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被姜青野托出水面, 小心翼翼地搁在岸边石鲸的背上。
悬黎眼睛随着姜青野的动作而动作,目光直勾勾,木愣愣地, 执着而执拗地追着他。
“悬黎?”姜青野温柔地拂开她面颊上的碎发, “萧悬黎?”
姜青野拧了拧她的裙摆上的水,也没听见她有声音这才慌了神。
“你不要吓我,悬黎。”姜青野肉眼可见地慌起来, 抬手便要抱她走。
这样的焦急慌乱和温柔珍视, 是枢密使姜庾楼没有的, 那时候的姜青野,好像被人挖了心的人形冷刃。
若真有什么感情, 也只有仇恨和愤怒。
悬黎双手捧住了姜青野的脸,湿漉漉地但很温热,她没碰过前世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也这么热。
她强迫姜青野与她四目相对,“姜青野,你为什么会在宫里?”
不知道是问今生这个, 还是在问前世那个。
姜青野任由她箍着脸,才从水里出来,眼圈红了也瞧不出来。
“我怎么可能看你有半点陷入危险的可能啊萧悬黎。”姜青野一开口便带上了鼻音。
他前世今生,仅有两次逾制闯过宫禁, 两次都是为了,萧悬黎。
前世是明令二十二年的五月,他大仇得报的那一日。
樊楼一角可望大内, 这是汴京乃至整个大凉都有的共识。
姜青野喜欢在那一处喝闷酒,家里没人,冷清的很, 还不如白日在朝堂与同僚唇枪舌剑来的热闹,即便白日里的热闹也叫他厌恶。
他在樊楼翘檐上自斟自饮的时候,总是能看见大内藏书楼,藏书楼整夜灯火通明。
太后身边的长淮小郡主,总是在那儿看书。
头一次见着人的时候,他拿千里镜照过。
那位蔫声不语的老实郡主,会安安静静地看上半宿的书。
身边两个侍女歪在一边打盹,他记得一个叫朱帘,一个叫翠幕。
喜庆得很。
今日也是不是什么大日子,只不过是他碰巧想雪耻,碰巧撞上了他自己许多年未过的生辰。
不知怎的,此时此刻,很想看看这表里不一的小郡主萧悬黎在做些什么。
藏书楼鲜少人光顾,只有那位郡主,褪去浮华喧嚣,卷在翰墨书香里,窃一份安宁。
姜青野随手摸了千里镜出来,往那藏书楼一瞧,千里镜里头一遭闯进了不速之客。
白日被他下了面子的当今天子,瞧着面色不虞,像是去寻晦气的。
那一刻说不准是什么心思,姜青野面色一变,搁下酒壶,飞身下了楼拔腿朝藏书楼奔去,生怕慢了一点儿。
他隔着倒下的官家和悬黎对视时,萧悬黎也是一句:“姜青野,你为什么会在宫里?”
而后,明面上永远循规蹈矩的小郡主,如今生初见时那般,三言两语之间做好了遮掩,将他送出了宫。
那次分别之后,再见便是在高阳关。
高阳关前,他的梦里是以身殉国的父兄同袍,高阳关后,他的梦里永远是血染濯衣的萧悬黎。
梦里的萧悬黎,眉眼温和,一如生前,一直在替他着急,“契丹有两个能开六石弓的人了。”
他从诏狱里爬出来之后,再也没有人关心过他。
这句话比佛偈好用,将他长久地困在了高阳关下,但他甘之如饴。
他在高阳关下听到萧悬黎唤他小姜将军时,胸腔里的那颗心好像又会跳了,自己也重新像个人了。
他在朝堂作威作福数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死在他手下的朝廷命官不知凡几,只有萧悬黎一个还记得他是北境的小姜将军。
送归她的灵柩后,他便返归北境,召集旧部。
枢密使姜庾楼自此再也没回过京城。
世上再也没有枢密使姜庾楼了,只有北境的小将军姜青野,背负着萧悬黎的期待,一头扎在北境。
上不听封,下不受降。
领着收拢回来的北境军旧部与契丹不死不休。
眼前的萧悬黎,化作了北境昏黄的天,凛冽的风。
姜青野还记得自己死那日,他身中数箭,永夜关冰凉的界碑撑着他,没叫他狼狈地倒下。
“永夜关大捷!”喊完这一嗓子,他仰靠着界碑,大口喘粗气,两鬓已经染霜,却露出个近乎孩子气的笑容来。
黄昏飞沙,日照界碑,这一切,都与十年前那个场景相似。
更让他怀念起碧血染濯衣的那个人。
你叫我应承太后,可太后与你同日而逝,你叫我保全温照楹,可她在得知你的死讯后落发出家,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你叫我照拂你母,可她闭门不出,没两月郁郁而终。
你的同宗好友,入北境军中,奋勇杀敌,瞎眼断手。
你托付给我的事,我大半都没能完成,对你不起,但只有一件,我自觉做得很好。
姜青野从怀里摸出那对镯子,翡翠环上的金莲被摩挲地发亮,“萧悬黎,你能不能再回来,重新看看这盛世,是不是你期盼的样子。”
能不能也再看看我,是不是你记忆里的小将军。
“萧悬黎!北境军元帅姜平钊麾下一路先锋姜青野,收复幽云十六州,于国尽忠了!”
这一悲声之后,他握紧了那对镯子,溘然长逝。
再睁眼时,萧悬黎像在高阳关下被他掀了盖头时那般,虚张声势地对他喊放肆。
真好啊。
萧悬黎还能对他喊,他还有很多很多事都要说给她听。
姜青野一颗心坠得满满当当,全是萧悬黎,睁眼再见时,便已经决定此生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
姜青野柔肠都要化成水了,然后就看着萧悬黎被推入水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姜青野说了许多遍,好像只会说这四个字了似的。
她都在水中闭眼了,不敢想自己入水晚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那娘子我给拘住了,就等你去发落。”姜青野看她仍没反应,横抱起她便要走。
回过神来的悬黎松了自己搁在他脸上的手,“你方才说你把谁拘住了?”
“与你一同游太液池的那女子。”姜青野看她终于有精神了,脚下加快。
却被悬黎勒了一下脖子,被迫停下。
“你说,”悬黎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把思芃扣下了?”
姜青野不明就里,直觉这不是悬黎想看见的场面,小幅度地点了个头。
“我要的就是她六神无主慌不择路将此事闹大!”
姜青野面上有一瞬空白,反应过来后,单手抱着悬黎,另一只手撮指成哨,长长一声哨响。
他当宝贝养着的海东青振翅飞来,爪子上还有许多碎步,悬黎定睛一瞧,正是思芃穿得那身衣服的布料。
“你用它把思芃拘住的?”那可真是对症下药了,“思芃最怕鸟了,不会将人啄伤吧?”
“不会,”姜青野赶忙保证,“它能听懂人话,不叫它伤人的时候只是那翅膀扇人。”
只是前世的鸟儿了,重新磨合费了些功夫,不然它连衣服都不会抓破。
朱帘翠幕紧随这鸟追过来,二人追到跟前齐齐停住欲言又止时,悬黎才后知后觉地从姜青野怀里下来。
朱帘翠幕围上来将悬黎裹住,朱帘口齿清晰地回禀:“我同翠幕在一旁瞧着,杨娘子本是要走的,这鸟来将她围住,她没走成,刚刚才离开。”
翠幕补充说:“她见主子迟迟不上来,心里也慌,想跳下去寻你的时候,姜郎君便跳下去了。”
悬黎点点头,事情还没脱离她的掌控,姜青野是从另一头带她上岸的,这与她的盘算不谋而合,勉强算他帮了自己一把。
“你会水?”姜青野站在一旁身上还滴着水,有些滑稽,头发凌乱地像是刚从太液池爬出来的水鬼。
思及他是为了自己才弄得这样狼狈,悬黎分了他一块长布巾。
“而且思芃知道我会水。”不然怎么能这么用力地将她推进水里去。
在姜青野疑惑的目光里,悬黎笑了声,直到此刻,他才觉得悬黎终于有了些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的模样。
“我要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叫她这辈子都不敢再随意同人动手。”
同时斩断思芃入宫的最后一丝可能。
“主子,这边走吧,都准备好了。”朱帘扯了扯悬黎的袖子。
“去寻一身衣服给姜二郎君替换,将他藏好。”悬黎吩咐完朱帘又转头看向姜青野,“不论你是为什么进宫来的,你此刻都不能露面,乖乖藏着,等我去寻你,若天黑我还不能来,自会有人引你出宫,不许流连。”
姜青野本来就是偷偷潜进宫来想见悬黎一面的,这会儿跟在悬黎后头听她安排。
亲眼看着她喝了一碗安神茶之后躺到了早就备好的担架上。
一个圆脸的小内侍走过来,笑眯眯地同姜青野说:“郎君跟咱家走吧。”
看悬黎困倦地冲她点点头,这才跟人走了。
“一会儿你们两个该哭哭,该怒怒,一定要添油加醋将情形说得严重些。”
朱帘翠幕的脸色已经拉下来,从杨娘子推主子入水她们两个就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您放心睡,剩下的交给我们就是了。”
悬黎才闭上眼,思芃便哭着引人回来了,悬黎听着远处时大时小的哭声,心想,还不算无可救药。
那她也不算白折腾一遭——
作者有话说:姜二:好险,差点给搞砸
悬黎:有你我有时候也有些服气
第32章
悬黎那一碗安神汤的药劲上来了, 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压,她勉力去瞧,也只看到了一大群人的衣摆。
睡过去前, 她恍惚看见了为首那人裙上傲然绽放的金边牡丹。
好像闹得太大了。
大娘娘看着悬黎在她面前合上了眼, 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多年执政处变不惊的大娘娘惊慌失措,快步走上前来将湿漉漉的悬黎揽进怀里, 厉声道:“传太医!传太医!半刻钟太医署所有太医都要过来。”
圆荷姑姑指挥人将临近的殿清了出来, 一众人都挪了进去。
大娘娘一个眼锋, 潇湘姑姑便把思芃制住了。
太医脚程快,真的赶在半刻钟全聚齐了, 四五位资历深的太医接连把过脉,众口一词说是落水引起风寒。
昏睡中的悬黎已经开始发热,像是在印证太医的诊断。
大娘娘看着悬黎在睡梦中都蹙起的眉,肃声问道:“真的只有风寒吗?”
为首那白胡子才要回是,便瞧见太后狭长的凤眸一挑,不带任何感情地扫了他一眼。
而后不轻不重地压了句:“嗯?”
