让绣娘按清嘉的想法给她定做两双精致的绣鞋。
顺带又去首饰铺子给婆婆、清嘉和自己各定了两套首饰。
绣鞋三天就可以做好,首饰的制作工艺要复杂些,又是要用自带的玉石现打,时间便要长些,得五六日才可以送上门。
结果首饰还没好,倒是老家那边的信件送过来了,锦欢笑盈盈地接过信件,打开之后一一看完,她脸上的笑就渐渐沉了下去。
“怎么了?是亲家的信吧?信上写啥了?”时母想着老家两儿子一两年都不见得有消息送来,家里的信件多是儿媳娘家写的,故而见有信来就没上心,但见着儿媳这脸色,她心里就觉得不对了,连忙问道。
锦欢抿了抿嘴,回道:“是我爹娘的来信,信上说家里大哥大嫂连带二哥二嫂两家正满乡里找人要把房屋和田地都贱卖了,说是要上京来投奔咱们。”
时母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说什么?媳妇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锦欢就又说了一回,别说时母,哪怕是她都有些不敢信,只是她爹肯定不会拿这种事唬她,所以这事肯定假不了,时家老大、老二两家怕是真铁了心来京城了。
而且还是打算破釜沉舟、先斩后奏的那种,要不是她爹提前来信告知她,那是不是一两个月之后两家人就拎着包袱就上门了?从此就在她家吃、她家住了?
锦欢蹙眉,心里乱糟糟的,却听旁边时母表情更崩溃、尖着嗓子喊道:“老头子、老头子,你过来,来听听你那两个混账儿子干的混账事,你快过来……”
时父过来又听了一回,气得额上青筋迸发,连声怒骂:“不孝子、不孝子……”他真气狠了,身子都是颤悠悠的,估计时宗跟时勇要是在,他都能上棍子抽。
房屋和田地那可是他们乡下人的根啊,就是他自己都拜托叔伯照应下家里的房子和田地,好将来老了回乡落叶归根,两个儿子却要光棍地卖房又卖地?
他们怎么敢?
110. 第一百一十章 ……
时父气得跟什么似的, 当即就要收拾东西回老家,生怕晚了大儿跟二儿两家已经把田和房卖掉,光着屁股不管不顾地来京城闹腾、从此就赖着三儿一家子了。
那才是真要出事, 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能这么坑人。
时父闹着要回乡, 时母也同意回,说兄弟不是这么处的, 那两儿子没人看着脑子不好使了, 还得他们做爹娘的回去给醒醒神、震震才行。
锦欢劝了好半天, 让公婆好歹等相公回来跟相公交代过才好安排, 才暂时将人劝住。
清嘉跟瑾轩姐弟两个对老家那边的亲戚压根没什么印象,但见着爷奶发这么大脾气, 也能猜着怕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两人今日跟先生读书便十分用功,下了课也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写字, 乖的不行。
时迁回来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大对, 这是怎么了?
锦欢瞧见相公回来, 赶紧先悄悄给时迁透了个底, 好叫他心中有数。
时迁从媳妇口中了解到真相, 晓得是老家兄长那边在折腾, 他面上平静的很,一点儿不惊讶, 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终于尘埃落定之感。
这倒是叫锦欢很奇怪,问他:“相公难道早知道家里两个兄长会有此举?”
时迁摇头后又点头,说先前略有猜测,倒不敢肯定,如今倒是能确定了。
锦欢就不甚理解, 她觉得大嫂二嫂的确事多、有时行事也讨人厌,但凭良心说时宗跟时勇两位兄长做人还是可以的,尤其是时宗,其实性子里一直很有些为人长兄的责任感。
所以,说兄弟两一起典当房屋良田锦欢真的很难相信,若说只是二哥一家可能性还高点,偏偏说两家一起不管不顾地作,锦欢就觉得有问题,不大相信。
瞧着自家媳妇脸上的不解,时迁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给她分析:
“你说的其实也不错,大哥二哥为人处世还是讲道理的,尤其是大哥,从前对我们底下这些弟弟妹妹的确都很照顾。但是,那都是基于咱们生活情况差不多、且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前提下。
如今,咱们跟大哥、二哥许多年没见,生活变化更是天差地别,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差距却犹如天堑,谁心里能没想法呢?”
