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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谢绩身为羽林卫统领,对皇宫里诸位贵人了如指掌,当然识得纪云瑟这位毓秀宫的公主伴读。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笑道:


    “不知纪姑娘有何事?”


    纪云瑟拉着丁香,微微一福,压低了音量道:


    “有几句话,想私下请教谢统领。”


    谢绩随即看向静立一旁的晏时锦,问道:


    “要么,请指挥使先行一步?”


    晏时锦负手而立,目光扫过他们三人,面上似没有什么情绪,道:


    “事情还没说完,我在此等你。”


    谢绩答应了一声,三人往一旁挪了几步,纪云瑟将缘由说了一遍,谢绩笑道:


    “原来是为此,这不难,考核过程和标准原也是要公布的。这两日,我让人快些誊写贴个告示出来,纪姑娘只需嘱咐他留意着看就好。”


    纪云瑟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问道:


    “既是找了谢统领,不知可否提前透露些许,看看先做哪些准备呢?”


    谢绩哈哈一笑,十分大方道:


    “姑娘既开了口,自然可以!”


    他将以往羽林卫考核的项目及标准细细说了一通,纪云瑟看向丁香,问道:


    “可记住了?”


    丁香点点头,谢绩随即道:


    “不过,我得先提前知会姑娘,羽林卫考核严格,不论私情,不讲情理,就算我身为统领,也必不能徇私。”


    纪云瑟了然,忙道:


    “那是自然,多谢谢统领!”


    紫电和青霜随即步入宫门,就见自家主子正立在那儿眸色清冷地看向站在不远处说话的三人。


    斜阳的余晖落在正中少女净白的脸上,眸若秋水,笑意盈盈,不知何事几人说得如此开心,再看谢绩的嘴角,更是快要咧到天上去了。


    片刻后,谢绩目送着主仆二人的背影离开,方行至晏时锦面前,说道:


    “大人,刚才说的那事,属下以为……”


    晏时锦打断他,向身旁的紫电道:


    “你跟他说!我去见陛下。”


    谢绩:


    “?……”


    晏时锦说罢,带着青霜阔步前往勤政殿,永安帝知晓今日顺天府审理通州推官在京城蹊跷死亡的案子,等不及结果送至刑部复核再呈报,特地叫他过来,问结果如何。


    晏时锦回禀道:


    “已经审完,虽真正行凶之人没有落网,但如陛下所料,确与庐州的案子有关。”


    “微臣这些时日一直在跟进,借机派人彻查了通州与庐州两边,与京城的联系,已经捋出了一些思绪。但微臣以为如今时机还未成熟,若是强行拔除,恐留后患。不如待他们忍不住再次出手,证据确凿之后,才能一举肃清。”


    永安帝点头,沉吟片刻道:


    “你说得不错,此事的确需谨慎,切不可打草惊蛇。你继续跟进,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但是,也要避免如这次一般,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又问道:


    “那蒙冤的酒楼一行人,可处置妥当了?”


    晏时锦道:


    “陛下放心,那掌柜被抓的第二日,微臣就授意顺天府明严暗松,寻了大夫好生照管。如今过了这些时日,该查的已查清,便以证据动机不足,将一干人无罪释放了。”


    “日后,顺天府自会对酒楼有所补偿。”


    永安帝满意笑道:


    “这些你倒是思虑周全。”


    从勤政殿出来后,晏时锦见天色尚早,便去往了寿康宫。二人行至一处复廊,青霜正要开口,却听闻隔壁有两个宫女在说话:


    “你去哪儿了?怎的这会子才回来。”


    “去太医署找太医看诊拿药了。”


    “看医拿药需要一两个时辰?”


    “还不是人多,在那儿等的呗。”


    那人哧笑一声:“你们这些人哪,敢情都是冲着沈太医去的?”


    “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觉得沈太医年轻俊俏才找他的,而是他的医术的确好。”


    “嘁,宫里的太医哪个医术不好?别哄我了!”


    “但脾气好性子好的,也就他了。不管是谁找他,都是耐着性子瞧病。唉,老天若是保佑我能得一个像沈太医这般好看又温柔的郎君就好了。”


    “我看,你是在做梦吧!”


    二人说笑的声音逐渐远去,青霜觑着自家主子微蹙的眉头,道:


    “世子命属下调查沈太医,属下已细细查过,所能查到的与他在太医署的备案基本吻合。”


    “他十八岁中举人之后,便在章齐侯府任西宾,中途参加了几次会试,皆以落榜而告终。前些时日章齐侯府送了两位公子入国子监,他便应试到了太医署。”


    晏时锦语气带着几分责厉道:


    “他的医术师承何人,这个都查不到么?”


    青


    霜摇了摇头,道:


    “属下只查到他原籍冀州,但他家中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因为他自入京城后似乎没有与冀州有联系。”


    晏时锦侧头看了他一眼:


    “去冀州查过么?”


    青霜愣了愣,摇摇头,道:


    “冀州偏远,若是要去,恐需耗费许多人力,属下以为……”


    晏时锦声色俱厉打断他:


    “所以就不查?”


    “平日里就是这样做事的?”


    青霜浑身一凛,抱拳道:


    “属下不敢,属下即刻吩咐人去查!”


    寿康宫内,周嬷嬷亲自给晏时锦奉了一盏茶,太后斜倚靠枕上,因说起两日后庄老夫人寿宴一事,笑着问道:


    “听说,你们给整个京城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下帖邀了去,是真是假?”


    晏时锦实话实说道:


    “孙儿这几日多歇在京卫司衙门,并不清楚。”


    太后无奈摇了摇头,叹道:


    “你这孩子……”


    “不过说实话,你年纪的确不小了,皇帝跟你这般大时,皇子都生好几个了。”


    见他不肯接话,只得道:


    “罢了,你的婚事轮不着我操心。”


    “至于你祖母那边,我会单独备一份礼,着人送过去。”


    晏时锦道:


    “多谢皇祖母费心挂念,祖母在家也一直记挂着皇祖母的身子。”


    太后觑了他一眼,起身坐直一些,道:


    “你别哄我。”


    “文缨恐怕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吧?”


    “这些年,除了元日的例行朝拜,平日里,她是一次也不肯入宫见我。”


    晏时锦道:


    “皇祖母误会了,祖母她只是因年岁已大,故而不喜出外走动。”


    太后深深叹气道:


    “我知道,她就是气我当年执意要把你养在宫里,怨我夺了她的亲孙子。”


    说罢,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周氏在一旁,忙端了一碗热茶过来,小心地喂太后吃下,笑着岔开话题,向晏时锦道:


    “听闻,这次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办得极其热闹,光是唱戏的班子,就预备着请了京城里最负盛名的两个,还请了一个杂技班子。”


    太后随即笑道:


    “怎么,你也想去瞧一瞧?”


    “不过,宫里也许久没有听戏了,你这么说,连我都想看一看。”


    周氏放下茶碗,给太后顺着后背,笑道:


    “奴婢倒不喜听戏,怪吵的。不过,年轻姑娘们喜欢。”


    “就连纪大姑娘不是也说想去瞧瞧热闹么?”


    太后对此倒是表示十分理解:


    “是呢,原本我还说天气怪热,那里人又多,让她在宫里歇着。不过她既想去,就让她去罢!我年轻时,也爱看那些热闹的戏。”


    周氏道:


    “这有何难?太后若想看,宫里端阳宴时也让陛下去请了来。”


    太后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比不得她们年轻人,我如今上了年纪,倒怕吵了。”


    酉时末,紫电在寿康门外等到了自家主子,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脸上似已没有了刚才的冷意,便知他在太后处聊得还算舒心,问道:


    “世子,今日还是回京卫司么?”


    晏时锦道:


    “回府吧。”


    “祖母的寿辰在即,我回去看看。”


    第32章


    初夏刚至,晏国公府庄老夫人的寿宴设在一墙之隔的泽辉园,是当年身为文宗皇帝的贵妃晏氏回母家省亲时所建,极为宽敞,景致亦甚好。


    虽说庄氏是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国公夫人,又是六十大寿,大张旗鼓地操办无可厚非,但明眼人都知晓其中深意。


    辰时刚过,榆槐街的晏国公府大门外已经停满了各家马车。


    纪云瑟跟着赵沐昭一同前来,依礼先去福欣堂给庄老夫人贺寿。赵沐昭贵为公主,照例只是带去永安帝和夏贤妃的贺礼,客气地说上几句吉祥话就好,一旁的纪云瑟与其他小辈一同行福礼拜寿。


    庄氏虽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尤其是见到满院子的华服云鬓、月貌花容,乐得合不拢嘴,吩咐给每个来贺寿的姑娘一份见面礼,都是清一色的时兴珠花。


    一一认识寒暄两句后,庄氏除了留下几个相熟亲近的官眷们说话,其他人都让婢女们引着去园子里逛逛,喝茶吃点心。


    庄氏看向了下手坐着的成国公夫人王氏,细细打量了站在她身后温婉端淑的少女,温言笑道:


    “我就喜欢你家的大丫头。”


    “婉清呐,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


    王氏看了一眼长女,拉着她的手笑道:


    “这些时日忙一些,正学着帮我管家。”


    “这不临近端阳了么,家中的节礼往来,各处庄子的收租孝敬,都是她在忙着料理,我倒乐得轻松了。”


    庄氏笑纹更深了,一旁晏徇的继室夫人万氏觑着自己婆母的脸色,陪笑道:


    “成大姑娘一看就是能干的,有空常来家里坐一坐,也教教我那不成器的媳妇。”


    庄氏道:


    “正是呢,我就眼红你们这些家里有女儿有孙女的。不像我们这儿清一色的全是小子,闹腾得很。”


    “婉清平日若是得空,多来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


    成婉清恭敬屈膝:


    “多谢老夫人抬爱,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步出院外的赵沐昭看了一眼紧紧跟着她的纪云瑟,一脸不耐烦,道:


    “本宫找嘉蕙有事,你自去逛着吧!”


    纪云瑟面露一丝为难:


    “可是,臣女初来不熟悉,若是迷路了该如何是好?”


    赵沐昭冷哼一声:


    “这里到处都是人,你能迷到哪里去?”


    “本宫警告你,别跟着本宫!”


    纪云瑟十分无奈地点点头,恭敬地目送着她和陆嘉蕙走远后,见无人注意,一个人悄悄沿着一侧的游廊,到了院子东南的角门处。


    看到候在那儿的熟悉身影后,纪云瑟快步上前拍了拍她。


    “呀,姑娘!”


    崇陶掩着嘴轻呼了一声,


    “奴婢还怕您不能过来呢!”


    纪云瑟环顾了一圈四周无人后,小声道:


    “都准备好了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崇陶带着她行至早已看好的一间无人的杂物房,拿出自己带来的包裹,说道:


    “姑娘放心,都备好了,这衣裳都是照着王公府里的时兴下人服饰定做的,您先换了。奴婢才刚远远地跟在一位小姐的后边,阍侍问起,奴婢就说是小姐让奴婢回去取东西,故而迟了几步。”


    纪云瑟换好衣裳轻笑一声:


    “我就知道,你的鬼主意最多。”


    “走吧!”


    崇陶笑道:


    “今儿个人多,各家小姐们估摸着互相都认识,咱们都扮成小丫头的模样,才好糊弄人。”


    纪云瑟又将鬓发上的珠翠尽数取下,与刚换下的衣裳一同收入包裹内,找了个角落藏好,又让崇陶给她随意绾了个丫鬟的发髻后,二人步出门外。


    今日宾客众多,进门之人都要查看邀贴,但出门就简单多了,二人随口编了个谎话,只说是自家小姐吩咐回去取个要紧的物什,便被门房放了出去。


    她们上了候在巷子口的马车,直奔苏氏别苑。


    纪云瑟正是前几日听见了赵沐昭和陆嘉蕙的说话,知晓二人商定今日赴宴要偷着去找成安侯世子厉书佑,便也要跟着过来。


    她不好再寻其他的什么借口出宫去看方叔,只能打着赴晏国公府寿宴的名义出来,再想办法偷偷溜走。


    这些时日纪云瑟靠着丁香的那位守卫同乡帮她传信,让崇陶提前备好东西在晏国公府等着她,她大致算好了,去城北的别苑一趟来回,约莫一个多时辰,或许能赶上午宴,就算赶不上,她一个无名小卒,也没有人会注意。


    午宴后还安排了宾客们听戏看杂技,时间十分充裕,她能在那时之前回来,不要错过与曦和公主一同回宫就无碍了。


    直到看见方成闻讯立在别苑门口等着她,纪云瑟才算彻底放下心来,急急忙下了马车,几人一同步入院内。


    纪云瑟四下打量方成,问过了他的伤已经基本好全后,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方成十分不安道:


    “让大小姐如此挂心,是老奴的不是。”


    崇陶奉了茶水过来,细细看了一眼自家姑娘,道:


    “是啊,姑娘这些时日都瘦了。”


    “哪有?”


