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个时间碧桃不应该在外面。她应该和明光在屋子里面睡觉。
碧桃确实睡了, 但她才睡下不久,护法天师寒商就来找她, 说队伍在搬动谪仙盟库房的法器的时候起了一些骚乱。
有一拨之前已经臣服的人发了疯,因为理由特殊,如果强势镇压可能会引起其他已经归顺者的集体反叛。
寒商难得有一件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必须找碧桃出面,这才会这时候来了。
然后碧桃一出来,就正好碰到东君在这里试图诱拐太极。
太极已经跑到了碧桃身边,快速把东君刚才和他说的那些话跟碧桃学了一遍。
一个字不漏。
东君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
他一辈子长到现在七百多岁,那张老脸一直都维持着高高在上的体面。
却在此界丢了个一干二净不说, 脸皮还反复扒下来好几次了。
东君深吸一口气,深觉碧桃此人,绝不可能是他什么命定之人一定是他的一生之敌!
碧桃用一种离奇的眼神看着东君, 说道:“哥哥, 我家小孩确实很优秀,但是……嘎嘎嘎……”
碧桃用怪怪的调子嘎嘎嘎笑了几声, 东君一听, 表面的镇定也要维持不住了, 他想把碧桃杀了灭口。
她在学他那天变成小鸟的叫声!
一个人怎么能坏成这样?
碧桃卡着东君要爆发的底线,收敛笑容。
心说:你诱拐明光都比诱拐太极容易一些。
碧桃拍了拍太极的后脑, 那动作不带着任何轻蔑之意,反倒是有一些身为长辈的溺爱之情。
问题碧桃人才二百多岁, 在天界二百多岁只能算一个“孩童”。
尤其在东君这个七百多岁的“成年人”的面前。
东君看着碧桃慈爱的神情, 就像是看着一个齐腰的幼童, 抽着烟袋,说着今年地里收成不好是因为被蝗虫给啃了青苗一样诡异。
碧桃说:“太极是我看着长大,自然向着我一些,哥哥不要怪罪他。”
太极若是能被几句话给拐走, 他也就不至于把自己糟践成那个样子飞升了。
东君索性也被发现“图谋不轨”,面色僵硬着,对碧桃颐指气使道:“你跟我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东君说完就转身率先迈步,他确定碧桃一定会跟上。
他再怎么说好歹是明光的兄长,碧桃就算嘲笑他也是要叫“哥哥”的。
碧桃却站在原地没动,倒也不是蓄意“忤逆”东君,而是道:“哥哥……我这会儿真的没什么时间。”
“你……”东君眼见着就要火。
碧桃抬起手,给东君灭火。
端正脸色道:“哥哥,你听我说,库房那边起了一些骚乱,我得赶紧去看看。”
“为了不影响城中的百姓日常生活,天亮之前我们所有人必须离开落凡城。”
这理由东君确实没法挑什么毛病。
但是他被狠狠下了面子,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碧桃要是就这么走了,他以后都不好意思出现在队伍里面。
还要隐匿身形到处躲藏跟着,多可怜?
到底是被派下来保护自己的,碧桃丝毫未曾轻忽此界的凶险。
因此她很快又给东君递了个台阶,示弱道:“哥哥,我正要找你呢。”
“哥哥有什么话我们稍后慢慢聊,先随我去把骚乱镇压住吧。”
“说真的这些人都是因利臣服,若是一起反了,任是我有三头六臂也抵抗不过。”
“哥哥如果跟我去的话我就能安心,毕竟这落凡城内,无人是哥哥对手,就算这禁灵阵法,只要哥哥想破,也就是眨眼之间。”
碧桃说的倒不纯粹是奉承,东君的力量只泄露出冰山一角,已经足以让碧桃震惊仰望。
果然东君听了之后面色好多了。
负手朝着碧桃走了几步,说:“明光……”
“嘘……”
碧桃快走几步离开了门口的位置,带着护法天师,太极,还有东君,出了这间院子才说:“明光这几日都在处理谪仙盟事务,实在太累了这会儿刚刚睡着,我们不要吵他。”
几个人迈步出了后院的垂花门。
东君忍不住道:“要不是你一时冲动,杀了那个曜日,接了这个烂摊子,明光又何必四处腾挪昼夜不休?”
