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丁篁刚推开门,便看到梁霄一副全身武装的样子等在门口。


    前一晚他从门缝里收到一张新的预告函,落款简笔画是两个拿着贝壳和螃蟹的q版小人。


    如今眼前青年长袖长裤包裹住大部分皮肤,头戴一顶硕大的宽檐遮阳帽,黑超墨镜扣在脸上,整张脸几乎只能看到一短截下巴。


    看他穿的这么“隆重”,丁篁下意识警觉道:“今天要去哪里?”


    梁霄挑起嘴角意味不明地凑近,然后突然向他怀里塞进一只红色的小桶。


    桶内还有一堆耙子铲子和长长的铁夹。


    “走,赶海去。”


    青年不由分说拉起丁篁胳膊,拽着他飞快出了门。


    直到坐进出租车后排,丁篁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赶海。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


    熟悉在于自己手机视频app里收藏了一堆相关视频,几乎成为每晚陪伴他入睡的电子艾司唑仑。


    而陌生又在于,虽然也曾动过心思去海边试一次,但总觉得要做很多准备,要等潮汐适宜的那天,要查容易上货的地点,还要带各种赶海装备……太麻烦了,所以一直迟迟没有行动。


    没想到今天,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就这样被梁霄直接拉出了门。


    南华市临海,海域广袤,他们从半山腰的别墅区出发,坐了近一小时的车才来到海边。


    先在海滨餐厅吃过午饭,之后赶着落大潮的时间,丁篁和梁霄步行到海滩上。


    虽然时节已经入秋,但午后日光依然毒辣。


    丁篁穿着梁霄给他带的防晒衣,头戴一顶草帽,脚踩人字拖,怀里抱着小红桶,乖乖站在原地等待。


    因为事先说好要在沙滩上安置一个据点,等赶海玩累了还可以中途回来休息,所以梁霄去租遮阳伞和沙滩椅,丁篁则留在原地看守行李。


    梁霄选的这片沙滩比较僻静,估计还没得到完全开发,三三两两的游客并不算多,只有水吧附近围拢了一小撮人。


    丁篁距离他们几十米远,抬头望了眼,看到一对穿着婚纱礼服的新人被簇拥在中央。


    一旁用木箱搭成的简易舞台上还有支乐队在为他们演奏,那对新婚夫妻伴着音乐慢慢起舞,周围宾客也两两成对,搭肩扶腰地面对面转起圈来。


    看样子像是一个小型婚礼派对。


    望着遮阳棚上鲜花搭配白纱的装饰,丁篁不由走神,想起多年以前在那个私密岛屿上,他和梁嘉树也像这样在海边举行了婚礼。


    现在回想,那段记忆大概可以排进他人生中最幸福片段的前几名了。


    尽管婚前半年,刚经历了“竹与树”解散、奶奶猝然离世、自己在公司强迫下,做出从台前隐退到幕后的决定……可在那座孤岛上度过了整整一个月的蜜月期,梁嘉树的温柔体贴让他像终于找到块浮木并死死抱住。


    而这一抱便是七年。


    蜜月结束后,梁嘉树事业迈上新台阶,开始满世界起飞降落,两三个月可能都无法见到真人一面。


    丁篁独自守在空旷偌大的别墅里,时常觉得海岛上的无尽夏日仿佛一场过期的梦,醒来后他身处现实,被巨大且磅礴的落差感打湿全身。


    在那之后,每况愈下。


    他在越来越不如意的生活里无限下坠,也越来越将依赖和索求的目光全部聚焦到梁嘉树身上。


    如今,望着天际翻涌不尽的海浪,丁篁忽然意识到,这些年曾被自己视作世界中心的梁嘉树,其实也会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吧……


    “你看你看,他好像是雅雅喜欢很久的那个明星!”


    忽然,不远处一道低声惊呼将丁篁心神拉回。


    “嘶……好像是诶,你看他脸上也有长那种红斑。”


    另一道声音砸实了自己的猜想,丁篁垂在身侧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哇靠!不会是新郎专门请来助唱的惊喜嘉宾吧?!”


    “那他也太会了吧,毕竟雅雅还用那个人写的歌当作婚礼主题曲来着。”


    “走走走,我们去问一下——”


    随着脚步声接近,丁篁心里一紧,下意识想背过身去。


    然而迎面吹来一阵强劲海风,“呼啦”一下,头顶的草帽被掀飞,丁篁眼睁睁看着它随风在半空旋舞两圈后,轻飘飘地落到海面上。


    丁篁彻底呆住。


    “哇!真的!真的是他!”


