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镜被云川伸手接住。
“哥哥!”冰镜焦急对着头也不回的冰轮喊道, “哥哥——”
眼见着冰轮已经飞身上了高台,冰镜双臂一震, 便挣脱开了云川的桎梏。
提剑回身以剑柄一挡一转剑身,便卸掉了云川欲要拘禁她的斩马刀刀柄横来之势。
云川一愣,用些力气才重新攥紧手中震颤的刀柄。
他和冰轮都忘了——冰镜乃是文武双修的九天雷帝啊!
纯拼招式,云川怎么可能拦得住她?
云川只好跟着冰镜一起朝着高台那边杀过去。
碧桃又没“死”成。
这一次甚至都没有落到底,就看到了冰轮补上了火灵位。
漫天雷动,黑云翻涌,碧桃再度被徐徐送上云端, 甚至第一道天雷,已经越过云层,击向她身——
飞升的雷劫真的开始了!
徐立仰头望天, 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阵中再度补上的火灵之位, 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两个人心甘情愿地愿意为碧桃牺牲。
徐立再度快速转动手中的扳指。
这一次,土灵属, 木灵属, 乃至金灵属的献祭仙位, 都一起“醒”了。
他要让这个狂妄小仙碧桃,狠狠摔成一摊烂泥!
而正在这时, 遁走的东君回到了落凡城外的灵舟之上。
明光的仙脉也正好续接完毕,灵气运行通畅, 他那么爱洁的一个人, 看到东君回来了, 都来不及为自己是一个清洁咒术,就跌跌撞撞地迎上来。
却没有发现本应该被东君给“抓”回来的碧桃。
“小桃……碧桃呢?”明光问东君。
东君则是拉住明光的手腕说:“明光,你听我说,这个星界有问题, 那个徐星神有古怪,他竟然能操控我的意识!”
“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你先别管竞赛了,先跟哥哥去上清境!”
“师尊,师尊!”东君喊上源神真出来,说道,“我们这就回上清……”
“我问你,碧桃呢!”明光反手大掌狠狠地制住东君,一字一句,仿佛自齿缝搓出来的。
“碧桃……你……哎,你不是说不惜一切阻止她飞升吗?”
东君道:“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入了五行化劫阵。”
明光的心被高高地提起来,双眼震颤地看着东君。
被东君喊出来的上源神真,万法破妄眼撇了一眼明光,而后被他脑海之中巨大的信息给震撼得愣在了当场。
啊?
这些……连他这个行走在暗处的人都没能发现,只是和东君一样察觉有所异常,明光是根据什么推测出来的?
东君被自己的弟弟都逼到了船舱一角了。
靠在船舱的舱壁上面,继续道:“我没劈开那五行化劫阵,那九霄宫的宫主深不可测,阵法是依照天罡星轨迹设立,自成一界,外力无法阻止。”
“那她究竟是飞升了还是……”明光甚至都不敢往下问。
东君又说:“不知道,应该没飞升,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她从天际下坠,五行化劫阵其中一个献祭的人跑了,阵法不攻自破。”
东君还嗤笑了一声道:“我就说没人能择人飞升……”
“那她……死了吗?”明光的声音很轻,尾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轻得若不是东君离他这么近,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东君想到碧桃阵法之下围拢的那些属下,摇头:“死不了吧,一群手下在底下接着她呢,她反正飞升是飞升不了了,我们不管她了。”
东君说着要拉着明光走,明光的双眼却已经红得像是沸腾的熔岩。
整个人简直因为焦灼和担忧化为了欲将喷发的火山。呼吸都传来过度压抑和克制的怪异声音。
明光看着东君无所谓的模样,甚至想质问东君“你不是喜欢小桃枝吗?看到她从天际跌落为什么不救她?!”
但是明光就算这个时候,还没忘了,小桃枝剜心作赌,机关算尽走到这一步,他不能让时刻监视着整个星界的背后之人察觉异样。
因此明光说:“哥哥,你亲眼看到她飞升的阵毁了吗?”
“你也说了,她那么多手下在底下接着她,没有再启阵的可能了吗?”
东君:“我……只看到她下坠。”
明光语调隐含逼迫:“万一重新启阵了呢?”
明光死死抓着东君的手说,“我要亲眼看着她落下来。哥哥,我已经好了,你带我去,我要亲手把她从云端拉下来!”
“忘了告诉诸位,只要把阵中之人从云端拉下来,不需要补仙珠,只需要像这样,补五个灵属的献祭之人,就能立地飞升。”
徐立让土灵、木灵、金灵同时“醒来”还不算,踏着灵舟又来给如今疯魔的谪仙们“火上浇油”。
徐立正色厉声:“这五行化劫阵,虽然从外面难以突破,但是一旦阵中之人离阵,阵法不攻自破。”
就在徐立的话音一落下之后,土灵、木灵、金灵的献祭者,同时离阵!
碧桃正在天际承接第二道飞升的雷劫。
怎么回事儿,明光不是说,证太仙之位,没有雷劫吗?
这两道雷劫笼罩而上,碧桃大开神识,只觉得自身温暖尤如浸泡暖泉,轻灵好似自己的身体和意识,都已经融入了万里云层。
可她不能贪图五雷的哺育,她必须尽快死去。
她没想到占魁和冰轮会来填补五行化劫阵的空位,占魁高兴的说“我接住你了”的时候,碧桃又震惊,又窝心。
但她不能真的飞升。
却又不能在众人面前,明明有飞升的机会却要自戕。
这样她先前做的那些事情,拘禁明光,乃至她逼杀九霄宫长老,逼迫九霄宫的宫主立誓要助她飞升等等,就都会被顷刻推翻。
那这最后一场重头戏就演毁了。
背后之人立刻就会察觉到她行为的异常。
若不是碧桃需要个合理的理由死去,她直接在灵舟里把自己的脖子抹了就行了何必这么费力!
碧桃在第二道五雷将散之时,准备借用雷劫自爆。
这样至少可以被认为,她被雷劫击杀了。
只不过碧桃才将五雷的馈赠引入身体,她用来自爆的灵气,就再度被阵法陡然抽干。
而后碧桃第三次体会到了云端骤然跌落的失重之感。
干他八辈祖宗的徐立!
就不能一次性地把人都弄走吗!
碧桃闭目自云端跌落之时,心想着此次总该结束了吧?
而随着碧桃坠落,这一处飞升的高台,也随着徐立的火上浇油之举,彻底成为群起攻之的众矢之的。
这群谪仙,本就执妄飞升,走到如今这一步,连身边能杀的同伴都杀干净了,他们没有退路了!
一听说这五行化劫阵是现成的,还能抢,只要阵中之人离阵,坚不可摧的外壳就能轻易攻破——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众人眼见着阵中有三人起身而出,立即一哄而上。
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这一处仙位飞升的高台,彻底化为了你死我活的战场。
碧桃下落途中自高空俯瞰,看到此情景,瞳仁急遽收缩,她不过挨了两道雷劫的工夫,怎么就血流漂杵尸横遍野了?
眼见着碧桃下落的速度过快,而且走了三个五行灵位,五行化劫阵仿若被釜底抽薪。
冰轮立即将自己身上的火灵催发到极致,喊了占魁一声:“占魁,随我结献灵之阵!”
因为冰轮先前被徐立抓住就是做“祭品 ”的,冰轮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阵法,带领着占魁结阵中之阵,生生以灵气把碧桃坠落的速度给顶到几乎凝滞在半空。
高台上依旧围聚着一群她不曾背叛的手下,在那三个灵属的谪仙离开阵法之时,好几个自告奋勇要朝着碧桃的阵法冲去补位。
崇阿高声道:“仙子再造之恩铭感五内,无以为报,我来祭你!”
崇阿舍生取义的声音简直震彻高台,但是他一头撞在了五行化劫阵上,差点把自己的脑袋拍扁也没能钻得进去。
“啊!”崇阿痛苦的扶住了自己的头,跪在了碧桃的阵法之外。
冰轮的嘴角抽了抽,难得有个比他还蠢的大块头。
他开口快速道:“必须要灵属相符合,否则是进不来的,现在还缺木灵、金灵、还有土灵!”
崇阿是雷灵,雷灵可以是任何属性,可偏偏崇阿的属性为水雷,水灵阵法里面已经有了,他就算献祭也没用。
而其他的人立刻面面相觑,都在确认着自己和对方的灵属。
有很多跃跃欲试的人,却根本对不上灵属!
徐立在半空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一群人的眼神,宛如看着一群未开化的野兽。
只有野兽才会因为头兽的一声令下,毫无理智,即便前面是虎群是刀山是火海也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眼见冰轮和占魁所结阵中之阵,已经无法阻止碧桃继续下坠的趋势,冰镜隔着阵法看着自己的哥哥,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冰轮的身形,钻入阵中,补上了土灵之位。
冰镜是雷灵,但她雷灵的属性偏向土雷,□□本身就象征着对一切违规的惩戒和镇压,她一坐下,碧桃下落的趋势,立即减缓。
冰轮看了冰镜一眼,眼中尽是愧疚之色。
明明他才是哥哥,可他总是因为自己错误的选择,累得妹妹因他无从选择。
兄妹两人从小关系就好,即便是冰轮不开口,冰镜又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冰镜随着两个人结阵,宽慰冰轮:“哥哥,碧桃屡次三番援救我们,本就无以为报,此番,就当报恩吧。”
并且冰镜不是和冰轮一样,完全情之所至不曾考虑结果的选择补位。
冰镜在进来之前,迅速地衡量过,这五行化劫阵,要献祭的只是仙灵,也就是五行灵属谪仙体内的仙珠而已。
比较致命的,是要承担献祭飞升之人的因果罪孽,但是冰镜和冰轮进来得比较晚,大部分的罪孽因果,都被前面几个最开始结阵的人吸取干净了。
他们现在只需要提供仙灵就行了。
大不了变成凡人,再图重新得到仙珠恢复仙身之法。
大不了……竞赛失败,仙阶跌落,至少她和哥哥能偿还碧桃一部分恩情。
但是冰镜填进来,还是不够。
还缺两个位置,到这个时候,都不是牺牲五个人送一个人飞升的问题。
而是他们根本无暇分身去商量谁去补位!
这群谪仙都已经疯了,攻势越来越激烈,飞升的高台本是个比较好的防御地势,但是如今高台失守,他们被四面八方袭来的谪仙逼到了五行化劫阵的周遭。
徐立见状终于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微笑。
他双手皆在身前,时不时转动一下手指上面的扳指,暗中调动天地法则,帮助并且控制着这些本就失智的谪仙,步步紧逼上了高台。
而就在此刻,一直率领众人结阵对战的护法天师寒商,突然扔掉了手中的佩剑。
他仰头,看着那个自九天坠落而下的碧桃仙子,漫天的紫电青霜,雷劫如龙,交织在他的眼中。
他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微微震颤,这双眼,本不是他的。
是碧桃仙子自一个迫害他的谪仙眼眶之中挖出来,亲手为他续接的。
她救他,赏识他,重用他,让他在这谪仙之境中,活得像一个人。
护法天师寒商曾经总想,若有一日能够侥幸归天证位,他一定自请为碧桃仙子侍者,自此千年万载,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偿报她的知遇之恩,救命之恩。
而如今他的恩人自九天坠落,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寒商进入阵中,补上了木灵位。
他为风灵属,风本就属木,这仿佛是上天注定,他要“属于”木。
寒商入阵,碧桃下坠的趋势就再度减缓,碧桃看着下面一个个入阵的人,心头一阵阵地酸楚温暖,怨不得他们这般不惜一切,是碧桃无法对他们倾吐计划。
而这时候,徐立的表情终于开始凝重了起来。
到了此种境地,竟然还有人肯为碧桃补灵位!
他快速转动扳指,大肆利用天地法则,操控着那些谪仙疯狂对碧桃所在的高台展开攻击。
谪仙们的实力骤然猛增,一个个都像是凭空晋升了仙阶一样,众人节节败退。
徐立如此放肆地调用天地法则,九天之上时刻关注的诸仙,自然也能立刻看出端倪。
徐立能躲避东君的攻击只能算他擅长逃跑,天赋技能为逃跑的仙位多如春蚕,但是若能操控天地法则,被人看出来,天尊一定会迁怒他。
只不过他顾不上了。
他强行稳定心神,装着胜券在握,实则心中急切地想,若当真让碧桃顺利飞升,他要如何向“天尊”交代。
碧桃飞升……她能证得了太仙之位吗?
真的证了太仙,也不足为惧吧?
而且徐立始终不信。
泥菩萨过河自身性命难保的状态之下,还会有人为这区区一个碧桃小仙,罔顾生死。
她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徐立盘踞此界万年之久,掌控谪仙飞升,他曾亲手送过无德无才却足够听话的仙位归天,也曾不止一次,亲手利用人心,将这星界所谓“德高望重”的仙位,拉下云端。
他从未失手过!