老太医心头重重一跳, 躬下身去重新回道:“回太后,落水本就凶险万分,水质不澄会阻塞呼吸,部分人落水后会抽筋哪怕是熟识水性也可能会游不上来, 脏腑何种损伤,还需等郡主醒了再做定夺。”
迫人的视线不再压在身上,太医仍旧捏着一把汗。
又过了须臾, 大娘娘才高抬贵手,“下去煎药吧,你们知道该怎么说。”
太医们如蒙大赦, 鱼贯而出。
大娘娘却没有一同出去,亲眼盯着婢女给悬黎换上干净衣物,才走出内殿。
宫人们在惠馥阁进进出出,提热水熬热汤,拿换洗衣物,殿门偶尔打开,可以瞧见门口站了好几列的禁军。
若是悬黎醒着,见这情形便会明白,她姨母是打算有了论断再通知旁人。
需动用禁军来阻挡的旁人,唯有陛下。
大娘娘挥退了给她送衣物的宫女,一身水渍端坐外殿,目光沉沉地看着底下跪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思芃。
她跪伏在地,根本不敢抬头和太后对视。
大娘娘点了点一旁侍立的朱帘,“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朱帘没有哭丧着脸,只是明显能看出心里有气,她行了个礼,语气沉重,“回太后,杨娘子今日过垂花殿邀殿下同游,还特意交代说有事要单独同殿下说,奴婢们没敢上前,只不远不近地跟着,走到太液池旁,杨娘子好似与殿下起了争执,殿下好心去握杨娘子的手,却反被杨娘子推进了太液池。”
朱帘到此刻才落下泪来,也依旧不影响她口齿伶俐地向太后告状,“太后您知道殿下是懂水性的,可迟迟都没从太液池里游上来,奴婢与翠幕寻了许久才寻到,我们主子险些无法活着见您了。”
朱帘没哭出声,但泪潮汹涌,不比思芃哭得秀气,但比思芃更能哭进太后心里。
大娘娘的心也被揪起来,不论悬黎是不是段家血脉,那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更何况还是那样贴心的孩子。
大娘娘眼神一凛,身侧的潇湘姑姑替她问道:“杨娘子还有什么可辩驳的吗?”
思芃颓唐地摇头,平复了几次,才将呼吸缓下来,弱弱问潇湘姑姑:“元娘她,醒了吗?”
潇湘姑姑随侍太后多年,此刻能说句旁人不敢说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娘子。”
“从前你与悬黎争执,哀家从来不插手,女儿家今日吵架明日和好,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还没个执拗性子呢。”
大娘娘话锋一转,“可你这算是行刺皇室宗亲,你让哀家如何容你,如何允你进宫侍奉君侧。”
萧悬黎,除了是皇帝手底下的受气包,还是上了皇家玉牒,有封地食邑的郡主,毅王府的独苗,论起身份来,大凉独一份的贵重。
是她从不拿架子,所以叫人都忽略了她尊贵无匹的出身。
思芃泪眼婆娑,说不出一句话来,凄惶无助我见犹怜。
“母后,母后息怒。”官家挣开重重守卫跪到思芃身边。
陛下跑乱了幞头帽,龙袍也因要闯开禁军而皱皱巴巴。
难得的失态。
大娘娘面色未变,挥退了殿中婢仆,“那依官家的意思应该如何处置呢?”
“悬黎躺在床上至今未醒呢皇帝,”大娘娘看向陛下的目光也不带丝毫感情,理智地与他分析利弊,“从前西南境诸部将领心甘情愿痛痛快快地交了兵符被安置四方是因为宫里养着西南路驻军统帅的遗孤。”
“如果悬黎有个三长两短,皇帝要如何同西南旧部交代,又如何安四境驻军的心呢?”
陛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理智也一点点回笼。
思芃眼瞧着自幼青梅竹马的官家眼神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耳边突兀地想起了悬黎语重心长地那番话。
“你若为妃,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举案齐眉,终生跪伏在另一个女人膝下;你若为后,也不免要看着他为平衡前朝后宫,纳重臣之女进宫,还是要与其他女人平分一个丈夫,即便如此,你也要嫁吗?”
今日之前,她都会斩钉截铁地说她要嫁,即便是南墙,她也要撞一撞,有陛下的那份心,她愿意撞得头破血流。
可此刻,她的心被这冰冷的余光割得四分五裂。
她便是为了这人这样的目光伤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吗?
今日陛下可以为了四境驻军默不作声冷眼旁观,那来日她在后宫中与旁的比她家室高的嫔妃冲突,陛下又会如何裁度呢?
思芃不再看他,朝大娘娘重重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时,头上红了好大一片,泪也止住了,“臣女愿意给殿下一个交代,自请离宫入家庙修佛,终生不再踏出家庙半步,以平息事端,为郡主祈福。”
大娘娘看向陛下,“官家以为如何呢?”
官家不可置信般看向思芃,思芃却只看向地面毯子上复杂的图样,不再与陛下对视。
“一切,”陛下缓缓吐出这句话,“但凭母后做主。”
思芃一颗心彻底坠了地,不再指望。
陛下遮掩一般向太后辞别,“垂拱殿还有政事,儿子先告退了。”
临行时想同思芃说些什么,顿了一顿还是走了。
思芃的余光看见陛下的黑靴停了一瞬,最终还是毫不留情地走了。
“来人,”大娘娘吩咐了声,圆荷潇湘并福兴一齐进来静听示下。
大娘娘点了下思芃,“带她下去梳洗。”
圆荷领命带思芃离开。
大娘娘目光朝梁上一扫,沉声道:“还不下来?”
姜青野拎着那圆脸小内侍飞身下来。
弯下腰去,乖乖认罪,“臣私闯宫禁,私自窃听大娘娘训示,甘愿受罚,一切与福安公公无关。”
圆脸小内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回太后,都怪奴才没拦住姜郎君,奴才甘心受罚。”
“你是该罚,让元娘醒了自行罚去,哀家才不事事替她操心。”大娘娘看似在嗔福安,实则在嗔悬黎。
福兴替他谢恩,“猴崽子还不快谢大娘娘恩典。”
福安公公忙不迭地谢了恩。
大娘娘这才回了姜青野,“怪小将军什么?怪小将军救了哀家的悬黎?”
福兴会意带着一干宫人再次退下,将大殿留给了大娘娘和姜郎君二人。
“小将军起来说话。”大娘娘的目光不时落在姜青野身上,鬓发湿透,却已经换过衣衫,自是她膝下那小郡主胡乱安排的手笔。
太后暗忖,姜郎君与上次见时,气质的确大不一样,却也一时没能参透此人身上究竟何处不妥叫段瑛畏他如虎,防他如防川。
只可惜,段瑛失算了,大娘娘心底笑她,天家宫院也没能防住姜青野自由来去。
姜青野顺从起身,目光规矩地落在距离自己三块砖之遥的织毯上。
“小将军看到了,长淮郡主,下手没轻没重地。”
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连带着自己一把老骨头跟着操心。
姜青野却心疼她事事亲力亲为,置自己于险境。
“她只是心太软了,想救身边的每一个人。”不愧她的名字,悬于四境的美玉,想周全所有人,却独独漏了自己。
这话太后深以为然。
“不过小将军无召私闯宫禁,总该有个章程,这可是大罪。”
姜青野心里明白,大娘娘是要轻拿轻放,不然不会在禁军和陛下走后才叫他下来。
因此实话实说道:“消夏宴后便没见到郡主,她向来是周全的人,不会将臣一人扔下,臣担心她遇上难事,这才找了过来。”
也不光找了宫里,还私闯了毅王府,听了王府下人议论,这才找进宫里来。
少年人的心意,笨拙炽热且直白。
于是太后赐了座赐了茶,“召见你后,哀家听元娘提过你。”
听到悬黎同太后提起过自己,姜青野眼睛都瞪大了些,不经意地侧了侧头,想仔细听听悬黎都同大娘娘提过他什么。
大娘娘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她说你与邓家那二娘情深义重。”——
作者有话说:姜二:清汤大老爷!我冤枉啊!
第33章
邓奉如?
此生见过寥寥数面, 张扬恣肆,像是个被家中宠坏的娘子。
与前世一样。
姜青野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邓奉如,那不是恍如隔世, 那是真的隔世了。
姜青野记得阿爹说她上马能战, 下马能打,若非是女儿身,是个能入军中行走的好苗子, 阿爹同他说, 已与兖州节度使有了默契, 过两年替他去提亲。
不是为他求妇,是为北境寻求一个能在朝中说得上话的盟友。
他不赞同。
邓家娘子他见过, 是个齐整的人,但他心中没有涌起半分男女之情,不过是寻常世交看待。
爹和兄长都是娶了自己真心爱慕的女子为妻,他知道面对心上人该是个什么模样,没有感情强扯在一起,只怕会是怨偶。
况且, 以此换去北境片刻喘息,和他最不齿的和亲何异?
而后两家还是不顾他的意愿放出了结亲的风声,而这风声是他在高阳关下领兵时听到的,还听说阿爹替他向兖州送过两次礼物, 是他缴来的骨朵和契丹弯刀。
他都要气笑了,阿爹怎竟也开始走这样不顾孩儿意愿的大家主作风。
如今想来,阿爹可以如今生这般, 送他入京为质,这样他就能早早遇见悬黎。
彼时他还未及给兖州写信说明家中所为,非出自愿, 劝邓家娘子另觅良人,高阳关和庆州便接连出了战事,他家败破,邓家将他家送的东西全数送了回来,立场鲜明地割席。
他在诏狱时便知晓去看他的人不是邓奉如,也与邓家全无干系,因为在他被押解回京的途中,邓闳轩便潜进押送队伍里来与他分说清楚了。
莫提前尘,各自珍重。
不仅说两家长辈那虚无缥缈的默契,更是说往后姜邓两家,再无瓜葛。
如此甚好,北境姜家,没有欠任何人情,干净来去。
恶人恶事,都交给他这个没死成的凶煞来做。
他杀人无数,心上仅剩一点良知,惦记着那份雪中送炭之情,却到今生才知那是萧悬黎。
冒天下之大不韪用尽智计保一个注定要死的人。
想也知道那究竟有多难。
而在萧悬黎的立场上,她拼命去保的,还是个心有所属的心上人。
萧悬黎是以为他与邓奉如两情相悦才会对他三缄其口吗?
那萧悬黎该是抱着怎样难过的心思熬了那么多年啊。
还高风亮节地将所有的功劳推到了邓奉如身上。
他们两个真是蹉跎了好多年。
姜青野不可抑制地心痛起来,原来会有想到另一个人曾受过的苦便会肝肠寸断的时刻。
“大娘娘,”姜青野屈膝跪下去,“罪臣姜青野,从未与旁的女子过从甚密,从始至终都只惦记过一人,那人——”
大娘娘打断了他,“莫要说与哀家听,你思慕谁,便去说给谁听。”
大娘娘顺着他方才的话说道:“若是有人惦记哀家的掌珠,哀家也不会插手,哀家会要她自己选。”
明明白白地说给她知道,那她便要考虑赐婚,想娶她的掌上明珠,只有几句漂亮话可不行。
“私闯宫禁罪无可恕,但念在你救护郡主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你六十板子,你可有异?”