    身后爆发出惊喜的尖叫。


    “雅雅——快看!你老公帮你把谁请来了!”另一个人也高声喊道。


    很快,两人的惊呼将不远处那对新人和宾客都吸引过来,人群呼啦啦一股脑围住丁篁,在此起彼伏的惊喜感叹中,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纷纷把摄像头对准他。


    空气好像瞬间变得稀薄窒闷。


    两耳嗡嗡作响的轰鸣声几乎压盖住一切声音,甚至视野都变得有些模糊。


    丁篁整个人僵硬地暴露在阳光下,手里不知何时被塞进一支沉甸甸的金属话筒,四周无数道目光专注且期待地锚定在他脸上。


    要尽快说些什么,或者……应该唱一首祝歌。


    理智已经为他列明当下最体面的做法,可死死攥着话筒的手像被抽干了水分,变成干瘦枯骨,一张张围在眼前的脸也开始变形、隐灭,只剩下鲜红的嘴角诡异上挑,齐刷刷朝他露出邪性恶意的笑——


    “唱的是什么啊,快滚下去吧!”


    “到底会不会唱啊你?”


    “梁嘉树有个这么会拖后腿的队友,也真是倒霉。”


    “长成这样就老老实实在幕后写歌,别上台吓人了行不行?”


    “自己的歌都能被唱成这样,说不定是花钱雇人写的吧?”


    ……


    梦魇般的讥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将理智撞得粉碎,丁篁脸色白成了一张纸,他想开口对周围人解释这是个误会,但嗓子里像咽下一口岩浆,一路灼烧喉管心肺,把整个胸膛都焚成巨大的黑色空洞。


    就在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发黑时,忽然,有道响亮的声音从远处朝着这边飞速靠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丁篁循着声音方向抬起头,视野中跳入一顶巨大的红白双色遮阳伞,而伞下是穿着梁霄衣服的“蒙面人”,正用肩膀扛着伞柄,不由分说强硬地挤进人群,然后从天而降般把他整个人都罩在伞下。


    青年脸上戴着一副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防晒面罩,把整个五官都藏得严严实实的,让丁篁松了口气。


    随后他被梁霄从人群中间挖出来,罩在伞下一路护送到一处隐蔽背阴的角落后,激烈的心跳声才逐渐缓慢平复。


    梁霄蹲在他身边,肩上还扛着那把沙滩伞,遮挡住外界一切窥探视线,像堵密不透风的堡垒般结实又安全。


    “没事吧,感觉好点了吗?”


    他探头,仔细观察丁篁的表情,“要不要喝点水?”


    丁篁摇了摇头,手下无意识地戳挖着沙子,讷讷开口道:“我没事了。”


    海风恬静,潮汐声规律拍打海岸,伞下凉荫宜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梁霄垂眼看了会儿地面,忽然伸手在丁篁随意弄出来的痕迹上勾勒几笔,随即一只憨头憨脑的海龟逐渐成型。


    丁篁抬头看了梁霄一眼,没出声,挪动两步重新换一块干净空白的沙地,也学他的样子用手指画出一个贝壳。


    梁霄牛皮糖似的跟着蹭过来,寥寥几笔给贝壳改成开口的样子,还在里面添上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丁篁默不作声,闷着头继续画。


    他画大大的鲸鱼,梁霄在旁边点缀一群小小的海马;他画三两只海鸥,梁霄画一朵朵白云;他画水母,梁霄画海草;他画海星,梁霄画方块……


    等等……方块?


    “这是什么?”


    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丁篁指着那个奇怪的方块开口问道。


    梁霄没回答,而是转头在方块上画出四肢、领带和门牙,又给旁边的海星加上短裤和眼睛。


    盯着那两个特征明显的卡通角色,丁篁:“……哦。”


    梁霄笑着站起身,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有点晃眼,他卸下肩头的遮阳伞戳在地上,说:“你先自己玩会儿,我去把行李拿过来。”


    丁篁仰头看他,表情呆呆的:“我们今天不赶海了吗?”


    俯视角度让他巴掌大的脸看上去更加精致,茫然眼神缓和了五官的清冷锐气,透出几分迷蒙可爱。


    梁霄抱臂挑眉,指指满地的沙滩画,故意语气夸张地说:“你都抓了这么多海货还没过瘾啊?”


    丁篁:“……”


    “好了,这边人多眼杂,”梁霄伸手揉了揉他头顶,“下次再带你来赶海。”


    说完,青年转身朝海岸线走去。


    丁篁蹲在伞下,视线紧跟梁霄背影,看到他先是把海滩上一堆大包小包捡起来甩到背后,接着又朝聚拢在水吧附近的人群走去,和为首那对新婚夫妇面对面说了些什么。


    没过多久,那群人纷纷拿出手机低头操作一番,然后翻转手腕把屏幕展示给梁霄。


    梁霄挨个看完后,对他们一一欠身点头,接着朝自己小跑过来。


    等再次坐上出租车,丁篁沉默半晌,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刚才去找那些人做什么?”


    梁霄埋头摆弄着手机,头也不抬地答:“让他们把刚才拍的东西删掉。”


    愣了愣,丁篁问:“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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