他指责碧桃的意味十分明显,还当着碧桃的手下,当着他方才没能顺利拐走的太极,仿佛在蓄意找回之前丢掉的脸面。
但其实东君只是高傲惯了,趾高气扬惯了,他使唤自己师尊的时候大多也是这个语气。
偶尔使唤不动,才会跺跺脚,提高一些音调,撒撒娇。
他像个七百多岁的,被宠溺无度的“小孩”。
碧桃看着他和明光一般眉目,却透露出截然不同的矜傲之色,明光做如此神情时,像个纸老虎,大多时候是为了撑着他受人崇敬的威仪。
但是东君做此等神色,由内而外的自信自矜,显然在他的意识之中,所有的一切就应该是围绕着他而存在。
生来一切唾手可得,让他就算是丢脸懊恼,也会转头就忘掉放下。
不像她的小可怜明光,为了“不丢脸” ,从小到大几乎把睡眠舍弃,就为了勤能补拙,随时随地表现优越。
“怎么,你还不服?你若留那耀日的半条狗命,何须如此辛劳稳定局势,现在说不定已然凑够人手出发了。”
东君见碧桃神情似有不服,又添了一句。
暗处窥伺的上源神真,看着自己徒儿狂妄的样子,心中想着——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他喜欢东君,也苦于东君性情邪肆许久。
上源神真巴不得看着自己的徒儿多被挫败挫败,收收性子。
但是碧桃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说出任何无理辩三分的言论。
而是边走边道:“哥哥教训的是,我不应该杀曜日,害明光为我辛苦奔劳。”
“不过当时遭他羞辱,一时激愤没能顾全大局。”
东君也是未曾想到碧桃竟然真的这么轻易就“认错了”。
愣了一下。
结果听到碧桃的第二句话,东君想到那曜日是怎么“羞辱”碧桃的,登时面色腾地一热。
是气的。
他当时也想杀曜日来着。
这么一想似乎又不能怪碧桃激愤失手。
东君有心想说两句什么赞同碧桃杀人后快,但是自己刚才在指责她,她都认错了现在再反口,好像他患有失心疯。
东君只好憋闷地微微吸了口气,没说话,沉默跟在碧桃身边。
暗处的上源神真简直想抚掌大笑。
对对对,就这么治他!
他得好好跟这碧桃小仙学一学对付东君的手段。
上源神真甚至开始怀疑万界天道把东君派下来的真正目的。
是保护碧桃,还是要利用碧桃这个命定之人搓磨东君的性子?
碧桃正面和他吵,虽然东君也会生气但他绝对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
反倒是碧桃如此轻易认错,又提起当时的境况,倒让东君觉得自己像个得理不饶人的小人。
一路上再度无话,几个人快速到了库房那边。
那里聚拢了足有数百人,分成两拨站着。
多的围拢着少的,形成合围之势。
少的有个几十人的样子,其中的几个人神情犹如困兽,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显然在碧桃来之前他们有交手。
而那几十个人之中,有两个人的怀中抱着法器,死死扣在怀中不放,环视周遭,显然将所有试图抢夺的人视为仇敌。
碧桃一出现,对峙的两方人全都看向她。
护法天师之前已经简短地跟碧桃形容了怎么回事。
碧桃过来朝着人多的这边一站,听着在现场的人七嘴八舌“告状”。
“我们正在运送法器出城,结果他们试图强占那些法器!”
“对,仙子分明说了,待到出城再根据灵属分发法器,他们不守规矩,还跟我们动手!”
……
为主之人,不能听一面之词而定论任何事。
碧桃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她知道了,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很快有一个抱着法器不放的人,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珠子对着众人吼道:“这法器是用我的手炼制的!”
“是我的手!”
碧桃一看,那人是缺了一条手臂。
而那个法器也确实是人骨形状的法器,虽然皮肉不见只剩白骨,但根据骨骼的大小,和那个健壮的男人骨骼倒是相衬。
碧桃问那个男人:“你的灵属是什么?天赋技能是什么?”
那个男人呼吸急促,死死抱着那一条白骨手臂,瞪着碧桃好半晌才想起回答:“雷灵。”
“我的天赋技能是雷拳!”
碧桃又轻飘飘开口,仿佛质疑:“你拿着这个法器,还能发挥出本身的实力吗?”
那个男子脖颈之上,青筋都鼓起来了:“当然能!我……这法器炼制后经过加持,我能发挥出超出我自身十倍的实力!”
“可旁的雷灵拿着,一样能发挥出相等实力!比你强的还更厉害呢!”碧桃身边有先前维持秩序被反击受伤的人,恨恨地开口。
于是两方人又吵起来了。
碧桃等他们吵了一会儿,这才说:“别吵了,多大点事,既然是你的手臂炼制的,那法器就给你用吧。”
那男子听了先是怔了一下,而后一阵狂喜涌现在脸上。
张口结舌语无伦次道:“仙子英明!大义!我……我愿为仙子死而后已!”
旁边一直帮着维持秩序的不干了:“仙子,可是……”
碧桃直接对寒商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仙位的天赋技能,是万界的苍生赋予,等同父母给予。”
“库房之中所有法器,只要是队伍里的人天赋技能所炼制,他们想要,就还给他们。”
碧桃话音一落,众人先是一片寂静。
片刻后,那几十个的人小队率先发出了一阵欢呼。
而碧桃身边,也有人发出了喜悦的欢叫。
第152章 被我说中了吗?