他死死盯着碧桃的那些手下,勉力去辨认每一个人的神情。
生怕他们之中,又冒出了一个“舍生取义”的金灵来。
可惜没了。他们现在显然是自顾不暇。
队伍之中唯一一个显而易见的金灵,是手持斩马刀为队伍的打头之人,他手中劈、撩、刺、斩、扫一刻不停地挥舞,风驰电掣,游龙惊鸿。
显然本身即为武神,却也只勉强为他身后的众人撕开一道“生”的口子,一旦他撤离去补阵,碧桃的这些手下顷刻间就会被屠杀殆尽!
碧桃的气数已尽!
徐立看了一眼碧桃的方位,又看向阵中苦苦支撑,透支灵气托举她的仙位。
二十息,只要二十息,她势必身死魂销!
但正在徐立看着那些已经攻上高台的谪仙,唇角再度泄露出一点轻蔑之意时。
一道金灵电闪横贯长空,在高台的下方落下。
东君带着自己的弟弟,还有死活要跟来的太极,一落地,明光仰头看了一眼,立刻提着长剑冲向高台。
“哎!”弟弟你才恢复仙灵,不宜动武的!
“娘哎……”东君看着还在下坠途中的碧桃,心说他走的时候碧桃就在下坠,怎么还没掉下来?
太极看着半空,又观五行化劫阵缺个金灵位,嘶声喊道:“碧桃仙姑!我来殉你!”
说着也不顾周遭谪仙的刀剑攻击,径直冲向飞升高台。
而明光此时掠到高台之下,在太极要爬上高台的时候,用长剑直接把他拍昏。
明光血染重裳,双眸却比被鲜血浸透的衣物看上去更加血色狰狞,斑驳狼藉。
他死死盯着碧桃下落的身形,开口嘶声道:“寄春君!盾!”
碧桃早就同自己的属下说过,明光的命令就是她的命令,甚至在某些时候,高于她的命令。
被周遭谪仙困守高台的寄春君,闻言顷刻调动最后的灵气撑开了坚冰盾,把碧桃剩余的手下全部都罩在其中。
明光单膝跪地,喉间属于他人的仙珠令他几欲作呕,他将手中长剑插入地底,顷刻催动金灵四起——
金灵眨眼自空中凝化成万千刀刃,骤雨狂风一般开始朝着高台之上无差别的倾泻。
明光头也不回地喊道:“哥哥助我!”
东君一看自己的弟弟这么不知死活地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就算明光不喊他也会来帮忙。
东君赶紧掠到明光的身后,伸手抵住他的后背,为他传输灵气。
两人同出一源,明光立刻如虎添翼,罡风化作的利刃,宛若银河倾泻,攻势浩大不可抵挡!
那些才刚刚占据了上风,攻上高台的谪仙们,立即就被这万箭齐发一般的攻击给压得抬不起头。无数人避无可避,被金灵利刃穿身,当场气绝而亡。
徐立本来见这“未来帝君”总算是赶着个尾巴,拿出了一点“帝君”的样子,正想嗤笑——却发现他根本不是来讨伐碧桃的!
徐立看着那些被他以天地法则操控的谪仙,尽数死在暴雨一样密集的金灵刃之下,而那寄春君的坚冰盾内的人,却是毫发无伤,才总算恍然——他是来为她助阵的!
可是之前东君不是要把碧桃从天上拉下来吗?还攻击五行化劫阵来着!
徐立估算错误没有来得及出手,局势已然顷刻扭转。
原本被攻击的节节败退,已经蜷缩到碧桃阵法周围的他的手下们,其中那个拿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果断钻入阵法之中。
补齐了金灵献祭的位置。
大局已定,五灵浩瀚冲天而起,现在就算徐立出手,也破不开这自愿献祭的五行化劫阵。
徐立险些凌空吐血。
而随着五行化劫阵补齐。已经要落到地面的碧桃,再度被托举着腾天。
隔着阵法,碧桃同明光对上了视线。
就一刻,一眼。
碧桃从没有见过明光露出这种神情,他血衣斑驳,不知是否受了重伤,双眼猩红悲愤,脸上红痕遍布,仿若泪尽泣血。
他同碧桃对上视线的瞬间,切齿拊心地低吼:“碧桃,九天万界不是你一个人的,轮不到你一个人死去活来地逞能。”
明光猩红的眼睛看了一眼围拢在阵法之下的碧桃手下——那是她在意的所有人。
以这些人全都再也无法归天为威胁,小桃枝一定会妥协。
但是明光最后吐出口的却是:“我对天道起誓,你敢死,我一辈子绝不会再看你一眼!”
碧桃双唇微张,一时间忘了所有的动作,僵硬地随着五灵腾上高空,却依旧向下注视着明光。
明光看着她,金灵刃环绕阵法周遭,跟着碧桃腾空如影随形。
明光半跪在那里,撑着刺入地面的长剑,仰头宛如恶煞临凡,戾气冲天。
他开口,豺声狼顾,傲睨万物:“我就在此界,我倒要看看,谁敢杀我,谁又能杀得了我!”
他这便等于将幕后之人的阴谋当众戳穿!
碧桃骇然下望,却已经看不清明光的神情。
他不要命了吗?!
碧桃和明光互为傀儡,互为软肋,碧桃能为了明光的性命化为飞灰以图生机。
明光却不能让小桃枝为了他,为了朋友和苍生,一次次将自己献祭。
她太喜欢孤注一掷,太喜欢以命相抵,在第二场竞赛的时候,明光就生生地看她两次死在自己面前。
不能再来一次了。
九天万界,芸芸众生,从来不是小桃枝一个人的,凭什么次次都要他的小桃枝死去活来地为众人牺牲?
众生之心确实不死不灭,可他的小桃枝是人,不是个随时都能打碎拼凑的泥偶!
明光本不敢揭穿那背后之人的阴谋,可他的不敢,也只是怕他们会伤害小桃枝。
如今……没有人再能阻止小桃枝归天,他还怕什么?
明光收回视线,借助东君的力量,将整片飞升之台,都化为了血肉炼狱。
云川补了金灵位,五行化劫阵的阵法彻底圆融。
天边的徐立瞠目结舌,向来从容不迫的表情寸寸开裂,不断摇头。
怎么可能呢?
本来是不可能的。
云川虽然欠过碧桃一些人情,但不至于要用为她献祭仙灵成凡人搞不好竞赛失败这样的结果来还。
他又不是没用的冰轮冰镜兄妹二人,没受过碧桃的“救命”大恩德。
可明光一来,还把朝着台上冲的金灵太极给抽昏过去了。
云川就知道自己今日非要“报恩”不可了。
云川甚至有些伤心,他会耍“大刀”能横扫千军擎天架海也白搭,因为他不会那太极能用“小刀”切人经脉的技巧,对明光没那么有用,就要去补位。
云川为明光的“心腹”,下界之前,是发了天道誓的。他要对明光唯命是从,誓死不贰。
并且他当时越过人群同明光对视了一眼,不需要明光开口,云川就知道他再不去补位,明光能用金灵刃直接把他穿成个“蜜浆横流”的蜂窝。
徐立不懂为什么云川会突然钻入阵法,只是他还不明白,明光真的生气起来,是什么恐怖模样。
徐立仰头,眼看着碧桃踏着五行灵属的灵气,再度飞上云端,这一次,久候多时的雷电之鞭,自九天悍然落下——
明光放心不下碧桃,催动无法穿透阵法的金灵,一路环绕五行化劫阵,紧随碧桃的身形,涌荡到了云端。
碧桃被雷鞭缠住腰身,拉入云层之时,明光才总算是放心地喷出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他才刚刚续接仙脉,金灵催动太狠,经脉多处被自己凛冽的金灵割伤,瘢痕遍布,再撑上一时片刻,搞不好要大穴崩毁。
雷鞭的悍然天威,让此界的所有人都心神一震。
“弟弟!”东君抱住明光,仰头看了一眼,心想母亲也真是的……她要接碧桃飞升,谁能阻拦?
不早点来,害他弟弟耗空仙灵,这次一定是伤上加伤!
碧桃被雷鞭卷住腰身,自阵法被拉入云层之时,她还在着急。
明光究竟什么时候知道的此界真相?
碧桃本来打算用“死”告诫明光,这阵法有问题。
明光那么聪明一定能立刻猜到这阵法一开始是为他准备的,是有人要杀他!
而后他就能串联所有的蛛丝马迹跟碧桃来一个里应外合。
可现在怎么办,真飞升了!
明光知道了此界真相,还直接挑明了,甚至是狂言挑衅了一番,万一那些幕后之人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万界天道坤仪开口音震九霄:“玄仙碧桃,为择仙竞赛第三场头筹。”
“天道昭彰,碧桃玄仙慈航普度,泽被苍生,代天宣化,德配天地,今许你立心辨法,以证太仙之掌天地法则之高位……”
随着万界天道要碧桃准备立心辨法,碧桃知道,所有的计划都乱套了。
可是碧桃想到明光撕心裂肺地威胁她的那一句“你敢死,我一辈子绝不会再看你一眼!”,想到那些前赴后继,为她补献祭灵属位的朋友们,碧桃心尖依旧颤抖不已,鼻尖酸涩难以压抑。
眼泪盈满了眼眶,站在云层之上几度哽咽。
碧桃的计划之中,她认为只有自己化为“虚无”,散入敌方的阵营,才能出奇制胜。
只有这样才能救明光,救那星界陷落的竞赛者,那些蹉跎在那样一个星界数百年,也不曾迷失本心的仙位,还有自出生就被抽取生机,寿命不永,还觉得短命本该如此的可怜凡人。
她孤军奋战的计划里面她必须死。
可是碧桃有愿为她的所爱,愿为友人,愿为苍生焚舟破釜,舍生忘死之决心。
她却没料到,她的所爱,她的朋友,她的苍生,根本不允许她死。
第177章 仙长齐聚
碧桃被万界天道公布拔得第三场的头筹, 银汉罟上就已经沸反盈天了。
“啊啊啊啊啊啊——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桃子飞升了!证太仙了!”
“啊啊啊啊啊啊!太激动了,我还在下界办公职, 来不及回去亲眼见到桃桃证太仙了!可惜!”
“明光玄仙好爱碧桃玄仙哦,明光玄仙来得太及时了,那个九霄宫宫主好坏。”
“坏人坏人坏人差点就害碧桃玄仙不能归天了,呜呜呜呜,锦鲤仙和碧桃玄仙之间的感情好好哦!她那一句‘我接住你了姐妹’,我和我的姐妹们当场爆哭啊!”
“呜……明光玄仙伤得好重呀,我追溯他的视角, 还以为他和碧桃玄仙离心了。没想到后来是为了骗那个徐狗的!”
“明光玄仙说谁要杀他?谁敢杀他啊?”
“哈哈哈哈哈,我每次看到东君就想笑,他怎么那么好玩啊被耍得团团转?传说之中的东君现在完全坏掉了。”
“我也觉得哈哈哈哈……”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那个徐立他不对劲吗?他在影响那些谪仙攻击碧桃玄仙的队伍?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是这第三场竞赛的随赛仙长假扮的吗?为了历练第三场竞赛的仙位?”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不对, 随赛仙长就算是再怎么装坏蛋, 也不可能草菅人命。他显然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手下不在乎百姓不在乎这些仙位的死活。”
“不是的,他绝对不是随赛的仙长, 这第三场竞赛就是有问题的, 星汉轮转阴阳晷出现了故障, 才塑造了这样的罪仙齐聚的星界。你们难道没看到上清境已经来人了吗?就在天门那里,据说是要带走失察的青冥帝君问责的。”
“真的哎!天门那边有几个上清境的真君在等着呢!”