    纪云瑟白了她一眼,让方成在正屋堂内一同坐下,诚恳道:


    “方叔千万别如此说,您一直帮我照管京城的生意,任劳任怨,就像我的一个亲人长辈一般,无需跟我客气。”


    方成一脸感激:


    “大小姐如此待老奴,老奴怎敢当?”


    纪云瑟摆摆手,又问起了酒楼的其他伙计,方成道:


    “大小姐放心,都没事了。酒楼的封条已去,大约再休整几日后,就能重新开业。”


    “大小姐亦不用担心酒楼营业,衙门特地张贴了告示,说此事乃一场误会,那位客人并非中河豚之毒,而是突发急症而死。”


    “突发急症?”


    纪云瑟有些诧异,那日府尹还一口咬定是中河豚之毒,就是不肯让仵作重新验尸,为何突然转变得如此快?


    她细思了一瞬,了然道:


    “定是方叔从前打点的那个人,帮了咱们。”


    “对了,一共花了多少银两?这些都从酒楼的账上出,千万别动用您私人的钱。”


    方成道:


    “说起这个,老奴也觉得奇怪,这一次,他倒是不肯收一分钱,老奴以为是有别的顾虑,忙忙的准备了他素日里爱的古董字画,谁知,他竟一概不要。”


    纪云瑟道:


    “这就奇了。”


    方成点头道:


    “而且,论理此案涉及人命,轻易翻不了案。”


    他想了想,又问道:


    “大小姐是否还找了其他人?”


    “那日见了大小姐后不久,就有大夫给老奴看伤,到第二日一早,更是直接将老奴从地牢放出,安置在号房养伤。”


    “依老奴看,这些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其他人?”


    纪云瑟细细捋了捋这句话,突然,一个人的面孔进入脑海。


    这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除了……


    晏时锦,他真的帮了她?


    对上方成探究的目光,纪云瑟淡笑道:


    “想必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咱们也别想太多了,一切没事就好。”


    方成答应着,又命人拿来最近各家铺子的账本,给纪云瑟过目,笑道:


    “大小姐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老奴去给您做几道您素日爱吃的淮扬菜,您先看一看这些。”


    纪云瑟恐他劳累,忙阻止,说自己还要赶回晏国公府,方成道:


    “大小姐放心,老奴早就没事了,一早让他们备好了菜,您等一会儿,很快就好!”


    纪云瑟料想自己恐赶不上那边的午宴,又见方叔做的都是她从小爱吃,在宫里根本吃不着的,实在难忍馋虫,用了午膳才由崇陶坐马车送她回去。


    马车依旧停在泽辉园旁的巷子里,崇陶依依不舍,拉住纪云瑟道:


    “姑娘,您还说您要想办法出宫,究竟要等到何时呀?”


    “奴婢和效猗每日在府里,就盼着您回来。”


    说实话,出宫只是纪云瑟的一个向往,但到底该如何做,她此刻也不知道。父亲不可能接她回去,太后看起来也是要留她在宫里。


    她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似跟崇陶说,也似跟自己说道:


    “等一等,总会有机会的!”


    崇陶其他的不信,自家姑娘的智慧是绝对信得过的,天底下,没有姑娘办不了的事!


    纪云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微斜的日光,叹了一口气,又嘱咐她道:


    “我该走了,你和效猗自己保重,若是非要让你们做粗活,自己灵活些,别傻乎乎的闷头就干。”


    崇陶答应着送她下车。


    纪云瑟行至东南角门,被门口的小厮拦了下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


    “你是哪家的?”


    纪云瑟微微一福,随口胡诌道:


    “我是成国公府大小姐的丫鬟,才刚奉主子之命,回去取了一件重要物什,如今,赶着去给主子。”


    她看了一眼四周,道:


    “我约莫巳时从这里出来的,不信,您可以问问那会儿守在这里的大哥。”


    那小厮一脸不信,道:


    “成家大小姐?你别信口胡说,他家管事嬷嬷方才送了东西进去不久,你怎的又说送东西?”


    这么不巧?


    纪云瑟面上不动声色道:


    “可不是?嬷嬷脚步快,我见她落下东西,只得赶紧送来。”


    那小厮也不是好糊弄之人,况今日园中都是贵客,若是随意放了什么人进去,害了里头的哪位主子,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客气道:


    “若姑娘真是成国公府的,就暂且在此等一等,我这便着人去问问府上的人,让管事的过来接你进去。”


    纪云瑟没想到这国公府的门禁如此森严,但她此时进退不得,便点头笑道:


    “那就劳烦小哥了!”


    眼见他立刻转头吩咐了另一小厮几句话,那人随即跑了进去,纪云瑟咬了咬唇,看着里面攒动的人影,灵机一动,伸手往他身后一指,道:


    “呦,你瞧,我家有人过来了!”


    趁那小厮回过头看的工夫,她立刻往门内冲了进去,飞快地往人多之处跑去。


    小厮“嗐”的一声,立马跟了过去。


    幸好纪云瑟穿的是行动轻便的婢女服饰,况她素来也不是那等娇柔孱弱的闺阁小姐,眼看她跑了个没影,小厮不敢大意,更加怀疑她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一面命人通知自家世子,一面命人按照他所说的样貌,悄悄去寻人。


    纪云瑟跑了一段后,停下了脚步,但她装衣裳的包裹还放在那角门旁的杂物房里,回宫之前,她得重新换好衣裳。


    不得已,她又悄悄折返回去,谁知刚走了不远,就被那小厮认出了她。


    这下,小厮带了两个人立刻追了过来。


    纪云瑟怕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笑话,只得往人少处跑去。


    绕过一片假山,忽见前方有一园翠竹遮映,那院墙不高,嵌着许多漏花窗,隐约可见里面有一带白垣,数楹修舍,她不及思索,一步踩上漏窗,爬上了院墙。


    第33章


    晏时锦近午时才从京卫司衙门回府,陪同庄氏用了午膳后,就以尚有公务在身为由,回了自己的清珩院。


    成安侯世子厉书佑早已依约在书房等着他,他与晏时锦在北疆时曾并肩作战,算是至交好友。


    二人正靠窗饮茶寒暄,晏时锦亲自给他斟了一盏茶,道:


    “此番你入京,圣上的意思是让你多留一段时日。”


    厉书佑道:


    “正是!北疆如今算太平,来时父亲亦嘱咐我,顺道陪着家母与舍妹走一走亲戚。”


    他饮了一口茶,又道:


    “如今你任这京卫司指挥使,怕也是不好做吧?”


    晏时锦道:


    “幸得陛下信任,虽有些波折,但都能理顺。”


    厉书佑笑道:


    “不过,这个位置也就只有你能做。”


    谁知,不多时有门房小厮来报,说是有个女子打着成国公府大小姐婢女的名号混入园子里,行迹可疑,且不知所踪。


    晏时锦剑眉微蹙,吩咐紫电和青霜道:


    “你们两个跟着去看看。”


    厉书佑将茶水饮尽,起身道:


    “你忙吧,我去前厅瞧一瞧。”


    晏时锦送走了他,回房坐在窗前,目光扫过窗外的翠竹,落在手中的邸报上,拿起笔开始书写。


    突


    然,院子里传来一声闷响,还伴着女子的轻呼:


    “哎呦!”


    立刻有院内的小厮闻声过去,问道:


    “什么人?”


    那女子娇柔的声音片刻后传来:


    “我,我是来找你家世子的。”


    这声线,如此耳熟?


    晏时锦怔了一瞬,随即搁下手中的笔,步出门外,就见院墙边,坐着一个青绿衫裙的女子,一身婢女的装扮,再看那张熟悉的脸,不是她是谁?


    纪云瑟只顾着看后面的追兵,从院墙上跳下时,并未注意墙根处有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正正地踩了上去又滑倒,忍不住疼低呼了一声,就已经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过来质问。


    她不禁暗叹,这到底走的什么霉运?


    思虑一瞬,只得说自己是来找晏时锦的。


    毕竟谁都知道,那位世子爷才是今日这场寿宴实际上的主角。


    左不过打着什么为自家小姐偷会心上人,这种话本子里的经典桥段的幌子,想着或许能糊弄过去,待真的见到了那位世子爷,以她对晏时锦的了解,多半他也不至于真跟自己计较。


    纪云瑟从袖口里摸出一块银锞子,向那两个小厮笑道:


    “我家小姐有个物什让我转交世子大人。”


    “可否烦请两位小哥为我引见……”


    话未说完,有脚步声传来,两个小厮躬身让出了道,一张丰神俊逸的脸出现在他们身后,熟悉的肃然眸光落在她身上。


    “……”


    “好……巧啊!”


    纪云瑟笑容僵在原处,双唇开合了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意识到不对,她讪讪地收回了银锞子。


    既然这厮来了,就不要浪费银钱了。


    竹影婆娑,点点金光闪烁,少女嫩白的小脸透着粉晕,娇喘微微,她屈膝跌坐在青苔上,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粒,沾湿了额角的碎发。


    晏时锦蹙眉,怎么又是她?她为何在此?


    两个小厮觑了一眼自家主子意味不明的脸色,上前试探着问道:


    “世子,这女子不知从何而来,要不要叫人,把她……”


    “先下去。”


    听起来平静无甚情绪的话一出口,二人对视了一眼,方明白自家主子说的是谁,也不敢问任何缘由,好奇的目光打量了那女子一番,诺诺地应声出了小院。


    侧头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消失,晏时锦方看向眼前的女子,眸色不明: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起来?”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日虽天晴,但地面的苍苔还能渗出水来,她的裙摆已经湿了一片,还沾了许多泥巴。


    纪云瑟稍稍挪动脚,表情痛苦地“嘶”了一声,一脸无奈地看向他。


    晏时锦看了一眼院墙的高度,皱眉道:


    “脚崴了?”


    少女用沾了泥巴的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能否劳烦世子,扶我一把?”


    她微微用了些力,更疼了,不禁蹙起蛾眉。晏时锦眼见她似红了眼圈,只得走近了两步,向她伸出手。


    纪云瑟用力地抓紧他纹丝不动的手臂,费力地起身,一阵阵的刺痛传来,她的右脚几乎不能迈步,她弱弱地看向那张八风不动的冷脸,带着一丝哭腔:


    “我走不了了,能不能帮我叫个人来……”


    话没说完,她顿感全身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他抱起。


    晏时锦也是在这女子的整个身体落入自己的臂弯内,才发觉这个反应动作是下意识,竟离奇地没有经过他大脑的思详。


    怀抱充盈,被幽香填满鼻腔后,他方后知后觉,是那个荒唐的梦,让自己误以为这是一个他已经丈量过,完全熟知的身体。


    耳后有热浪袭来,思绪回归现实,他的手掌朝外,顺势抓住了少女一侧垂落的衫裙。


    纪云瑟被他抱入一间房内,四周有几排书柜,还有一个颇大的书案,搁着书册笔架文房四宝,便猜到这应该是他的书房,不过同时也庆幸,碰见的是他。


    毕竟,这厮每次都能恰好目睹她不得见于人前的一面,想必他也习惯了。


    晏时锦将她放在靠窗的一张罗汉床上,纪云瑟正感激地要道谢,却忽的瞥见了他耳垂处的红晕,愣了愣。


    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


    “方便帮我找个大夫过来么?”


