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
草原中央,巨大的篝火已经点燃,火舌欢快地向上窜动,噼啪作响,火星子如金蛾般四散飞舞,又迅速湮灭在夜色里。
姚新泉三人到的时候场子已经热起来了,光与热辐射开来,驱散了草原上秋夜渐浓的寒意,火光跳跃在每一个人脸上,众人笑着唱着,好不开心。
空气里也弥漫着复杂而诱人的气息,它们似乎能听见烤全羊的油脂滴落在火中发出的声音,那股焦香也萦绕在鼻尖。
三人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热奶茶捧在手里,喝一口只觉得嘴里氤氲着奶香与砖茶的醇厚。
有人要给三人倒马□□酒,三人笑着拒绝了,马奶酒味道实在独特,哪怕是姚新泉都喝不来。
手鼓率先敲响了节奏,声音清脆而富有穿透力。紧接着,深沉而悠扬的冬不拉琴声也流淌进来,随后都塔尔的琴弦被拨动,也加入这合奏。
场内没有司仪,音乐是唯一的召唤,召唤着灵魂发出共鸣的友人。
几位哈萨克小伙子笑着伴随着隐约声跃入火光照耀的圆圈中心,他们应该是没有专门学过跳舞的,但舞步同样刚健有力。
他们肩膀灵活地耸动、旋转,嘴里伴着音乐声低声唱着,皮靴踏在草地上,发出富有韵律的闷响,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笑容。
很快,穿着艾德莱斯绸长裙的美丽姑娘们像一群被音乐催开的花朵翩然滑入舞池加入舞蹈。
她们的舞姿曼妙灵动,颈部的轻移,手腕的翻转,眼波流动,无不带着与生俱来的节奏感。彩色的裙摆飞扬开来,犹如夜色中盛放的绚烂花环。
“可真好看!”姚新泉感慨,一旁的师星野捧着相机又拍摄了起来。
欢快的音乐弹了一阵后渐渐弱了下去,众人就见一位哈萨克老人被几位年轻人簇拥着,来到了篝火旁最光亮的位置。
老人面容清癯,面上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满是风霜与岁月,但他却有着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与人对视时瞬间便能让你沉浸。
他怀中抱着一把看起来很有岁月感的冬不拉,琴身被摩挲得温润光亮。
老人微微颔首,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拨动了琴弦。几个音符流淌而出,仿佛草原夜风的低语,瞬间就让喧闹的场面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阿肯弹唱”,姚新泉小声给两人介绍,“这是哈萨克族的一种古老而又独特的民间艺术。阿肯的意思就是吟游诗人、诗人或者歌手。阿肯们会通过即兴创作去弹唱,内容主题也是包罗万象,有历史传说、爱情故事甚至是幽默的笑话,什么都可以,即兴、随性,自由又热烈。”
老人开口吟唱,他的声音并非多么洪亮,却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苍凉、沙哑,却又无比清晰,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重量,落入每个人的耳中,直抵心田。
师星野虽听不懂歌词,但那旋律中蕴含的沧桑、以及某种对天地万物的咏叹,都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师月江听懂了一点,他小声问,“好像是在歌唱某位英雄?”