他们其中其实有很多人, 都在搬运法器的途中感知到了属于自己的天赋技能。
谪仙盟势力庞大,同九霄宫那边暗通款曲, 两方压榨谪仙仙位。
被剥夺的天赋技能,都被拿到九霄宫炼制,极其顶尖的九霄宫才会留下,大都归了谪仙盟的库房。
之前的盟主在位的时候,不是没有人跟他求过属于自己的天赋技能。
但是都被“法器需要在最合适人的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给拒绝了。
这些人早已经不奢望自己的天赋技能回归了。
若不是碧桃新“登位”,还不能服众,这些人根本不敢提出要求, 更何况在搬运法器的途中反叛。
而如今他们不仅没有得到惩罚甚至还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天赋技能。
一时间整个仓库里面的仙位,仿佛退化成了一群占山为王的猴子。
但也有人面露不赞同,例如东君。
她这样随口承诺, 队伍之中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明光夙兴夜寐强行稳住的局势, 总是这样“放纵”,队伍还如何治理?
护法天师寒商虽然没有出口劝阻, 他平淡的神情下, 显然也尽是不赞同。
而除了护法天师之外, 一些之前帮助碧桃维持秩序,并且根本找不回属于自己天赋技能的人, 面色也有不悦。
碧桃紧接着又说:“找不回自己天赋技能的也无须难过,等一下自己按照自己的灵属去挑一件称手的法器吧。”
碧桃说完, 所有人都看向了碧桃, 眼睛亮得仿佛夜里的狼。
碧桃打了个哈欠说:“这半夜三更的……大家辛苦了。”
“找到自己心仪的东西悄悄地藏好不要闹, 不要透露出去哦。”
碧桃看着众人眨了眨眼:“要是有人透露出去,明日大部分人都闹起来,我就要把所有东西都收回来重新抽签分了。”
“不会!”
“不会说!”
“我们绝不会说出去仙子放心!”
碧桃:“那就继续干活,天亮之前把东西都弄好。”
“是!”
“是!”
众人异口同声, 一场分化的危机,悄无声息湮灭在碧桃的三言两语之中。
大家都兴奋地去挑选自己心仪的法器了。
而碧桃带着人出来,准备回去接着睡,还能搂着已经被她剥个溜溜光的明光睡个小半夜。
一出门,东君身形一闪,原地消失。
碧桃侧头对着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寒商说:“我知道你行事有规划、有规则,有尺度。”
“但是你也知道,这只是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因利而聚,自然也以利驱策最佳。”
“你不必过于精打细算,不要吝啬仙珠和法器的发放。”
“我要他们是充数撑阵仗的,我不打算创建什么谪仙帝国。这些法器最终分到谁的手中,能不能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拿着法器不会对准自己人。”
寒商神情微动。
他受碧桃的器重,太想管理好这个队伍。
但他没想过碧桃根本没打算用这些人战斗的事情。
事实上大多团队作战,多为对阵,对阵的时候,有几个听话的按照碧桃和明光的指挥站位就够了。
还真的开了结界,让这些仙位出去用法器拼杀?
那得乱成什么样子。
碧桃拍寒商肩膀,小声道:“说到底,只有最开始跟着我们的那些,和我们一起落难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们才有情分存在。”
“你执掌库房,偶尔徇私给兄弟们留些好东西,我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碧桃说着,还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着寒商笑。
寒商嘴角克制不住地微微勾了下,眼中固执之色悄悄散了。
“去吧,我连着熬了好几天了,还得你看顾队伍。辛苦。”
“不辛苦,这些事本就该我处理,是我无能,还要深夜劳动仙子。”
“你再这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我以后可就不跟你说心里话了。”
寒商抿唇,终于轻笑了一下。
神清骨秀,潇潇如月。
寒商重新对着碧桃拱手:“仙子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碧桃点头转身离开。
解决好事情,碧桃带着太极朝着后院走。
边走边说:“其实哥哥跟你说的那些话很多都是真的,你回到了太清境,定然是众矢之的。”
“上清境的真君们看顾的为妖魔异兽之界,环境相对来说松弛一些。你的这手刀术,或许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奇能。”
“上清境的真君们多重幻术,你能出手截断仙位督脉,稍加研习,自然也能轻易截断妖邪主脉,若是出头,确实能在那里得一席之地。”
“不如竞赛结束之后,我和哥哥商量一下,让你……”
“仙姑!”
太极本来在高高兴兴听着碧桃夸奖他。
听到了碧桃仙姑要把他介绍去上清境,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仙姑我不去!”
“仙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碧桃似有预料,赶紧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给拽起来。
“不要老是跪来跪去,你是我的侍者,又不是我的奴隶。”
“我宁愿做仙姑的奴隶,也不去上清境!”太积急得眼睛又开始转。
碧桃无奈笑了笑,拍他脑袋,说道:“好吧,其实我也舍不得。”
“你此番下界,真的帮了我大忙……”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太极被碧桃安抚好了,又被夸了,这才喜滋滋地回去睡觉了。
而碧桃没马上回屋,在空地上静静站了片刻,暗中跟随的东君很快现身。
他看着碧桃神色复杂,片刻后真心实意道:“碧桃玄仙把控人心之术登峰造极,实在令人钦佩。”
碧桃等的就是东君。
忽略东君的语气和话中带刺。
笑着说:“哥哥谬赞。”
“谁在赞你?”
“我不管你对着这些人怎么玩弄心术,但我弟弟明光为你受因果反噬,你给那么多不相干的人都续接了仙脉,为何只奴役他,不肯给他续一副仙脉?”