是啊?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穷日子都难时候,兄弟感情都好的跟什么似的,但是你却突然当大官富贵了,我却还在乡下刨食,凭什么呢?大家都是亲兄弟,凭什么你在京城里安享富贵我就不行呢?
锦欢敛眉不语。
却听时迁又道:“若只是自己心里的不甘,大哥二哥只会偶尔心里想想,不至于折腾这么大动静。能让他们下定决心卖房卖地,除了嫂子们的想法,更多只怕还是为了各自的孩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时宗跟时勇各自都有儿有女,免不了要为儿女打算。若是平常农户人家,自是想法子给儿子娶媳妇、给闺女找好人家,这就是他们对子女的疼爱了。
但是,谁叫他们有一个发迹了的亲兄弟呢!
亲兄弟啊,那是手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所以,为了他们的孩子,只好对不住兄弟一回。带着媳妇孩子一家去投奔兄弟,有兄弟这个当官的叔叔,起码儿子不用跟他们似的在地里刨食了。
别说,要么是亲兄弟呢,时宗跟时勇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了解时迁,也了解爹娘,若是先跟爹娘兄弟商量那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但是,他们要真要是一无所有去京城了,时迁哪怕再不乐意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地疯狂一回。
再一个,哪怕老三变了,变得冷血无情不愿意管他们,那也不怕,反正还有爹娘在呢。爹娘许是会生气、拿棍子抽他们、会骂他们,但是抽完了骂完了还是会想法子安顿他们、不会眼睁睁看他们饿死冻死。
所以说,父母跟孩子之间,永远都是父母拗不过孩子,放在时家同样。
时父时母知不知道儿子们的“算计”?
知道。
就是知道,时父才第一时间要回老家。想教训两个儿子是真的,不叫两个儿子跟时迁离心那也是真的。
真由着他们这么算计,两家人全来了京城住下来了难道就是好事?
何况,哪怕老三愿意养这两家,儿媳能愿意?儿媳妇的娘家能干看着不管?
旁的不说,那魏三疼闺女的名声在乡下顶顶有名的,且他又在外面十分混得开,这样的人哪怕那是好得罪的?
时父跟时母这会儿正说着呢,当着儿媳妇的面他们不好说,私下却将事情掰扯了个明白,说起时宗跟时勇既然打算先斩后奏、那为什么还是叫他们提前知道了?
“老大、老二两个蠢的,怕是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乡下的房子跟田地明明是贱卖,却还一直卖不出去呢?”
要说这里面一点儿没魏三的手段,他是绝不相信的。时父冷哼一声,对这两个蠢儿子一点儿不抱期望。
时母也明白,亲家既然提前来信给他们“通风报信”,且还使了手段将两个儿子的行动拖住了,那态度就很明显了,真由着两家来京城,能有好?
何况,她一点儿也不赞成那两家来京城拖累三儿子家。
“不行咱们干脆往后就待在乡下养老、不回来了吧,这样,有咱们看着,好歹叫他们不管乱来。”时母揉揉额角,无奈道。
半天,时父才重重地“嗯”了一声。
***
老两口商量好就找儿子、儿媳说了他们的决定,连带着包袱都收拾好了,显然是真的下了决心,不是随便说说的。
时迁瞧着是哭笑不得,他先安抚住住老两口,说不至于。
“两位兄长若是真的来了京城,我这个当弟弟招待他们也是应该的,左右咱们兄弟也好些年没见了,聚聚也好。至于往后的日子,他们若是想在京城发展,我也可以给搭把手,看是租房子还是找活计干;若是觉得京城生活不易,不习惯,想回乡,那就再回去。”
相比较爹娘的急迫,时迁的表现明显从容很多。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对于兄长要来京城他是早想过的,虽然不来比来好,但是若真的来了那也没什么,就当亲戚走着,能伸手的就搭把手,贴一些钱帮衬着在京里安顿下来也可。
至于说像时宗跟时勇想象中的再次合家、“一家人”那真真是想都没想过,一点可能都没有。
时父那是时迁他爹,一听话音顿时就明白了时迁的想法。
尤其是时迁说话时的云淡风轻,让时父再次强烈意识到:自家儿子长大了,看待问题更透彻了,处理事情更成熟、更果决了。
他一时哑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们当父母的曾经觉得亲兄弟那是最亲最亲的家人。可是现在,大儿跟二儿两家为了各自的媳妇孩子算计老三,而老三明显也有自己的生活,对于兄长会做到亲戚范围内的援助,更多的就没有了。
错了吗?