“我就想知道接下来明光玄仙怎么办, 那些参赛的仙位要怎么办?已经死了一小半了,那可都是各部精锐啊。而且三十六颗仙珠加上五行灵属的人才能换一个人飞升, 后续的人怎么飞升啊……”
“碧桃玄仙在云层上哭唉……她肯定也特别担心明光玄仙他们……”
……
碧桃确实很担心。
非常非常担心。
她知道无论明光是怎么回事, 究竟知道多少关于背后之人的事情。
他都会在碧桃归天证位之后, 好好地收拢她的手下们,继续走下去。
碧桃在竞赛之中,擅长悬崖走马,以小博大, 明光竞赛的路数,却一直都是很稳的正统之路。
第一场竞赛的紫微星宿神失德,是他重新择选,缭乱的星晷是他归位,第二场竞赛,轮回桥续接后,后续人间安定和横行的百鬼扫尾,乃至解决天灾,明光也是居功至伟。
这第三场竞赛,他也一定有办法归天。
只是……
碧桃信任明光是一回事儿,担心又是另一回事。
担心由不得碧桃自己控制,她才从“生死边缘”,众人托举的“炼狱”之中回到天界,她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割裂开了。
万界天道给了碧桃一点准备的时间。
说是一点就是一点。
碧桃眼角因为被托举飞升的泪水尚未干涸,才刚想接入银汉罟看看竞赛场,云层之上,就来了准备辨法的仙长。
最先到的乃是天地水三官。
天官浅青色法袍袅袅如雨后林中雾霭。
她踏云走到碧桃身侧,看着碧桃笑了笑,抬起手就给她赐了个福。
碧桃周身一清,混乱焦灼的思绪,顷刻被暖泉涤荡得平顺而安宁。
碧桃对着天官正要见礼,紧跟着天官身后的水官也已经到了碧桃跟前,也对着碧桃露出一个笑意。
水官同天官本就是并蒂双生,同样琼林玉树之姿,霞姿月韵之貌,更心意相通,感知到天官喜欢碧桃的因由,也紧跟着天官在碧桃的头顶一点,给她顺手解了个厄。
碧桃赶紧拱手,端端正正行了敬祖师礼。
开口道:“多谢天官赐福,多谢水官解厄。”
碧桃话音一落,和两人几乎同时出现的地官,也已经走到了碧桃的面前。
他抬起手,手中持着刑签,眉目峭峻,却阴戾横生,整个人寒玉生烟,双眸幽色摄魂,令任何心有鬼祟之人,皆不敢直视。
碧桃直视他。
率先开口道:“地官大人,这就不必了吧……”
碧桃微微偏头,指的是悬在她头顶上的刑签。
地官手掌刑名,他手里拿着那刑签就像凡间屠夫手里的砍头大刀。这恐怕是世间最阴煞之法器,魂飞魄散在其下的仙位不知凡几。
他要是模仿天官和水官给碧桃的脑袋上来一下,碧桃接下去恐怕要倒霉。
地官表情一顿,他本来就是习惯性地跟随着天官和水官的动作。
碧桃一躲,他才意识到刑签点在一个将要升任太仙的仙位脑袋上有所不妥。
但是地官没有马上走过碧桃身边,而是颇为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阴声慢气问道:“有兴致来我手下白云司?”
碧桃一愣。
碧桃想起自己在第三场竞赛刚下界不久,为了震慑才刚刚收拢到手,各怀鬼胎的谪仙,曾经借用过地官的名头,说过“我在天界为赦罪地官的宫中之人,出自他手下的白云司。”。
没想到赦罪地官监赛监得这么认真,还真记得!
碧桃躬身见礼,开口正要致歉,一颗人头飘上了云层。
整个九天,顶着个脑袋晃来晃去的只有东王公一人。
东王公直接飘到碧桃的身边,对地官说:“辨法还没开始呢你就跑这来捡便宜?”
“碧桃连我蓬莱传承人都不当,去你那比幽冥地府还要阴森的白云司?”
碧桃的话头就这么被打断,地官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走到天官和水官身边的不远处就停下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所有人都觉得他晦气,隐隐排斥他这件事。
东王公绕着碧桃转了三圈,这才啧啧道:“不得了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待你升任太仙,我是不是以后见了你,还得反过来给你见礼啊?”
东王公也是太仙,他是个上古太仙,手掌蓬莱监管九天男仙,数万年来不思进取整天到处找乐子,仙阶仿佛钉死了一动不动。
想到碧桃升任太仙之后,无论进入六部哪一部,都一定是一个将职。
万一继任了酆都大帝,他就是被后来者居上了。
东王公当然不是妒恨碧桃将要升任帝君,以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情,碧桃就算明天升任仙帝之位,他都愿意专门幻化出身体为她拍手叫好。
他不过是替现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朱明,调侃一下碧桃这个小友。
碧桃笑起来,自然知道东王公是开玩笑的。
她从来就不是个低调谦逊的人,直接说道:“那要看我接任什么职位,若是帝君,就要有劳莹莹仙尊见了我之后幻化出身体,拱手见礼了。”
“哎!”
“啧!”
“你这小娃儿咋不经逗呢?”
东王公眼带威胁,怎么又叫他莹莹仙尊!
一会儿让人听到了他以后脑袋都不显露人前了。
碧桃伸手作势堵自己的嘴,示意不需要东王公禁言,她不叫了。
正待碧桃想要问一句朱明的事,突然一个顶着满头火红长发的男人现身云层。
他虎背熊腰,魁梧奇伟,尤其是他的发色,一出现,像一捧烧到人瞳仁的火苗。令人挪不开视线。
他龙行虎步,走过碧桃身侧,开口亦是声若洪钟蓄意带上了一些灵压,压得碧桃有些胸口窒闷:“好狂的口气,还未立心辨法,就觉得自己能做帝君了?”
这人倒也不难认,碧桃对天界的仙位都很熟悉。
拥有一头火红长发的不多,再一联想辨法要六部头脑齐聚,便知道这位是谁。
碧桃转身拱手见礼,虽然感知到了面前之人莫名的恶意,但她面不改色,浅浅勾唇道:“小仙碧桃,见过井海王。”
已经越过她的井海王瞳仁一缩,蓦然回头,看着碧桃道:“你认识我?!”
碧桃奉承道:“掌管人间山水部,承袭上古水神共工之血脉之仙位,这九天万界,只有井海王一人。”
碧桃说着,还看了一眼他满头奓毛兽类一般肆意披散的长发。
井海王沉吟片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碧桃在竞赛星界,而他一直都坐镇山水部,就算她和那个明光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可能知道他。
井海王勾唇冷笑了一声,显然不吃碧桃阿谀奉承的这一套。
大步走向天官和水官的方向,招呼老朋友一般,一巴掌打在了水官的肩膀上。
岂料水官身形一闪,躲过了,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太和善。
井海王一个人的声音简直能够响彻九霄:“许久不见了,水娃儿,你小时候就爱跟我下河,你忘了?”
水官的表情难以言喻。露出了一点点僵硬的笑意。
天官则是一连退了好几步,显然井海王没有给她留下过什么好的印象。
“不用理他。”
东王公对碧桃传音入密说,“倚老卖老,管几条龙几座山就把自己当成万界土皇帝了,他最烦人。”
“你别看他是传承水神共公的血脉,共工的神力他一点都没传承到,唯一传承到的就是这一头红毛,变成龙之后还没有你那小锦鲤姐妹的烛九阴龙相好看呢。”
碧桃当然不在意那素未谋面的井海王为什么会对她有恶意。
对她有恶意的人多了,他排队也得排到九天之外去。
但是……碧桃觉得他的那一句“你认识我?”不像是单纯地疑问她知道他为“井海王”这么简单。
他的震惊里面似乎还带点恐惧。
他在怕什么呢?
碧桃想到她在下界竞赛场的时候,猜到的那些欲要“翻天”的仙位,有没有这水神共工的后裔一位?
碧桃沉思之间,又有几位仙长,陆续出现在云层之上。
斗部三台星君之一——中台六淳司空星君。
斗部北斗七星君——第四玄冥文曲星君。
这两人看都没看碧桃一眼,在云层之上寻了合适的位置,直接坐下来盘息等待辨法开始。
斗部四方神——北方玄武执明神君传承人玄甲显现云层。
碧桃一看到玄甲,一双桃花眼就弯了起来。抿着唇,要很克制,才能不朝着她扑过去。
玄甲虽然说话很慢,但是动作一点都不慢,快速对着碧桃眨了一下眼睛。
紧接着云层陡然鬼气凌霄,黑云荡荡——冥部的酆都大帝,大矩到了。
大矩对着碧桃歪了一下头,示意碧桃看云层之下。
碧桃一看,两个爹爹都被酆都大帝带上了天界,正在监赛台上,遥遥地望着她呢!
这样真的能行吗,虽然碧桃很开心,但是第三场竞赛还没结束呢,两个爹爹都是随赛的仙长啊。
这不算玩忽职守吗,碧桃注视着两个爹爹。
待兵部的六丁六甲神——阴神玉女丁未神将传承人,和阳神玉男甲午神将传承人现身云层,碧桃才收回视线。
然后她眉梢跳了跳。
冤家路窄呀。
代替兵部跟碧桃辨法的阳神玉男甲午神将传承人,正是之前走在路上说碧桃坏话,让太极给揍了的那个!
碧桃第二场竞赛归天后,忙着跟明光爱来爱去的,根本就没有去给他道歉,也没有让太极去。
碧桃避开那阳神玉男颇为不善的视线,垂着头装着自己“已经老实”。
再然后上云层的便是同行而来的监部和医部的两位仙长。
监部的九天生神——九天监生大帝。
碧桃不算熟悉,但他是翠微的上官,因此碧桃客气地见礼。
医部来的也是个熟人,前几个月还和明光等人一起,在钧天度朔山的无极海里面裸泳的人之一——医部的灵泽真仙。
灵泽本是神仙位,上一次碧桃见他他还是神仙。
他没有下界去竞赛,但是他向来喜欢把自己分成好几个然后下界去济世救人。
估摸着升了仙位,是哪个分化之身得了大机缘。
而且灵泽也是玉干的上官,当时玉干能够进入医部,多亏了灵泽真仙给脸面。
碧桃上前,客气恭喜:“恭喜你晋升真仙。”
灵泽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碧桃。
他痴迷医术,这种场合,手中也攥着一卷手书,他样貌温润更似凡间的书生模样,开口声音也温柔平和:“你还记得我?”
碧桃如今都是玄仙了,当初冒犯她的冰轮都被贬谪下界,九天因她被判罚的仙位多如牛毛。
灵泽本就不思“天界”,游荡在凡尘的时间太久了,在他这里,他们都已经隔了好多世了。
碧桃:“……”
“我只是参加个竞赛,不是重新投胎了。”
灵泽有些拘谨地笑了笑说:“也恭喜你……升任太仙。”
碧桃点头:“那就承灵泽真仙吉言。”
灵泽代表医部,在云层之上找位置盘膝坐下。
碧桃站在众人围坐的中间位置,环视众人,有人低声交谈,有人闭目打坐,也有人……诸如井海王和阳神玉男都目光不善的打量着她。
碧桃正对面主位的仙帝位置,还有仙帝左侧万界天道坤仪的位置都还空着。
万界天道坤仪此刻正在云层之下的天门之处,正在同几个法袍的服制为上清境的真君交涉。
碧桃看了一眼万界天道,索性先盘膝在云层之上坐下。
用识海接入了银汉罟。
她趁着这个时间,看看下界究竟怎么样了。
竞赛星界同天界的差异是“天上一天地上十年”。
也就是说,碧桃归天证位这么屁一会儿的工夫,下面已经过去两三天了。
明光那天就算有东君助力,展现出来的实力,也远远超出他因为竞赛下界被压制过后的实力。
他经脉被自己的金灵撕裂数处,不得不重新续接,而因为碧桃归天之后,明光直接就不省人事了,东君当时就只带走了能够为明光续接仙脉的太极。
碧桃一转念,已经把明光这几天经历所有的事情全都看完。
他大部分时间是昏着躺着的,偶尔惊醒,神色张皇,但是随着彻底清醒,整个人就会镇定下来。
他经脉的状况很不好,但是幸好太极的刀术已经臻入化境,妙手回春把他缝缝补补,凑成了一个全乎人。
用东君的同源仙灵温养着,恢复得倒也还算快。
而明光醒过来没多久,不出碧桃所料开始让东君去寻找她的手下。
东君放心不下明光,把自己的师尊上源神真硬给拉出来让他守着明光,自己一天出去三次,满星界的转。
找到了寄春君他们那群只剩几人的队伍。
也把结阵的几个人找回来了一大半儿,结阵的那些人被太极给重新救治过,本身强悍一些的,例如云川,冰轮和冰镜,已经基本恢复竞赛被压制过后的灵气。
护法天师寒商比较严重,因为他先前就频频在对战之中重伤,再献祭了仙脉,一直昏死还没有醒过来。
结阵的那么多人,东君没能全部找回来,碧桃追溯银汉罟,发现那几个人中,唯独少了实力最差,入五行化劫阵最早,受到了一部分孽果反噬的占魁。
碧桃立即撤出明光的银汉罟,开始追溯占魁。
碧桃发现占魁在那天她飞升之后,本来是和大家一起撤离的,可中途的时候,他们遭遇了很多次袭击。
那个时候明光还没有醒过来,没有让东君来找他们,因此队伍频频被打散,一次又一次的遭遇抢掠。
占魁和广寒两人本来修为就稀松二五眼,实力更是和凡人不遑多让的废物,在一次队伍遭遇谪仙袭击的时候,被冲散了。
比较幸运的是他们两个人整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倒是没落单。
比较不幸的,是占魁看上去的状态极其不好。
非常非常的不好。
碧桃见到的占魁,永远是光鲜亮丽花枝招展,永远神色松弛,永远胜券在握。
就算躲避天雷变成鱼头人,也没见她自卑,没少围着个破布在九天乱晃。
一旦狂起来比碧桃这个著名的九天狂徒还要狂。
可是如今她瘦骨嶙峋,印堂发黑,双唇干裂,俨然是一副将死之象。
而且她还拖拽着一个已经和她一样奄奄一息的广寒。
占魁肩上背着一捆藤条,藤条后面拽着一堆粗编滥造的树枝网,网中是腹部鲜血已经干涸,看上去“死去多时”的广寒。
占魁边走,边小声在抱怨:“你好歹也醒一醒拉我一段路啊?”