碧桃才要开口。
东君又打断碧桃:“你别跟我说没有合适的,你将那耀日给杀了,我已经看到小瞎子把耀日的金灵仙脉完整地剥离出来了。”
“那金灵还算资质不错,给我弟弟正合适。”
碧桃等了片刻,见东君没再说话,这才开口:“哥哥,不合适的。”
“那接续的仙脉暂时未曾有什么反噬之相,谁又知道最后会怎样?我会让太极留存那副金灵仙脉,待再观察一些时日,再行打算。”
这听着确实像是为明光好,甚至碧桃可以说之前换了仙脉的那些人,都是在为了明光探路。
但东君没有那么好骗。
“你这套话术能骗得了我的弟弟,却骗不了我。”
“那小瞎子动刀子的时候,我都看着,确实顺应经脉五行,刀术毫厘不伤原本的经脉。”
“且那些续接了经脉的仙位,我也已经一个个地探查过了,仙脉运行流畅,丝毫未有阻滞。”
“异灵转接都没有排斥,相同灵属,例如那个寄春君,异化灵属都能催动变幻,分明没有任何问题。”
东君逼视碧桃:“你弄了这么多并不臣服于你,随时反叛的仙位在身侧,何其危险?我弟弟遭因果反噬,毫无自保之力,出了落凡城,人人随手可杀!”
“你明知道,被反噬仙位杀之甚至无须顾及因果,你不为他续接仙脉让他恢复灵气,保障自身安危,究竟是何居心?”
东君一连串抛出一大堆问题,处处都在为明光打算。
碧桃见他真心关切明光,不急不恼。
解释道:“哥哥放心,我会贴身保护他。寸步不离。”
“你能保护他什么?你还不是靠我保护。”
东君心急失言:“那天的那一箭,要不是我拦着,你不是也后背空门大开?”
“这一路上你根本无法预知会遇到怎样的危险,总不能让我弟弟这样下去。”
“那小瞎……太极只听你的。我承认你善掌控人心。”
“但你若不让他尽快为我弟弟续接仙脉,我只能怀疑,你为了竞赛,根本不想让他恢复。”
东君看着碧桃,想到她过往利用明光的行径,不吝揣测她目的之恶:“或者说……你利用他对你的情爱,还想趁机要他跌落境界,无法与你争夺九天高位。”
碧桃站在空地上,他们说话的这地方,前无墙壁,后无所依。
东君掷地有声的诘问,仿佛将碧桃最真实的想法逼出体外,令她内心之阴暗恶劣,无所遁形。
她没有马上出声反驳。
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眼角抽动了两下,泄露了其主人此刻的不平静。
“怎么,被我说中了吗?无可辩驳了吗?”
东君看着碧桃,实际上不愿意承认她竟是真的抱着这种想法,那样他弟弟这么喜爱她,也未免太可悲了。
碧桃脑子里面有不下十几种方法可以把东君的诘问反驳回去。
但她站在那里,静静地,沉默地,一个字也没开口。
最后只轻笑了一声,紧绷的神情顷刻间变得散漫,不屑,乃至恶劣。
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鬓角。
轻声得像是怕吵醒沉睡的哪个人。
说道:“哥哥啊……你可真是个好哥哥呢。”
“但是竞赛场上没有第二。五阴炽盛的劫难,我利用一下明光的情爱不过分吧?我又没有要他杀人。”
“再者说了,我想赢有什么错?”
“我又没有违反竞赛的规则,我敬你是明光的哥哥,才叫你一声哥哥。”
碧桃嗤笑:“你又是哪里来的裁判,还管起了我如何竞赛来了?”
东君表情急遽变化,最终停留在了咬牙切齿,声音一字一句搓出齿缝一般:“你、承、认、了!”
第153章 因为寂寞
“承认了。”碧桃点头。
她看着东君说, “你如此步步紧逼,如今迫我说出了实情。”
“你待如何?”
“你又能如何呢?”
碧桃问他:“是打算告诉明光吗?”
“你可以试一试。”
“试一试他究竟是信我这个陪伴他良久, 追逐他长大的爱侣的话,还是信你这个在此界之前,素未谋面的亲哥哥的话。”
“说来你也实在是可笑。”
碧桃借此机会,尽情发言,直抒胸臆,替明光道出他永远不会说的委屈。
“你逃避责任,跑到了上清境去潇洒做真君。一个为了填补你的位置, 为了堵住你捅出来的篓子而生下来的弟弟,你根本不屑见他,不屑与他相识, 更不关心他究竟如何承接你舍弃的一切。”
“你怕是听到他天资不如你, 会觉得开心吧,万一他将九天的事情搞砸了, 你还会窃喜, 窃喜你的父母再也生不出像你这么天资绝伦的孩子才对。怎么一见面就突然亲情爆发了呢?”
“是因为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吗?”
东君双眼透出血色, 惊愕与怒火交织在其中,因为碧桃确实猜对了一部分他曾经有过的想法。
碧桃微微歪着头看东君:“你是不是还觉得明光是万界天道和青冥帝君按照你的样子, 用什么上古术法复刻出来的傀儡?”