没有。谁都没错,只是孩子长大了,各自都有了更重要的家人而已。
时父抬手拍了拍时迁的肩膀,笑道:
“挺好的,你当兄弟的能这么想可以了。不过你大哥二哥从小在乡下种地,虽然读过几年书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连自己名字都忘了咋写了,这一家老小来京城吃啥喝啥?
你就是帮衬,那也只能一时,也不能帮衬一辈子。既然这样,那来京城干嘛?田地和房子那是咱庄户人家的根,把根卖了容易,往后他再想买回来可就难喽。爹还是得回去看看,不能叫他们把家底给败了。”
时迁也知道他爹应该回去一趟,可他担心爹的身体吃不消,便还是拼命劝留,但最终还是败给了时父那一句“老三,爹不仅是你的爹,也是你大哥、二哥的爹,他们一时眼瘸了没看见路上有坑,爹得在旁边帮他们撑着、稳着。”
时迁就劝不下去了。
他又看向他娘,家里事情多是时母拿主意,这回她却一反常态,并不多言,只说了一句“都听你爹的。”
既然这样,索性就各退一步,回去可以,但是事情处理好了之后还得再回来。
时迁是真心心疼爹娘,想让爹娘在身边养老,若是爹娘回了老家,而时迁在京城当差,那么往后余生只怕一共也见不了几面了。
时父跟时母也同意了。老两口孙子孙女有不少,但是只有清嘉跟瑾轩是老两口一手带大的,一想到往后见不到面那真跟有人用刀在心口剜肉一般疼。
舍不得呦!
事情就这么商定了,不过,放老两口自己回去,时迁始终还是有些不放心,最后还是锦欢说是要陪着老两口一道回去。
晚上,时迁将人紧紧地揽在怀里,手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半天才哑着嗓子道:“我媳妇真好。”
今儿的相公闹得厉害,锦欢有些羞赧,声音弱弱的:“爹娘平日待我没的说,我当然也担心他们了。”
话落,她脸上又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补充道:“而且,我也是有私心的,我也想我爹娘了。”
时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语气近乎无赖地道:“那我媳妇也好。”
锦欢两颊笑出了浅浅的梨涡,心窝就好似浇了甜津津的蜂蜜似的,她想,真该叫人看看,光风霁月的时迁大人私底下其实是这么个毫无原地的“无赖”呢!
***
要回乡也不是抬抬嘴皮子立马就能走的事,还有好些要打点,像是收拾行李,眼看着天一日日冷了下来,单衣就不用带了,御寒的得多准备一些。
而且,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娘家婆家亲戚还有村里的族老那肯定都被好生拜访、得准备适宜的礼物。
还有考虑到安全问题,还是得找商队或者镖局一道,跟着人家的时间走。
此外,家里大人都走了,只剩一个时迁还要去大理寺当差,孩子怎么办?
真是说走容易,真到临走时候,那是一脑门的事情。
别的都好办,只孩子这处是真为难,两孩子平时都跟着先生念书,阿九大一些还是女孩,除了念书还跟着一位女师傅学刺绣。锦欢要随公婆回乡,先生来上课没人照管啊!
锦欢正发愁呢,两孩子就一致嚎着要跟爷奶娘亲一道去老家,说是还没去过,两人一左一右扯着娘亲衣襟撒娇:“想去、想去。”
得,那就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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