“我都拉你一天一夜了,你是不是跟我装死呢……”
占魁在得了玄门老祖的嗓音之后,声音那么好听,要不是她实力实在太弱了,说话甚至有迷惑人心的效果。
但此刻,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如老鸦。
她和广寒“说着”话,却又没有回头,仿佛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她和广寒两天之前与队伍走散之后,倒也算聪明,跑到了谪仙境荒无人烟的地方藏着。
占魁知道明光醒了肯定会设法找他们。
很多时候,明光才是最可靠的那一个。
现如今这种碧桃已经不在此界的情况,对于所有下界的仙位来说,明光简直是亲爹爹一样的存在。
谁料藏也藏不住,那群谪仙行驶灵舟在天上,也不知道有一个什么法器能够探寻到灵气,发现了两个人。
他们下来倒是没挖占魁的肚子找仙珠,占魁如今的形容,同第二场竞赛的时候,鸠形鹄面的流星不相上下。
她浑身灵气全无,浊气有余,一看就不像是能活久的人,更别说是什么谪仙。
但是广寒有灵气波动,所以那些人又把他给抓住挖开了肚子。
无论占魁在旁边怎么解释也没用,他们在广寒的肚子里找得他内脏几乎被翻乱。
好在是这群人是没有参与过飞升大典的零散谪仙,还不知道太多关于飞升的信息,不知道九霄宫宫主说的,凑够了仙珠无须顾忌因果也能飞升。
因此还在惧怕因果反噬,好歹没有杀两个人。
广寒本来就为了保护占魁一路上受了很严重的伤,如今又被掏了一次肚子。彻底动不了了。
等到他们走后,占魁好歹为广寒包扎上。
编了个大网,沿着无边无际的谪仙境大阵,朝着人间有人烟的地方艰难跋涉。
广寒始终无声无息地躺着,他看上去已经“死”了,实则没死,在一种休眠状态下,缓慢地,自我疗愈。
他能够听见占魁说的话,他也能感知到占魁在拼命拉着他走。
他们两个人之间看上去广寒比较严重,但其实快撑不住的那个人是占魁。
她仙灵彻底献祭,在阵法之中承接的因果和浊气,这些天没有得到清除,腐蚀了她的神魂,她已经油尽灯枯。
“前面……前面有村庄了!”
占魁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仿佛寒鸦过境。
她把广寒拉到了一处溪水边上,用自己衣裙下摆,比较干净的地方吸了水,然后挤给广寒喝。
她用手指探了一下广寒还有气儿,似乎看到了希望,强撑一路的那一口气,就泄掉了。
她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地上。
她看着广寒,双眼却无法将他看清,想抬起手去狠狠揉一下眼睛,却跌到了溪水之中。
第178章 立心成了!
落入水中占魁并没有害怕。
她本就是锦鲤凝灵, 虽然后来跨越了龙门之后,变为了钟山之神的烛九阴的传承人, 她好歹是条龙。
江河湖海亦能自由来去,更何况是区区一条小溪。
若占魁还有灵气,她就算人身在水中闭气也是寻常。
可她忘了自己现在献祭了仙灵,只是一个凡人,还是一个将死的凡人。
没用上几息,占魁就忍不住在水中呼吸,而后呛进了溪水。
占魁开始本能挣扎, 只是她若有力量,也就不会倒栽进溪水里。
因此她所谓的挣扎,只是双手试图在地上撑了撑, 抓了几把泥沙, 便渐渐地不动了。
碧桃透过银汉罟,隔着天地看到占魁的视角, 本能地屏息。
恨不能隔空传递给占魁一些力量, 让她赶紧从水中爬起来。
但是随着占魁的动作越来越细微, 在水中卸掉了最后一口气,她的乱发水草一样上浮, 包裹住了占魁嶙峋的下巴凹陷的眉眼。
她睁着眼,却仿佛是水面漂浮的落尸鬼。
碧桃控制不住地开口:“占魁!”
“碧桃!”
有人在喊碧桃, 这声音带上了灵压, 顷刻将碧桃震出识海。
碧桃一抬头, 正对上了正对面,青冥帝君的注视,还有他身侧随着他已经盘膝坐下的万界天道坤仪。
刚才的那一声就是坤仪叫的。
他们什么时候上了云层,碧桃竟然完全不知道。
而随着仙帝青冥和万界天道出现, 辩法要正式开始了。
青冥盘膝坐在云层,姿态同坐镇星晷的模样一般,不怒自威,望之俨然。
青冥率先开口:“碧桃玄仙,你欲证太仙之位,立心为何?”
这声音仿佛裹着雷霆万钧的天威,迎面伴随着涌荡的云层,犹如龙吟虎啸,振聋发聩。
随着仙帝青冥的问话出口,云层之上无形的“证心”阵法开启,将这云层之上的仙位,尽数笼罩其中。
碧桃只顾着看占魁,没有充足的准备,难得猝不及防,在这凛然威严的质问与迎面而来的天威之下,没能坐好,向后一撑,却没能撑住,直接后仰着摔在了云层之中。
碧桃淹没在云层之下,仿佛切身地感知到了占魁是怎么摔入了溪水中。
只不过比起占魁的无力自救,碧桃有充足的力气爬起来。
她撑着手臂重新坐好,不去看那些本就对她有恶意的仙位眼神如何鄙薄,强行稳了稳心神。
想到明光曾经对她说的话,开口回答道:“立心为……苍生。”
碧桃话音一落,众人皆朝着她看去。
方才随着青冥的话,朝着碧桃卷荡而来那些环绕着她的云雾,立即在她的身前,将她回答这句话时,脑中的思想凝化成型。
——那是溺在水中,生死不知的占魁。
碧桃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这一幕,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抓住,瞳仁震颤,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来个人救救占魁吧。
明光还不能下床,东君这个为什么还没有找到占魁!
碧桃是真的心急如焚,也是真的明白,她绝不该在这立心辩法的关键时刻,心神摇荡。
碧桃第三场竞赛拔了头筹,转放她视角的银汉罟已经切断了。
但是证太仙为天界许久未曾有过的“盛事”,九天之上,自然是所有能到场的诸仙,都在观看云层之上的碧桃辩法。
九天的留影大阵,正将这一幕转放在银汉罟上,供诸仙参悟。
诸仙见此状况,都在银汉罟上替碧桃着急。
正对着云层的重霄六御台上,好容易抽出时间跑过来的朱明,更是为碧桃捏了一把汗。
太匆忙了。
这辩法来得太匆忙了。
朱明以为万界天道至少会给碧桃一些准备的时间,未曾想是一从下界归天,就立刻开始了。
不过朱明的人先前在天门处,听到了上清境派来的真君要将青冥帝君带去上清境问责星汉轮转阴阳晷的事。
碧桃归天,万界天道用青冥帝君必须带领仙长们与刚刚归天,欲证太仙位的碧桃辩法,看顾她晋升为借口,要上清境的真君们等待。
这个时机太巧妙了,朱明想到碧桃飞升之前,在第三场竞赛场和明光的对话,莫名嗅到了一股九天之上,山雨欲来的味道。
只不过到底有没有人告诉过碧桃,升任太仙者,辩法成则仙位升,自此可掌控天地法则,位列仙长。
但辩法若败,则仙阶降,降到什么位置,且看那人为仙之心,还能存住几分。
朱明向东王东了解过,升任太仙仙位的辩法,是仙位的一道大劫,这道劫等于凡人成仙的脱凡劫,若是这道劫过不去,自此心毁身亡之人比比皆是。
若不然为何九天玄仙数量不算少,却数千年来都没有太仙证位成功呢?
而碧桃竟然在这个真正“生死关头”的重要时刻,不想她立心之根本,却去想她养的那条废物鲤鱼!
真的是!
朱明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袍子,恨不得现在亲身下界,把那要淹死在水里的锦鲤仙给扯出来,免得她扰乱碧桃立心辩法!
果然,很快云层之上的仙长们,在看了碧桃的心念幻象之后,俱是神情严肃。
斗部中台六淳司空星君和斗部冥文曲星君两位仙长本就是胶柱鼓瑟,迂腐刻板之辈,见状虽然没有说什么,眉头却都死死拧了起来。
而坐在碧桃右侧方的红发井海王,最先按捺不住,开口讽刺:“就你?立心苍生?”
“我算是见识到了何为道貌岸然,心口不一。”
“这女仙我若没有看错,乃是之前你在竞赛场时,为你飞升填阵的友人。你口言自己立心为苍生,可你满腹满心尽是私欲。”
“为仙者,当心怀大爱,丹心碧血。”
井海王声若洪钟,传遍云层:“依我看,你也不必证什么太仙位,合该羞愧自请降仙阶,好同你这连个水坑都爬不出来的小姐妹,潜入水中相依相伴,莫要跑出来丢人现眼。”
众仙围拢的证心之阵中,碧桃身前依旧显现着占魁乱□□浮,行将就木的画面。
不过除了井海王之外,倒是没有任何人开口出言讽刺。
就连之前碧桃明显能感觉到对她存有恶意的阳神玉男,也只是抿着唇,一脸的凝重。
而随着井海王的诘问之声落下。
碧桃被他的言辞激得立刻清醒,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我立心为苍生,想着我这友人正在遭遇的苦痛。就叫作满腹私欲吗?”
“不若井海王赐教一番,何为苍生?”
井海王柳眉一竖,倒也没跳入碧桃显而易见的语言陷阱。
瞪着碧桃道:“是你立心苍生,该证何为苍生的难道不是你吗!”
碧桃看了井海王一眼,又环视众人,最后看向了青冥帝君。
开口说:“我已经给出答案了。”
诸位仙长都没有说话。
只有井海王又忍不住出声:“你的答案就是这个?”
“身为仙位,你如此私欲盈心,又如何能顾及苍生苦厄?你还敢立心苍生?!”
井海王的质问,激起了众人所在阵中的云层再度激涌。
碧桃这一次甚至未曾开口解释,她身前的画面,登时一变。
这一次不是占魁,而是那些死在飞升的高台上下,尸横遍野的谪仙们。
井海王依旧眉头深皱。
碧桃盯着他的表情,身前画面一散,再度凝聚,是九霄宫的宫主徐立。
——是那些被碧桃带人杀死的,窃夺苍生生机的九霄宫长老们。
井海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碧桃又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那种熟悉的震惊和畏惧之色。
他先前果然不是震惊碧桃“知道他”,是怕第三场竞赛星界发生的一切,再度展现在诸仙的面前。
碧桃几乎已经根据井海王的反应断定,他一定就是筹谋倾覆九天的背后之人之一。
碧桃面前由云雾凝聚的画面变化越来越快。
崇阿恢复了灵气之后,仰天嗥叫,捶胸顿足的激动。
寄春君在各种险境之下,撑开坚冰盾,频频守护队友的镇定自若。
护法天师寒商血泪未尽地在牢房之中睁开眼。
明光在灵舟上对碧桃说,九霄宫的长老在窃夺凡人的生机。
东君撑开金乌羽翅,释放裹挟着金灵罡刃的灵火,为众人开路……
很快画面从境遇惨烈的谪仙,变为了第三场竞赛星界的凡人。
城门守卫的小兵骄傲地说“我为我父母续命好几年了”。
杀死长老之时,那些助纣为虐,利欲熏心寸步不让的凡人。
以及最后凡人获救之后,朝拜感激碧桃等人的五体投地。
再向后,画面便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从第三场竞赛反推向第二场,第一场,画面杂乱无序,甚至有路边瘦骨嶙峋的野狗,黑夜之中振翅群起的老鸦。
直至画面定格在——一块清浊气共体的“秽物”,在大桃木之上凝灵,“啪嗒”落到了桃树下盘膝打坐,听到声音骤然抬头的小小的明光惊讶的脸上。
碧桃回忆之中的明光幼年很清晰,但是她也未曾在如此视角,重温过明光小时候的样子。
碧桃颇为留恋地看了两眼,最后,碧桃看向青冥帝君。
碧桃身前的云雾,便又凝化成了此时此刻正襟危坐的青冥帝君的样子。
碧桃这时候才终于开口,说道:“敢问仙长们,立心苍生,难道就要彻底舍弃所有的人欲,不能再关切友人吗?”