姜青野欣然领罚。
“不过,”大娘娘话锋一转,“哀家准你在宫里养好了伤再回去。”
姜青野忍住了才没笑出声来,甚至想立刻写信给阿爹叫他向太后表忠心,以后都效忠太后,肝脑涂地。
然后才令他萌生投效心思的主上,唤了人进来将他拖到后头去打。
还笑吟吟地安抚他,“若是痛了尽管喊出声来,一碗安神茶能叫萧悬黎一觉到明日天亮,这期间,即便有人拆房她也不会醒。”
姜青野心念几转,不愧是两朝掌权的大娘娘,未知全貌却拿准了所有人的心思,还能主持大局坐收渔利。
恐怖如斯。
怪不得能教出那样□□聪颖的萧悬黎。
负责行刑的竟然是那位被悬黎安排来带他走的福安公公。
他举着板子对姜青野歉然一笑,“郎君得罪了,整个垂花殿惟奴才一人是司刑的,只能奴才来动刑了。”
这小内侍会武,见面时他就知道了,武人的内息与脚步声同不会武的不一样。
全殿功夫最好的人,派到了萧悬黎身边伺候,大娘娘在朝雷厉风行,在内何尝不是一片慈母情怀。
一板子下去也叫姜青野领教厉害了,很有分寸地打法,伤皮不伤骨,伤肉不伤筋。
但是疼,是能叫人记住的那种疼。
这刑罚好,北境军也可以学一学。
“郎君若是疼,可以喊出声来。”福安公公颇为贴心地说。
姜青野坚决地摇头,大娘娘那般说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他出声。
弦外之音,他能听得出来。
“公公接着打吧,我受得住。”从前比这狠辣百倍的酷刑都挺过来了,区区六十板子而已,大娘娘有分寸,不会真的废了他。
福安公公暗暗点头,姜郎君有点血性,勉强配得上他家郡主,也不再客气,一板子接一板子地打下去。
前殿的太后没了和姜青野叙话时的好模样,目光较处理思芃时还要冷上三分,“去将杨妃请来,哀家要先发制人。”
圆荷领命去到杨妃殿中时,杨太妃正在殿中不安踱步,看清来人是圆荷时,脸色都变了。
“看来太妃娘娘知道婢子会来。”圆荷弯了弯腰,“那还请太妃娘娘屈驾随婢子走一趟吧。”
靛蓝衣衫的圆荷姑姑与大娘娘相处久了,也有了大娘娘不怒自威的模样,叫杨太妃后脊生凉。
圆荷姑姑拍了拍掌,两列禁军挟制着一位形容狼狈的郎君进来,那郎君看见杨太妃,眼神热切,却并未出声。
圆荷姑姑一本正经道:“此人在太妃宫外探头探头,禁军帮太妃拿了,正巧一齐给太后过目。”
杨太妃的面色几遍,最终呈一片灰败之色。
入惠馥阁时,已经平静下来,见着太后,纳头便拜。
不要与段瑜耍花招,是她后宫多年悟出的道理。
既已事发便听凭发落,横竖长淮郡主无事,那便翻不过天去,一切都还有得谈,有得挽回。
大娘娘与杨太妃一照面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开口便断送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杨思芃将长淮郡主推入太液池,长淮郡主如今生死未卜,哀家要问责杨家。”
这每一个字杨太妃都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她实在是不明白。
大娘娘只消一眼,禁军便干脆利落地劈晕了他们带上来的郎君。
训练有素地退下去,将外殿留给大娘娘和杨太妃两人。
“自然,那是明面上的说法。”大娘娘看死人一样瞥了地上躺的郎君一眼,“杨家和你打得什么主意,你与哀家心知肚明。”
大娘娘把话说得十分明白,“从前先帝选你入宫,也是看你温柔识礼不争不抢。”
“难不成养了陛下几年便觉得前朝后宫你都能做主了?”谁给她的定心丸让她膨胀至此?
“你想将侄女塞进陛下的后宫,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计较。”
家世摆在那里,杨家能插手的朝堂事十分有限。
后宫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但你敢把主意打到哀家的悬黎身上,哀家决计留不得你。”大娘娘面无表情地宣判杨家的没落。
“谋害皇亲国戚,始作俑者难辞其咎,念在你服侍先帝又抚育陛下,哀家留你一命。”
大娘娘审视着面前相识数十载的女人,鬓边重簪也遮不住白发,敷厚粉也盖不住眼角的纹路,曾经也是花一样的人,娇憨明媚。
最终也还是在这一角宫墙内,消磨得面目全非。
“只是你的母家,哀家实在不能容忍。”大娘娘在杨太妃惊异的目光里,残忍地断了她所有的指望,“你说,是叫他们流放好,还是罚为官奴好呢?”
“太后,”杨太妃想磕头却被圆荷姑姑拉住,“您与妾相识数十载,求太后饶妾家人。”
大娘娘的声音骤然冷下来,“你算计悬黎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与哀家相识数十载的情分呢?”
“连孩子都比你看得明白,”大娘娘此时才有些情绪外露,“这登徒子守在你宫里是打着什么龌龊心思你敢说吗?”
不仅想让自己的侄女入陛下的后宫,还想让自己的侄子当长淮郡主的郡马。
内殿被罚完的姜青野正由福安搀着朝外看,听到此处,看杨思危的眼神更是冰冷。
“呸!”福安在一旁重重地啐一口,“什么癞蛤蟆也敢动这恶心念头,奴才定要求大娘娘,亲自去拔这狗杀才的舌头!”
福安公公顶着一张圆脸,说这杀气腾腾的话实在有些违和。
姜青野拍拍福安的肩,声音喑哑,“我也去,也叫福安公公瞧瞧北境军中的刑罚。”
和他这个前枢密使的手段。
外殿的大娘娘还在往杨太妃心上扎刀,“思芃已经认罪了,自请入家庙终生祈福,陛下点头,板上钉钉。”
“哀家的性子你知道,若是你再求情,哀家一定将杨家人全部处死。”
大娘娘言出必行,从前先帝在时,大娘娘已经参政,某些手段比先帝还凌厉些。
她这样说了,便真的会这样去做。
杨太妃几番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不敢赌。
“圆荷,送杨太妃回宫去休息,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还是得给一个体面。”
至于地上这郎君,太后与杨太妃一齐看过去,一轻蔑,一悲戚,太后淡淡道:“哀家会押他进皇城司,至于能抗住几道刑,就看他的心志了。”
想靠裙带关系成为皇亲国戚,自然也就没什么心志可言了。
后头的福安公公跃跃欲试,“郎君,咱们一起护送这赖皮蛇去皇城司吧!”
姜青野摇摇头,“咱们去皇城司看他!”
避免这一根舌头胡乱说话,空口污人清白——
作者有话说:大娘娘:手拿把掐!
第34章
汴京的天, 说变就变,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夜半时分, 雷声大作, 大雨倾盆,雷声雨声声声入耳,吵醒了本该酣眠至天明的悬黎。
房内四处放了遮光的纱幔, 也没熄掉一盏烛火, 想来是怕她在陌生处醒来心下不安。
惠馥阁, 太液池旁的一处观景楼阁,其实根本不陌生, 但大娘娘的一番好意,她自是感动。
悬黎披衣起身下床,推开窗去,雨声陡然增大,墨染的夜色仿佛也被洗得微微发亮。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①, 诚不欺我。”
伴窗而立的她,漫天的雨奏出声势浩大的曲调,她很喜欢此刻天地之间仿佛惟己一人的静谧安适。
仿佛白日还没收拾的烂摊子并不存在,她这将计就计的最后一步才是被大娘娘知晓, 没想到大娘娘会亲自找过来,提前叫她知悉了一切。
是她低估了大娘娘对她的关心和在意。
杨家,怕是要有大麻烦。
陛下要杀的人, 求大娘娘或许性命能保,可大娘娘要处置的人,只怕陛下也不好插手。
正胡乱想着, 余光瞥见外廊下的柱子好像动了。
悬黎心下一惊,手暗自握紧了窗棂,气沉丹田预备大喊一声什么人在那里的的时候。
姜青野的脸闪了出来。
他快步走到窗前,身上还带着水汽,不知究竟在外廊下站了多久。
姜青野温柔询问,“大娘娘说你会一觉到天明,怎么才这个时辰就醒了?”
萧悬黎疑惑不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两个人异口同声,而后各自咀嚼了一下对方的话。
悬黎心想,竟然一点点都没瞒过姨母,她什么都知道了。
姜青野则是笑着开口解释,“大娘娘准我逗留宫中几日。”
隐去了挨打受罚一事不提。
“你与大娘娘照过面了?”悬黎声音拔高而后想到此时夜半又迅速压低下去。
外男入宫禁,竟没被大娘娘扒一层皮,北境军质子的身份也太好用了些。
悬黎的目光直白,姜青野轻而易举地看懂了她内心的弯弯绕绕。
于是他道:“感念大娘娘宽仁。”
“我死在高阳关后你做了什么?”萧悬黎出其不意。
“我……”姜青野没防住她这一问,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姜青野飞速找补,“你什么?”
“没事了。”悬黎神色未变,“雨停了小姜将军尽早出宫去吧,勿要滞留宫中。”
悬黎说完便要关窗,姜青野眼疾手快地欺进半个身子来,他一手撑住窗框,漆黑的眸带着与小姜将军不符的幽深难测。
“悬黎,”他低下头去让自己出现在悬黎的视线里,幽深的目光转为清澈,“你为何会死在高阳关?”
“闲来问问,”悬黎半真半假地回:“自然是觉得死在那里比较壮烈,能全我忠烈之后的名声。”
“小将军请回吧,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于礼不合小将军不羁,我却还是要嫁人的。”
悬黎窗也不关了,转身欲走。
姜青野慌乱地抓住了悬黎的胳膊。
悬黎平静地与其对视,姜青野讪讪地放开。
“你不需忠烈之名,你只消与我说一句,刀山火海我都去。”
姜青野缓缓退了出去,将窗户关上。
悬黎才走出两步,窗户又被叩响了,姜青野的声音透过厚厚的窗户传来,“悬黎郡主会平安康健,长命百岁,百福并臻。”
悬黎停了一瞬,什么也没说,回床躺好,闭眼胡思乱想,她其实闻到了姜青野身上的血腥味。
恍惚如回前世,她见过他拿在北境练出来的杀敌卫国的本事眼皮不眨地手起刀落结果了一个朝廷命官的性命。
甚至还能精准地将溅出来的的血拿那人官服截住,没让自己染上半分。
其实藏书楼与官家争执时,她说谎了,她在那一刻动摇过。
百官众口铄金,以阳谋算计杀了北境拼死保家卫国的小将军,她救起了排除异己,党同伐异的姜庾楼。
于己无愧,于国有瑕。
胡乱想着,安神茶的效用又上头,悬黎又睡过去了。
姜青野听着屋内的呼吸平稳下来,这才离开。
他看到悬黎皱眉了,那个瞬间,与悬黎的一切,又清晰了一些。
他在兴国寺手刃赖志忠的时候,一回头便瞧见了瞪大了眼睛的悬黎。
他那趟行程是大相公默许的,还特意清了场,悬黎不该在那里出现才对。
如今看来,是有人故意安排她到那里目睹这一切的。
要她看见,自己究竟是何等凶神恶煞,是如何的草菅人命。
姜青野眼前闪过大娘娘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不愧是两朝掌权的太后,只是不知前世她有没有后悔将悬黎拘在身边。
前世悬黎在御前领了个掌书女官的闲职,他偶尔能见到悬黎领着婢女抱着奏章往返于垂拱殿和垂花殿之间。
大凉有律,女官年逾三十不得离宫,又不知是谁乐见其成。
姜青野看着袍摆溅上的点点血迹,耳边还能听见杨家那郎君被拔舌时候的惨叫声。
他心里起起伏伏地却在想,罗浮春后的事,她果然不记得了。
无妨。
姜青野眉眼松快,脚不沾地地冒雨离宫去了,他与悬黎来日方长。
第二日王妃亲自端着早膳过来,好一番长吁短叹,末了认真对悬黎说:“段瑜这个人,我大部分时间虽是看不过眼,但对她的决定也都是佩服没有异议的。”
悬黎忍俊不禁,难得听见母妃夸姨母一句呢。
王妃摸摸悬黎的脸,“母妃会带着你离开这漩涡的。”
她再是爱与段瑜作对,也不能不承认段瑜说得对,京城里就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王妃心劲上来,这宫里也是住不下去了,立时便去垂花殿收拾东西。
王妃走了,悬黎立马搁下了被她拿勺子戳了半天的甜羹。
长睫垂下去叫人看不清眸中颜色,“思芃现下在何处?”