    她的脚真的很疼,就是不碰也疼,刚才就这么晃晃悠悠的一路过来,差点晃出了她的眼泪,多半伤得不轻,她此刻只想着自己得赶紧治好,不能影响与赵沐昭一同回宫。


    晏时锦瞥了她一眼,自行蹲下脱了她的鞋袜,脚踝处的红肿让这只雪白的玉足从不切实际的梦境中脱离。


    “脱臼了。”


    “别动!”


    剧烈的疼痛让纪云瑟瞬间忘了男女授受不亲,见他两只手一上一下握着自己的脚踝两侧,大概猜出了他的意图,尚未做好准备的她慌忙道:


    “你要做什么?”


    “哎呦……”


    还没等纪云瑟反应过来,一声关节脆响伴随着一下剧痛,她已经忍不住惊呼起来。


    晏时锦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少女,侧脸上还留着一道沾着泥巴的指印,淡声道:


    “接回去了,我去给你拿药。”


    纪云瑟怔怔地看着他拎着药箱过来,取出一瓶药酒,蹲下将药酒倒在手心,搓热后按揉在她的脚踝处。


    宽厚的掌心包裹了她的整个脚跟,力道恰到好处,没有想象的疼,她随口问道:


    “你还会这个?”


    问出来又觉得自己犯傻了,他虽养尊处优,但到底是个武将,又是在军营里历练多年的,跌打损伤是常事,不会就怪了。


    “不然呢,兴师动众地给你找府医?”


    晏时锦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有心情说话,就知道自己力度轻了,他低下头,又倒了一些药酒在手上。


    当温热带着薄茧的掌心再次覆上她脚踝后,纪云瑟终于忍不住轻呼一声:


    “啊!”


    虽然她自小受过这种伤,也清楚,若是不用力将瘀堵的血脉揉通,红肿不易消,她恐怕今日下不了地,但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她不自觉想把脚抽回。


    男子将她的脚踝死死扣住,纪云瑟只能配合地捂着嘴,刻意压低了嗓音,一声声娇/吟从唇齿中呼出,


    “嗯嗯…哎呦…噫…呀…”


    晏时锦不再看她,蹙着眉头摒去那些暧昧旖旎的气息,将药酒全部揉入肌肤,直到原本的深紫逐渐发散变浅,才松开了她。


    屋内安静下来,就能明显听见院外的窃窃私语。晏时锦收拾好药箱,行至一旁的盆架净了手,步出推开院门,进入眼帘的就是四颗凑在一起的脑袋。


    看着自家主子微眯的黑眸,紫电碰了碰青霜,率先反应过来,抱拳道:


    “禀世子,属下等找了一圈,并未发现那个可疑女子。”


    “是否要继续找?还是通知……”


    “不必找了!”


    “宾客众多,让他们都撤了。”


    晏时锦轻咳两声,又向尚在愣神的小厮道:


    “叫陈嬷嬷准备热水过来。”


    院门重新关闭,同时被隔绝在外的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和酒气。结合方才屋内女子的呼声,紫电立时明白过来,拍了拍那一脸懵的小厮,


    “主子吩咐,还不快去?!”


    两人走远后,青霜一脸意味地看向了他,紫电忙摆摆手: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纪云瑟经历那一阵剧痛后,有气无力地半倚在罗汉床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一阵温热带着血液流通的舒适感从脚踝传来,她试着转了转,的确能动了,她套上了鞋袜,刚踩在地面,就见晏时锦回来,冷眼看着她:


    “你又做什么?”


    纪云瑟一脚下去,就知道自己暂时还走不了,看着他一脸惧怕她又生什么事端的表情,她只得扶着床围坐下,淡笑一声:


    “我口渴了,想喝一口水。”


    晏时锦将一整套茶盘端至她面前的小几上:


    “还有别的事?”


    纪云瑟识趣地摇


    了摇头,抿唇道:


    “多谢!”


    男子“嗯”了一声,行至案桌后坐下,继续批阅手中的邸报。


    纪云瑟斟了一杯茶饮了,思索一瞬,补充道:


    “悦椿楼的事,也要多谢你!”


    她原本还想道个歉,不该咬他,但想了想,终归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再说,这点小伤,好像对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晏时锦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但随即反应过来:


    “所以,你今日来赴宴,就是为了偷跑出去?”


    第34章


    纪云瑟没有否认,看着他似审问犯人的沉厉黑眸,料他是怨自己突然闯入,在此给他添麻烦,只得老实交待了来龙去脉,又辩解道:


    “谁会知道贵府的门禁如此森严?”


    少女的嗓音一贯软柔嘟囔,晏时锦扫过去一眼,


    “为何假冒成国公府的婢女?”


    纪云瑟似漫不经心,低头扭着腰间垂落的香牌穗子,实话实说道:


    “我是想,你们两家素日交好,走得近,我打着他家的名号,说不定贵府小厮就会通融一些。”


    “再说,贵府老夫人不是有意让成家大小姐,跟…你,嗯…议亲…嘛!”


    她说话间抬头看了他一眼,瞥见他脸上的寒意,话说到后面赶紧放低了音量,声如蚊蚋。


    见他似被戳了痛处一般,纪云瑟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的心思,一阵无语,这么凶巴巴地对她做甚?


    他不喜女子或是身有隐疾不想成婚的话,主动跟他家人说清楚便是,也不至于耽误人家姑娘啊!


    但她也不能明说出来揭他的短。


    屋内气氛一度冷肃,直到院门被敲响,


    “世子,需要奴婢进来伺候么?”


    是陈嬷嬷的声音。纪云瑟双手抓住床围和小几,一副如临大敌地做出个欲跑的姿势,晏时锦上下打量她一眼:


    “你就打算这个样子出去?”


    纪云瑟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汗水打湿,裙边也弄脏了的婢女服饰,苦着脸向他投来一个求助的眼神,晏时锦起身去开门:


    “她是我院子里的人,口风最紧。”


    纪云瑟顺手拉住他的衣摆:


    “世子您好人做到底,我的衣裳放在你家角门旁的一间柴房了,劳烦世子走一趟,帮我取过来?”


    晏时锦头也不回,从她手中扯过了自己的衣摆,径直步出门外。


    陈嬷嬷笑盈盈地端来了热水,看见屋内的女子一身婢女装扮后,笑容凝滞了一瞬,但看她那张仙姿玉貌,又了然几分,语气恭敬道:


    “姑娘,这是用来洗脸的水,沐浴的水已经放在那边的湢室,您看……”


    纪云瑟看她的年纪,就知道定是国公府里积年的老仆,哪敢轻易使唤,况她也没有在这厮的地盘沐浴的道理,忙摆摆手,客气道:


    “不必,我擦一擦脸就好,有劳了。”


    片刻后,一脸峻肃的男子回屋,将一个包裹扔在二人面前,向陈嬷嬷道:


    “帮她换了。”


    纪云瑟看着这熟悉的东西,一脸惊喜,也顾不得有人在旁,看着他立刻步出门外的背影,不禁赞道:


    “世子真是聪慧过人呐!”


    “我并未细说藏在哪儿,这样快就找着了,您说您不当这指挥使,谁能当得了?”


    陈嬷嬷瞧了一眼自家主子回身关门时的脸色,微微弯了弯唇角,道:


    “姑娘,奴婢伺候您更衣。”


    洗了脸换好衣裳的少女更显肤白如雪,比例恰到好处的精致五官分布在绝美的俏脸上,未施粉黛,已是面赛芙蓉。陈嬷嬷收回目光,将她换下的婢女衣裳收拾了放在一旁,问道:


    “奴婢来帮姑娘绾发吧?”


    纪云瑟淡笑一声,道:


    “多谢,我自己来就好,您忙去罢。”


    陈嬷嬷应声退下。


    晏时锦再次进入自己的书房时,正见换了一身浅紫衫裙的少女坐在窗下的床沿梳发。


    窗棂的碧纱清透,斜斜的日光正好落在她飞瀑一般的黑发上,柔白的双颊泛着粉晕,看见他来,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有一瞬间举案齐眉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收回目光,径直行至书案后,继续执笔,看向手中的邸报。


    纪云瑟自他进门以来,目光就没从他身上挪开,兴许是今日这位世子爷的热心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十分好奇地打量了过去。


    今日的他不同往常她所见到的,总是穿着暗色修身的飞鱼纹曳撒,而是身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褙子,搭内里的籚灰色藕合纱宽袖长衫,束起的黑发插着一支青玉笄,配上白皙俊美的脸,整个人没有了武将的威凛和肃戾,反而像个温润如玉的书生君子。


    生人勿近的威慑力从他身上消失,怪不得,今日看着顺眼多了。


    就这样盯着男子瞧了半晌,她顺手将头发绾好,就见他带着些许不悦的目光扫了过来:


    “看够了么?”


    纪云瑟手中的动作不停,继续梳着垂落一侧的发丝,毫不心虚道:


    “别那样小气嘛!世子生得这般好看,让人多看两眼又何妨?”


    她收回目光,对着铜镜,将一早取下的珠钗一支一支重新簪了回去,一面慢条斯理说道:


    “我这会子又走不了,不看看美人,如何打发时间?”


    “……”


    晏时锦阖目拧了拧眉心,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怎么会指望从这女子的口中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一本书册飞了过来,落在纪云瑟面前,随即就是男子不耐的声音:


    “看这个!”


    纪云瑟理了理鬓发,将铜镜木梳放好,看了一眼书的封皮,摇摇头,叹道:


    “我最不喜欢看这些书了。”


    “太深奥,看不明白。”


    “你要看什么?”


    男子的黑眸睨了过来,仿佛下一瞬耐心就要被揉碎。


    纪云瑟装作没瞧见,眨了眨眼睛,表情认真地说道:


    “当然是京城流行的各种话本子呐!姑娘们不都爱看么?”


    “比如,最近我就在看一本《俏将军梦会美娇娘》,你这里有么?”


    晏时锦:


    “……”


    “没有!”


    “可好看了,真的!”


    “我跟你说,特别是那位俏将军,在外那是威风凛凛,在内更是……”


    纪云瑟一说起这个近日爱不释手的话本,忍不住就想向人推荐,兴致勃勃地说起来,竟一下忘了这厮是什么人,果不其然,立刻就听见一道喝厉声:


    “闭嘴!”


    纪云瑟觑了一眼他不善的面色,只得打住。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在一侧的小几上,撑着脑袋,翻开了他扔过来的《世说新语》,文绉绉的,看起来十分拗口。


    她平日里若是看账本,算着盈利,可以连看一个时辰不觉得闷,但这种稍显正经的书,读起来实在是,乏味得很。


    不多时,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她今日跑了大半天,又被脚伤折腾了许久,加之初夏的气温实在适宜,这厮在一旁又给人莫名的安全感,真的,很适合……睡觉。


    晏时锦忽觉房内安静异常,侧眸看过去一眼,就见少女已经趴倒在身旁的小几上。


    她穿着轻薄的夏衣,领口本就宽敞,被她枕在脑袋下的手臂拉扯着,更是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和后侧的一大片皮肤,瓷白如雪。


    白晃晃的,实在刺眼。


    晏时锦闭了闭眼,起身行至她身旁,随手将她换下的婢女外衫盖了上去。


    少女依旧一动不动,似睡得香甜,呼吸轻缓,鸦羽般的眼睫低垂,闭上了那双会滴溜乱转的狡黠杏眸,显得异常乖巧,可爱。


    她的头压着书册,原本不胖的脸被挤得嘟起,男子的目光在她挺翘的双唇上停留了片刻,抬起的手顿了顿,终于落下,却只是抽走了那本被她的涎液沾湿的《世说新语》。


    少女似感觉到动静,开口嘟囔了一句,


    “唉,手好麻。”


    她到底睡没睡着?