“阿勒帕米斯,在阿肯弹唱里面能够完整、生动地弹唱《阿勒帕米斯》是衡量一位阿肯技艺水平和知识深度的最重要标准”,姚新泉解释道,“这是一位虚构的人物,但是体现了哈萨克民族的伦理观和世界观,他身上也有着让人赞颂的各种美好品质,像勇敢、智慧、正义、忠诚等等。”
老人的歌声时而高亢,仿佛鹰击长空,诉说着这位英雄曾经的荣光与勇敢,又时而低沉呜咽,如泣如诉,那是这位英雄遇到了挫折。
有时也会显得温柔绵长,那是唱到了他心爱的妻子巴尔申。他的表情随着歌词内容不断变化,时而激昂,时而忧伤,时而陷入深深的沉思。冬不拉的琴声完美地追随着他的吟唱,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如溪水潺潺。
整个场地静极了,只有老人的歌声、琴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跳舞的人们早已停下,静静地围坐聆听。就连最活泼好动的孩子,也依偎在母亲怀里,睁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感受着这古老艺术形式的巨大感染力。这是一种超越了语言的美,是草原灵魂的直接倾诉。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仿佛融入了夜空,化作了星辰。静默持续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真正发自内心的、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人们高声叫好,老人缓缓放下冬不拉,脸上露出一丝谦逊而满足的微笑,接受了这份敬意。
阿肯的弹唱仿佛是一个情绪的转换器,之后的歌舞似乎注入了一份更深沉的情感。随着音乐再次变得欢快,人们的舞步中,笑容里,似乎多了一层方才那苍凉歌声所赋予的厚度。
姚新泉拉起师月江的手,“咱们去跳吧!”
师月江笑着起身,两人融入舞蹈的人群,没有谁在刻意模仿谁的舞步,只是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吹拂、火的温度、音乐的节奏。
他们旋转着跳跃着忘情地舞着,仿佛他们自己也成了这盛大晚会的一部分,成了这草原之夜的一个音符,夜很漫长。
第二天上午是摔跤的预赛和复赛,师月江过了预赛,但复赛时输给了一位大腿都快有姚新泉腰粗的蒙族壮汉,师星野见弟弟下来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也不容易啊!”
下午的射箭,师月江因为有射击的基础,所以堪堪进了复赛。
两人谁都没有参加赛马中的长距离耐力赛,所以第二天的日程还比较空闲。
第三天上午,摔跤的决赛和两人没关系,但两人也去看了比赛,最后得冠军的是一位身高190,体重也得有150公斤的壮汉,哪怕姚新泉有增加力气的金手指,她也觉得即便自己用尽全力一拳头锤过去,人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速度赛两人都参加了,没有任何波折地进入了下午的决赛。
速度赛这回只有10公里的,但事实上这是针对的是2岁到4岁的年轻马,正经搞比赛的话,4岁以上应该跑的是18-25公里,不过这次速度赛只安排了这一场赛事。
决赛的起点处,数十匹骏马焦躁地踏动着蹄子,喷吐着白色的鼻息,肌肉在光滑的皮毛下突突跳动。
姚新泉伏在皮皮的颈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皮皮胸腔里那颗渴望奔腾的心脏,正如同战鼓般擂动。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缰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如锥,死死钉在前方那片跑道。
既然比赛,那就要赢!
号令骤响!
如同蓄满洪水的闸门轰然洞开,一群矫健的闪电猛然劈出!马蹄声不再是单一的声响,而是汇聚成奔雷,沉重地撞击着大地,震得人脚底发麻,心脏都要跳出胸腔。
风似乎也在瞬间变得暴烈,撕扯着她的头发,灌满她的衣袖,发出猎猎的声响。
她几乎贴在了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匹狂野的节奏起伏律动,人马合一,化为一支射出的利箭。
姚新泉只觉得视野两侧的景物疯狂地倒退、模糊,唯有正前方的赛道无比清晰。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观众席爆发出的模糊的呐喊助威声,所有这些声音搅拌在一起,让她胸腔中的热血即将喷涌而出!
最后的直道!肌肉在燃烧,肺叶在灼痛,极限的感觉清晰可辨。但皮皮却爆发出更惊人的力量,四蹄几乎腾空,每一次蹬地都充满炸裂般的力量感,超越,再超越!
她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原来看着调皮捣蛋的皮皮竟然有这般强的胜负欲。
巧了不是?她也是!
终点那根细小的红线在眼中极速放大,仿佛世界的全部意义都凝聚于此。
冲线!
欢呼声如潮水般喷涌而出,而周围的祝贺声传入耳中她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我赢了?我是第一名?”
师月江点头,“没错,你就是第一!”
比赛和之前的万马奔腾领跑还不一样,是有个正经奖牌的,姚新泉跑去领了奖牌,石县长挤走了原本
给他们颁奖的人,自己来给她颁奖。
“小姚同志可以啊!你都不知道,多少人都在跟我打听你,还在跟我打听你那匹马!”