朱帘立刻捧了外衫出来,“大娘娘恩典,午后遣到京郊慈净寺去带发修行,主子现在去,还能见上一面。”
说是带发修行,竟只剩一头乌发,思芃最爱步摇珠坠,如今只剩一条素带盘发。
与平日里满目哀戚不同,今日的思芃面目清朗许多,经雨的荼靡掉了些枯萎的花瓣,反而有了更多的养分供给自身,开得比昨日明媚了。
思芃探了探悬黎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热,不然我真的无法原谅我自己。”
昨日那大鸟拖了她的脚步,不然她早就找到人来救悬黎了。
“其实你带我过去,我也有办法自保,何须出头做杨家的罪人。”
思芃摸了个砌香梅子塞进悬黎嘴里,“青梅酿里捞出来的梅子,你尝尝是不是比糖渍的梅子好?”
悬黎含着那颗梅子,丝丝缕缕的酒味已经慢慢渗了出来,酸得人心头发涩。
“那样腌臜的人事物,和不入耳的话,不必叫你见到,也不必传进你耳中。”
这是真心话,家里底下应当还有别的动作,她不常在家,知道地不多。
但看杨思危那嘴脸,想来也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能知道,陛下选妃的消息出来,家人待她,再没有从前宽容慈爱。
如果家不能遮蔽风雨,那她,掀了这片破瓦,另寻安心处就是。
“你走一步看五步,我从不担心你会被谁算计,只希望你日后别那么累了,天下之大,不是只有一个萧悬黎顶着,也该丢开手要他们狗咬狗去。”
悬黎眼眶红了,倒不是被酒渍梅辣的,而是杨思芃,还是那个杨思芃。
前世和亲前夕,是向来甩手,万事不管的思芃寻到了她。
“马车在西华门外,你现在就走,门口有人接应,自有人在此处替你。”只在陛下的事上忧心的思芃,是肉眼可见的焦急。
悬黎执扇,定定看她。
“我知你怪我对姜青野的事袖手旁观,那我告诉你,哪怕此刻他身陷囹圄你与我求救,我也不会管。”朝中几方博弈,她无论何时她都不赞成萧悬黎去蹚浑水。
可她不能看着萧悬黎去送死。
“快走!”思芃上手来拽她,恨不能背着她跑。
“思芃,”悬黎握住思芃冰凉的指尖,“不是我也会是旁人,那还不如是我。”
最起码她有周旋于契丹王室的决心和毅力,肩负使命,不会轻生。
璀璨华灯之下,思芃的愤怒简直要烧着整个喜堂,“你心疼你的朋友要替嫁,我自然也心疼我的朋友要送她走!”
“萧悬黎,”思芃没有一次哭得这样难看,“天下之大,不是只有一个你顶着,也该丢开手要他们狗咬狗去,凭什么要你来承担所有啊!”
前世最后一面,思芃拼命擦泪眼泪却越淌越多,今生只有轻快的笑意了。
“你坏我姻缘,我推你入水,咱们两不相欠了,没事莫来寻我,我静心祈福可不是说说而已。”
思芃已经收拢好了最后一箱衣物,没有去抱悬黎,而是拍了拍她的肩。
她敢当杨家的罪人也是知道哪怕所有人都背弃她,她身后也还站着一个萧悬黎来给她兜底。
她昨日喊出了杨思危的名字,也是卖大娘娘一个人情。
“陛下我强迫自己放下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你的担子?”
思芃盈盈一拜,“后会有期,萧悬黎。”——
作者有话说:①来自苏轼的诗
第35章
是啊, 悬黎也这样问自己。
她何时能放下这担子。
“快了。”悬黎用思芃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已经走到轿前的思芃嘴角微微上扬,“真到那时你才可以去慈净寺寻我,没准那时我已经能唱一整本的妙法莲华经, 能为人讲经了呢。”
雨后暖阳下的清风, 带着拂面的暖绒,重新将两个险些离心的娘子温温柔柔的圈回一起。
“好。”悬黎的声音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主子,”朱帘前来扶住了悬黎, “婢子认识杨娘子这么些年, 觉得她今日最美。”
悬黎笑了, “那她日后会更美。”
“着人打点一下,叫慈净寺的人不要拜高踩低。”悬黎低声吩咐, 她现下也只能为好友再做些微末小事。
“主子,”翠幕快步过来,贴耳回禀,“王妃收拾好东西了,大娘娘正在垂花殿等你。”
悬黎抿了抿唇,神情无辜。
翠幕在后头推她, “我的主子呀,这神情留着摆给大娘娘看,说不定她一看就心软,决定既往不咎了。”
垂花殿上, 大娘娘为首,端坐中央,右手边侍立着圆荷姑姑和福兴公公, 左手边站着潇湘姑姑和福安。
这简直是三堂会审的架势。
缀在最角上的福安眉毛乱飞,恨不得替她来跟大娘娘陈情。
悬黎微微颔首,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悬黎叉手行大礼, 维持着那恭谨的姿势,不知怎样开口,一心等着大娘娘问责。
大娘娘也没有晾她太久,朱樱蔻丹涂抹的薄唇吐刀子一样臊她,“咱们长淮郡主真不愧女中诸葛之名,这两三个月的政绩,抵得上大相公一整年了。”
悬黎头埋得更低了。
“说说吧,从什么时候起谋划了思芃今日出宫的局面。”大娘娘慧眼如刀。
萧悬黎刀枪不入,一板一眼地应答:“从她来垂花殿寻我哭诉时起。”
“那陛下怎么就在桑家瓦子开新戏时出了宫,怎么就那般凑巧遇见了邓家娘子?”
悬黎这下挺直了腰杆,语带骄傲,“神有神道,人有人途,悬黎自然也有自己的法子。”
群山先生,内宫包打听,和陛下身边的高德宝,缺一不可。
潇湘姑姑身边的内宫包打听也挺直了胸膛,预备随时与主子共进退。
“大娘娘,能不能严诛首恶,宽容从犯?”悬黎小心翼翼地抬头试探。
“还跟哀家讲条件?”大娘娘睨她一眼。
“悬黎不敢,只是恰巧放了几个风声,并未多加干涉,陛下与邓娘子缘分天定。”无论谁来问,她都这么说。
悬黎坦荡和大娘娘对视,像个一条道跑到黑的倔强小牛犊。
侍立的四位依次退了下去,末尾的福安不安地回头瞧悬黎,悬黎连连暗暗摆手让他走。
“猴崽子!”走出大殿五步,福安迎面挨了福兴公公一拂尘。
“咱们郡主都没将你供出来,你在大娘娘眼皮底下出什么洋相!”福兴公公笑骂一声。
“干爹,你是说——”福安捂着脑袋,试探着问。
“垂花殿什么事能瞒过大娘娘去,她老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帮着郡主呢!”都说明白了以后还怎么继续帮。
福安喜形于色地嗷一嗓子,又挨了福兴公公一拂尘。
“垂花殿上,庄重着些!”
福安又小声嗷一嗓子。
潇湘姑姑和圆荷姑姑笑而不语。
殿内
大娘娘收起了方才似笑非笑的神色,“那你给姨母一句准话,你还有多少事要做?”
萧悬黎才不会布这么大一盘棋只为给陛下换个妃子。
悬黎心里算了算,“五件。”
而且是要在陛下乾元诞落定时,结束这五件事。
“秦家那小子算一件,”大娘娘促狭起来,“姜家那小子算第几件?”
悬黎尽量绷着脸,“于大凉,算第五件吧。”
于她,是意料之外的旁逸斜出。
不过无妨。
她自会剪掉这些出长出园外的歪杏,叫他只在自己应该待着的地方迎光疯长。
大娘娘敏锐地察觉了悬黎说的是于大凉。
口是心非,大娘娘也不戳穿她。
递了一道手谕给她,“许铎上了折子,进京来了,哀家写好了御令,到时你可领着手谕去见他一面。”
许铎,是随她父亲驻守西南的副将,陪着父亲一起从底层小兵走到掌一方军权。
而在她父亲的一众副将里,她也与许叔最熟。
她殿上献西南驻军军符后,第一个站在她身后支持她的西南驻军副将,便是许叔。
悬黎高高兴兴地领了御令回家去了。
下过雨后接连半月的大晴天,悬黎嫌晒,窝在府里消夏。
倒也没真闲着,书信联络了云雁和照楹,还给姜府送了礼致歉。
“二郎,”俞伯唰一下打开姜青野卧房的窗户,居高临下地与窗下看书的姜青野对视。
“毅王府送来的礼都是新鲜瓜果,肉禽蛋奶,那蛋你是要搂在屋里孵出小鸡来吗?”
俞伯指了指姜青野身后梗着脖子漫步的母鸡。
“既然没有只言片语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你让俞伯拿到厨房如何?”那口气,不像是和十七的姜青野,像是在诱哄七岁的姜青野。
姜青野将那一篮子瓜果和肉递给俞伯,目光落在那红脖子母鸡上,“这个既然还活着,就暂且留着吧。”
行,俞伯也不强求,反正海东青看不过去了,总会把那鸡啄死。
俞伯也觉得奇怪,拎着篮子走的时候还在嘀咕,“毅王府家大业大,怎的送些农家蔬食,礼轻情意重?”
礼轻情意重?
姜青野看向那只仰脖子母鸡,只怕是被换了礼了。
他将桌上那本装样子的书拿开,露出底下的清荷手札。
毅王府,王妃也在翻看悬黎备给姜府的礼。
“文房四宝,布匹绸缎,都是些不出错的寻常礼匹。”
每一件她都翻开仔细看了,没有夹带字条,王妃心下大安,“我就说悬黎不会喜欢上姜家那登徒子。”
团姑抿唇一笑,“那王妃还特意换了果蔬过去?”
王妃深谋远虑,“就是要告诉那郎君,莫要高攀,他与元娘,云泥之别。”
悬黎倒是没防备阿娘有这一手,不过就算
接下来的半月里,大凉全境之中的各路将领陆陆续续进京恭贺圣上万寿,悬黎终于见到了五年未见的许叔。
许叔在福州领兵,他不擅水战,这些年日子过得其实并不如意,来信却从来不说这些。
想法子冰了龙眼寄来京城,来信也只说饮食大不相同,近来又吃到了什么新鲜吃食,还送些南边时兴的话本玩物。
好像要替阿爹补上他缺席的那一份疼爱。
从不说自己在福州的难处。
就像今日,许叔进京根本未得陛下召见,而是要随着晨鼓跟京中大臣一起赶早朝。
“许叔。”悬黎问准了许叔归京的日期,在这日特意同阿娘告了半日假,候在宫门外与许叔见一面。
曾经面若好女的许铎,蓄起了长胡,已经与悬黎记忆中大不相同。
身材也魁梧出了两个曾经的自己,面皮倒是依旧白皙。
许铎一眼便瞧见了马车旁的悬黎。
帷帽之下,悬黎眉眼弯弯。
“元娘!”许铎虽是面若好女,嗓门却大得出奇,大步流星向悬黎走来。
“数年不见,元娘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大哥若是看见,肯定高兴坏了。”洪亮如钟的声音,震得悬黎耳朵生疼。
许叔旁边的郎君,与许叔一样的好相貌,还要更英朗硬气些,依稀还能看得出幼时的影子。
“这位是伯言大郎君吧。”许叔的长子许伯言。
许伯言温柔道了一声:“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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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郡主?
抱臂隐在角落的姜青野脸色晦暗不明, 叫这么亲近做什么?
“二郎,”身后一个瘦削的小孩子拿自己匕首柄戳姜青野的后腰,“人家娘子本来就是郡主, 这是尊称, 哪里亲近了?”