“如果仙人要斩断六亲,灭绝人欲,心中只怀陌生的‘苍生’,才能称为仙,才能超凡入圣,这九天恐怕没有人有资格为仙。”
毕竟古仙一族本身就是一个承袭上古众神之力的族群,他们相互之间大多是有亲缘的。
碧桃这么一解读,登时把井海王之前讽刺她私欲的话,变为了井海王身为古仙一族,却攻击古仙一族相互亲近,眷恋亲缘的尖刀。
一下子,就将眼前胶着的局面给豁开了。
井海王有心想骂碧桃一句“强词夺理”。
碧桃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视青冥帝君道:“我立心为苍生。我目所及之生灵,皆为苍生。”
说着,碧桃眼前的画面,甚至挑衅一般,重新变为了占魁。
井海王也不完全是个蠢货,见辩不过,就闭嘴了。
他此次代表天界山水部来与碧桃辩法,是在天尊那里立下了“军令状”来的。
他承诺一定让碧桃无法升仙。
他不急着和碧桃辩解何为苍生,反正立心只是最简单的第一步。送个至仙上来也能立得住。
井海王只等接下来各部的“证心幻境”,那才是关关难过关关过,轮到他时,他定要碧桃在他的证心境之中心碎神裂,仙阶跌落!
众位仙长没人再说话,青冥便一抬手,掀开了阻隔灵气的“证心”之阵。
顷刻间精纯的木灵成风自四面八方汇聚,朝着阵中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涌入了碧桃的身体。
这代表了天道意识,认可了碧桃所立之心。
证太仙的第一步是成了!
重销六御台上,观看这一幕的诸仙欢呼成片,三场竞赛下来,已经有很多人成为碧桃的信徒和拱卫者,甚至有人激动得跳起来。
朱明死死揪着自己华美法袍的手,缓缓地松开。
指节微微青白扭曲,他赶紧用另一只手盖住。
紧张用力过度他竟然手指抽筋了!
不过他虽然表面上故作淡然,也在心中为碧桃欢呼“漂亮!”
好一个“目所及之生灵,皆为苍生”。
谁说仙位不算苍生,哈哈哈,她的思想之中路边的瘦狗和诸位仙长都是平起平坐呢!
云层之上,碧桃整个人被狂涌的灵风包裹,周身的云雾也被这疯狂的木灵激荡成了旋风,将她环绕其中久久不散。
之前碧桃听明光说过,证太仙之位没有雷劫,立心辩法也要一轮一轮过,一直不太懂为什么。
此时此刻被木灵肆意填满经脉与身体,她才明白,要是证太仙之位没有仙长看顾,任凭五雷阵调动灵气哺育,仙位会被活活溺死!
被自己灵属的灵风溺死。
证太仙的步骤,看似是严苛的反复诘问与确认仙位持心端正,实则更是仙长们为小辈晋升仙阶的层层护法。
如果仙位承接不住这浩瀚若海的同属仙灵,亦或者无法在这仙灵的冲击之下坚守仙心,仙长们便可以及时动手截断晋升。
天道慈悲,这重重的关卡,恐怕是为免出现仙位不堪承接升太仙时天地的哺育,被活活撑裂撕碎的惨剧。
碧桃感觉到自己被不断涌入体内的灵气撑得无限大,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有一座山那么庞大,有无极海那样深广。
她的意识,喜怒,在第三场竞赛之中因为五阴炽盛,被激发到极致的爱恨嗔痴,像是一滴墨滴入了无垠的大海。
眨眼之间,了无踪迹。
碧桃淹没在了灵风之中,像她曾经放任自己的意识散入天地那样,游走到了未知之处。
她忘了呼吸,忘了明光,忘了她的友人和在意的一切,甚至忘了她自己是谁。
只看到生机相连的万界,浩渺如烟尘沙砾,看到她口中所言的苍生,朝生暮死,轮回往复。
这种感觉,像溺了水,她无法在这样的冲击之中凝聚思维,直至失去了意识。
占魁在水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潮湿阴冷的小溪边上,广寒双手撑着地面,正欲再度低下头,口对口为她“送入气息”。
随着占魁睁开眼睛,广寒也再撑不住,跌倒在了占魁的身边。
占魁侧过头,奄奄一息地看着广寒,广寒慢慢地凑过来,双唇碰到了占魁冰凉的双唇。
占魁说:“你醒了就好,我已经撑不住了……”
“别胡说。”广寒的声音听上去比占魁还要虚弱,伸手缓慢地,环住了占魁的腰身。
他额头抵在占魁的侧颈,万分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占魁说:“我们不应该下界来的……”
“我们就应该在九天观赛……反正一切有碧桃,有明光,他们总不会不管我们……我们只要不犯错,就能千年万年的,尸位素餐下去。”
占魁断断续续地说:“何必……”
何必看着碧桃第一场竞赛整治邪教,受万众信仰而羡慕?
何必第二次竞赛又看碧桃化身轮回之桥,以身渡苍生轮回而效仿?
“你也是……”
占魁朝着广寒侧过头,额头抵在他额头上,说:“何必要争那一口气……明光不喜欢你,也不会杀你。”
“你的侍者不接受你,也不会真的断了你所有的供养。”
占魁嗬嗬地笑了两声,喃喃:“我们两个……就靠着旁人吃白饭不好吗?”
广寒没说话。
他和占魁都太弱了,弱得可怜。
可是他们……他们又不甘心真的仰仗着他人的鼻息而活。
他们都在外表浪荡和狂妄的伪装之下,吊着那么一口不甘服输和平庸的气,才会参加竞赛,才会明知第三场凶险非常还是选择下界。
他们或许一开始是为彼此的色相所吸引,但是纠缠在一起这么久,早已触摸到了彼此最真实的灵魂和想法。
广寒想要成为真正的南斗星君。肩负起星宿神的职责。
占魁也有一个化身神龙,游荡人间山水,泽被万界苍生的美梦。
只不过有志气是一回事,有能力是另一回事。
天资这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瘟毒,触发的时候,方知致命。
他们两个就像是被闭塞了智慧窍的冰轮,就算是呕心沥血,也是寸步难进。
占魁又说:“南斗星君和烛九阴……要是知道我们两个这么废物……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广寒:“那就让他们活吧……”
他们两个侧身抱在一起,额头相抵,像极了一对被搁浅之后,烈阳下等死的鱼干儿。
实则他们躺着的这一处,阳光根本就照耀不到,好冷。
占魁冷得打颤,却对广寒说:“你走吧……”
“别在这里继续耗费你的力气,沿着大阵,走到村庄里面去……”
“明光一定会派人来救你……”
广寒却不动,只是把搂着占魁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占魁生息渐弱。
她最后喃喃了一句:“不该下来的……原来化龙后……锦鲤的气运……就真的用光了啊……”
广寒方才把已经失去意识的占魁从水里面捞出来,忙活了半晌,她才睁开眼睛。
可是他好容易救回来的占魁,此刻在他的怀中,又慢慢地闭上眼睛。
广寒知道,就算明光派人来也来不及了。
占魁的身魂被浊气腐蚀,她快死了。
而她如果死在此界,她是没有归天的可能的。
烛九阴强大无匹,却是用仅有一次的生命换取的,占魁是无法死而复生的。
广寒回顾自己来时之路,他这短暂一生,没有交下任何一个朋友,追随了一个厌恶他的君主。
有一批视他为累赘的侍者……唯一同他贴近走到他心头的,就只有怀中的这么一个人。
只有她在意他,愿对他舍命相护。
一次又一次。
从不嫌弃他能力低弱,是个九天上下人人尽知的无用摆设。
无论是一条鱼的时候,还是一条龙的时候。
广寒感受着怀中的人生息渐弱,喷洒在他脸上的气息渐绝。
心痛得比第二场竞赛的时候,人在忘川之中被万鬼啃食还要痛苦。
他德不配位,苍生也不需要他这样的废物。
要是占魁没了,他还有什么呢?
他还活着干什么呢?
广寒有些绝望地张开嘴,贴着占魁的额头,轻轻唤了占魁一声:“占魁……”
“占魁!”
“占魁……”
广寒隐忍哽咽地低喊,致使他本就不曾愈合的腹部再度涌出腥热的血流。
他抱着占魁逐渐冰冷僵硬的身躯,因为腰腹的剧痛,陡然想到了一件事!
对。
还有办法。
还有办法!
他没有仙珠,却能催动灵气,广寒本来也想不通的。
但是在碧桃飞升的时候,他看那九霄宫宫主徐星神,不曾调用灵气,就能将东君溜得满场追。
他似乎还隔空控制了那些谪仙,让他们能力突然暴涨,群起攻向碧桃的阵法。
广寒猜想,或许是因为他乃是星宿神,催动的灵气,不是灵气,而是一种专属星宿神的法则。
继而想到自己能调用灵气,也不是依靠仙珠,恐怕也是星宿神的法则。
但此界不是他的南斗六星辖地,他也不够资格称为星君,因此他在此界,格外的“孱弱”。
他可以尝试把南斗六星的法则给占魁!
说不定可以救她。
不,是一定可以救她!
一定!
广寒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的稻草。
他勾住占魁的后脑,将她绵软的颈项拢在掌心,再度凑近她的唇边,感受她顽强尚存的一息。
而后破涕为笑。
开口回答占魁方才的话:“不会的。”
他说:“占魁,不会的。”
“锦鲤的气运怎么会用光呢?”
占魁化身的烛九阴,为南斗星君的坐骑,她的气运来自南斗六星。
南斗六星的传承之中肯定会残存一些气运的。
广寒给她续上就好了!
续上了,她就还是那个行走在路上,绊脚石都要自己滚开让路的锦鲤仙!
广寒贴着占魁的额头,回想着小时候,长辈将南斗星君的传承给他的记忆。
这么多年来,广寒无数次催动过传承,却总是无法企及真正作为星宿神的门槛。
但是这一次,他是催动着传承,从他的身体之中,慢慢地拔出。
这种疼痛不亚于撕裂神魂。
广寒不是个什么意志坚定的人,人人都笑他浪荡风流沐猴而冠,偏偏他又最不争气。
因此他没什么意外地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之下“嘶吼”出声。
在地上挣扎着,扭动着,狼狈不堪,头痛欲裂乃至七窍流血。
但是他没有停下来。
他害怕伤到占魁,放开了她滚远了一些。
将手悬于自己的头顶灵台,疯狂催动灵气,将扎根识海的南斗星君传承连根拔起。
他掌心开始凝聚了一点微光。
这种微光,渐渐地凝化成了南斗六星的星晷模样。
如果广寒现在能够看清的话,他一定就会发现这识海之中的传承,同他第二场竞赛的时候归天得到的法器一模一样。
——是南斗六星的星轨。
但是他已经看不清了。
“啊——啊——”
广寒在泥沙里面翻滚,在无人的山林之中嗥叫。
他本生了一副秾丽华美之貌,此刻亦像一株泥地里面开到了荼蘼的牡丹。
只是随着南斗星君的传承星轨在他的掌心凝聚,广寒腰腹,七窍,包括周身的毫毛,连同发丝都在流血不止。
血液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每一寸肌肤涌出。
紧接着,他的瞳仁,肌肤,乃至所有的毛发都开始褪色。
从正常的色彩,变为苍白,青白,直至最后的惨白。
血液与污泥裹住他,等到他掌心的那星晷凝实,广寒已经彻底成了一个泥球,血葫芦。
但是他却喜形于色,惨白的双唇勾起,他的传承被他完整地取出来了!
他顾不得自己的五感正在消退,生机正在飞速地流逝。
他分辨不清楚方向,一只手托着星晷,一只手在地上摸索,攀爬。
他找不到占魁。
他的五感眨眼之间就已经消退得他已然完全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
他刚才因为疼痛滚的太远了,他找不到占魁!