这两次皮皮的潜力已经足够被人看到了,自然有人存了别的心思。
姚新泉笑着接过了奖牌,“我不会把皮皮给任何人的”,这样偶尔玩玩也就算了,真去赛马,对马的身体损伤太大了,有几匹能安稳退役?
皮皮是她的朋友,她不可能把她给别人。
“放心,我都帮你拒了”,石县长安抚,他自然知道姚新泉是什么人,别说她不缺钱,就算缺钱,也不至于卖马!
等下来后姚新泉把奖牌递给师月江,“送你了”,师月江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奖牌,“这是什么?安慰奖吗?”
他也不错,得了第六名,别觉得容易,这次几个县加起来参与竞速赛的可有近百人,第六名绝对拿得出手!
“是,安慰你的,免得你晚上哭鼻子!”
师月江失笑,但还是把奖牌好生收着了。
他俩还参与了叼羊的比赛,不过这个是在耐力赛之后,还能再歇一会儿。
两人牵着皮皮和平安又遛了一会儿,感觉他们缓过来了,她摸了摸两匹马身上,感觉温度还好,不算太高,不用专门降温了。
她去给两匹马要了些干净水来,没要太多,后面还有剧烈运动,喝多的话容易腹痛。
检查了他们俩的四肢和蹄子都没什么问题,这才跟师月江分别拿了胡萝卜和苹果给两个小家伙解解馋,又给喂了些柔软易消化的苜蓿草就差不多了。
叼羊马上要开始了!
领导一再强调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生怕众人争抢中真打出火气来,为此还专门禁止在比赛中使用任何诸如马鞭之类的工具。
都是些年轻人,又都挤在一起抢一头被宰杀好的山羊,谁知道不会会抢着抢着就闹起来?所以禁止工具。
众人整装待发,号角声吹响,七支队伍如同离弦之箭,同时冲向场地中央。
马蹄声如雷鸣般滚过草原,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每只队伍背后贴了数字,姚新泉他们是7号队。2号队的一名壮汉一马当先,俯身捞起羊尸,在空中划了个弧线。但转眼间,另外三支队伍已经围了上来。
那人大笑一声,将羊抛向邻近的同队队员,羊尸就这样在空中飞了过去。
姚新泉的目光紧盯着那只山羊,它的四肢僵硬地伸展着,皮毛上沾满了草屑和血污。她给师月江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从外围包抄过去。
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羊尸已经在骑手间传递了四五个来回了,每一次易手都引发一阵欢呼。
姚新泉看准时机,突然策马插入人群。皮皮与她心灵相通,步伐轻捷而稳健。在羊尸又一次被抛起的瞬间,姚新泉示意皮皮减速,随后她左手在马鞍上用力一撑,人高高跃起,一把接住羊尸后又稳稳落在了减速的皮皮背上。
观众席叫好声如潮水般涌来,她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注意力只落在了怀中的羊尸上。
那羊尸甫一落入怀中,沉甸甸的重量让她险些失去平衡。她赶紧夹紧马腹,皮皮如闪电般向前冲去。
但刹那间,五匹不同队伍的马从不同方向向她包抄而来,姚新泉看了看觉得没有突围的可能性,干脆将羊尸抛给在一旁等着的师月江。
师月江那边因为一时没有人拦着,所以他顺利接到羊,并向前冲刺。
可其他队伍的人也不是只看着不动的,立马围堵了上来,姚新泉在一旁策应却也一时没办法帮他突围。
师月江趁人不备赶紧将羊尸抛给乌日图,乌日图接到羊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又传给了他们队之前那个摇旗的大汉,对方接到羊后哈哈大笑。
那羊除去内脏之后也有三十来公斤,但是在他手上就跟个玩具一样,被他随意往腋下一夹,他如下山猛虎一般往前冲去,众人摄于他的气势竟一时不敢多拦。
就这样,7号队顺利得一分!