“你又知道了?”姜青野把匕首拿开,宝蓝色衣衫小孩儿又孜孜不倦地戳上去。
“二郎,”小孩儿往姜青野身后投下来的阴影里站了站, “阿源不让你出来太久, 咱们回去吧, 这里好晒。”
姜青野虽然没什么耐心,还是和小孩儿聊得有来有往, “等郡主走了,咱们再走。”
“咦?”小孩儿终于收回了自己的匕首,插在腰间,“你不要和郡主打招呼吗?”
听他提到郡主,姜青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随着悬黎的动作移动, 声音也轻了许多,“我现在不能见她。”
悬黎已经起疑了,再见面或许会叫他姜庾楼。
仗节当年分国寄,危楼千古压江浔。
山川风月宜如旧, 疏旷还同庾老心。①
大相公为他取字庾楼,是要他记得北境军军魂,不要困于仇恨。
第一个点出大相公用意的, 是萧悬黎。
在兴国寺,赖志忠的尸首旁边。
姜青野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晴好的天儿, 竹影树影,石桌石凳,风中还隐隐有花香,赖志忠死在那里,肮脏魂魄听听梵音,没准还顺手超度了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他以为,小郡主闺阁娇女,是被吓傻了才没第一时间跑走,结果在他拎着尸体准备离开时,萧悬黎还往前走了一步。
“就算他恶贯满盈,也有律法判决,枭首凌迟,都是他的去处。姜都承旨,你是奉谁的令,又是按哪条过了明堂的律来私自处刑?”
悬黎声音不高,也并不激愤,但眼睛里有团火,在安静且坚定地烧。
往日无论是谁,在他面前替他的仇人说话,他都必不会叫那人好过。
可今天,许是那双眼睛亮若晨星,又或许是她没同旁人一般流露出鄙夷畏惧愤恨之色。
他罕见地没有动怒,甚至还生出了一丁点儿隐秘的委屈。
“无需与你解释。”日日锥心蚀骨的破军亡家之痛,谁又能与他感同身受。
却还是将赖志忠的尸首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那姜都承旨觉得谁会要你的解释呢?九泉之下的姜帅与少将军,还有你死伤过万的北境同袍吗?”
姜青野目光摄人,萧悬黎不甘示弱地与其对视。
甚至是火上浇油,“他为官昏懦,为自保坑害北境,罪该万死不假,那你不经公堂,私自施刑,说到底又与他何异?”
这话太诛心了,小郡主身后的两个婢女往前迈了两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她身前。
像是怕他会暴起杀人似的。
小郡主面无惧色,轻轻拨开两个婢女还往前一步,直视着姜青野的眼睛,认真问:“大相公为你取字庾楼,那敢问姜都承旨,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②?”
悬黎也不是真要他回答,问完就走了。
这是第一个面刺他后安然离开的人。
而他,在兴国寺之后,也几乎没再滥杀过,因为每每动念都会想到萧悬黎那句,与他何异。
他总是想要证明,他与畜生不同。
这是萧悬黎在他脖子上套的第一道枷,止杀。
如今想来,引萧悬黎在兴国寺与他相遇之人,还真是老谋深算。
竟然那般笃定萧悬黎能在他这里全身而退。
“二郎二郎,郡主娘娘要走了!”那个面相与姜青野有三分相似的小孩儿又开始戳姜青野后腰。
悬黎上马车时不经意朝姜青野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勾了勾嘴角。
注意到悬黎这举动的许伯言,也朝同一个方向看了看,只看到一片翻飞的衣角。
“许叔,欲速则不达,您在京中先安心住下,恭贺圣上寿诞才是大事。”
窗帘掀开,悬黎行止有矩,是十足世家大族贵女的模样,可许铎就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老大的影子。
老大只留下两件遗物,一是精兵五万的西南路驻军,一是眼前活生生的孩子。
许铎悲从中来,连连摆手,“许叔都听元娘的,你且安心回府去罢。”
陛下早不将被打散的西南驻军副将们放在眼里,这些人哪怕千里迢迢上朝来也只是有个点缀的作用,缀在后头镶边。
陛下听了许铎的朝贺,眼皮都没抬一下,西南路已经安上自己的人,旧人翻不出浪,自然不需过多关心,他有更需要关心的事。
这与悬黎预想一致,是好事。
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如今这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表象兜陛下头罩下,他自然沉溺在这一团花团锦簇里,拒绝去听去想任何不好的消息。
北境来人没让他警惕,岭南来人也没让他有所动作。
那就让渭宁的人,给陛下好好上一课吧,无需有多大动作,有不臣之心就行。
陛下卧榻之侧,怎可容得下他人酣睡。
毅王府的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到了英王府,轻车熟路地踏进去。
悬黎绕进英王府后院的时候,秦照山正在练刀,而且是常人不擅用的双刀。
一长一短在秦照山手上能翻出花来,一招一式很有力量,可以想见若是与人敌对该是何等凌厉。
这倒与悬黎想得很不一样,她一直以为这位的桃花眼里尽是些风花雪月的雅事。
秦照山这一身青山一般的鲜绿色飞得眼花缭乱,瞧起来清凉得很。
一旁同色系的云雁在扎马步,像棵被栽种不久的鲜嫩的葱。
在悬黎迈过垂花门的时候,秦照山已经感觉到了,只是他坚持着耍完了一套刀法才看过去。
“郡主,好久不见了。”秦照山搁下刀,随意擦了擦汗。
他冲云雁点了点头,云雁才肩头一垮,栽了下去。
这严师高徒的相处模式看得悬黎直皱眉。
“郡主吃早饭没有?一起用一些吧。”这口吻,俨然英王府的主人。
地上的云雁一骨碌爬起来,没心没肺地鬼叫起来,“吃饭吃饭!”
悬黎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要爆开了,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笑如泥塑磨喝乐,她望着萧云雁,一字一顿道:“本宫吃过了。”
萧云雁脚下一个踉跄,“本王也不是很饿,本王实在是太累了,要回家,咳,我是说回屋去歇会儿,谁都不要来喊我!”
说完拼命给随侍一旁的玉版使眼色,玉版扶着主子脚下生风,走到一半又折回堂里端了一碟鱼糕走。
玉版还欲盖弥彰,“府中野猫太多,奴才去喂喂。”
悬黎这才又笑道,“这会儿又有些饿了,本宫可以同秦家阿兄再用一些。”
听到她又自称本宫,玉版走得更快了。
听到悬黎又叫他秦家阿哥,秦照山露出一丝苦笑。
“请吧,郡主。”秦照山苦哈哈地给悬黎当引路侍者。
才当了引路侍者又给悬黎布菜,夹得都是精致可口的糕点,还添了一碗冷圆子。
“渭宁节度使柘波,你了解多少,他会亲自来恭贺陛下乾元寿诞吗?”
悬黎将碗朝秦照山的方向推了推,直入主题。
秦照山却摇了摇头,“不曾见过,但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闻。”
身高九尺,极其瘦削,原是老节度使最不被看好的儿子,老节度使崇尚中原儒法,柘波便投其所好,他私下经研儒家典籍,硬是自己闯出了名堂来,在老节度使面前露了脸。
老节度使去世后,他顺利继位,暴露出了自己穷兵黩武的真面目来。
“郡主,”秦照山正色道:“如今渭宁,有穿透重甲的神臂弓了。”
若非有大图谋,要这样的大杀器做什么?西南驻军心都散了,哪里用这样的重器来防身。
“渭宁现下或许还不敢轻举妄动,可谁又能保证,他下一瞬不会胆子突然大起来,万一明日他就觉得时机成熟,可以与中原掰掰手腕呢?”
秦照山有些黯然,“那样的利弓,岭南根本就挡不住,初来京城时,家中负责这方事务的人就已经向陛下陈词,可陛下并未有所动作。”
远在天边的陛下看不见曾经给点渣子就能满足的幼猫已经长大成虎,并且已经开始学着时不时亮一亮它尖利的爪。
秦照山像疏松筋骨一样抬了抬头,不再言语,静静等着悬黎的反应。
屋顶的姜青野和宝蓝小孩儿一齐向后仰了仰头,像两条被鱼线勾着脖子的鱼。
“二郎,你说他看见咱们了吗?”小孩儿怕打草惊蛇,说话都用气音。
“我闪得快,他应该没看见我。”姜青野揉了一把小孩儿的头。
小孩儿生气,但小孩儿深明大义,于是他又问:“咱们可以偷一个神臂弓来吗?慕予在北境呢,让他去偷,他离得近,而且身手快。”
姜青野拍他一下,“你可真舍得,让亲哥哥跋山涉水去偷个从没见过的弓。”
小孩儿还要再说,被姜青野捂住了嘴,小孩儿瞪着一双与姜青野有五分相似的眼睛无声的控诉,姜青野面上毫无愧色,“别叫他们发现了。”
他附耳去听,屋里还是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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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是《庾楼》
②是王安石的《千秋岁引》
第37章
过了半晌, 悬黎提了个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岭南还会来人吗?比如秦家阿兄能主事的兄长亦或是那位被藏得很好的小世子。”
这回换秦照山默然不语。
“秦家阿兄,”悬黎重提旧事,“你还记得你为何入京的吗?”
此人当时可是斩钉截铁地要求娶段瑛。
“我阿娘避你如蛇蝎, 陛下的面你又见不到, 秦家阿哥,你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秦照山捧着悬黎递过来的甜羹,食不知味。
“郡主娘娘, 段瑛阿姊避我如蛇蝎究竟是谁的手笔?”
可这人是阿姊的女儿, 骂不得打不得, 他只能受着。
悬黎全然不把这带着小刺的话放心上,笑着说:“你说你之所行全然处于己身, 情之所至,可你要求的的人并不是你凭着一颗看不见摸不着的真心就能娶走的。”
就算没有毅王妃的身份,她还是当朝太后的亲妹呢。
一颗真心?
悬黎做不出嗤笑的举动,但谁又拿不出真心来呢?
“所以我猜,令兄一定给你准备了后手吧。”
秦照山敏锐地察觉到她不再用本宫,而是用了我。
悬黎继续说道:“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 倒不如将令兄为你准备的后路与我说说,或许,比求陛下有用呢。”
秦照山好像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
“郡主娘娘,有人说过您智多近妖吗?”连他兄长给备的后路要去求谁都猜得出来, 哪里还需要他将这后路说出来。
“你是第一个,希望也是最后一个。”若是拒绝秦家求亲,撒泼耍赖就可以, 可若是要答应,就得费些心思。
秦照山心一横,单膝跪下去, 言辞诚恳,“家兄愿为陛下驱策,除渭宁。”
悬黎握着茶杯的手收紧,心也好似被铁锁紧紧束起来,越收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前世无论何事秦家都紧闭门户,明哲保身,甚至在各方之间左右摇摆。
是秦家主在替在京中受了气的弟弟出气?
所以造成前世那种局面的,是一遍一遍和阿娘说只许惦记着阿爹一个的,“我?”
悬黎喃喃出声。
“二郎!”屋顶上的小孩儿壁虎一样紧紧抱住姜青野的胳膊,“那可是秦家的人,你要杀了他,他哥不会放过你的!”
姜青野抓着那块瓦,却因岁宴阻挠几次都瞄不准秦照山的脑袋。
“你放开!”敢对着悬黎胡说八道,他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管不住嘴的秦照山!
“小叔!”快要被姜青野甩开的岁宴急中生智,“你要是一瓦片把秦照山砸死了,会破坏郡主的计划吧,郡主看着不像是来杀人的!”
姜青野嘴上依旧不饶人,“他这个人死不足惜!”