幸好因为他先前实在叫的太凄惨,把鬼门关的占魁活活给叫的回了一次头。
她艰难睁开眼睛,就看到泥球儿一样的广寒,托着一个光球一样的东西,在她不远处来回的转圈。
占魁艰难地在地面上拖动手腕,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口。
很轻微的一下。
广寒动作陡然一顿。
庆幸自己的感知还没有完全的消退,疯了一样朝着占魁的方向爬。
摸到占魁之后,顺着她的胳膊一路摸到了她的脑袋。
什么都来不及解释,便将南斗六星的“传承”,拍入了占魁的灵台。
“嗡——”的一声。
那像是大地的震颤,仿若山川被囚禁良久的拼死挣扎。
又如同离家出走了多年的游子,终于得见家乡的悲鸣。
广寒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飞了出去。
这力量之庞大,在荡开的瞬间,山林便已经以占魁为中心,被夷为平地。
飞走轰然四散,残存的草木盛夏时节开始结起了白霜,却眨眼白霜尽去,又被烤成了焦灰。
占魁只觉得她的识海之中,骤然亮起了明灯——一盏、两盏、三盏……六盏。
所有的晦祟之气,孽果腐蚀的神魂裂隙,都被这“明灯”的光照之处瞬息驱散弥合。
待到所有的明灯亮起,天际骤然阴云密布,紫电自四面八方涌现在占魁的上空,在云层之中化为数条通天彻地的长龙,一起朝着占魁所在的山林咆哮。
雷电如瀑自九天悍然而下,笼盖住了占魁的周身。
占魁在这雷电瀑布之中陡然睁大眼睛,双眸激射出宛如极光的炫色,身体和神魂被紫电撕裂之前,她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广寒……”
第179章 占魁飞升
占魁在雷电瀑布之中被撕裂身魂, 又眨眼间在雷电瀑布之中重新构建躯壳。
电光化为双眼,五雷凝化为实质, 在半空之中寸寸嵌合,拼凑成万坚难摧的鳞甲,血肉化为雾水,赋予鳞甲猩红凶戾的色泽。
东君遍寻此界就是为了找占魁和广寒,正巧找到了附近,看到如此猛烈的天雷瀑布,感知到这周遭暴虐的力量波动, 赶到这里时,正看到烛九阴巨龙头颅自雷劫之中凝化,猩红的尖角冲天, 张开巨口, 仰天咆哮——
“嗥——”
这一声,就连东君的神魂都为之一颤。
烛九阴为上古钟山之神, 睁眼为昼, 闭眼为夜, 具有呼风唤雨之能,又口衔火精, 吐气为夏,吸气为冬。
霎时间, 天地变色, 日月无光。
雷暴将周遭的山野化为焦土, 而雷暴之中的烛九阴龙头,却迎着疾风骤雨一般的雷劫,悍然冲天而去——
龙头已然冲入稠密的阴云,烛九阴蔓延千里的身躯却尚在雷光之中腾跃。
东君绽开双翅, 催动金灵为罩,将这烛九阴渡劫飞升肆虐无边的力量,笼罩在这一小片天地。以免波及不远处的凡人村庄。
而随着烛九阴身彻底没入云端,暴雨狂风如期而至。
东君收敛羽翅,灵气消耗不轻,没有撑开灵气遮挡暴雨,原地被浇成了个“落汤鸡”。
刚才飞升的是——他始终找不到的占魁!
可是此间所有的谪仙受因果所累,若无三十六颗仙珠做底启阵,再由五灵属之人献祭仙灵飞升,根本没有其他的飞升渠道。
这占魁先前为碧桃献祭了仙灵,她自己甚至连个谪仙都不算,只能算个凡人,她是如何飞升的?!
暴雨如注,狂暴的雷劫肆虐过后的山野,溪水改道,形成了规模颇为汹涌的小河。
东君迎着暴雨抹了一把脸,心说今天回去不用看弟弟的冷脸了吧……他也算是找到占魁了,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飞升的。
不过占魁飞升了……整天跟她黏在一起的广寒呢?
东君顶着暴雨放出神识,在这一片焦土的旷野之中搜寻。
他心中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占魁骤然飞升本就诡异,飞升之势又如此声势浩大,这片山林之中飞走尽绝,那广寒恐怕……
水中有个濒死的活物!
东君身形一掠,而后在汹涌的河流之中,以金灵化为大网,捞起了一个——裸男?
东君登时嫌弃得把人丢在岸边上连退了好几步,看着那惨白的宛如尸身一样的躯体,再看那眉眼长发皆为银白,湿漉裹缠周身的“怪物”。
震惊地喃喃道:“此界难不成有鲛人?”
这人的形容模样,像极了上清境的那些鲛人化人之后的模样。
鲛人多为红色,也有黑色和青色,但很稀少的,东君也见过银白色。
那玩意化人之后,也根本不像一个人,过于秾丽的眉眼配上全身上下毛发色彩异于常人的形容,妖异得一眼就能看出异样,那些蠢物甚至都不知道遮掩一下。
此界不是凡星界吗?哪里来的鲛人……
东君皱着眉,凑进了一些仔细端详,他就是上清境的真君,此界要是真的有妖物,他正好顺手就收了。
“这是个什么……妖物?”明光问。
“这不就是你让我找的那个广寒吗?”东君回答。
东君在天雷开辟的小河边上蹲下,把他认为的“鲛人”,扒拉来扒拉去,好容易辨认出了广寒的眉眼,就脱了外袍把昏死无觉的他一裹,背个大包袱一样给带回来了。
明光不喜欢广寒的一副浪荡作派,甚至连他过于华丽的长相也不喜欢,平时就不怎么正眼看他,如今广寒变成这副样子,他……没能马上认出来。
明光身体好了不少,至少外表看上去已经没任何问题了,此刻拧着眉,嫌弃的离那东君外袍之中延伸出来的“惨白之物”近了一点,仔细端详了片刻,难得也显现出了震惊的神情。
真是广寒。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明光抬头看向东君,东君现在一对上明光的眼睛心肝都颤。
这段日子他总算看清了自己弟弟的真面目。
碧桃一归天,明光彻底原形毕露,整日阴着个脸,不苟言笑,一开始东君还以为他是疼的。
后来才发现,他就那个死样子。
东君还专门问过队伍里已经恢复的云川还有冰轮冰镜,这几个人据说之前是明光的侍者和他一起长大,他们口径一致,说明光这样子才是正常的……
而但凡东君出去一趟,没带回来明光要东君找的人,明光也不会吵闹,只会沉沉地盯着东君,一脸的失望。
明光稍微好一点能够盘膝坐在那里打坐之后,东君每天从门口进来都恍惚间看到自己威严赫赫的父亲青冥。
导致东君现在甚至有点惧怕明光质问的眼神,明光一问,东君立刻推卸责任:“那我怎么知道?”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你让我找的那个占魁,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飞升了,我去的时候她正借雷暴塑烛九阴真身,波及了周遭大片的山林,要不是我及时用金灵截住,恐怕会波及到凡人的村庄呢。”
明光没再说什么,只道:“知道了。”
明光让人把广寒带下去收拾干净,也没让人给他穿衣服,用被一裹就扛到太极那里,而后亲自看着太极给他检查。
东君感觉到非常的憋屈,他不是个擅长揣测他人心思的人,但是这段日子,他整天琢磨自己的弟弟。
到现在也琢磨过一点味儿来……他弟弟和他生气呢。
具体因为什么生气,东君把脑袋想炸了只能想出一个碧桃。
他回顾自己和碧桃相处的过往,除了最开始他不知道碧桃是碧桃,对碧桃上过一次手……被明光给逮了个正着之外,东君后来绝对没有再对碧桃做任何越矩之事。
他实在是不知道明光到底在气什么。
东君绕着明光走了半圈儿,见明光专注盯着那个广寒,不理会他。
赌气一样说:“碧桃归天,我的随赛任务已经结束了,我要回上清境了。”
东君对着明光的后脑勺道:“今晚就走。”
明光总算是回过头看他。
东君和他一般高,两人一模一样的金瞳直视对方,明光看了他片刻开口:“上清境有召唤你回去吗?”
东君:“……有。”其实没有。
他也察觉到这个星界不对劲,意识到母亲让他下界,名为随赛保护碧桃,实则应当是让他作为对抗此界“异常”的一把刀。
明光已经看穿了东君在撒谎,却没戳破。
声音淡漠交代他:“回去切记短时间内不要接任何斩妖除魔的任务,就待在上清境,最好待在上源神真的宫殿之中,哪也不要去。”
明光的语气不怎么好,听上去颐指气使。
东君受不了明光对他这么冷硬。
明光之前拉着他的袖子叫哥哥,那么温柔可爱都是装的!是为了给碧桃谋取利益才装的!
现在明光的手边正缺人,可不光不挽留他,还要管他回去干什么。
真是……倒反天罡。
不知道他和明光谁才是哥哥!
东君气的是真想走了,但一想到这星界已经彻底乱了,谪仙们之前只是相互之间挖仙珠,挖天赋技能,再把人售卖。
现在都成了彼此图谋飞升的工具,见面就是你死我活。
虽然这些天他给明光找回来了一些人,但这些人,加上刚刚恢复的明光,再这个星界之中,也根本就无力自保。
他真走了,明光要怎么办呢?
明光说完就又转回头,把后脑勺对着东君。
东君气成了一个被掐着脖子的仙鹤,气息被掐断,梗着脖子张着嘴,却半晌说不出话,眼珠子都憋红了。
瞪着明光的后脑勺,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才气恼地说:“我身为上清境的真君,不去斩妖除魔,我要龟缩在寝殿之中?”
“就算这个星界是有古怪的,有人操控你们的竞赛场,但不代表那些人能把爪子伸到上清境去。”
东君想到那天明光送碧桃飞升,隔空对此界“异常”的狂肆之言,直接拿过来就用:“谁敢动我?谁又动得了我。”
“你少管我!”
东君说完,就转身要走。
明光回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皱眉看着他说:“你到底在闹什么?”
“连徐立都能控制你,你还觉得你天下无敌了吗?”
东君像是迎面被人给抽了一巴掌,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脸贴脸的羞辱!
更何况羞辱他的人是他最在乎的弟弟。
是那个曾经所有人都说不如他的弟弟!
东君眼见着就要爆发,明光盯了他片刻,却骤然久违的叫了一声:“哥哥,留下来帮我吧。”
“明日我等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除却哥哥之外,无人能为我打头阵。”
东君鼓噪到顶点的羞恼之火,就这么在明光的两句软话之中,一泻千里。
而明光放开了东君,哄他哄得也是一肚子邪火。
那群人连群仙监视的竞赛星界都敢动手,给东君造几个专属的妖魔星界做“坟墓”,自然也是顺手为之。
东君的性情过于冲动,随便激两句就要自证能力无敌,上源神真又对东君溺爱无度,全无约束。
明光放他回去,就是要他去送死。
母亲希望东君活,明光再怎么伤心难过,他也不能让东君太快冲动回上清境。
而且……这些天明光也不是看不出,东君明显就是被宠坏的小孩。
他本身有什么错呢,他堪称单纯。
他甚至不知道母亲为他精心筹谋,才要他来这里随赛,被送到诸仙的眼皮底下看着。
明光因为疼痛辗转反侧的时候,嫉妒他得到的一切,却在想起小桃枝时,平复了这无边无际的妒火。
东君有什么都无所谓,是师尊的无微不至,是父母的偏爱,是幼年无忧无虑的长大,还是此时无需承担任何责任的天地潇洒,明光都可以不计较。
但是小桃枝必须是他的。
东君冷着脸,微微扬着颈项看明光,片刻后,才“勉强”地说:“那好吧,我再留一段时日,反正我已经违反了随赛的规则一次了,再帮帮你也没什么。”
东君很快一脸严肃退出了门,他不关心那个什么广寒。
一出门,东君就勾起了嘴角。
整个人有点美滋滋的意味,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
明光需要他帮忙,又好声好气地叫了他哥哥,变回了“小可爱”弟弟。东君这么多天的奔忙还有遭受的冷待,就都抛到了脑后。
他自己才真的是一个只要吃到了“糖”,就乖乖听话的“小可爱”。
上源神真暗中窥伺一切,包括那明光的思想无数次,每一次都忍不住搓脸。
甚至控制不住在想,东君是让他给耽误了吗?
是他把东君的脑浆子都养没了吗?
想到明光对今后竞赛的诸多决断和计谋,上源神真看着被哄两句,就翘尾巴的东君,不明白为何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相互之间能差距如此之大呢?
而明光在室内,东君出去后,他深深松了一口气。
明光对东君的感觉现在非常复杂,想真正厌恶东君却做不到,毕竟东君是真的对他很好,把他当成血亲的弟弟,为他的安危焦急,为他的事情奔忙。
可是又在很多事情上,东君的存在就是明光痛苦和“求不得”的根源。
明光不再去想那些事,侧头问太极:“广寒怎么回事?”
太极:“他腹部的伤口我已经替他处理好了,内脏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通身的毛发褪色和皮肤褪色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有些像是我曾经在凡间行医的时候,一种凡人会得的病症。”
“患病的凡人就会像这样皮肤与毛发乃至瞳孔都褪色。”
“若是生在富贵人家能多活几年,平日比较畏光,发展严重的时候喝人血能够缓解。”
“若是生在贫寒人家,恐怕就只能被卖去当作猎奇之物赚钱,或者当成妖孽被烧死。”
“不过他体内的灵力波动不见了,他现在就是个凡人,经脉孱弱,而且你看他这个眼球。”
太极把广寒的眼睛扒开,指着他灰白色的眼球,笃定道:“他瞎了。”
太极指着自己的一侧灰白眼珠说:“和我这只眼睛曾经的状况是一样的。”
“我在检查过程之中,他的某些反应也不对劲,”太极看着明光道,“我怀疑他不只是瞎了,连听觉也是没有的。”
明光望着广寒片刻,对太极道:“你先按照凡人受伤治,等他醒了,再跟他确认发生过什么。”
“我储存在阵法之中的仙脉,还剩下两种灵属,他这种状况,可以转接仙脉试一下。”
明光:“不用了。”
“嗯?”太极有些惊讶,明光让东君到处找这个广寒,就证明他至少是在乎这个人的。
太极已经听东君说了,碧桃仙姑在意的占魁飞升了,虽然太极不知道这个广寒怎么回事,但是他愿意全力去救治。
明光玄仙却选择不治?