    晏时锦犹豫了一瞬,将她从小


    几上扶起,让她侧躺在罗汉床上,又见她胸口处的衣襟被扯了下来,想伸手给她拉上去,却不料她一个猝不及防的转身,把他落在一旁的宽袖压在身下。


    恰到好处的力道将男子拉了过去,凑到了少女的面前,瞬间呼吸交融,艳丽盈润的红唇近在咫尺。


    这样的距离,与那场荒唐的梦境别无二致,他仿佛还能回味出这两片唇瓣的口感,和给他带来的难以言喻的愉悦。


    纪云瑟并不是个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人,她对睡眠环境十分挑剔,要熟悉的床榻,要没有光亮,没有噪声。


    今日只是实在太累,便打了个盹,她睡眠一贯浅,经过这番折腾更是很快的意识清醒,然后,她察觉到了不对劲。


    温热厚重的呼吸声扑面而来,可以确定,是有人靠近她,她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是因为她自然能猜到是谁,毕竟这厮的屋子里,不可能出现第三个人。


    鬼使神差的,她保持着睡着的状态,在等他下一步的动作。


    她能感觉到那厮在抬起她的一侧手臂,似往外扯着什么,然后,裹着热气的呼吸远去。


    正当她带着几分预料之中的失望,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后,突然,一个东西,覆上了她的嘴唇。


    第35章


    一触即分,如蜻蜓点水一般。


    但纪云瑟却不难分析碰她嘴唇的是什么东西,温热且软绵,伴随着沉炽的呼吸。


    呵,这狗男人,竟然偷亲她!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纪云瑟竟然没有生出抗拒厌恶之意,她依旧闭着眼,脑海中出现的是他那张郎艳独绝的脸,心里想的是,被这样一个俊目朗颜的美男子亲一下,不算吃亏。


    不过有一点更重要的,她立时反应了过来,这厮并非不喜女子,而且,照此看来,八成早就对自己有意?!


    太狗了吧,从前对她那样冷淡疏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全是这狗男人装出来的?害她竟然以为他不近女色?!


    不过,纪云瑟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位国公世子可谓是兼并美貌与权势于一身,是京城贵女们趋之若鹜的大众情郎,向来以清高淡漠、目中无人著称,怎的突然瞧上了她?


    是真的对她有几分喜欢,还是一时被她的美色所迷,一下把持不住?


    若是真的,以他的身份地位,这份喜欢,能给她带来许多实际的益处。


    不行,她得想法子确定一下。


    毕竟,从家世上来说,他一个蒸蒸日上的公府掌权人,皇帝的亲外甥,与她这个没落衰败的侯府之女,还是差距甚大。


    纷乱的思绪过后,纪云瑟终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煞有介事地伸了个懒腰,装作有些懵地揉着脑门:


    “我刚才,是不是一不留神,睡着了?”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随即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早已恢复禁欲冷脸的男子,故作诧异道:


    “我怎么记得刚才是坐着看书的,怎的就躺在这儿了?”


    “对了,我的书去哪儿了?”


    案桌后的晏时锦停下了手中的笔,侧头了她一眼,容色平静道:


    “你没印象?”


    “你自己睡着了把书一扔,直接躺下了。”


    “哦?是么?”


    纪云瑟心底哧笑一声,这厮真是能装啊!若不是她意识清醒,就凭他这张正经无邪的脸,打死也没人相信他会做出这等趁她睡着轻薄她的事来。


    “正是如此。”


    晏时锦垂眸,目光从她柔润如朝露中的樱桃般的唇瓣上移开,手中的笔不自觉握紧了些。


    纪云瑟试探着踩在地上,虽还有些疼,但并不是完全走不了,她走了几步,然后故意“哎呦”一声,吃痛地侧倚在他的案桌上。


    男子迅速过来扶住她,蹙眉道:


    “你做什么?”


    少女轻软的声音响起:


    “我想,我该走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掌心握在她的肩膀微微发力的男子,从他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带着克制的不舍,垂眸轻叹一声,道:


    “虽然时辰尚早,而且,我的脚还很疼,但我觉得不该一直在此打搅你。”


    少女轻软的语调中有着些许委屈,晏时锦看了她一眼:


    “脚还很痛?”


    他扶着她坐回罗汉床,并未犹豫就脱下了她的鞋袜,见她的脚踝尚红肿着,道:


    “你先等一等。”


    纪云瑟看着他步出院外的身影,露出一抹别有用心的笑意。


    片刻后,男子带了一个布包回来,绑在她的脚踝上,一阵冰感袭来,纪云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


    晏时锦小心将布包整理平整妥当,道:


    “你忍一忍,冰敷之后,就不疼了。”


    纪云瑟“嗯”了一声,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怯怯地看着他:


    “可是,原本我想出去寻些吃的,既走不了,还是算了吧。”


    “你饿了?”


    纪云瑟丝毫不心虚地点点头,其实,中午方叔做的淮扬菜被她和崇陶吃了个精光。


    晏时锦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午宴没来,也没在外吃东西?”


    纪云瑟眨了眨眼睛,目光狡黠地看向他:


    “世子怎么知道我不在?”


    “莫非,你在宴席上寻我了?”


    晏时锦没有理她,起身往门外走。


    纪云瑟一点儿都不客气地看着他步出门外的背影喊道:


    “我喜欢吃金乳酥、莲子凉糕,桂花酥酪,最好还有水晶皂儿!”


    “多谢!”


    不多时,男子回来,将一个食盒放在她面前,当纪云瑟满怀激动地打开,发现里面只搁了一盘髓饼,


    “就……这个?”


    男子睨了她一眼:


    “若是饿了,什么吃不得?”


    看来,对她有一点点喜欢,但不多。


    纪云瑟撇了撇嘴,轻声嘟囔:


    “既是来赴宴的,自然是想尝尝国公府厨子的精致手艺嘛!”


    晏时锦收回心神,不再看她,自从这女子从天而降摔入他的院子,他手中的这份邸报已经看了一个时辰,却还停留在那一处。


    一直以来,他对那些毫无自制力的人嗤之以鼻,虽然今日,他也有种种不及思索而发生的身体反应和本不该有的肢体动作,但他不会让自己堕落成为轻易被欲念支配的人。


    冷静过后,他淡漠的声音传来:


    “吃完之后,我让人送你出去。”


    刚才还温润的男子,骤然变得清冷。


    纪云瑟怔了一瞬,莫非,这厮对她只是一时的见色起意?亲完了就不认?


    但她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男子,自行解下脚上的布袋,穿好鞋袜,声音带着几分失落,道:


    “不必送了,多谢世子收留之恩。”


    晏时锦不再应声,纪云瑟不得不感叹这狗男人变脸变得真快!


    罢了,来日方长。


    “还有你的衣裳。”


    纪云瑟面对他不带丝毫温度的提醒,离开前轻飘飘回了一句:


    “不要了,你扔了罢!”


    深浅不一的脚步声远去,书房恢复寂静,院内竹影婆娑,微风拂过窗棂,吹散了屋内的旖旎气息,娇声俏语带来的短暂温馨来去匆匆,仿佛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片刻后,有敲门声响起,晏时锦收回视线,道:


    “进来。”


    陈嬷嬷手里拿了两个食盒,见屋内只有自家主子一个人,愣了片刻,小心翼翼道:


    “糕点送来了,世子您看……”


    “搁这里吧!”


    陈嬷嬷应了一声,又看向一旁纷乱的青绿衫裙,问道:


    “这些衣裳,看着应该是新的,是否需要奴婢去清洗?”


    “随你。”


    她小心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不敢再说话,径直将东西收拾走,直到出门后,才深深叹


    了一口气。


    紫电不多时走进来,抱拳道:


    “世子放心,纪姑娘已经到了戏台,寻到了曦和公主。”


    晏时锦并未抬眼:


    “她自己找过去的?”


    紫电实话实说道:


    “属下看纪姑娘似在园子里迷了路,幸好碰见了三公子,给她指了路过去。”


    晏时锦不再多言,院门口已经响起了晏家老三晏时钰的声音:


    “大哥在房里么?”


    有小厮的回话:


    “世子一直在里处理公务。”


    晏时锦隔着窗道:


    “让他进来。”


    晏时钰是万氏所生的次子,虽只比晏时锦小四岁,但不知为何,素来怵这位长兄胜过父亲,步入门内后,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大哥,父亲让我过来寻你,要你去一趟祖母那儿。”


    晏时锦搁下笔,将邸报合上,道:


    “走罢。”


    二人一同步出院外,晏时钰离他几步远,与小厮悄声说话:


    “方才那位问路的姑娘,打听到了是哪家的了么?”


    小厮道:


    “问了几个人,都说不认识,小的看她似乎是寻曦和公主和嘉蕙郡主去了,或者小的等会儿找长公主府的人问一问?”


    二人说着话,一时没注意前面忽然停下脚步的晏时锦,直直地撞了上去。


    晏时钰摸着撞疼的额头,看见他大哥微黯的面色,只得忙忙地致歉,谁料,这位长兄忽而问道:


    “什么问路的姑娘?”


    晏时钰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地答道:


    “才刚我过来找大哥时,碰见一位紫衣衫的姑娘问路,看着有些面生,一时好奇,就让人…让人问一问…而已。”


    晏时锦“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紫电,问道:


    “你可认识?”


    “可知道,她说自己是哪家的?”


    紫电仔细瞧着自家主子微眯的黑眸,急中生智,道:


    “紫衣裳的姑娘?”


    “对了!属下碰巧路过时,听那位姑娘提起过,她说她是,成国公府的。”


    见自家大哥“哦”了一声看向自己,一副拿去不谢的眼神,晏时钰有些不适应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讪讪笑了两声:


    “多,多谢大哥!”


    几人行至福欣堂,晏徇夫妻二人正陪着晏起和庄氏一处说话,见晏时锦过来,庄氏埋怨道:


    “你啊!连我过个寿都不见人影!”


    “明日我倒要去问问圣上,究竟给你派了多少活儿!”


    晏徇忙劝道:


    “母亲,说正事罢!”


    晏起捋着白胡子叹气道:


    “如今的年轻后生怎会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想当年,我跟你这般年纪时,为了见你祖母一面,他们庄府的院子墙都不知翻了多少遍!”


    说得连万氏也忍不住笑了。庄氏没好气地一拳捶了过去:


    “你别老不正经的!”


    “也不知是谁,差点摔断了腿!”


    她转头看向晏时锦,正色道:


    “既然你说选媳妇一事由我做主,那我便替你盘算好了。”


    “这两日,你准备准备,跟姑娘先见个面。”


    晏时锦饮了一口茶,问道:


    “不知祖母选了哪家的?”


    庄氏面露一丝笑容:


    “成国公的长女婉清,是个妥帖的姑娘。”


    晏时锦若有所思地问道:


    “年龄几何?”


    庄氏道:


    “今年虽刚满十六,年纪虽不算大,但懂事得很。”


    晏时锦点点头,随即看向晏时钰,道:


    “才刚,三弟说成国公府的姑娘甚好,一直在找人打听,如今这样说起来,年龄亦是合适,孙儿不能夺人所爱,不如请祖母成全了三弟罢!”


    第36章


    纪云瑟从那厮的院子出来,沿着记忆的路线行至了假山后,就找不到方向,到处都是相似的亭台和游廊,天气热,在外闲逛的人也少了,幸好遇见一个少年公子,问到了路。


    等她同那人道谢分别时,却发现他有些面熟,细细一想,竟是与晏时锦长得有几分相似,特别是一双黑眸。


    让她惊讶的是,同样的一双眼睛,嵌在另一张明朗青涩的脸上,竟然也可以显得温柔多情。


    众宾客们都聚在戏台旁,纪云瑟悄悄坐在最后边,直到最后一场演毕,方去找赵沐昭。


    这位公主根本没发现自己伴读走路的异样,不耐烦道:


    “怎的一整日没瞧见你?”


    纪云瑟低眉垂首弱弱道:


    “公主说让臣女不要跟着,臣女便不敢打扰。”


    她猜测是这位公主没寻到厉书佑,故而心情又不好了。


    二人上了马车回宫,路上的凉风从车窗吹入,赵沐昭一脸烦闷,斜倚在坐榻上踢了踢纪云瑟道:


    “喂!你有经验,说一说,本宫怎样才能抓住一个男子的心。”


    纪云瑟扯了扯唇角,道:


    “殿下抬举臣女了,臣女哪有什么经验?”


    赵沐昭轻嗤一声:


    “你没有谁有?”