拿瓦片的手却松了,“虽然他这个人万死莫赎,但还不能扰乱悬黎的计划,先留着他的狗命。”
察觉到他不再那样蓄势待发,岁宴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块瓦,端端正正地码好,这才长舒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心里却暗暗记下,要早日去拜郡主娘娘的山头。
小叔岁数越大脾气越大,刚刚险些将他甩下房去。
屋中,悬黎也缓过来了些,她亲自倒茶给秦照山,“秦氏一门还是真是兄友弟恭,为了你的婚事,都能将整个家族卖给陛下。”
这话一出,等于是家阖家老小的性命都交到陛下手里了,等陛下彻底掌控了岭南,何时要这碍眼的岭南旧主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秦照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哪怕他是那样想同段瑛阿姊修成正果,也迟迟未曾开口向陛下提。
“那我给你指条明路,”悬黎将那杯茶放到秦照山手上,“将原本要表给陛下的那一份决心,表给我,他未必能祝你得偿所愿,我却可以。”
秦照山大喜过望,拳擂胸口便要盟誓,这咣咣砸胸的动作看得悬黎眼晕。
“不必如此,”悬黎摊开手掌,“给我一个足够向你与令兄发号施令的信物即可。”
日头已经漫上来,刺眼的光照在悬黎细嫩的手掌上,秦照山仿佛已经能从其上看到他同段瑛阿姊光明美满的未来。
他毫不犹豫地解下了头上的宝石蜻蜓,“此物足矣。”
这是秦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见此物如见家主,若非他要远赴京城,兄长也不会让他戴着。
沉甸甸的蜻蜓压在掌心,悬黎合指,像是把蜻蜓关进笼中一般紧紧箍住。
“不过,能不能让段瑛动心,答应给你个求娶的机会,还得看你的本事,我是她女儿,不是她本人,没法做她的主。”
这是不阻挠他与段瑛阿姊的意思了?
秦照山的眼睛亮过被日光照射的蜻蜓翅上的宝石。
“邓妃进宫那日,御街会放鳌山灯,蓦然回首,那人或许会在灯火阑珊处也说不定。”
悬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刻也不多待。
“元娘,”秦照山还维持着那单膝跪地的姿势,在悬黎迈出门去前喊了她一声,“你,”
秦照山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会改主意要成全我?”
“因为你没有在这段时间里去求陛下。”若是他这样做了,哪怕要走上许多弯路,她也会将秦照山赶回岭南去。
悬黎走了,姜青野将瓦片盖好,一回头,岁宴的眼睛比秦照山的更亮,“悬黎郡主好厉害,三言两语便将秦照山降服了!”
姜青野眼里浮上一点笑意,悬黎自然是厉害的。
他才把岁宴拎起来,便与底下端着一盘鱼糕的萧云雁遥遥相望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萧云雁冲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鱼糕。
姜青野脚尖点瓦,落地时翩然如蝶。
“追着悬黎来的吧,小姜将军。”都追到这里来了,云雁暗忖,改日得问问悬黎用什么力道砸人脑袋可以把人砸得神魂颠倒。
“她前脚进府,你后脚上房,我这英王府也不是纸糊的不是,凭空多了两个人若不见见岂不是显得我这主人招待不周?”
云雁没照顾过小孩子,举着鱼糕对姜青野身旁的岁宴道:“哥哥这里有糕,吃吗?”
才被姜青野放到地上的岁宴,老夫子一样同云雁行礼,直接地拆穿了云雁,“是秦照山告诉你我与二叔在屋顶的吧。”
云雁没有半点故弄玄虚被人发现的尴尬,凤眸一眯换了个讨嫌的口吻:“没人告诉你吗?大人说话小孩儿不要插嘴。”
因为上辈子有些渊源,加之云雁对悬黎的维护,姜青野低头对岁宴说道:“这位郎君是郡主的好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
于是岁宴看向云雁的眼中也带了些光。
云雁哼一声,把鱼糕盘子塞进玉版怀里,朝姜青野伸手,“悬黎说叫你把手札还她,她不想见你。”
姜青野别开目光,重新将侄子提起来,“我自会去还她,不劳英王费心,叨扰英王了。”
姜青野三下两下便重新越起,消失在屋顶上。
“还真被他拿了啊?”云雁啧一声,他不过是听悬黎念叨了几声手札不见了,诈一诈姜青野,还真叫他诈出来了。
谁先盯上谁,还真不好说,自求多福吧悬黎吾妹。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云雁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还不是悬黎的后爹呢,操得哪门子闲心。”
论血缘也是他更近些,哪里需要秦照山越俎代庖了。
秦照山走上来,人逢喜事精神爽,面上挂着十分开朗的笑,“他性子变得有些快,我担心元娘招架不住。”
当着元娘和背着元娘的面孔差异实在太大,防备着些总不是坏事。
担心元娘招架不住?
云雁都要笑出声了,悬黎三言两语他连家族信物都交出去了,还担心旁人?
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你既教我两招防身,我也投桃报李,许将军进京了,你不要总往毅王府那边走,不然他一定拿铜锤把你脑浆敲出来。”
云雁可是听悬黎说过许多许将军的丰功伟绩,秦照山这身板,估计扛不住许将军一锤。
秦照山很领情,相处这几日,他已经很能摸清萧云雁的脾气了,平日里嘴巴紧得像蚌壳一样。
若非悬黎授意,只怕连这几句提点也不会有。
看似多情风流,实则冷心冷肺,宫里长大的孩子,都复杂得很,但心地不坏。
“谢了,等来日你到岭南,我也这般好好招待你。”
萧云雁立马变了脸色,谁要去那穷乡僻壤的烟瘴之地,“罪臣流放才从京师到岭南,秦家阿兄还是盼我些好吧!”
萧云雁学悬黎叫他秦家阿哥刺他,在秦照山也变脸前又提点一句,“你没求到陛下跟前去,未必能安然走出京城。”
又谈何回家呢?
秦家主哪里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弟弟的婚姻大事这般大方,更多的是想保全傻弟弟的性命。
不然谁知朝廷会不会为了牵制岭南要秦照山一辈子客居京城英王府呢?
“不会的,”秦照山笑容更盛,“元娘怎会眼睁睁看着我与段瑛阿姊愁困京城。”
萧云雁面色又是一变,颇有些一言难尽,甚至有些后悔提点他,忍不住道:“原来你不傻啊!”
何止是不傻,简直是精过头了,都能反向算计萧悬黎!——
作者有话说:秦二:[彩虹屁][加油][加油][烟花]耶耶耶!我爱鳌山灯
第38章
悬黎回府的时候, 王妃罕见地又去了佛堂。
这么多年,只要阿娘在佛堂,她从不进去打扰。
她寻了个遮阳的回来坐下, 只是不知何时
段瑛哪有什么悟佛的清净心思, 悬黎从她第一日对着佛前红莲默默垂泪便知晓了。
阿娘不过是想阿爹能听见,无论是转世轮回还是魂归来兮,都好。
只不过是未亡人对夫君的一点惦念而已。
失去阿爹以后, 悬黎虽然嘴上没说, 但她讨厌所有带有团圆意味的节日。
三人围坐的圆桌上, 空出来的那把椅子就像是被惊雷劈空的天堑,不仅斩在那空位上, 也斩在她和阿娘心里,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们两个那个鲜血淋漓的真相。
但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了,阿娘可以心中常怀阿爹,却不可沉溺于此。
木鱼佛音,悠扬绵长,催得悬黎靠着廊柱昏昏欲睡。
玉柱轻巧地跳到悬黎腿上, 自行寻了一块舒服地方脑袋一歪翻出肚皮,嗷一声,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悬黎。
悬黎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她肚皮。
“玉柱想阿爹吗?”悬黎恰了掐玉柱的小毛脸,“过些日子替姐姐随阿娘去岭南好不好?”
悬黎絮絮叨叨地, 将从不轻易示人的话,说给怀里的玉柱听,“姐姐定下了六件事, 现在已经完成了一件,姐姐很厉害吧!”
悬黎亲亲玉柱的毛脑袋,“等姐姐把剩下的事做完, 姐姐就去接你,接你回渝州的家,咱们两个,你招个猫夫婿,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叫朱帘翠幕做饭吃。”
玉柱舒服地喵了一声,悬黎笑了,“那就当你答应了,击掌!”
悬黎贴着玉柱的粉肉垫认真拍了拍。
乖巧的玉柱耳朵突然支棱起来,戒备着目视前方,从悬黎怀中跃出去,胖身子甩出残影,半空中的鸟嚎出凄厉的声儿,
衔在嘴里的布包被鸟甩了出来,鸟抖着被薅下羽毛的半边翅膀飞走了。
被鸟爪子在脸上挠出三道血印子的玉柱,重新跳进悬黎怀里,气呼呼地舔爪子。
才从这一变故中回过神来的悬黎,抱着玉柱捡起了被鸟儿松嘴扔下的布包。
还未拆开便闻到了莲荷香气。
包里是一朵被摧残地不成样子的红莲,绑红莲的绳子悬黎没见过,摸着像是某种皮子。
悬黎捻了捻红莲的花瓣,没有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送礼的人好心思。”王妃不知何时走到悬黎身边了,她仔细看了看悬黎手里的红莲,被磨得发亮的牛肩背革,是做缰绳的好材料,这种绳结打法是北境的制式。
王妃脸色一黑,恨不得自打嘴巴。
“也没有那么好,谁家拿缰绳来绑花,牛嚼牡丹。”变脸之迅速,也算罕见。
悬黎重新将花包进布包里,没有任何铺垫,直接道:“阿娘,秦家二郎君,可以嫁。”
吓得王妃直接去捂她嘴巴,“别在佛堂说这些,被你爹听见小心他半夜托梦打你!”
被捂住半张脸的悬黎点头,看着像是听进去了。
午后,王妃在花厅接着绣那件给悬黎的裙衫,悬黎抱着玉柱蹭过来。
“阿娘,”悬黎长指绕着猫尾巴,闲话家常一样提起:“今日我见着了许叔家的伯言大郎君,觉着不错。”
王妃嗯了一声,那孩子他也记得,幼时读书读不过悬黎,会回家抱着娘亲哭,但又很爱同悬黎一起玩儿,是个腼腆有趣的小郎君。
“身高八尺,面容姣好,官职不高,又知根知底,我可以嫁他。”
王妃把绣花针扎手上了,“你可以什么?!”
“同伯言大郎君议亲。”悬黎好声好气地同阿娘又提了一遍。
王妃脱口而出:“不行!”她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全是姜青野那登徒子和悬黎相处的画面。
悬黎挨到王妃身边,低着头把王妃滴血的手指包好,撒娇一样问她:“娘亲是不允许女儿嫁给伯言大郎君,还是不允许女儿嫁给行伍之人?”
“我……”王妃哑口无言。
“我打听过,伯言大郎君一无姬妾二无通房,更未流连秦楼楚馆,洁身自好,加之许叔与婶婶曾与你同阿爹相熟,定是不会做刁难新妇的舅姑,比照京城官宦人家择婿,伯言大郎君可算良配了。”
悬黎神色语气都极其平和,遣词用句也恰到好处。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王妃静静看着悬黎明白分析利弊,没有半分娇羞的坦荡神色,暗自叹息,“你说的这些都很重要,可那不是最重要的。”
王妃揉了一把悬黎怀中的玉柱,语重心长道:“只活当下如我,心智坚定如段瑜,在择定一人时,都曾少女怀春,幻想与夫君情长一世,琴瑟和鸣。”
她至今都记得与夫君定情时的悸动,巨大的愉悦几乎要将她淹没,仿佛前十几年的快乐都攒在当铺,在那一刻一齐兑给了她,什么都是甜的,连做梦都要笑醒。
还有段瑜,那样稳重干练的一个人,议亲的那一段时间,罕见地日日带笑,待人都和蔼可亲了不少。
绝不会是现在悬黎这样子。
“可是元娘啊,”段瑛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悬黎的脸,“你提起你要嫁给许伯言时,连半分难为情都没有,那不像是在说心上人,甚至都与你幼时下学回来说许伯言课业没考过你时的神色没有半分不同。”
固然能嫁,但又有什么滋味呢?