明光道:“以后我们的人也无需再做什么仙脉转接。”
太极不解明光的意思。
明光没解释,推门出去,召来寒商,下令让他整队,明早就出发。
而后明光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坐在桌子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凡间境粗陋的茶水,喝了一口,喝到嘴里一根茶叶杆杆。
明光没吐,慢慢咀嚼着,借其中的苦涩味道沉思。
广寒灵气消散,占魁飞升。
广寒先前就是没有仙珠,却能催动灵气的,他本就是星宿神。
虽然广寒一直都没能承袭南斗星君的星宿神之力,但也好歹参加了两场竞赛,是个真仙位了。
他如今变成这样……是他用了什么方式,将星宿神之力给了占魁?
“是的!广寒真仙就是把南斗星君的星宿神之力给了占魁,占魁才化身烛九阴的!”
“啊啊啊啊啊啊,不是说广寒真仙是个浪子吗?他为什么这么痴情!星宿神失去了星界之力,不仅会退化成凡人,还会五弊三缺,五感消退,寿命不永啊!”
“可是这星界不是要四十多个仙珠才能飞升吗?”
“广寒真仙给占魁天仙的,那可是南斗星君的星晷!南斗六星只是统称,南斗星君值宿之地,是涵盖六个方位的所有星宿,少说也有几万星界!四十几颗仙珠算什么,南斗星君的法器星轨,还送不飞升一个烛九阴吗!”
“啊啊啊啊啊啊——我之前就在追溯这两个人,还以为他们之间必须得死一个,现在两个人都活了真好啊!”
“占魁天仙彻地化身烛九阴了,好壮观的龙身,好霸气的原形啊啊啊,不愧为钟山之神!谁还记得她之前躲避天雷时候的鱼头人模样?”
“你们信不信,要不是此刻帝君镇在云层,占魁天仙这飞升的阵仗,能把整个九天搅合得风云变色,季节错乱!”
……
银汉罟之上,针对占魁和广寒的讨论热火朝天。
虽然九天的风云没有因为占魁的飞升而变色,但是碧桃却在看到庞大的龙身在她立心阵法的上方游曳而过,卷动云浪激荡之时,面色风云变幻!
占魁,飞升了……
飞升了!
一眨眼她就飞升了?
这一次碧桃没有看银汉罟,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占魁为何会突然飞升。
她才刚刚立心成功,一睁眼,就看到占魁飞升后偌大的龙头,居高临下,对着她所在的阵法张口咆哮。
烛九阴口含火精,占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化身真正的烛龙之后,攻击力有多强。
她龙形一嘶吼,烈火熔岩喷发尤如山火一样,朝着他们倾覆而下。
阵法之中的仙长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好在帝君亲自结的阵法,不是烛九阴一口精火就能烧穿的。
小山一样庞大的龙头在他们头顶上大张巨口,仿佛要将这九天仙长们一口吞了,这场面也实在是一言难尽。
况且阵法能挡住火精,也挡不住龙息滚烫地透入阵中。
碧桃如遭火灼,呼吸发滞,眼球都像是被刀割一样灼热,却一错不错,仰头朝着占魁望去——她腾飞在云层之中的身躯逶迤无尽,龙身扭动之间,咔咔做响的真龙之甲,宛若千军万马刀兵齐震!
古书记载中书写,烛九阴身长可达千里,碧桃凝望着在雷劫之下,耀武扬威般恣肆游弋云层的占魁,眼中酸涩。
碧桃与有荣焉地勾起唇,看着占魁鲜红迤逦的鳞甲,仿佛在看着钧天无极海漫无边际的夕阳,壮丽炫目而气势磅礴!
好占魁。
好样的!
她化为了真正的烛龙,日后再也无人能欺辱她!
万界天道眼看着这烛九阴盘桓不去,看了已然落泪的碧桃一眼。猜测烛九阴是在向碧桃展示她的烛龙之身。
她只好在银汉罟上对手下下令:“让雷王们把烛九阴引到另一片云层渡劫。”
很快占魁被引走,临走还咆哮了一声,震天动地,直震得重销六御台上的诸仙神魂摇荡。
占魁飞升,朱明表情先是震惊,而后转为欣慰的轻笑。
好样的。
他也在心中夸赞了一声。
这锦鲤仙在竞赛场上,向来都要碧桃为她筹谋策划,跟在碧桃身边,多次丢人现眼。
今天也终于替碧桃长了一次脸。
也总算不辜负她自己三次不知死活下界,耗尽一身气运,偏要争夺九天将职的狂妄野心。
只不过……为她献祭了星晷的广寒,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但他人没死,明光总能把他活着带回来吧。
无论如何,碧桃这一次总能安心的辩法证心了!
云层之上,占魁被引走之后,云浪恢复平静。
立心成功,证太仙的正式辩法,就开始了。
最先出手的人,乃是医部灵泽。
他望向碧桃,启唇温声道:“你立心为苍生,我便代天究问你的本心。”
“我问你,大难当前,是先自救,还是救苍生?”
灵泽的问题出口,碧桃面前,便由云层凝化出了一副定格的人间画面。
碧桃朝着那画面看去,只见画面之中,山洪肆虐,江水决堤,天灾之下,两岸生民九死一生,而后浮尸遍野,疫病横生。
浩荡奔流的洪水岸旁,有人逆流而上,奔向尸横遍野的人群。
碧桃只觉得意识骤然被拉扯离体,投入了眼前那幻境之中——
第180章 医部·生死之辩
碧桃进入了幻阵, 大水隆隆仿佛就在耳边,水腥气和无所不在的腐臭味直冲鼻腔。
一段记忆涌现在脑海, 碧桃还未等完全接纳,门外就跑进来了一个穿着一身短打,腰佩长剑的精壮男子。
男子的脸上还蒙着厚厚的布巾,只能看到一双充满了愤恨的鹰目。
他对着碧桃道:“大人,我已经带人去和医馆的人交涉过了,他们根本不肯卖药!”
“可是郊外的那些患病的百姓真的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 就死干净了!”
“我和冯晓拿着大人的令牌威胁那医馆之中的人,但他们也都是平头百姓,若当真不卖药我们也无法强求。”
“大人, 他们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卖……”
碧桃已经完整地接受了那一段记忆, 自然是知道天灾在前,那医馆为什么不肯卖药。
是此地的官员不允许他们卖, 是那官员身后, 遥遥坐镇皇城的太医院太医令, 不允许他们卖药给她。
碧桃如今成为了一个女医。
一个从采药女一步步爬到了今日的太医院,从为后宫嫔妃们专门看病接生, 到如今的太医院太医承的位置。
本朝古往今来从无女医,太医承的位置她也做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此次凤州大灾之后疫病蔓延, 民间医师俱是束手无策, 君王圣明, 怜悯百姓,令太医院研制控制瘟疫之药方。
这是一个绝佳的立功和升官的机会,这种时候,太医院的一群老医师聚在一起, 偏偏把女医排除在外。
可是他们却多日全无进展,眼见着民众尸横遍野,帝王几番催促。在这个当口上,被排除众人之外,昼夜不停的查阅古籍,甚至以身试药的女医,却研制出了可以治疗此次瘟疫的对症之药。
于是女医领了皇命,带了人到了这山洪暴发,瘟毒蔓延的城镇。
但是还未等施药救人,就被卡在了第一步,买药。
碧桃当然可以派人送信回皇城,找皇帝为她解决药材的来源,但是一来一回需要十几天,再等到新的药材自周边因为疫病被封禁的城镇买来送到,怎么也需要二十天。
此次疫病来势汹汹,百姓尽皆上吐下泻,水米不进。通常一个成年人从患病到死去不到三天,而孩童和妇孺更要缩短。
他们等不起,难道等到最后人都死绝了,再施救吗?
而远在皇城的太医令调动关系,勾连官员给她使绊子的原因,也非常简单。
太医令的年岁大了,要退下来了,想要推举自己的徒弟上位。
可是他的徒弟并无多少真才实学,不太争气,没能争抢得过女医当上太医承。
一旦太医令退下去,碧桃这个女医再加上此次治疫有功,太医令的位置非她莫属。
太医令不甘心,便不顾百姓生死,隔空和碧桃这个女医斗上了法。
碧桃如何斗得过?
她不过一个无靠山,无背景的孤女,不像那太医令本身就出自名门望族。
不仅无证据将阻拦买药的这件事上达天听,她医者仁心,更无法眼睁睁看着百姓去死,用百姓的性命同他们斗。
现如今他们逼着她低头,无非是要让太医令如今的徒弟,代替这个女医,领了救治百姓的功劳。
能操作的空间非常多,只要是碧桃点头,他们就立即派人送一副“药方”过来。
这样到最后上报君王,就可以说是女医的药方对瘟疫不管用,最后还是太医令年轻有为的徒弟日夜不休,终于研制出了救命的药方。
又远在皇城,心系百姓,并不居功,千里送药方。
这样大家就能“皆大欢喜”。
而实则并不如此,若当真只是为了一点功劳,女医就算为了百姓的生计,也会妥协。
她爬到今天的位置上,靠的可不是争权夺势,而是真本事。
错过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次。
只是碧桃接受的这一段记忆之中,这女医确实妥协了。
只不过妥协之后,她便因为佐证自己的药方无效而“病死荒郊”。
后续乃是那“心系百姓”的太医令徒弟,不惜在无皇命,无保护的情况之下,私自奔赴疫病灾区,带着自己的“药方”,接手女医留下的烂摊子,力挽狂澜。
最终背负着天大的功劳,回到皇城演了一出半真半假的负荆请罪,皇帝感念他的功劳,私自出宫的罪过全免,还提他风风光光做了太医令,得了皇帝御口亲封的“仁心仁术”的匾额。
那匾额在他的家中挂了一辈子。
无人知“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英雄埋骨荒山,小人得势昌隆。
这一境究问的乃是碧桃本心,若身在洪流之前,她究竟是选择埋骨无人之处,救助苍生,还是无视苍生苦厄,修书回皇城,自救性命。
这很好选择,碧桃知道,她只需要妥协去死,当场就可以破境。
但是碧桃挥挥手让自己的手下下去,并没有马上就做出选择。
她看了一夜的药方,第二天又去周边安置民众的山林去转了几圈。
而后当晚重新书写了药方,又主动找了此地的官员,说她愿意妥协。
碧桃低眉顺眼,对着那坐在大殿首位,手持茶盏,矜傲的眉目隐没在暗处的此地官员道:“药方在这里,我唯一的要求,是希望带着我的人,帮着百姓们熬药施药,照顾他们,直到他们痊愈。”
“那是自然。”这官员虽然已经领命,要设法让这女医埋骨此地。
却听到她主动说要带人负担熬药和照顾病患,眉梢一动,简直求之不得。
疫病传播的速度极快,若是不通医理的人近身照顾病患,很容易便会感染。
这女医大可以先留下不杀,待日后疫病遏制消除,再行将她处置了。
于是碧桃等人,第二日,便开始买药,熬药,施药,并且主动肩负了为百姓们熬制粥米和喂食的任务。
疫病很快得到了抑制。
没多久,那太医令的徒弟也来到了这里,只不过他从头到尾没有在百姓的面前露过面,生怕染上瘟疫,一直都待在此地官员的府邸之中莺歌燕舞,饮酒作乐。
等待着徒领功劳。
一月时间,碧桃带人完全遏制住了疫情肆虐。
待到要折返回皇城的前夜,在那些人要动手杀碧桃之时,碧桃带着自己的人,连夜赶往山中,进入连日踩点的深山腹地躲藏。
本地的官员派人以救人之名搜山未曾寻到碧桃等人,便以为他们尽数死在山中。
此地山林峭壁通常隐匿在树藤之下,一个不慎就会跌落山崖。
哪怕是摔下去不死,在山中又是毒虫蛇,又是野兽狼群,也是生还艰难。
三日后,那太医令的徒儿,带着治疫的天大功劳,奔赴皇城“负荆请罪”。
碧桃等人在峭壁的天然石洞之中躲藏三日,乔装打扮混在被安置的流民之中出城,尾随那太医令的徒儿队伍,一同回皇城。
临到皇城时,碧桃遥望街对面的花楼之中流连醉酒的太医令徒儿,让自己的手下设法引走了那人的车夫,而后,用一个层层用布包包裹着的茶盏,替换了马车之中的茶盏。
而后碧桃带着手下们原地租了民户的房子,悠闲等待。
那太医令的徒儿被提拔成太医令,接任他师父的职位当夜,皇城之中疫病四起。
源头很快追溯到了太医令徒儿的身上,而后发现他也染了疫病,是他将疫病带回了皇城!