    “若不是母妃拦着,三哥只怕日日都去找你!”


    纪云瑟没心情与她再兜圈子:


    “公主别误会,臣女与蔚王殿下什么都没有。”


    赵沐昭看着她那张素面朝天如清水芙蓉般的脸道: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谋算什么,你见父皇至今不肯纳你,便打起了三哥的主意。”


    “本宫警告你别妄想了。三哥已经选定了正妃和两个侧妃,你若是敢再勾引他,母妃定不会饶你!”


    纪云瑟恭敬道:


    “公主放心,臣女不敢!”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从来不想被永安帝或是哪个皇子看上,她只想逃离那个狼环虎饲的鬼地方,不光是逃离皇宫,更是想逃离纪家,逃离京城!


    从前她觉得凭她一个弱女子无法做到,可是今日,她突然意识到,有个人,应当可以帮她!


    但赵沐昭还是没有轻易放过她,这位公主心里不痛快,又故意找茬让她熬夜抄课业。


    这日,纪云瑟顶着眼下的乌青去重华殿,孙雪沅关切道:


    “云瑟,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纪云瑟勉强一笑:


    “我没事。”


    当她看见孙雪沅拿出算学的课业册子,一下傻了眼:


    “今日,上这个?”


    “对啊,上次袁夫子特地交代今日换了课呀,你忘了?”


    孙雪沅看了一眼她手中抄的《礼记》,瞪大了眼睛,问道:


    “你不会,没写吧?”


    纪云瑟叹了口气,心中明白了几分,昨日赵沐昭是故意误导她,让她赶着抄了一夜的《礼记》,竟不记得今日是算学课。


    看来,是存心想让她被严苛的袁夫子责骂。


    孙雪沅犹豫了一瞬,环顾四周无人注意后,将自己的递给她:


    “来不及了,你要不要借鉴我的?”


    纪云瑟感激地点点头,接过来细细看了一眼,见她的思路清晰,算式列得工整,不禁问道:


    “都是你自己做的么?”


    孙雪沅羞涩地点点头,纪云瑟笑道:


    “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没想到,你进步如此迅速,这么难的题都会做了!”


    孙雪沅心中有事不敢说出来,并未答话,低下头默默收拾着书册。


    纪云瑟看着她害羞腼腆的样子,不禁失笑,写了几行字后,附在她耳畔道:


    “我若是个男子,看你这般好欺负的模样,就想好好‘欺负欺负’你!”


    孙雪沅瞬间红了脸,只抚着双颊小声道:


    “你快些写吧,千万别被夫子瞧见了!”


    纪云瑟赶在夫子来之前,迅速抄完了课业,及时交了过去,未能如愿的赵沐昭见散学时正下着雨,径直带着送伞过来的几个宫人离开。


    孙雪沅早被景福宫的人撑伞接走,纪云瑟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的大雨,只得站在檐廊下深深叹了一口气。正当她转身回殿内,准备


    等雨停后再走时,一句稍带讶异的唤声传来:


    “纪姑娘!”


    纪云瑟回头,却见是赵峥和一个撑着伞的内监,他面露欣喜,拿过内监手中的伞,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来,问道:


    “你怎的还在此?是没带伞么?”


    纪云瑟点了点头,又问道:


    “世子怎的又折返回来?”


    赵峥晃了晃手中的书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忘了这个,特地回来取。”


    又低声道:“幸好忘了,不然就没机会……”


    见纪云瑟“嗯?”了一声诧异看向他,赵峥道:


    “这雨看起来有得下,我送姑娘回去罢!”


    纪云瑟摇摇头,客气道:


    “不必了,多谢世子。左右我也不急着回宫,就在此写写课业也好。”


    赵峥料她是觉得不方便同行,便把伞递给她:


    “不如,你用我的伞回去罢。”


    纪云瑟道:“那你怎么办?”


    赵峥笑道:


    “我一个男子,皮糙肉厚的,淋些雨算什么?”


    纪云瑟看他憨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不好拒绝他的好意,便道:


    “要么,劳烦世子送我到寿康宫吧。”


    “正好,我去向太后请安。”


    他不方便送她入内宫,自己也不能拿了他的伞让他淋雨,让他送自己到离得近的寿康宫是最合适的。


    大雨滂沱,厚重的雨幕中,男子小心翼翼地将伞倾向身旁的姑娘,自己的一侧肩膀早已被雨水打湿。


    纪云瑟看了他一眼,见他鬓角沾了水渍,将伞柄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淡笑着开口打破沉默:


    “对了,如昕郡主近日在忙什么呢?好似许久没见她入宫了。”


    赵峥察觉到有雨丝飘落在她的衣袖,又将伞侧倾了过去,道:


    “前些时日她随我母妃去了江州的外祖家小住,大约到端阳时再回京城。”


    “等舍妹回来,我们再邀姑娘一同去上林苑骑马。”


    见纪云瑟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又摸着脑袋补充道:


    “那日是我的疏忽,让你受惊了。你放心,下次我定会仔细些。”


    雨声潺潺,赵峥的脸微微涨红,心思全部流露在局促紧张的话语中,纪云瑟侧头看着他,正想婉拒,却忽的瞥见模糊的雨丝中,不远处有两道挺阔的身影。


    她回头一看,正好对上身着曳撒的男子晦暗不明的黑眸。


    二人各自打着伞,紫电瞧了一眼自家主子沉厉的面色,拧紧了眉心看向前方并肩共伞,有说有笑的男女,不敢言语。


    晏时锦目不斜视,阔步从他们身旁经过。


    赵峥早已习惯这位表兄的摆谱拿乔,况他一直关注着身旁的姑娘,并未理会。


    纪云瑟心中一阵无语,才几日工夫,那厮就对她视而不见,分明是一副跟她划清界限的态度。


    行至寿康宫门,她客气地向赵峥道谢。赵峥看着她纤袅的背影踏上一侧的穿山游廊,方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纪云瑟行至正殿,问门外立着的小宫女:


    “太后娘娘还在睡么?周嬷嬷在哪儿?”


    小宫女知晓这位侯府小姐是寿康宫的常客,如往常一般给她打着帘子,道:


    “晏世子来了,嬷嬷在里头陪着一同说话。”


    从前若是听说晏时锦在里侧,纪云瑟定会回避,先行去往外面的厢房歇息,等他走了再去看太后。


    今日,她却应了一声,径直进入,在东侧的外间候着,隐约听见西暖阁里太后和男子说话的声音。


    片刻后,似有脚步声传来。


    纪云瑟背对着西面坐在圈椅上,听见珠帘声响,有人出来后,故意“嘶”的轻呼了一声,摸向自己的脚踝。


    “你怎么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纪云瑟扯了扯唇角,弱弱地转过头,对上一双温敛的双眸。


    她心道一声失策,没想到,出来的竟是沈夫子。


    沈绎疾步行至她身旁,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脚,忙问道:


    “腿受伤了?”


    纪云瑟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道:


    “没,没什么。”


    但看着他逐渐严肃的神情,素来在夫子面前不敢撒谎的她只得老实交代:


    “就是,前两日崴了脚。”


    沈绎放下药箱,皱着眉头问道:


    “严重么?有没有骨折?”


    纪云瑟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


    “没有,不过是脱臼而已,早就好了。”


    沈绎看了一眼西暖阁的方向,神情凝重道:


    “只要是伤筋动骨,就不是玩笑,你跟我过来,我看看。”


    纪云瑟道:


    “真的好了,沈,沈太医。”


    沈绎挎上药箱,给了她一个不容分说的眼神,纪云瑟只得跟着他,去往一侧的厢房。


    她见沈绎从药箱里拿出跌打的药膏,忙笑道:


    “夫子您把药给我就好,回去,我让丁香给我上药。”


    沈绎道:


    “我先看看你伤得如何。”


    纪云瑟看他不容置疑的目光,只得坐在圈椅上,准备脱下鞋袜。


    就在她觉得立马要在这位夫子面前暴露自己无病呻吟的小心思时,紫电走过来,象征性地敲了敲原本就敞开着的房门,面无表情道:


    “沈太医,适才陛下着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绎有些诧异,他分明刚从勤政殿给圣上请了平安脉过来,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一声,将药膏放在纪云瑟身旁的桌上,道:


    “你先回去自己上药,有空我再替你看一看。”


    随即挎上药箱后离开。


    纪云瑟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她坐在圈椅上,重新穿上鞋时,却听见关门声响起,屋内骤然暗了下来。


    她有些诧异地转过头,与男子冷厉的黑眸四目相对。


    第37章


    窗外雨势不停,室内昏暗一片。


    男子背对着光线,看不清面容,但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冷意。


    又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纪云瑟看了他一眼,继续回头坐着不起身,似漫不经心地摸着脚踝,道:


    “原来是指挥使大人,不知有何指教?”


    少女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软柔,就算带着不知缘由的愠意,听起来却似撒娇的猫儿一般,晏时锦呼吸沉了沉,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的脚还没好?”


    刚才看着她和赵峥走了一路,分明正常得很,若不十分注意,根本察觉不出她有脚伤。


    纪云瑟觑了他一眼,嘟囔着吐出几个字:


    “没好又怎样?与世子何干?”


    晏时锦看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容,终是不想与她计较这话的失礼,问道:


    “你回宫后,没有上药?”


    “翻墙摔了脚又不是什么荣幸之事,我才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就连平日走路,我都得忍着疼,装作没事的样子,不敢让人瞧出异样。”


    说到最后,少女的语调有些哽咽,话停了片刻,她抓起方桌上的药膏,起身欲往外走。


    事实上,她的脚虽脱了臼,但不算严重,加之迅速复位,又有立刻上药,其实早已消肿,好了七八分,寻常走路也只有些微微的疼,并不影响,但她权衡一瞬后,还是扯了个谎。


    如此低劣的谎言,若换了平日,身为京卫司指挥使,常年与各色老谋深算之人打交道的晏时锦不难分辨。


    但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他虚握着的手迟疑了一瞬,还是抬起抓住了她的手臂。


    纪云瑟勾了勾唇角,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后,面露不耐地转头看向他:


    “世子这是做什么?”


    他抢过她手中的药膏,又从胸口衣襟处拿出一个琉璃小瓶递给她,淡声道:


    “这是那日给你用的药酒,你回去再上几次就好了。”


    “此药酒出自军营,比这些寻常的跌打药有效许多。”


    纪云瑟伸手接过,转着手中的小瓶,透明的琉璃在光线中发出不同角度的亮泽,她细细端详了片刻,不禁翘首看向他,眨了眨眼睛,问道:


    “世子为何随身带着这药?”


    “以你的身手,总不会是经常受伤吧?”


    晏时锦避开她明知故问的促狭眼神,不置可否,转


    身欲离开,却被拉住衣摆,


    “世子好人做到底,再帮我上一次药,好不好?”


    见他微眯的黑眸幽冷地看了过来,纪云瑟一副垂眸不敢看他的模样,咕哝道:


    “你的手艺好嘛,从前,我若是受伤,就算是抹了药,也要许久才能好全。”


    “可是,那日世子你给我按揉了一次,就好了五六分。”


    少女的声音轻缓,虽是恳求,却带着十足的任性。


    但是,以她的身份,要求他堂堂国公世子服侍,已是僭越之极,更何况还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框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该说出这番无理的话。


    然而,晏时锦却偏偏无言以对,因为有着更加无理举动在前的是他!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她纪云瑟是太后择定的儿媳人选,而他日后的妻子,必定是要过祖父祖母那关,典雅守礼的豪门闺秀。那日,他虽推了与成国公府大小姐的亲事,但也清楚,还会有其他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她!


    所以,从前不管她如何刻意撩拨,他都可以冷眼观之,不为所动。


    可是,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荒诞之梦后,他却无法忽视纪云瑟的存在,每每静下心思索时,想的都是要与她桥归桥,路归路,不相往来,不闻不问。


    但只要一见着她,心神又会不自觉的被她牵动,做出一些不及深思熟虑的随性恣意之事。


    就如此刻,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间房里。


    谁为她打伞遮雨,她伤势如何,还有哪个男子会触碰她的脚,给她上药,都与他无关。


    说到底,他与她,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一梦之缘而已,梦醒后,合该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好不好嘛?”