悬黎却不赞同,“没有感情可以培养,但这样登对的人家却不可多得,不过既然阿娘暂时不赞同,那女儿过两日再提。”
“那,”王妃欲言又止,悬黎没说错,她自己嫁了将军,早年丧夫,远人孀居,她不想女儿走上她的老路,所以心底里不是很赞同女儿也嫁行伍。
可悬黎提起许伯言,倒叫她不可抑制地想起姜青野,她是不喜欢那郎君,但那郎君可以叫她这个快把自己练成庄严宝相不动如山的塑像模样的女儿有些别样的情绪。
重新鲜活得如同一般及笄的女郎。
这是她这个娘亲都没做到的事,更多时候,她觉得悬黎倒像是她娘一样。
悬黎揉着猫,幽幽叹口气,蹙眉蹙得恰到好处,既能引起王妃的注意却又不至于过于伤春悲秋,“按理说,阿娘不喜那秦家二郎,我这做女儿的应当是举着大棒将人打出京城去才对,只是如今打不得了。”
“这话怎么说?”王妃想起上次分别时,秦照山那仿佛被人抛弃一般的可怜神色,心底划过一丝不忍,被她拼命压下,是这人先对他信口开河的,这是叫她们母女被人指点呢,活给吃些教训。
“谁叫他脑子一热跑到京城来,还去拜见了陛下,陛下正愁没有把柄拿捏岭南呢,这么大一个质子就这样自投罗网进了京,陛下把他塞进英王府了,要云雁与他同吃同住,这是要将人扣在京城一辈子了。”
悬黎说起闲话来,的确有些街头巷尾传流言的架势,她还压低了声音,“这下只怕秦照山要当家族的千古罪人了,不过也算功在社稷,来日陛下收服了岭南,不知是陛下先容不下他,还是秦家先容不下他。”
王妃忍不住问道:“他也算帮了陛下的大忙,陛下为何会容不下他?”
悬黎凑过去,神秘兮兮道:“阿娘你想啊,如果秦家当真看重他,真心归附,交出权柄,那还好说,若是他成了岭南的弃子,那他自然也就是朝廷的弃子,一颗弃子……”
悬黎言语未尽,王妃已然能领悟其未尽之意,弃子自当被舍弃,被舍弃的人,自然不用存活于世。
“若是岭南不情不愿地归附了,朝廷为了面上过得去,要给岭南一个交代的话,阿娘细想,谁被推出来做这个挑拨离间应被千刀万剐的小人最合适呢?”
那自然是千里迢迢进京来上赶着点陛下的眼,要陛下注意到岭南这块还不完全归属自己的地方的秦照山。
悬黎还像模像样地添上一句,“阿娘可千万不要对旁人提起,擅自揣摩圣意,这罪名也是可大可小。”
“元娘!”王妃心念几转,悬黎都要走出垂花门了,还是叫住了她,“你方才说的这些,你若是秦照山,可有破局之法?”
悬黎笑道:“有啊。”
王妃心头乌云也散去一些,“什么办法?”
话音里还有一丝未被她察觉的急切。
“走啊,”悬黎像是未察觉王妃神色有异一般,“无论他是来做什么的,都抛下去,趁乱一走了之就是了,若是我,就趁乾元诞的时候走,那时四境诸邦皆来朝贺,运作得宜的话,等京中察觉他不见了,没准他都走到渝州了。”
悬黎还细细补充,“天高皇帝远,再派亲信接应,他定能平安回到故地,回家顶多是一顿毒打,在京嘛,那就是要赔上一生了,阿娘,你说这样很傻是不是?”
很傻,傻透了,王妃恨恨地想。
从前看着停聪明识趣的小孩儿,怎么就变成了不管不顾的一根筋了。
可别带累了她们母女!——
作者有话说:段瑛:我可不当千古罪人红颜祸水,给老娘走!
第39章
盛夏的第一缕朝阳照在集英殿屋顶的琉璃瓦上时, 宫禁内的宫人已经忙碌了好几个时辰了。
正殿被装饰一新,朝臣着朱衣肃立一侧,宗亲以云雁和悬黎为主, 侍立另一侧, 长长一条红绸铺就的花路拼出来的不是百鸟朝凰,龙凤呈祥,而是月夕花朝。
身着朱锦褕翟, 梳两博鬓, 戴九翚四凤冠的邓韵如, 款步走向月夕花朝尽头的陛下,步步坚定。
青舄①随着她的动作在长裙之下若隐若现, 好似步步生莲,韵如娘子平日不施粉黛已是美人,今日姿容之盛更是叫人挪不开眼。
她缓缓走到御街之下,静听授封。
唱旨官拖着长调子的尾音落了地,邓家韵如便是敕封的贤妃了。
她接过陛下亲手颁下的金册玉印,被陛下扶起时, 不经意地抬眸一眼,眼波流转,宜喜宜嗔,看得陛下也笑意加深。
大娘娘正坐堂上, 受陛下贤妃和百官朝拜。
底下站着的悬黎却看向了红绸的另一边,贤妃娘娘的父亲和兄弟。
今日嫁女,邓宽居首, 面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淡眉淡胡,面颊狭长, 依稀能看得出与姐弟三人的微末相似之处,身材瘦削,身长七尺,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面相。
身后站着邓闳轩,父子二人穿着喜庆,满面喜气。
想来不日变会有调邓闳轩入殿前司的恩旨下来了。
明明是年龄相仿的两个人,一个已经不被陛下视作心腹即将拱卫皇城,另一个还拎着个孩子满屋顶乱飞呢。
姜青野的辉煌战绩,她已经听云雁提过一嘴了。
悬黎的眼神又往后飘了飘,渭宁节度使没来,却派了自己的长子过来,戴着夸张金耳环的柘荣,双目狭长,像有人缝了两道黑线在一团白面炊饼上。
只是这两条黑线浸了毒,看什么都乌气森森的。
只可惜她无法回头去看,契丹使者正在宗亲这一列。
今晨一切都匆匆忙忙地,都未来得及在一旁看看。
悬黎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小幅度抬头去看,与来不及收回目光的邓奉如撞个正着,她是送阿姊出嫁,此刻正在韵如身侧,悬黎弯了弯唇。
奉如娘子却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封妃礼成,已封贤妃的韵如娘子由众人簇拥着向陛下赐给她的慈元殿走去,那里已经有各家高官女眷等候,百官也有序地退到一旁,由宫人换膳桌上来。
悬黎绕到一侧上前,站到了大娘娘身后。
“册封礼已成,哀家还以为你会回府去。”大娘娘示意她坐到身边来,悬黎却摇头。
“今夜阿娘会去看为陛下和后妃祈福的鳌山灯,我在家中也是一人,自然是来陪伴姨母了。”
大娘娘闻言笑了声,“那你可好好认认人,明日有演武,听说各方将领都会参加。”
大娘娘朝下望去,拿得出手的青年才俊都在此处了。
只是秦家,只来了一个家臣,人多眼杂,又是陛下封妃的大日子,一时无人顾得上他。
倒是姜家二郎,跟在兄长身后,朝御座上头看了好几眼。
悬黎半垂着头,逃避着与其眼神对上,大娘娘笑吟吟地品了口茶,将年轻郎君女郎的情态收入眼底,却笑而不语。
“晚宴也要在哀家身边吗?”底下的外臣已经被内侍引着坐到位置上等着开宴。
陛下纳妃生辰的宴席,能从午后一直吃到月上中天。
坐在太后身边,实在扎眼,临行时悬黎小声说:“如果他想走,大娘娘不要拦,结结实实打一顿就成。”
大凉国宴,自然没有悬、雁这样的闲散宗室说话的份。
两个人的座位被安排在层层官员之后,照楹的位置甚至还要再靠前一些。
“不知道地还当咱们两个是随着哪家大人来见世面的呢,也不知是谁排的座位,将照楹排那么靠前做什么?”
悬黎心事重重地,甫一坐下她就觉得不对头,是啊,将照楹排那么靠前做什么?
皇家大宴,各家女眷为了不失礼于君前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照楹素面朝天都能惹人回首,更别说今日盛装出席。
对面可就是契丹使团,这究竟是谁的意思,又打得什么主意?
照楹的爹温太尉也是忧心忡忡,不时回头嘱咐女儿低些头,再不然就拿手帕和团扇遮一遮脸。
到他家中传信的内侍是宫里的人,初听可携女前来的时候,他还当时百官皆是如此。
如他一般的太尉,朝中不下三个,却只他一人带了适龄女儿来,如此大费周章,他只怕是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这是要拿他女儿做文章呢。
可温太尉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他近日究竟得罪了谁,又是谁想打他宝贝女儿的主意。
温太尉悄悄回头看,看了好几眼才发现远远排在后头的郡主和英王,不知何人排的座位,这两位皇亲再往后挪一排都要和奏乐的伶人一列坐了,礼部不该有如此疏忽,这被人算计的想法更强烈了。
宴席已开,只能暂时静观其变,再见招拆招。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堂下的舞姬着粉白粉绿舞裙衣袂飘飘,翩然欲飞,像池中清荷次第开放,刹那便绽了满园。
乐师操琴拟雨落圆荷之声,驱散了夏日燥热,给人以清凉之感。
悬黎皱着眉,总觉得歌舞升平之下,暗流涌动,有什么东西在她预料之外,要在她眼前失控了。
她不错眼地盯着视线之内的每一个人,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直到这一舞毕,对面契丹使团突兀地嗤了一声,“大凉自风雅自居,便给友邦呈这一曲烂舞,如此庸脂俗粉,是不将为兄地放在眼里了?”
两邦之间偶有摩擦不假,但都是各有胜负,契丹倨傲,竟以兄长自居。
堂上百官乃至御座之上的二圣,无不变了脸色。
满殿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到这出言不逊的契丹使者身上。
这人是标准的契丹人的长相,络腮胡,鹰鼻鹰目,面上带着笑也隐不去从内心散出来的狠厉,长得并不恶心,可被他那沁着算计的眼神咬一口,也足够好几天吃不下饭。
悬黎的脸也沉了下来,这一段,似曾相识。
大相公端着四平八稳的笑,站起身来遥遥举杯,“特使此言差矣,契丹疆域水域稀少,自是不知这惟有绿荷红菡萏,舒卷开合任天真的美妙自然。”
韩相公饮尽杯中酒,朝契丹使者亮杯底,“再者,舞姬重舞不重貌,特使舍本逐末了。”
契丹使者充耳不闻,轻佻地抽了腰间的马鞭朝着对面点了点,“若是这位女郎一舞,或许还有些看头。”
他那马鞭指着的方向,正是照楹的位置。
悬黎摁住云雁的手,自己想站起来却被身后站的朱帘翠幕联手摁住肩膀起不来。
看清耶律泰所指的方向,姜青野心下一紧,立时看向悬黎,眼见悬黎正满面怒容地回头说着什么,她那两个婢女显然是被悬黎吓到了,却狠狠摇头没有松手。
温太尉已经起身,“特使误会了,这是我家小女,不是宴席的舞姬,不会跳舞。”
那特使不以为意,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对面一众神色各异的人,凉凉道:“这便是大凉的待客之道吗?大凉这是打定主意与我契丹为敌了?”