“你对这样一个因你而存在的可悲之“物”感到愧疚,所以才会对他的事情格外上心?”
“你不要胡言乱语!”
东君终于忍无可忍地对着碧桃咆哮, 上前几步, 走到她的面前, 逼视着她:“他与我血脉相连,我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倒是你这个野生野长的野种,才确实不知道何为至亲吧。”
碧桃微微仰头看着他,轻笑一声说:“好刻毒的一张嘴。”
“你说我是个‘野种’, 倒也不算说错。但是按照你这种说法,天地万物凝灵之仙,皆为野种。那么上古孕生在天地的神明,岂不是也在其列?”
碧桃“啪啪啪”,对着东君拍了三下巴掌:“你可以啊,不愧是九天数百年来资质最好的古仙一族,骂起你自己的老祖宗来眼睛都不眨。”
东君额角和脖颈的青筋暴起,他实在是被碧桃给气昏了头。
碧桃这种说法虽然是狡辩,但追根溯源确实如此。
古仙一族,传承的就是上古孕生于天地的众神之力,若是凝灵于九天的野仙是野种,那那些上古诸神也是。
东君胸膛急速起伏,阵阵热浪朝着碧桃扑面而来。
暗中跟随的上源神真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出来为自己的徒儿“擦屁股”。
他一时间满心沧桑感慨,他这擦屁股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当时真的是他侥幸拐走了万界天道的儿子,而不是万界天道给他设了个局,把自己管不了的孩子送他那里寄养吗?
上源神真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这些年东君烧的是上清境的宫殿,伤的是上清境的真君,就连杀的都是上清境万界的妖魔鬼怪。
而受罪的是谁?是他!
是他啊!
上源神真打算一旦东君冲破禁制,自己就立刻带他回上清境。
万界天道给他们派的活儿,他们还不干了呢!
这碧桃小仙,确实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她一个人,一张嘴,就能把“天”给捅漏了。
碧桃却在上源神真现身之前,对东君道:“哥哥,你控制一下吧,我知道你金乌一族力量强横如同九天烈阳,可别一不小心冲破了落凡城的禁制,再把这一城的百姓给烧了。”
“到那时候你确实能把我这野种也一起给烤了,可是你伤及苍生,就要伏罪认死,明光只是个复刻你的傀儡,说不定都不能生育,统御九天高高在上的金乌一族岂不是要在你这里绝种断代了吗?”
两个人的距离只有半步,相互凝视彼此,眼中尽是恨不得将对方撕碎的恨意。
东君气急之后,竟然离奇地冷静了下来。
热度消解,碧桃勾起嘴唇,邪肆一笑,把东君平素的模样,学了个七八成。
东君大概是从来没有在这样的角度看到过“自己”。
东君活生生被碧桃气笑了。
但他是被派下来保护碧桃的,又不能对碧桃动手。
“你这个……”
东君气到甚至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骂碧桃才好。
他转身欲走,目的地却是明光所在的房间。
碧桃快走几步,在门口拦住了他。
“急着去和明光告状吗?”
“你先别着急啊哥哥。”
“你难道不好奇吗?”
碧桃说:“不好奇为何前两场竞赛,我那么对明光,他还是爱我爱到失去理智,乃至在这一场竞赛五阴炽盛无法自控,不惜为我杀人吗?”
东君果然顿住。
他眸光锐利地盯着碧桃,心中百转,连碧桃有什么不为人知,却能够操控人心的天赋技能都想到了。
碧桃却问他:“你知道什么叫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明光刚刚自万界天道的母体诞生之时,落地便长成了五六岁的小娃娃。”
“他天资不行,学东西较慢。毕竟有你这个天赋绝伦的哥哥在前,万界天道和他说得最多的也是,‘你不如你哥哥,就该勤谨’。”
“玄晖殿之中,整个九天那么多的人盯着他这崭新的‘下一任帝君’,他怎么敢在人前表现出愚笨?”
“他只好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日夜不休勤学苦练。”
“距离玄晖殿最近,最杳无人至的地方,就是钧天度朔山的大桃木下。”
“你应该知道吧我便是大桃木凝灵,我化为灵体的瞬间,就是落在他的肩头之上。”
“那时候我甚至是个清气浊气共体的秽物,落在他肩膀上的那一瞬间,就是想要吞了他。”
“只可惜我是木灵,他为金灵,金克木,我吃不下也消解不了他,如若不然,说不定你现在的弟弟是我。”
东君:“……”
碧桃继续说:“你猜猜明光为什么被我啃了仙灵,还发现我是个秽物,也没有杀了我?”