    看着自己的衣摆随着少女嫩白的柔荑来回摇动,晏时锦终是抬手将衣摆收拢,丢下一句没有温度的话后,转身离去:


    “你有近身服侍的宫女,让她给你上药。”


    纪云瑟默默地看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耸了耸肩,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她自是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但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至少,摸出了这位国公世子的几分脾性。


    她就知道,这件事,急不得。


    但很快,她不再有心思与这厮周旋。


    太后略带几分期待地与她说起了端阳宴,特地让周嬷嬷吩咐尚服局为她裁制几身新衣,看着周嬷嬷在一旁颇具意味的笑容,纪云瑟便猜出,那晚的宫里家宴,永安帝也会出席。


    不管夏贤妃和她自己如何努力,总是逃不过这一日。


    若是她所料不错的话,只要她在宴席上不出任何差池,有身体日渐衰弱的太后极力撮合,永安帝极有可能会当场应下,到时,谁也救不了她。


    可就算她不想如此,也不能为了避免被永安帝看上而故意犯错,将自己和整个纪府的性命悬于刀尖。


    有了太后的关照,尚服局很快将衣裳赶制出来,在寿康宫试穿过后,太后和周嬷嬷惊叹不已,帮她选了其中一身最时兴的浣花锦,颜色是最衬肤色的鹅黄。


    只有纪云瑟强装笑脸,磕头谢恩之后,便说要回毓秀宫。


    她心情烦闷,出了寿康门之后,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宫道上,在御花园旁的一个假山洞里坐了许久,才起身。


    却忽的看见一个熟悉的娇俏身影从前面的花丛旁走过去


    是孙雪沅?


    这几个月两人共同上学,相谈甚欢,早已处成了手帕交,纪云瑟有些诧异跟了上去,却看到孙雪沅掉落了一个物什。


    她上前拾起,见是一只杏色香囊,在日光下闪烁着上等织锦的荧光,有淡香扑鼻,好似上面绣工精湛的一只折耳白猫也栩栩如生起来。


    纪云瑟看着这东西的第一反应竟是诧异,她知晓孙雪沅在宫内的处境,她一个孤女跟着身份有些尴尬的孙太妃,平日里衣着朴素,吃穿用度皆是次人一等,论理,不该有这等锦缎。


    她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


    孙雪沅手中提着书笈,步伐不快,还未等纪云瑟唤她,却见她行至一座大殿旁,是琳琅阁。


    浓密的花丛后,出来一个人,向她躬身,二人说了几句话后,一同步入殿内。


    纪云瑟远远地站在一棵菩提树后,看着这番场景,愣在原处。


    她不认识那位手持拂尘的内监,但可以分辨出他的服制,不是普通的宫人,而是高阶总管内监,甚至,比太后宫里的总管等级还要高。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勤政殿的人。


    再看一眼静立殿外的几名神情坚毅的羽林卫,纪云瑟的这一惊不小。


    孙雪沅是去……


    见陛下?!


    琳琅阁内,孙雪沅躬身低头,将书笈放在一旁,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臣女给陛下请安。”


    身着紫色圆领窄袖常服的清隽男子坐在宽大笃定书案旁,原本端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略显无奈的笑意:


    “朕不是说过了么?不必行此大礼。”


    他指了指一侧早已准备好的圈椅,温声道:


    “起来,坐吧!”


    “谢陛下。”


    孙雪沅行至圈椅旁坐下,如往常一般,将自己的书册拿出。


    永安帝见她身着一件半新的素缎裙,有些诧异地问道:


    “前两日朕让江守忠送去的两匹云锦不喜欢么?”


    孙雪沅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


    “臣女多谢陛下赏赐,但臣女无功,不敢受陛下如此厚礼。”


    永安帝与她相处久了,知晓其性子,便故意道:


    “随你吧!”


    “只一件,那料子搁久了会发霉,若是被耗子发现,说不定还被拿来做窝。”


    他顿了顿,神情严肃了些:


    “把朕赏的东西糟蹋了,也是欺君之罪。”


    “啊?”


    孙雪沅吓得掉了手中的笔,永安帝看她一脸的恐惧就要溢出来,下一瞬恐怕又要下跪了,忙笑道:


    “唬你的!”


    “也怨朕疏忽了,下次,朕让尚服局做成了衣裳再给你送去。”


    孙雪沅有些愣愣地看着他,这段时日,她几乎每日都与这位天子见面,早已知晓,他不是个暴君,相反,是个知情识礼,温文儒雅的男子。


    她自小失去父母,跟着叔伯过日子,每日谨小慎微却也时不时缺衣少食,还要帮着做针线打络子这些活,没有享受过一日的舐犊之情,连自幼定下的亲事也被迫退婚让给了堂妹,直到孙太妃接她入宫陪伴。


    但她这位姑祖母因唯一的女儿被先帝送去和亲,此生恐不得再见,故而脾性有些古怪不好相与,虽然衣食住行从不曾亏待她,但也没有太多的温情可言。


    永安帝见小姑娘突然情绪低落下来,眼眸似添了一层水雾,抿唇不语,忙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朕吓着你了?”


    孙雪沅摇了摇头,有些哽咽道:


    “不是,是臣女觉得,陛下对臣女太好了。”


    好得如梦幻一般,一点儿都不真切,她虽然脑子笨,但并非不通情事之人,这份“好”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她自知有了被无故退婚的前科,已无法再找人家,她也认命。


    当她打算照顾了姑祖母晚年后便出宫找一处佛庵了此残生时,却碰见了永安帝,这样一个成熟的男子给了她这般偏爱,她实在无法抗拒。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似有所感,心知肚明的永安帝忍不住抬手,顿了顿,终究只是落在她的鬓发上,轻轻地一抚而过,温声道:


    “朕对你的心意


    ,你既已知晓,那朕就不拐弯抹角了。”


    “雪沅,你只需告诉朕,你愿不愿意。”


    孙雪沅侧头看着这个清隽如玉,眉眼间尽是温柔的男子,想到近日他对自己课业的耐心辅导,和对她的各种悉心关照,心中百感交集,既感动又忐忑。


    或许,平日她是一个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人,但此刻,她想要抓住这份温暖。


    她缓缓低下头,轻声答道:


    “臣女愿意。”


    声音虽轻,却字字坚定。


    仿佛在这瞬间,所有的飘摇不定都找到了归宿,心中有片长久以来的空缺,终于被填满。


    永安帝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微微点头,他轻轻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尽的安心,柔声道:


    “好,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朕。”


    他抬起手,拢了拢小姑娘鬓角的碎发,道:


    “君无戏言,朕只允你一句:今后唯你一人,此生绝不负你!”


    第38章


    约莫半个时辰后,孙雪沅提着书笈,由刚才那位首领内监送了出来。


    只见那内监对孙雪沅十分恭敬,躬着身子笑眯眯地与她说了几句话,才指派了一个小内监跟着她离开。


    纪云瑟躲在树后并未走,直到一盏茶后,亲眼目睹身着紫色帝王常服的男子,在宫人内监的簇拥下,步出琳琅阁,方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雪沅果然是与永安帝在此见面。


    而且,看这情形,不像是偶遇,倒像是一早约好。


    纪云瑟早知永安帝除了每日下了早朝会来看望太后,偶尔顺路去瞧一瞧几个稍年幼些的皇子公主之外,不常入后宫。


    他若是要看书,也应该去前朝的文渊楼,而不是来后宫的琳琅阁。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和孙雪沅一起。


    纪云瑟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永安帝瞧上了雪沅?


    若是真的,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她早听说,永安帝已经多年没有召幸过嫔妃,最小的公主都有十岁了,而算起来,雪沅入宫应该也有几年,但他们两个看起来,平日里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的会突然碰在一起?


    真的是男女之情,还是雪沅有什么事求到了圣上面前呢?


    不行,她得确定此事。


    正当她想得出神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纪姑娘?”


    纪云瑟回过头,却见是谢绩,她舒了口气:


    “啊,是谢统领呀。”


    谢绩见她身体微颤,明显被唬了一跳,笑道:


    “在下是否吓着姑娘了?”


    纪云瑟浅笑一声摇摇头,就见他身后,是穿着暗紫官服的晏时锦,站在几步外,身姿挺拔,却还是如从前那般浑身透着冷厉不可冒犯的威严。


    她只瞥过去一眼,收回目光向谢绩寒暄道:


    “谢统领是在此巡查么?”


    谢绩道:


    “我和指挥使来寻陛下,正巧碰见姑娘。”


    纪云瑟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装作有些诧异地问道:


    “陛下到后宫来了么?从前,似听说陛下极少过来。”


    谢绩随口道:


    “从前不常来,但最近每日都过来。”


    “那,陛下他……”


    纪云瑟一句话还没问完,就被晏时锦打断,他蹙眉向谢绩道:


    “还不走?”


    谢绩忙忙地跟纪云瑟说了一声“告辞”,跟上了晏时锦的脚步离开。


    纪云瑟:


    “……”


    不过,她也不方便向谢绩询问太多。


    回毓秀宫后,纪云瑟取出一袋那日崇陶给她备的银两,交给丁香,道:


    “你想办法,去帮我打听一下孙太妃的景福宫最近有什么异样。”


    丁香诧异道:


    “姑娘为何突然关心孙太妃了?”


    纪云瑟并不回答,只道:


    “特别是有关雪沅的事。”


    “还有,再看看能不能打听到陛下近来入后宫的时辰和次数,最好能知道,他去了哪里,不必太仔细,千万别让人看出端倪就好。”


    丁香见她不多言,也不再问,答应着去了,她在宫里多年,自然知晓有些话该如何开口。


    次日照例是夫子们旬休,不必上学,纪云瑟心里藏着事,待赵沐昭去往长春宫后,她思虑了片刻,去了寿康宫。


    太后正在用膳,纪云瑟刚到那里,就遇见了候在外的沈绎。


    他凝视了她片刻,道:


    “为何脸色不好?”


    “脚伤如何了?”


    纪云瑟淡笑一声,道:


    “早就好了,或许是近来天气热的缘故,夜里有些不好睡而已。”


    她是一个有些心事就很难入睡的人,最近一直烦心着端阳宴和永安帝的事,每日都只是浅浅地睡两三个时辰,天擦亮时就醒了睡不着。


    沈绎道:


    “等我看了太后,再给你瞧一瞧。”


    纪云瑟刚要拒绝,就见周嬷嬷掀帘子走了出来,请沈绎进去。


    看见纪云瑟,拉着她往一旁的偏殿走去,说道:


    “姑娘来得巧,奴婢正要寻姑娘呢!”


    进入厢房中,她命宫女取来一个小匣子,递给纪云瑟:


    “这是娘娘赏给姑娘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纪云瑟打开,里面是各色名贵钗环和珠花,她愣了一瞬,忙推辞道:


    “不行,这太贵重了。”


    周氏笑道:


    “娘娘说,端阳那日,姑娘定要好好妆扮,这些若是不喜欢,再让人赶制新的。”


    纪云瑟知推辞不了,只得收下,她见周氏拿出了针线,便放下了匣子,主动帮她穿针,看着她手上似做了一半的一件缃色衣裳,问道:


    “这是谁的?嬷嬷如今还要亲自做这个么?”


    周氏深深看了她一眼,悄声道:


    “是陛下的。”


    她轻笑着叹了一口气,道:


    “咱们这位陛下,别的都好,只一件,就是一直不肯穿尚服局的绣娘们缝制的贴身衣裳。”


    “从前,贤妃娘娘做的陛下也会穿,太后娘娘身子好些时也给他做一两件,可如今,只能奴婢一个人做了。”


    纪云瑟看着她颇具意味的目光,憨憨地笑了笑,假装没有听出话中的深意,想了想,有些怯怯地问道:


    “陛下,他会不会很凶?”


    “都说伴君如伴虎,嬷嬷,我有些怕。”


    周氏见她终于主动说起了皇帝,心中欣喜,忙道:


    “姑娘放心,陛下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别的奴婢不敢说,但论本性,咱们陛下是最和善不过的。”


    纪云瑟顺着话问道:


    “陛下有什么喜好么?”