照楹回头看了看朱帘翠幕快要压制不住的悬黎,怒不可遏地被悬黎按着的云雁,还有身旁,快为了她替大凉和契丹为敌的阿爹。
照楹拽拽阿爹的官服衣摆,站起身来落落大方向陛下和太后行礼,“臣女虽然不会跳舞,可大凉礼仪之邦,有朋自远方来,自是要结善缘,臣女献丑了。”
照楹搁下披帛锦带,一步一步地走到众人中央,一阵激昂的笛声传来,有杀伐之意,这是她听过许多次的西南境的破阵乐。
照楹没有循声看去,勾了勾唇角,骄傲地昂起头来,一个旋身,裙摆绽开灿烂的花,她抽出了一旁守卫腰间的宝剑。
剑光璀璨夺目,舞姿矫健敏捷,剑舞和着笛声,有雷霆之势。
契丹使者眼中闪过奇异的光,长鞭一甩朝照楹的腰间卷去。
这一条马鞭却被另一柄宝剑从中间劈断,一段和缓的琴声与笛声相和,姜青野踩着琴音挽了个剑花,和照楹共舞。
以自己的剑势带着照楹,一藏青一姜红,衣袂翩跹,不同于一般柔弱的舞蹈,二人初次合作,却相得益彰。
众人的目光根本无法从这两人身上移开,温太尉悄悄松了口气,御座上的陛下神色复杂,既有扳回一程的愉悦,又有些无法于此刻显露的愤怒。
隐在人群之后的悬黎云雁,一人吹笛一人抚琴,四个人在这一刻,奇异地心意相通。
一曲终了,琴声止,笛声停。
照楹和姜青野一同收剑势,一同向陛下行礼。
陛下高声道:“赏!”
并不理会被砍断了马鞭的耶律泰,而耶律泰也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挑衅的话。
舞乐声再起,玉盘珍馐一盘盘被送到各位贵人桌上,仿佛方才的插曲不曾存在过——
作者有话说:①是一种鞋
第40章
天家久未有幸事, 不仅宫里歌舞升平,宫外也热闹得很,御街上鳌山灯前, 围了好几层盛装打扮的年轻娘子郎君, 俨然将今日过成了上元节,御街两侧挤满了卖精致物件的小贩,段瑛漫步其间, 都闻到了炙烤食物的香气。
这样的热闹与她并不相宜, 所以年节里她都甚少出门, 若非今日有事也必不会来凑这热闹。
段瑛沿着鳌山灯的外围走,不时四下张望, 还回身与一旁的团姑吩咐,“秦郎君向来穿得张扬,你若瞧见了,知会我一声,我自去寻。”
回头便撞上了一片宽阔的胸膛。
秦照山伸手虚虚扶了一把,谨慎且矜持地没有挨到段瑛半分。
“真巧, 段瑛阿姊也出来看鳌山灯,我从未凑过京城的热闹呢!”
秦照山今日不再披头散发,而是用青玉冠将头发竖起,穿着京城男子钟爱的衣衫, 高大挺拔像是雨后青松,引得周围许多小娘子交头接耳地偷偷打量他。
段瑛却没心思关注这些,她将人拉到一边更加昏暗些的地方, 单刀直入:“不巧,我是特意为你来的。”
特意,为你。
这四个字撅住了秦照山所有的心神, 无形无迹的四个字将他整个人砸得找不着北。
周身都轻飘飘得,好像没人拽着脚就要离地飞起来了。
秦照山正美滋滋地恍惚着,手心里被塞了个捂得温热的铁牌,“这是西南境的通行令,可保你进入西南境事畅通无阻,你过西南境时将此物留下,自会有人传回来还我。”
这是什么意思?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是他的一颗心如灌了铅一样拽着他往下坠。
段瑛眉眼严肃,不再拒人于千里,却仍旧客气疏离,“你如今的处境我已经听说了,此事若是因我而起,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困在这里,成为你家的罪人,你走吧。”
没有动容和羞涩,只有划清界限和仁至义尽。
“只是因为这个?”秦照山不知道自己时刻用什么语调将这话问出口的,乍喜乍悲之下,仅剩的力气和心神都用来凝视段瑛了。
段瑛避过这让人心里难受的目光,看向被众人围绕的鳌山灯,鳌山灯的光是暖的,只可惜她的心早冷了,一盏灯是照不热的。
“秦照山,我有女儿,余生也只会有这一个女儿,或许我不是个称职的好母亲,但我想永远陪在她身边。”
段瑛转过头来,没有半分波动的目光直视秦照山,“哪怕你穿得再像我夫君,你也终究不是他,所以你不要给我造成困扰,也不要试图带累我女儿。”
段瑛看着面软可欺可说到底这么多年也只让段瑜一个人欺负罢了,对着旁的人,她什么面目都能拉下来。
段瑛扯这秦照山又往暗处走了走,暗处便有一个仆从牵着一匹枣红马静静等候。
段瑛不由分说地将缰绳塞进秦照山手里,“此时正乱,你这就走吧。”
秦照山推拒着与她僵持,段瑛绝情道:“你若还想与我做朋友,赶紧走!”
秦照山顺从地爬到马背上,从头到尾盯着段瑛的脸。
第一朵烟花炸在二人头顶时,秦照山深深看了段瑛一眼,五光十色的烟花在他的眼底流转,他夹紧马腹,沿着御街,朝出城的南熏门而去。
段瑛想收回视线,却一直看着秦照山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溶进夜色里。
说不上来此时心里是个什么心思,明明是她让人家走的,可秦照山临别那一眼,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了。
像是委屈又像控诉,但更像是此生最后一眼,所以才要认真看看,以期不忘。
思及此,段瑛心里又好受了些,哪有什么永志不忘,时日久了,她自会被秦照山抛在脑后。
状如十丈珠帘①的烟花绽开在夜幕上空时,悬黎和云雁被请进了垂拱殿。
跟在高德宝身后的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宴席将散,大家都去观星台看烟花了,再者就算陛下不去,好歹也是洞房花烛,不去陪伴贤妃,召他们两个做什么?
行至殿门前,高德宝止步了,对着二位贵人指了指内殿,“这奴才不方便听了,郡主王爷,陛下等着您们呢。”
才刚一迈进殿门,有两块青砖厚的书册便迎面砸来,云雁眼疾手快地带着悬黎闪向一侧才堪堪避过。
“两个蠢货!”
官家怒不可遏,“你们两个以为自己在集英殿上英雄救美很讲义气吗?”
陛下气到失去理智,怒气冲冲走过来伸长指头就要戳云雁的脑门,悬黎在一旁像是看失心疯病患一样看他,那目光实在太过直白,陛下恨恨地收回手。
“白白为姜青野做嫁衣,那温娘子会记得你们与她伴奏?她只会记得有那么个郎君与她殿前共舞!”
他最讨厌的便是底下臣子相互勾连,文官私交好些尚且要左右朝局更遑论是武将之间相互勾连。
“殿前司与北境军联姻,你们两个这是要看着臣子提着刀斧在朕榻边酣睡吗?”
陛下拎起汝窑的天青盏子,想起这一炉才出了这一个,又气急败坏地放下。
云雁嘟囔,“那万一契丹蛮子看上温娘子怎么办,和亲是多屈辱的事!”
“你说什么?!”官家脑袋上若不是有个冠子压着头发,只怕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根根冲天。
悬黎义无反顾挡在云雁身前,保护意味不言而喻。
尽管悬黎挡在前头,还能露出云雁半张脸来,云雁半垂着头,只把目光落在悬黎后脑上簪着的一朵秣陵秋色上,怕陛下看见他感动庆幸的神色气厥过去。
“陛下,”悬黎心平气和地说,“今日照楹随温太尉赴宴坐席,是您安排的吗?”
“朕疯了吗?”念及悬黎毕竟是个姑娘,陛下不能戳她脑门,没好气地回。
这两个人能不能动动脑子,他把温照楹排到那位置上做什么,怕她不被人看见?
他的宴席是给温照楹选婿的吗?
“那我与云雁阿兄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悬黎的神色太过认真,陛下都要气笑了,他重重把天青盏磕在桌上,倒是要好好听听,萧悬黎还能怎样为自己开脱。
“陛下,”悬黎神色冷冷地,“您在御座可能看不真切,我与云雁阿兄在后头看得真真儿地,文武百官在前,仅有温太尉带了婚龄女儿赴宴。今日宴席是何等规模,若不是有上峰授意,温太尉怎会如此?”
陛下的大掌缓缓合在盏口处,悬黎敏心里明镜一样,这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所以她轻声细语地继续铺排,“悬黎不懂什么朝廷大事,但明面上的,还能看几分。”
她转而提起,“我幼时在西南境读过两年学堂,文官武将家的孩子都在一起读书,彼时有个孩子极其好学,先生布置任何课业,她都一丝不苟的完成,课业之余也从不同我们一起玩闹,所以我们都不大喜欢她,时日久了,有了什么新鲜玩意都是背着她完,从不与她分享。”
铺垫够了,悬黎明目张胆地上眼药,“那情形和今日的极其相似,能让百官这样有志一同地排挤他,若非您的授意,那便只有一个原因,温太尉不属于任何阵营,拉拢不动,就会碍眼。”
悬黎兜了这么一个大圈,最想说的,便是这最后一句,她是想告诉陛下,不属于任何阵营的温太尉,是纯臣。
既然是纯臣,那便是只忠于陛下。
陛下是聪明人,自然会明白,这样不被任何阵营接纳的纯臣,是要拢在自己身后的。
再者,不论他从前是不是,陛下处置得当,便能叫他死心塌地追随陛下。
几息之间,陛下也想到了这一层,却也并没有一味地被悬黎牵着鼻子走,“即便如此,前些时日叫你们二人去结识姜青野,也没个章程,反倒还助了他们二人一把,功过相抵。”
见陛下陷入沉思,云雁赶忙出声将他从思绪中拉出来,赔着笑脸道:“陛下,今日是您纳妃的大日子,花前月下与臣弟和悬黎消磨,这多不合宜,贤妃娘娘还在宫里等您呐。”
窗外的烟花还在绽放,映得悬黎和云雁的脸花花绿绿地,确实是很碍他的眼。
“朕听说姜家办了家塾,朕会同姜家大郎说一声,将你们二人塞进去,同那姜青野去做同窗。”
陛下这次决心甚重,“无论想什么办法,你们两个,给朕将他们二人这段孽缘掐灭!”
吩咐完,陛下不耐地摆摆手,“退下退下,为了你们两个扶不上墙的宗亲,朕都没见到今日的烟花。”
云雁绷紧了面皮,想遍了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伤心事,才没在陛下面前笑出来。
倒是悬黎皱着眉,瞧着真像不情不愿地。
云雁扯着悬黎的袖子,飞快地消失在陛下眼前,还陛下以清净。
走在离宫的甬道上,月亮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云雁伸脚踩了悬黎的影子,“你说陛下不够聪慧吧,他年幼登基,如今大娘娘也渐渐放心将一些政事放权给他。”
云雁趁着夜色暗,挤眉弄眼地,“可你说他聪慧吧,他竟然怀疑照楹和姜青野有些什么。”
姜青野只差没把他喜欢悬黎写在脑门上了,陛下究竟是什么眼神?——
作者有话说:秦照山:段瑛开门,我是萧大哥[彩虹屁]
①是一种长相夸张的长瓣菊花[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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