东君自然猜不出,也不屑猜。
碧桃说:“因为寂寞啊哥哥。”
“一个从娘胎里就知道自己是为了他人而诞生的人,一个从生下来,无人陪伴无人在意无人过问的灵魂。”
“一个才刚刚睁开眼,还没等看清这个世界。肩膀上就压满了万界公文的‘未来帝君’,他太寂寞了。”
“寂寞到就算是个污浊的不该存在在天界的秽物,只要能跟他有所互动,他就舍不得催动灵气杀死。”
“五年的时间,是我陪着他一点一点从不通万界语言,到能够自如处理万界公文。”
“是我陪着他日夜不休地练习法诀掌印,陪他吃喝睡觉。”
“他将我藏在身上,进出玄晖殿,他与我这个小秽物,分享他的一切。”
“因为只有我能够‘看’到他。”
“你只看到我在第一场竞赛和第二场竞赛对他何其恶劣,踩着他登上高位。”碧桃笑得傲然,更胜东君素日的情态。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自愿的呢?”
“当时万界天道发现我,以雷光劈我,却正好助我清除浊气,化身为仙。又怕我与明光相认,封印他的记忆。才会让我们之间蹉跎了百年之久。”
碧桃说:“否则我们俩现在孩子都已经有了二百四十八个了。”
碧桃看着东君说:“所以别太骄傲了哥哥。也别太自以为是。”
“明光就算是个傀儡,也是属于我的傀儡。”
“他降生人世间,所有的情感来源是我,所有情感的出口也是我。”
“你时隔数百年和他见了一面,想起自己是他的哥哥开始为他筹谋打算,你有没有问过他需要吗?”
碧桃向旁边转移了几步,让开门口的位置。
对东君说:“现在你可以去告状了。我发誓我说过的话,一定不会否认。”
东君一脸荒谬,几度启唇,却嘴唇发颤,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但他却没有再朝着门口的方向迈一步。
他若是没听到碧桃和明光小时候相识,还有几分唤醒明光,让他认清事实的把握。
如果她说的那些属实……
东君曾经也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作寂寞。
他降生之后,所展露的优秀和聪慧,虽然令父母乃至整个九天诸仙都很满意。
但母亲游走万界,经年不回家,父亲坐镇星晷,几乎不理会他。
他有很多的“玩伴”,那都是古仙一族精挑细选出来的他未来的侍者。
对招不敢赢他,他们找他从来都不是“玩”的,是代表着无数双眼睛,监视他。
可他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却没人“看到”他。
不是身为未来帝君的他,是他的本身。
没有人在乎他的喜怒哀乐,没有人在乎他的冷暖和痛苦。他们只在乎他能不能好好地统御九天,够不够资格成为未来的帝君。
他们给了他一个无形的“鸟笼”,连他羽毛生长的方向都规划好,并且要让他自愿走入其中。
后来父亲总算是和他说了一次话,东君欣喜若狂。
但是真的让东君决定去上清境的原因,并非青冥帝君给他讲的上清境真君斩妖除魔意气风发的故事。
而是那时候来太清境的上源神真,“看到”了他。
他认真蹲下,听他说话。
直视他的眼睛,窥见他心口不一的郁闷。
戳穿他因为和古仙族的那些比他大一些的侍者对招之后,受的伤在华美的法袍下悄无声息地溃烂着。
上源神真陪他玩了一个下午。
是真的“玩”。
没有满口的责任和归束,只有温和温柔,让那时候的东君觉得,只要跟上源神真在一起,他就能一直被“看”到。
做他想做的所有事。
所以他毅然决然拜上源神真为师,第二日便长大跟他离开了太清境。
东君看着碧桃嘴上说着让明光选择,实则眼中却无半点慌张。
东君生平第一次以己度人……
他同师尊不牵涉男女情爱,都依然是无可分割的至亲。
若师尊遇难,他会以死相换,若师尊爬上上清境高位,他当然要耍赖撒泼,用尽手段踩着他拽着他,和他站到一起。
东君在碧桃的凝视之下,金瞳收缩,又快速退了两步。
转身移形换步,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满心地“为弟弟好”,在他们过往的牵绊之下,溃不成军。
东君依旧觉得明光和碧桃是孽缘。
这孽缘会走向何处,尚未可知。
但他们之间牵绊如此之深,凭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将他们分离?
第154章 我只有你
东君被气跑了之后, 碧桃回到了房间,就看到明光还在安稳地睡着。
她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剥干净, 径直钻入被子,爬到明光胸膛之上。
两只手同时伸出食指和拇指,直接撑开了他的眼皮:“你还装!”
“东君的天赋技能是移形换步,先我一步从库房门口离开,专门跑来把你叫醒,不就是要让你听到他揭露我的真面目?”
碧桃桀桀低笑,就贴在明光的耳边:“现在我的真面目已经暴露了, 怎么样,怕不怕?”
碧桃说着,又把手缩进被子里挠明光的痒痒肉。
“受死吧!”碧桃边挠他边配音, “咯咯咯叽叽叽!”