    ~


    临近午时,日光下的宫道静谧悠长,长身玉立的浅衫男子在寿康门外静立了片刻,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纤袅身影。


    纪云瑟步出宫门,就瞧见了提着药箱的沈绎,扯了扯唇角,挤出一抹笑:


    “我真的没事,不用把脉,更不用吃药。”


    沈绎叹了一口气,待她走近,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做了她十多年的夫子,他素知这位侯府大小姐实则过得艰难,亲父不喜,继母不管,虽有个祖母疼爱,但身子不好,反而是她小小年纪照顾老人家多一些。


    如今又被送入尔虞我诈的后宫,纵然她再如何聪慧,也只是个不满十七的小姑娘。


    他身为府上的西宾,干预不了她的家事,只能力所能及护她无虞。


    纪云瑟淡笑着摇了摇头,道:


    “能有什么事?夫子多虑了。”


    其实,她在得知端阳宴要见永安帝后,就曾想过让沈绎给她配一付吃了之后可以让身子骨骤然虚弱的药,或许可以称病躲开。


    可是,一则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连累沈绎,二则,是药三分毒,她也不想因此自残,伤害自己。


    更何况,如今看起来,此事尚有转机。


    二人同行,沈绎侧头看着她,道:


    “你我有十多年的师生之谊,如今又同在宫里,如你所言,当互相照应。”


    “若是有什么难事,一定要告诉我。”


    顿了顿,他又道:


    “就算我人微言轻无法解决,总归有个商量。”


    “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


    纪云瑟心中一阵暖意,这位夫子总是给人春风化雨般的温柔,但这件事,他真的帮不了自己,她抬眸


    看向他,笑道:


    “夫子放心,我真的没事。”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一处转角,随即迈入寿康门的两个高硕男子同时收回了看向二人的目光。


    青霜瞅着自家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属下派去冀州查沈太医身世的人已经回来,并未发现疑点,如沈太医在太医署的存档里所记一致。”


    “他的确跟随当地的一名村医学过一段时日,那位村医在十年前就已经去世。”


    晏时锦道:


    “只是村医?”


    他也不知自己在怀疑什么,但太医署考核严苛,能够轻松入职的皆是名医之后,沈绎他一个只跟村医学过数年,而后一直忙于科考并无从医经历之人,有如此医术,能够一次考上,实在蹊跷。


    青霜道:


    “是,属下派了两名暗卫过去,查了十来日。世子放心,不会有错。”


    二人说话间,已经步入正殿,青霜留在外等候,小宫女行礼后给晏时锦打起帘子。


    正好太后和周氏在说话,太后道:


    “那些首饰,她可还喜欢?”


    周氏招呼晏时锦坐在一侧的圈椅上,亲自给他奉了一盖碗茶,笑着接话道:


    “喜欢。娘娘给纪大姑娘选的,自然是最好的,况咱们这位姑娘就算不打扮,打眼整个后宫,也没人能及得上。”


    太后笑道:


    “那是自然。”


    “不过,我瞧着她这几日似有些脸色不太好,你吩咐御膳房每日炖些参茸燕窝给她送去,好好养一养气血。”


    周氏答应着,想了想,又忍不住笑道:


    “依奴婢看,姑娘心里也是欢喜的。她虽未明说,但才刚,一直陪着奴婢给陛下缝衣衫,还打听了好一会儿陛下的喜好。”


    说得太后眼睛一亮,稍稍用力坐正了一些,笑道:


    “那就好,总比他们两个都不在意,只是咱们在后面一味使力的强一些。”


    “只要这孩子愿意,皇帝那里就好说了,点头是迟早的事!”


    说罢,太后又看了一眼面色冷肃的晏时锦,问道:


    “听说,文缨为你相中了成国公家的大丫头?”


    晏时锦回过神,颔首道:


    “是,皇祖母。”


    太后随即向周氏道:


    “我有许久没见宫外的姑娘们了,什么时候把人领进宫来,让我瞧一瞧。”


    晏时锦道:


    “不必了,皇祖母,孙儿已经推了。”


    太后一阵无语,叹了口气,道:


    “唉,你这孩子,什么都比别人强,文治武功样样不落,偏偏在这亲事上磨人。”


    “只怕到时候,你那皇帝舅舅老树开花还比你快一些!”


    第39章


    晚膳后,丁香将剩余的银两交还纪云瑟,擦了一把汗,道:


    “姑娘吩咐的事不知为何,打听起来比从前的后宫秘辛难多了,连银子都不好使。”


    “奴婢想了许多办法才问到,近来,景福宫似突然悄悄的多了许多赏赐。”


    纪云瑟正坐在妆台旁梳发,闻言放下手中的木梳,道:


    “是勤政殿的旨意?”


    丁香又去检查了一下关紧的门,走到她身旁拿过木梳,小声道:


    “勤政殿的口风最紧,奴婢不敢随意打听。只悄悄地问了尚服局和御膳房的人,但都说不知。”


    “不知?”


    放眼整个皇宫,除了永安帝和太后,就算是主理六宫的夏贤妃也不便随意赏人东西,太后虽与孙太妃相处融洽,但也没有突然日日打赏的道理,那就只有永安帝了。


    纪云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都赏了些什么东西?”


    丁香一面给她篦发,一面附在她耳畔说道:


    “衣料和首饰,还有时兴精致点心,几乎日日都送。”


    她停下手,看了纪云瑟一眼,有些气鼓鼓地嘟囔道:


    “奴婢从前认识御膳房的一个烧火师傅,灌醉了他才问到说,最近每日晚膳后,都要额外熬一碗燕窝粥,悄悄送去景福宫。”


    “而且这些赏赐,都不走尚宫局的账目,有人额外使的银子。”


    纪云瑟点点头,那是自然,这件事,首先要防的就是后宫嫔妃,特别是手握主理大权的夏贤妃。


    她几乎毫不怀疑地问道:


    “是给雪沅的?”


    丁香道:


    “虽未明说,但必定是。还有那锦缎的花色,见过的小宫女说,肯定是给年轻姑娘的。”


    她见纪云瑟一脸兴奋,诧异道:


    “姑娘您为何还如此高兴?”


    “奴婢瞧着,分明是陛下和…孙姑娘…”


    纪云瑟难掩眼尾的笑意:


    “你也觉得是这样?”


    除了自己的小心思,她也是真的为雪沅高兴,那姑娘的性子和出身,日后若是随意许人,多半会被欺负,但若得皇帝宠爱,还不得像护小鸡崽子似的护着她?


    丁香忿忿道:


    “景福宫除了孙姑娘就是孙太妃,哪还有别人?”


    “但孙姑娘入宫几年了,怎的突然……”


    纪云瑟道:


    “缘分这种事,谁能说得清呢?”


    丁香有些担忧,道:


    “那姑娘您怎么办?”


    纪云瑟挑眉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真的想知道?”


    丁香看着她颇有深意的眼神,顿了顿,忙摇头,道:


    “既然姑娘早有打算,奴婢不想过问。”


    她很清楚在后宫的生存规则就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想了想,又道:


    “但只要姑娘用得上奴婢,奴婢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纪云瑟看着她一副视死如归,却十分真诚的模样,一下笑出声来:


    “傻丫头!哪有这样严重?”


    “你放心,咱们都好好活着!”


    翌日上学,纪云瑟将那日拾的香囊还给孙雪沅,孙雪沅一下瞪大了眼睛,道:


    “云瑟,这是在哪里捡的?”


    “我,我已经寻它两日了!”


    纪云瑟颇具意味地看着她,实话实说道:


    “就是前日,我在琳琅阁附近看见你走得飞快,连东西掉了都不知。”


    “啊?”


    孙雪沅心里咯噔一下,紧紧拉住她的手问道:


    “那日你,你看见我……”


    纪云瑟见她的脸一下羞红,又立刻变白,似吓得不轻的模样,知她就算和永安帝有什么,在没有正式册封之前,也不敢与人随意道出。便不再逗她,笑道:


    “我就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瞧着十分像你,等我拾起这香囊,你人就不见了。”


    “我还想问问你呢,到底是去哪儿,为何走得那样急?”


    孙雪沅本就不擅撒谎,但她也不好将自己和皇帝的事与人说起,只得结结巴巴道:


    “我,我就是,就是去那里走一走……”


    “对,走一走,然后,就,赶着回宫。故而,没有注意到你。”


    她不敢再瞧纪云瑟的眼睛,微颤着手打开书册,整个上午,夫子授课她亦是心不在焉。


    散学后,纪云瑟拉住了她,问道:


    “雪沅,今日午膳过后,你有空么?”


    见孙雪沅点了点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她,纪云瑟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道出:


    “我想跟你学着打几根络子。”


    她知孙雪沅擅长女红,只得找这个理由跟孙雪沅去景福宫瞧一瞧,顺便在私下里,再套一套她的话,确定她和永安帝的事,最好能知道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纪云瑟以自己入宫这些时日的观察了解,和从周嬷嬷口中永安帝的喜好过往可以得知,这位帝王不会轻易动心。


    从前,除了先皇后这个结发妻子,就是夏贤妃得宠的时日长一些,后来因各种缘由入宫的嫔妃没有一个能留住他,这么多年都未添新人,可见,他不是一个滥情随意之人。


    除非碰上了真正中意的女子。而若是真喜欢,想来这位天子会全心全意,心无旁骛。


    她和孙雪沅,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完完全全是两类人,她自知自己生得艳丽惹眼,妩媚招摇,而孙雪沅是


    清丽秀婉,我见犹怜的淡颜美人。


    倘如永安帝喜欢的是孙雪沅这样腼腆温柔,单纯没有心机的姑娘,就必然会厌恶她这类行事颇有城府和算计之人。


    如此的话,她的努力方向就有了。


    孙雪沅不思其他,笑道:


    “别的我不会,但这个我还是有些经验。”


    “那我准备好线等你过来。”


    孙雪沅果然一回宫就忙忙地将所有的丝线都命人寻了出来,随意扒了几口饭,便开始准备。


    纪云瑟如约而至,孙雪沅闻讯快步出宫门相迎。


    纪云瑟环顾了一圈这座安静古朴的宫殿,道:


    “我第一次来景福宫,论理,该去给太妃请安吧?”


    孙雪沅笑道:


    “云瑟,不必如此客气,姑祖母素来不喜见人,况且,她此刻正在歇晌。”


    她挽着纪云瑟的手臂,径直进入偏殿她的厢房内。


    室内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帐帘上挂着各式小香囊荷包,梳妆台上没见什么首饰,而是放着几个布艺缝制的小玩偶。


    孙雪沅端出一托盘各种颜色的丝线,问道:


    “你想打个什么络子?用在哪里的?”


    纪云瑟根本没想这些,但她一眼看到了其中月白的线,便说道:


    “打一个挂在玉佩上的吧!”


    “这个白色的就好。”


    孙雪沅替她拿了过来,又问道:


    “你想要什么花式的?”


    纪云瑟平日里未注意这些,对此一窍不通,问道:


    “有什么样的?你都教一教我吧!”


    孙雪沅笑道:


    “有团锦、梅花、连环、蝴蝶……几十种花式呢,一下可学不完。”


    纪云瑟眨了眨眼,道:


    “你之前做过的给我瞧一瞧,我看看要哪个。”


    孙雪沅问道:


    “是谁用的玉佩呢?”


    纪云瑟脑海中闪过一张冷峻的面容,顺口胡诌道:


    “给我爹的。”


    孙雪沅不想其他,拿出一个看起来快要完工的道:


    “若是令尊用的话,你看看这个好不好。”


    纪云瑟对金玉宝石一类的东西倒是颇有研究,一看这块玉,就知不是凡物。


    那是一块通体圆润细密的上等羊脂玉籽料,温腻光亮,洁白无瑕,没有任何纹路雕琢的痕迹。


    比晏时锦的那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货色绝不会落入等闲之人手中。


    孙雪沅给它配了淡金色的丝线,看起来上面的绳结也是雍容大气,矜肃稳重。


    纪云瑟颇具意味地看着她,笑着问道:


    “你这个看着像男子用的,是要送给谁的么?”