帝王震怒,勒令他尽快为众人熬药治疗。
新官上任的太医令撑着上吐下泻的病体熬药,第一副就是给他自己喝的。
但是喝下去作用十分有限,并且疫病在三日之内,于皇城达官显贵之中飞速蔓延。
太医令的奏报之中,他仅用三日便遏制了疫病蔓延之言,不攻自破。
而后他以谋害天子之罪,被缉拿拘禁那日,碧桃等人“风尘仆仆”,伤势惨重地敲响了皇城之中,怨大于天,才能敲响的大理寺“登闻鼓”。
死而复生的女医一现身,半死不活的皇帝立即令人将她带入皇城。
碧桃用了三天,用完整的药方,将蔓延的疫病迅速遏制住。
碧桃对君王交出了完整的药方,以及关于疫病之城镇的官员限制她购药的一众证人的名单。
“马齿苋?”帝君比对太医承和碧桃献上的两种药方,只差了一味药马齿苋。
“你自己说他窃取你的药方,窃取你的功劳又试图杀你,你给他一个残方,他又是如何能遏制得住疫情?”
再说那新任太医令,又不是不会医术,如何能看不出端倪?
碧桃说:“因为当地医馆听命不肯卖药,我便令我随行的药童,去山中转过。试图采些能用的。”
“实在凑不齐药方,百姓们又不能再等,只好妥协。”
“而马齿苋生命力顽强,山野之中遍地都是。”
“所以你是蓄意交给他残方,好让他事情败露?!”
太医乃是皇亲国戚的专属医师,若当真有这样的计谋,皇帝不光不可能用她,甚至会忍痛格杀她。
君王卧榻之侧,不容心思诡谲之辈!
更遑论若此计真是女医所设,她岂不是蓄意纵容皇城瘟疫蔓延,令所有的皇亲国戚乃至君王成为她向上爬的攀天之梯?!
碧桃却立即否认。
“陛下,臣女的药方,一开始就是太医令交于陛下的那一副。”
“马齿苋入药,纯属巧合,我等负责熬药的药童,就是按方熬药。但我等也负责喂药和照顾百姓们的起居。马齿苋乃是作为野菜,放置在百姓们的粥米之中的。”
“臣女当时以身试药,却没有考虑到当地的气候,以及大水过后的独特湿瘴环境,因此我的药方,一开始也是不完全的。”
“直至臣女死里逃生,回到皇城,却听闻陛下染病,食用了那太医令的药方不管用,这才想到了鲜马齿苋曾混于百姓粥米,辅助了这药方的疗效。”
“陛下,臣女有罪,有辱皇命险些令奸人得逞。”
“但臣女句句属实,陛下可以派人去查,患过疫病的百姓皆可以为臣女等人做证。”
帝王擅弄权势,并没有马上相信碧桃的说法,眯眼俯瞰跪地的碧桃:“所以你的意思,是一切阴差阳错,而你受命于天,九死一生,才有命回到了皇城,还治愈了满朝权贵,大功在身了?”
碧桃头磕在地上没有抬。
却接了一句:“臣女确实受命于天。只不过臣女的天,乃是陛下。”
君王哼笑:“哼……哼哈哈哈哈……”
他不得不叹服,这小小女医,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她的天的时候,他确实被哄到了。
“起来吧,你说的所有事情,朕自会派人一样一样的查清,若你有半句诈言隐瞒,你同你的那些药童,就要去大牢之中陪新任的太医令了。”
帝王鹰爪两日便自疫病之地反回,查清了所有的事情,并且一连整治了数个勾连徇私,还窃功自夸的朝臣。
碧桃被封为太医令那一日,头冠戴好,接过圣旨,这朗朗乾坤的好天色,就在她的眼前模糊扭曲。
碧桃感觉意识回归到自己的本体,一睁开眼,就对上了灵泽的视线。
以及不远处的井海王微微扭曲的嘴角。
碧桃收敛思绪,于云层之上开口,回答灵泽先前的究问:“大难当前,自当先顾念苍生,再设法自救。”
灵泽眼珠子亮亮地看着碧桃说:“正是!你好聪明啊……”
他这等于已然彻底认同了碧桃的观点,碧桃的第一轮辩法,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胜了。
“聪明什么?此界并非幻境,乃是真实之界,你利用残缺的药方为饵,携带疫病之物陷害那男子,致使君王朝臣染病,根本就是火中取栗,以“饵”谋权,以他人之性命作为筹码!如此诡诈狡猾之举,岂是仙位当为?”
开口的乃是斗部冥文曲星君,他眉目紧皱,显然万分不赞同碧桃之举。
“真实之界?”
碧桃看向眼前还未散去的“幻境”画面,她意识回归自身之后,那穿好了官服的女医,头晕一般,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站稳之后,茫然四顾片刻,似是在接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而后大步朝着府邸外面备好的马车走去,她要去皇宫之中谢主隆恩了。
碧桃震惊。
看向灵泽。
灵泽勾唇对她笑了一下说:“这确实是一个真的星界。”
灵泽指了指那个上马车的女医,对碧桃道:“那个是命中必死之人。她本为天煞孤星,但是现在你瞧,她命格已经变了。”
碧桃:“……”
斗部最不喜欢的就是凡人命格被随意更改。更气碧桃辩法不顺应“天命”,非要抖擞她那点计谋,把一个必死的命格就这么给改了!
冥文曲星君再度开口:“哼,你险些就戕害了星界君王以及一众身怀家国之气运的朝臣,此境又怎能算是辩成?”
灵泽转头,微微蹙眉,正要说这乃是我医部的“幻境”,成与不成应该由他说了算。
虽然他向来性情温和,但一个真仙位,能作为医部代天辩法之人,他难道是谁都能捏两下的面瓜吗?
只不过碧桃抢先灵泽开口:“残方确实为诱饵,我也确实在为那女医搏一个前程,但是我没有戕害君王和朝臣。”
“你带来的瘟疫……”
“这瘟疫虽然来势汹汹,但是短时间内是不死人的,只是上吐下泻。”
“挨饿受冻体质孱弱的百姓可能会危及性命,达官显贵们脑满肠肥,从不知饥饿为何物,拉一拉吐一吐还能消除内腹经年积压的内火。”
“况且那个太医令的徒儿不是已经带了一个药方回皇城吗?那药方也是管用的啊,只是治疗起来时间比较久。”
碧桃说:“我若再有个四五天不出现,那太医令的徒儿,就重新被放出来官复原职了。”
这一次斗部冥文曲星君张了张嘴,又换了个角度:“可你让本该死去的女医命盘移转。”
“凡人的命格会影响星轨,更何况太医令这样的职位,说不定在王朝气运将尽之时,都能凭借医术,生生延缓数年。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命盘会由此更改,星晷更是不知偏向何处!”
碧桃道:“那怎么了,王朝崩毁之时,必将生灵涂炭,王朝将崩之时能够生生同阎王抢人的奇才,就只是保个命,还错了?”
“你!”
“第一辩,碧桃玄仙胜。”
青冥帝君突然开口,斗部冥文曲星君陡然闭嘴。
紧接着青冥帝君抬袖一挥,阵法再度开启,云层之上,再度有疯狂的灵气朝着碧桃涌来——
碧桃盘膝,承接天道馈赠。
灵气再次把她撑得饱胀,但是碧桃却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她的五感,在灵气不断的冲刷之下,开始无限地敏锐起来。
她能越过重重翻腾的云雾,看到占魁还在云层之上五雷阵中淬炼鳞甲,听到她的苍生殿门口,大桃木飘落的花瓣落地之音。
能捕捉到井海王和斗部的两个仙长对她鼻孔喷气,分辨及云层之下的重霄六御台上,有多少人在为她的第一辩胜利而欢呼雀跃。
她神魂之中,主警觉敏锐的尸狗魄,在灵气的浇灌之下逐渐圆融。
而围绕她的,这些幽绿色的精纯木灵之中,还混杂了一些金光。
灵泽看着金光露出微笑。
而重霄六御台和银汉罟上的诸仙,也为之惊叹。
“那是功德,是功德呀!”
“当然是功德,碧桃弹指更改必死之人的命盘,令她得以保住性命,就在仙位辩法这段时间,那星界已然是斗转星移走到了尽头。你们且看,那云层之上未散的阵法之上,女医做了太医令之后,广收高徒,慈济天下!为苍生造福无尽。这厚重功德的源头自然是碧桃太仙啊!”
“这么快就已经叫上了太仙了?”
“那怎么了!碧桃玄仙必成太仙,她真的好聪明啊!我脑袋就算是想漏了也想不出马齿笕这种随处可见的玩意儿,混在米粥里面辅助药方的方法。自保不说,还保了手下药童的性命,顺带着一箭多雕,把勾连在一起要抢她功劳的所有人都给拉下马了!”
“灵泽真仙看碧桃玄仙的眼神,俨然已经变成了信徒!”
“碧桃玄仙总给我一种山崩面前,她都能找到一条全身而退的险路,逢凶化吉的安稳之感。”
“对对对……明光玄仙也总是让人有这种感觉。只不过明光玄仙给人的感觉,是山崩面前,他自己扛住,然后让别人跑哈哈哈!”
“说起明光玄仙,他还不知道能不能飞升证太仙位了……他正带领手下的人在破阵。”
“破什么阵?”
……
“破开阻隔谪仙境和凡间境的大阵。”明光说,“哥哥,从最薄弱的落凡城巽位之眼开始,我要这掠夺凡人生机的阵法,就此消散此界。”
明光一声令下,他手下的人神色各异,就连东君都愣了一愣。
寒商上前一步,站在明光身侧,开口道:“可是……这阵破了,谪仙们会迅速流失生机,变为一群真正的凡人。”
“那又如何?”明光说,“谪仙本就不该存在此界,破阵不过还于凡人本该有的生机。”
“否则我等在此多活一天,便为褫夺他人生机的罪人,何谈为仙?”
明光转头,看向众人道:“若有人留恋灵气,大可以去谪仙境里面躲藏,反正一旦阵法破裂,必有人来阻止我等。”
明光勾唇,笑意极度凉薄:“说不定我等敌不过,就要被他们挖了仙珠,拿去启飞升之阵了。”
明光这话可绝不是在假设他们会败。
而是告诉他身边的这群手下,他们若是敢选择背叛,就只有被挖出仙珠去死这一条路。
众人都已经聚集在落凡城外了,骤然听闻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选择,有人有心逆反,可对上东君与明光的双眼,被四只兽瞳一样的金眸盯着,想到两人之强,谁敢反驳反抗?
太极默默摸了一下自己身上还没彻底愈合的伤口,他才把一副和他自身灵属相生的土灵仙脉,大胆尝试接到了自己另一条仙脉之上。
没有排斥,两条仙脉运行良好,他身体内现在有两颗仙珠,一土一金。
再给太极一点时间,一点资源,他能在自己的身体里面养出五种灵属来,到时候只要仙珠足够,他自己就能助自己飞升也说不定。
结果明光玄仙一眨眼,就要把大家的“饭碗”全给砸了。
大阵一旦破了,他们全都沦为凡人,这可是飞升赛啊,到时候还要怎么飞升?
太极看着明光玄仙,有些想拿他磨牙。
但是想到碧桃仙姑那么喜欢明光玄仙,信任他,她把簪子塞到太极的刀袋之中,不就是让太极保护明光?
太极咬牙率先站出来,说道:“破阵!反正我们东躲西藏像一群老鼠,早晚都要被那些谪仙找到,大战不可避免,战中死伤更是无从躲避。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寄春君也上前一步,适时接话:“对,众位与其战战兢兢地等死,不若我们掀翻‘棋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云川和冰轮他们更是上前一步站在明光身侧,态度明显,他们服从明光的一切命令。
众人的表情也渐渐从震惊乃至抗拒,转变为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有人高声道:“飞升本就不可能了,大家好好想想吧。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抱着执念和妄想不放,只会沦为他人的垫脚石!”
“倒不如毁了阵法,至少大家都会安全,不用东躲西藏也不用随时担心被杀死了,更不会有人再做什么四十几个人换一人飞升的美梦!”
太极说:“明光玄仙,我来为你马前卒!”
太极说着,从怀中一口气摸出了五六把小刀,夹在了手指缝,率先甩动手腕,运起灵气袭向承天启地的阻隔大阵——
然后他人刚要冲过去,就被明光拎住后脖子,提溜个小鸡崽一样,给扯回来了。
明光用一种颇为离奇的眼神看着太极,又看向太极那几把无声无息,穿过了大阵掉在地上的小刀。
从碧桃归天之后,他始终阴雨连绵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点点晴光。
怪不得碧桃喜欢太极,他听话时,勤快且聪明,还像个忠诚的小狗儿,一声令下,一往无前。
明光松开太极的后领子,耐心解释:“阵法可以随意穿梭,无法直接攻击,我们需要破阵眼,此处阵眼在地下。”
于是众人开始热火朝天地……挖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