明光坚强地撑了片刻, 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睁开金灿灿的眼睛,把碧桃的手从被子里捉出来, 送到唇边亲吻。
定定地看着她片刻, 而后说道:“小桃枝……你其实不必如此为我辩解什么。”
“我不喜欢你用这样自污的方式, 替我去博求怜爱。”
明光皱眉:“我更不喜欢银汉罟上的那些仙位听了这些,不解其中因由, 就对你讨伐贬损。”
碧桃完全不在意地一笑:“那你可就想错了,如今的我可不是当初的我, 我现在的拥护者不会比你少太多。我和你打个赌, 归天之后我们一起追溯银汉罟, 银汉罟上,一定是为我说话的人更多。”
这世上永远强者为尊,碧桃就算真的把明光算计死在这个星界,她归天后得证太仙位, 只会声名鹊起,一步登天。
碧桃说:“而且这算什么自污?这就是事实啊。”
“我利用你是真,和你之间的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是真,我哪句话是假的?”就算有些地方有添油加醋,但碧桃说得确实是真的。
“嗯……可能我说万界天道不封存你的记忆,我们两个人已经有了二百四十八个孩子那里不太切实际。”
碧桃掰着手指算:“就算我们在你一长大就好上开始生孩子,现在重合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二百三十七年,确实生不出二百四十八个孩子……”
明光表情难以形容,二百四十八个孩子简直是他不堪回首的一段“黑暗的过往”。
但是碧桃揶揄起他不遗余力:“也不对,我们也能,你想啊,仙姬们生一个孩子需要九十年孕育期,但如果我们去凡间行走,处理公职的时候生就行了。”
“忽略天界和下界的时间差,我们一年生一个,再生几对双胞胎就可以了。”
明光微微仰起头,朝着枕头上面撞了撞。
他因为这种说法,短时间去世了一下。
同时伸手,把碧桃的嘴给捂上了。
碧桃却扒开,瞪着眼睛想到什么一样继续道:“啊!你跟你哥哥……或许是一对双胞胎呢?!”
明光:“……”
“哪有双胞胎之间相差数百岁的?”
明光摸着碧桃的脸蛋,抚过她的下巴,又一次把她掐成了鸡嘴,从枕头上面抬起头严肃地盯着碧桃说:“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不希望你以后再自我污蔑,我并不可怜。”
明光说:“我从小到大既然享受了身为未来仙帝的培养和优待,承担起责任本就是理所当然。”
“我没觉得有什么委屈……至于母亲和父亲,诚然他们为父母不够温和慈爱。但那也只是性格使然。”
“我母亲为万界天道公正严明,我父亲为仙帝镇守星晷,守护万界苍生安宁。他们都是万众敬仰的仙长。”
“为仙者,大爱远比小爱更重要。”
“放匹!”碧桃含糊不清骂了一句。
掰开明光的手,用手指直接揪住了明光的嘴唇。
一副要跟他辩法的架势:“咱们先不论为仙者,应该重大爱还是小爱。”
“仙位当大爱苍生,你是不是苍生之一?你是苍生之一,他们就应该爱你,更何况他们还给了你生命,又赋予了你无从选择的职责。”
“你父母再怎么有苦衷,也确实于你情感之上有所亏欠,甚至对你哥哥也未见得多么宽慈。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故事就跟人跑呢?”
“这些日子虽然不见上源神真踪迹,但我总能感觉他就在身边,他是真心疼爱东君,东君才能养成如今的性格。冲动易怒,做事不顾后果,若不是天生坏种,便是被惯坏的小孩子的标准特质。因为永远有人在他们身后为他们闯的祸负责任。”
“也就你傻,还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漠视是没有伤口的残忍暴力。但你总要说出来他们才能知道你委屈啊。”
明光胸膛缓慢起伏,一双眼睛注视着碧桃,说道:“可我有你啊。”
“你说的,我的情感来源与情感出口都是你。”
碧桃闻言笑了,扬眉道:“但你听话也不要只听一半,你也要明白我没有说出来的那一半。”
“你同样是我所有情感的来源,也是我所有情感的出口。”
“毕竟我只是一个‘野种’,连所谓的父母亲人都没有呢,我只有你。”
明光紧紧地抱住了碧桃,一阵阵的悸动反映在他的一切感官之上,五阴炽盛,烧得他五脏皆焚,理智全无。
他被子里勾住碧桃腰身,抱着她转身,将头埋入她的颈项,发丝与她的长发结发一般纠缠。
他恍然自己沉入熔岩,淹没与丰沛热烈的情爱之中。
世间日落月升,阴阳两极,昼夜交替,正如此刻的他们。
自然而然,天作之合,仿佛从出生起就是为了彼此而存在。
碧桃拥着明光,与他调换位置,亲吻他的下颌,断断续续地问:“那我说你是我的……傀儡,你也愿意……吗?”
明光闻言痴迷的眉目有刹那间的清明。
他居高临下,腰身犹如狩猎的豹子,冲击捕猎之时的姿态简直能撕裂一切般悍猛无敌。
他压眼的长眉挑了挑,飞入凌乱的鬓发。
隐忍压抑下低磁的嗓音,哼笑起来令人骨酥肉融,面上难得有桀骜恣肆之情显露,毕竟他现在,也是有人溺爱无度的“孩童”。
他对碧桃说:“小桃枝,你要我做傀儡,那你也要是我的傀儡才行。”
这一晚上终究是没能好好地睡成。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的灵舟集合在落凡城之外,遮天蔽日的灵舟悬于半空,气势凛然。
灵舟之上阵法流动,灵光冲天,旌旗摇曳,风云变色。
碧桃一声令下,灵舟群起流光激射,舟身阵法符纹犹如飞鹤羽翅,振空冲天。
主灵舟之上,碧桃站在舟头,看了一会儿队伍云海翻浪。
等到众人激动的劲儿过去,不再下意识朝着她这边看的时候,碧桃就打了个哈欠瘫软在甲板上。
不远处,明光挽着宽大的法袍,生了灵火,在给碧桃烤猪蹄。
占魁看着明光低垂着温润无度的眉眼,心想明光现在都这么温柔贤惠了吗?