    孙雪沅低下了头,回避她的目光,道:


    “是,送给……”


    “不是,是我自己打着玩儿的。”


    纪云瑟心里明白了几分,也不为难她,便道:


    “就打这个花样吧!”


    “可我并未把玉带着身边,能不能先打络子,日后再绑在玉上呢?”


    孙雪沅想了想,道:


    “那就留出一段线,到时你自己穿到玉上,我教你打一个同心结就好了。”


    纪云瑟真正开始动手,才发觉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真是太有难度了,不过,她的本意就不是真的想学这个,在一半自己动手,一半孙雪沅帮忙的情况下,终于打出了一个像样的络子。


    她转了转酸痛的手臂,不得不感叹:


    “雪沅,你真是心灵手巧,这种活,一般人哪做得了?”


    孙雪沅一面收拾东西,弯眉笑了笑:


    “云瑟,你比我聪明多了,一下就学会了。小时候我学这些不知学了多久,婶娘总是骂我太笨。”


    纪云瑟起身活动筋骨,又四处打量着她的卧房,忽的瞥见了她枕头下的一角明黄,她转头向孙雪沅笑了笑,道:


    “做了这半日,倒似有些饿了呢!”


    孙雪沅带着几分歉意,不好意思地笑道:


    “瞧我这脑子,一时竟忘了给你准备吃的,是我待客不周了。”


    “你等着,我吩咐人给你拿去。”


    纪云瑟淡笑着点点头,趁她出门,立刻将她枕头下的布料拿出来,细细看了看,是一件未完工的寝衣,绣了金龙出云的花纹。


    她迅速放了回去,小心塞好。


    这样的颜色和绣样,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用。


    已经到了缝制贴身寝衣的地步,事情很明朗,永安帝和雪沅绝非普通关系。


    一个用心爱护日日送各色不重样的赏赐,一个心甘情愿地做这些极费心思之物,郎情妾意,可见一斑。


    纪云瑟从景福宫出来时,她晃着手中的玉白络子,脚步轻快,心情大好,故而当她偶遇晏时锦那厮,纵使他依旧是那张让人厌烦的冷脸,也不觉得生气。


    她小跑了几步追上了他和紫电,轻声叫住他:


    “晏指挥使,请留步!”


    第40章


    枝叶繁茂的大榕树下,日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少女瓷白的肌肤上,更显得她双眸晶亮,容色照人。


    晏时锦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道:


    “何事?”


    纪云瑟懒得跟他计较,将手中的络子递给他:


    “上次,我不小心把你玉佩上的弄脏了,这个赔给你。”


    自从那次还了他玉佩后,她就一直没见他佩戴了,想他是顾忌那穗子变了颜色的缘故。


    晏时锦看了一眼她手中与他玉佩上原本的颜色一样的白色丝络,道:


    “不必。”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宇,一副不耐的神色,纪云瑟顿了顿,明白过来,问道:


    “你已经换了是吗?”


    晏时锦实话实说道:


    “没有。”


    男子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没有温度,纪云瑟撇了撇嘴,一脸无语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送了送,道:


    “哎呀,既然没有,那就收下啊!你总是要拿出来用的,那个颜色一点都不配呀,你说是不是?”


    “而且,既是我弄坏了你的东西,本就该赔偿的嘛!”


    见他不动,她又耐着性子补充道:


    “这是我亲手做的,用的也是上好的丝线,颜色跟你从前的一模一样。我特地留了一个接口,你带回去,让你屋里的嬷嬷给你穿上打个结,对,打个同心结就好了。”


    “你若是不收,我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好似欠了你一般!”


    少女的嗓音依旧轻柔呢喃,但在晏时锦听来却觉得刺耳,他皱了皱眉,微眯着黑眸看着她,这是要跟他两清,从前种种一笔勾销的意思?


    纪云瑟见他一脸不悦,依旧不肯接,料他是因提起了此事还在生气,也没耐心与他多言。只得将络子硬塞在他手中,没好气地说道:


    “总之,我赔给你了,用不用随你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


    紫电在旁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不敢吭声。直到眼瞧着纪云瑟的背影消失在花丛后,方侧头看向自家主子,却见他手里已经没有了东西。


    扔了?


    他下意识地正往四周看,自家主子已抬脚就走,他默默叹了口气,只得跟上。


    纪云瑟回到毓秀宫,见丁香在房内收拾东西,却一面唉声叹气。


    “怎么了?”


    纪云瑟自己倒了一碗茶,诧异问道。


    丁香将搁在一旁的食盒打开,端出一个小炖盅,叹了口气,道:


    “太后娘娘才刚吩咐御膳房送来了补汤给姑娘,谁知,被公主看见了,听说是给您的,生气回寝殿了。”


    她打开盅盖,见是放了些参片和鹿茸的乌鸡汤,便道:


    “搁这儿凉一会儿我再喝。”


    “我去瞧一瞧公主。”


    她寻来书笈,取出里面的两本课业册子,步出门外。


    与其让赵沐昭找别的理由为难她,不如她自己送上门去。


    纪云瑟行至正殿门外,却未见平日里站在外打帘子的小宫


    女,也未见玉拂和玉晓。


    她抬手正要敲门,却听见殿内“哐当”一声,随即是赵沐昭怒气冲冲的声音:


    “她算个什么东西!”


    有玉拂的安慰声:


    “太后娘娘身子不好,一时被蒙蔽也是有的。殿下您别生气,小心气坏身子。”


    “贤妃娘娘特地让奴婢叮嘱殿下,莫要着急,轻举妄动。一切都在娘娘的掌握之中。”


    纪云瑟默默收回了手,转身离开。


    回到厢房内,她悄悄吩咐丁香,今后,她的膳食,一定要亲自去御膳房取来,除了太后指定的厨娘,中间不要有其他经手之人。


    还要想办法,打探到这段时日长春宫有什么异样。


    她已经知晓永安帝和孙雪沅的事,但夏贤妃不知道,这位曾经最受宠如今位份最高的嫔妃仍旧把她当成了揉进眼里的沙子。


    这一次太后在端阳宴上的打算不难被她察觉,夏贤妃必定会想办法给她使绊子,不让她顺利入永安帝的眼。


    若是夏贤妃亲自出手,就不会像曦和公主一样,玩些小孩儿的把戏,恐怕要对她一击致命。


    但眼看距端阳只有半个来月,丁香依旧是摇着脑袋回来:


    “姑娘,长春宫那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纪云瑟皱眉,难不成,夏贤妃发现了什么?


    或者,是试探了永安帝的口风,笃定他瞧不上自己?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入宫这么久,又有太后的一力保荐,陛下都不表态。


    可是,纪云瑟却希望夏贤妃出手,这样她才有机会反击,她入宫以来吃的这对母女的亏,得还给她们!


    如果有必要,她可以考虑再添一把火。


    ~


    天气渐热,纪云瑟见太后食欲不佳,主动为她做了一道淮扬小菜,太后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米粥后,示意她坐在一旁,道:


    “辛苦你了。”


    纪云瑟恭敬笑道:


    “娘娘言重了。臣女手艺不好,娘娘您不嫌弃就是臣女的福分。”


    周氏在旁笑道:


    “想不到姑娘还会做这个。”


    纪云瑟道:


    “臣女曾在扬州外祖家住过几年,府里有位厨娘擅长淮扬本帮菜,臣女喜欢吃,故而学了学。”


    太后点头,道:


    “对,你外祖是扬州的。”


    因问起她可记得扬州的风土人情,纪云瑟一一答了,又笑着说起道:


    “臣女的姨母就比臣女大八岁,那时也是贪玩的,带着臣女四处逛,还装扮成男子,混入教坊看舞姬们跳舞。”


    “后来,外祖父看臣女喜欢,就请了一位舞娘在家中教臣女。”


    太后十分意外:


    “哦,哀家竟不知,你还会跳舞?”


    “从前有段时日,京城里的官家姑娘们也时兴学舞。”


    周氏笑道:


    “是呢,渲亲王家的郡主和李尚书家的二小姐就擅这个,娘娘从前十分喜欢呢。”


    纪云瑟腼腆笑了笑,道:


    “臣女只学了几年,恐无法与其他自小学来的京城郡主小姐们比。”


    周氏笑眯眯地看着她,由衷赞道:


    “纪大姑娘过谦了,一看你这身段,想必就是个能手。”


    “姑娘真是巧,会做淮扬菜,又会跳舞。”


    太后点头表示赞同,笑道:


    “不错,这么一说,我倒想瞧一瞧了。”


    纪云瑟起身屈膝,略带几分羞涩道:


    “端阳宴上,臣女愿为娘娘……和陛下,献舞一曲。”


    太后面露欣慰:


    “如此,甚好!”


    殿外,日光清朗,两名男子正迈步踏上檐廊下的台阶,为首的高隽身影脚步顿住,目光看向紧闭的槛窗。


    青霜见自家主子突然停下,面色微黯,诧异道:


    “世子……”


    晏时锦收回目光,道:


    “你刚才说,京卫司还有要务?”


    青霜道:


    “是,庐州那边的人悄悄入京了。”


    晏时锦道:


    “我们立刻回去。”


    青霜有些不解,道:


    “可世子刚刚不是说既然入了宫,就先瞧了太后再回去,庐州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说话间,他冷不丁地看到自家主子斜睨过来的目光,忙打住话头,道:


    “……属下想,此事还是不要耽搁的好。”


    二人转身离开,步出寿康宫门,就见紫电寻了过来,向晏时锦道:


    “世子,陛下说让您再去养心阁一趟。”


    晏时锦道:


    “可有说什么事?”


    紫电回道:


    “属下不知,但陛下刚刚召见了吏部李尚书和工部的何尚书。”


    几人行至养心阁,守在外的何守忠见晏时锦过来,立刻入内禀报,须臾笑迎出来:


    “世子,陛下正等着您呢!”


    晏时锦入内行礼后,端坐条案后的永安帝将一封奏疏示意身旁的内监递给他,道:


    “你看看这个。”


    晏时锦接过,仔细看了一遍,道:


    “这是要外放的江南盐茶道候补的六个空缺。”


    永安帝道:


    “不错,一次性都给朕外放了,此刻,那几人还候在外边呢。”


    晏时锦猜到了几分,问道:


    “这是裕王的意思么?”


    永安帝看了他一眼,道:


    “吏部由他打理,外放的官员由他点头本无不当,但你可知,是谁领着这几个人过来,非要朕亲自过目?”


    晏时锦沉吟片刻,道:


    “微臣不知。”


    虽不知具体是哪个人,但能猜到,就是那么几个。


    永安帝眉心微蹙,眸光深沉,缓缓道:


    “是吏部侍郎范羽。”


    这是夏太师从前的一个门生,其中目的不言而喻。两个已成年入朝的皇子,早已经开始了明争暗斗。


    晏时锦心中了然,问道: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可要把几人先找个由头扣住?”


    “不必!按程序,该放就放。”


    永安帝语气中透出一丝冷意:


    “此事牵扯甚广,朕不想当面试探,你暗中先查一查。”


    “卖官鬻爵一事历朝历代都少不了,但此事涉及朝政根基,朕不想姑息。”


    晏时锦抱拳道:


    “微臣领命。”


    永安帝叹了口气:


    “至于其他,朕心里有数。”


    江守忠见他往后靠了靠,忙别了拂尘,上前替他捶着肩膀,默了片刻,仔细觑着这位天子的脸色,道:


    “论理,老奴不该说这僭越的话。”


    “但想必陛下心里也明白,没有嫡子,几位殿下恐怕就……”


    “或许,陛下可以考虑……”


    他见永安帝阖目不语,小心翼翼地说道:


    “凤仪宫已经空了二十年,老奴想着,也该迎入新人了。”


    晏时锦见永安帝捏了捏眉心,并未开口反驳,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的意思。


    他正要开口,却忽的瞧见他这位皇帝舅舅捏起了挂在腰间的玉佩,轻轻摩挲着上面金色的络子流苏。


    不对,这络子的花样繁复,并不常见,但为何如此眼熟?


    ……


    他不会记错,跟前几日纪云瑟亲手做了“赔”给他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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