叫好声铺天盖地响了起来,五个队友也激动地碰了碰拳,静待第二轮比赛。
三分算赢,7号队率先夺得一分,这不仅没让其他人觉得丧气,反倒激起了众人的斗志。
随后5号队得一分!
3号队得一分!
2号队得一分!
场子越来越热,不管是围观的群众还是参赛的选手都完全沉浸在内。
最终马儿都快跑不动了,7号队成功率先获得了三分!
五人紧紧相拥,哪里还管姚新泉是个女孩子,这可是战友啊!
转眼就到了活动的最后一天,射箭决赛的冠军不是他们县的,是另一个县的一位年轻巴郎子,才19岁,特别优秀,之前没被发掘出来,这次之后听说要被推举去参加比赛了。
俩人没参加姑娘追,主要这本身针对的是未婚男女,给他们提供的一种求爱的途径。他们俩婚都定了就不去参与这种活动了。
姚新泉看向师星野,打趣道,“大哥你不去试试?”
师星野失笑,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就等着看我出丑是吧?”
姚新泉哈哈大笑,“怎么会!”
所谓“姑娘追”,是哈萨克族的一种传统马上竞技,也是青年男女表达爱慕之心的独特方式。两人骑马同往指定目标,去程小伙子可以向姑娘任意逗趣,说尽甜言蜜语,姑娘不能生气。而返程时,姑娘则策马追赶,若追上便可用鞭子轻轻抽打小伙,小伙子不得还手。
比赛尚未开始,场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三人挤在人群中,都很有兴味地看着那边。
骑手们在场边准备,小伙子们跨坐在鞍上,互相调侃,不时爆发出粗犷的笑声。姑娘们则稍显羞涩,但整理缰绳的手指却稳健有力,不过也不难看出,一个个都是骑马的好手。
活动开始了。一对青年男女并辔而出,马匹一棕一白,相映成趣。去程时,小伙子策马贴近姑娘,侧身像是在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
姑娘则是低首垂目,唇角隐约含着一丝笑意,手指却不自觉地缠绕着缰绳。小伙子越说越起劲,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了过去,人半挂在马上,引得围观人群大笑不止。
到达终点后两人同时调转马头,气氛也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变化,那姑娘方才的羞涩神情一扫而空,她身体前倾,双腿一夹,白马如离弦之箭射出。
而小伙子更是早已策马奔逃,像是猜到自己如果不逃可就得挨打了。
可惜的是姑娘的马更快,转眼间便追了上去。鞭子在空中划出清脆的响声,轻轻落在小伙子背上,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
“这个有趣,你俩要是参与了,我还挺想看月江挨打的!”师星野笑得不行,得了师月江一个白眼。
姚新泉也笑,以后的话可能无所谓,现在这种订婚的男女参加姑娘追,很多人就会觉得不合适,石县长办一次活动不容易,还是别给他找麻烦了。
转眼又一对骑手上场,这次的小伙子更加大胆,去程时几乎与姑娘并驾齐驱,不断地说着俏皮话。
姑娘面颊微红,却不发一言,只是偶尔瞥他一眼。
即将返程时那小伙子突然侧身亲了姑娘一口,姑娘羞愤策马疾追,眼神凌厉,不一会儿便追上小伙子。
她的鞭子在空中呼啸,就在众人以为这可不得好好抽一抽时,鞭子却没有落下,只是在他头顶虚晃一记。
小伙子缩颈躲避,神情中却满是得意,这又狼狈又得意的模样引得众人哄笑。
活动一场接一场进行,有的姑娘鞭下留情,只是轻轻一点。有的却毫不客气,鞭声响亮。小伙子们去时神气活现,归时狼狈逃窜,却个个面带笑容,仿佛那鞭子是莫大的荣耀。
夕阳西下,天边泛起橘红色的霞光。再热闹的活动也有结束的时候,众人打算回程。
师星野还有事径直去了机场,姚新泉二人跟在大部队后面回去。
夕阳下,众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