而碧桃身边,和她一样瘫软的占魁,滚到碧桃的旁边,两个人没说话,近距离对视着。
看上去都要亲一起了。
实则是有些话当着银汉罟并不好说。
她们在用眼神意会交流。
碧桃微微眯眼——传承发现问题了吗?
占魁眼珠子叽里咕噜转——没有啊,我已经自我检查了好多次了。
碧桃眉头皱起来——没有问题你最近来找我,怎么我一说没空你就走了?
按照占魁的性格,她可从来不管碧桃有没有空。
占魁闻言眨了眨眼睛。
这次她没用眼睛,毕竟眼睛也交流不了太复杂的信息。
占魁凑近碧桃,贴着她耳边,说:“桃桃,我可能有了像玄甲一样惊天动地的爱情了!”
碧桃:“嗯?”
“广寒最近很黏人。”占魁说,“还管我。”
“不允许我看别的男人,每天严防死守,夜里也非要折腾得我没了力气才肯停下,说什么这样我吃饱了,没有力气下床,就不会再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碧桃:……这话怎么听着莫名有点耳熟?
占魁继续说:“昨天晚上你不是派他掐算方位,排舟布阵吗?”
“他天亮前明明都可以不用回来了,还非要赶回来接我,把我嘴唇都啃肿了,说一夜不见,就想我想得心肝儿疼……”
“好烦。”
她嘴里说着“好烦”,实则美的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
碧桃未曾想她猝不及防,被占魁炫耀了一脸。
原来不是占魁态度异常,顾忌起了碧桃有没有空。
而是占魁本身没有空。
她每天都忙着和广寒黏在一起,根本没工夫搭理碧桃。
广寒和占魁两个人本身就是两个骚东西,如今真的处出了些感情,碧桃都无法想象这两人之间能骚到什么地步。
果然占魁很快趴着碧桃耳边说:“他还答应我,等到归天,愿意和我的原形试一试呢。”
占魁瘫成大字,在甲板上铺着的竹席上面扭,说道:“居然连这种事情都会答应,我早就跟你说了吧他爱我爱的要死。”
碧桃:“……”原形吗?
明光……明光的好像不行哎。
金乌的原形,她还没开始搞,她就被炙烤得化为焦炭了吧?
半化形呢?
话说鸟族的那什么,形态很多种,其中最离谱的是螺旋的。
小姐妹在一起说话,实在容易没有底线,占魁一句“原形”,碧桃一下子思想就飞到了九天之外。
占魁正要再说点广寒多么黏人,多么霸道爱吃醋的事情,突然头顶上笼罩下来一片阴影。
她睁开眼一看,带着黏腻笑容的表情一僵。
明光逆着天光,居高临下看她这副没型没款四肢大开的样子,眉心微蹙。
明光虽然不干预小桃枝和占魁来往,但不喜她做这浪荡松散之态,把小桃枝都带偏了。
占魁被明光看得浑身一凛,心想刚才觉得他温柔一定是天大的错觉!
明光分明有天颜绝色,却实在霜魂雪魄,令人望之如坠寒潭,对战的时候往那里一杵,仅凭容颜可慑退敌军三百里!
占魁原地滚了两周半,蹲坐起来,而后起身就走,边走边说:“那什么,桃子我去尿个尿哈……”
“哎?”碧桃躺在地上,扭头看去。
明光却已经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了。
“猪蹄好了,来吃吧。”
“今天是冰梅子酒,不烈,但是很爽口。”
碧桃起身,看着明光,眯缝着眼睛,小声凑到他耳边问:“你原形能和人交媾吗?”
明光拉着她正迈步走着,闻言脚底拌蒜,踉跄了一下,连续迈了两大步才稳住,差点跪到甲板上!
第155章 四千余年
灵舟离开落凡城两天以来, 他们在路上碰到过数次其他谪仙组织的灵舟和队伍。
但是诚如碧桃预料,那些人在看到他们庞大的阵仗和规模之后, 不仅生怕和他们起冲突被“吞没”绕着他们走,甚至害怕他们偷袭,会主动送上一些“贡品”。
贡品大多是法器和仙珠,数量不多,但足以填补上他们这一路的损耗。
七月二十九,他们在一处距离九霄宫只剩下一天路程的小镇子旁的山林之中落脚,不打算再继续前行。
如今距离飞升大典只剩下最后的三天, 九霄宫那边先行入住的谪仙组织一定非常多。
碧桃他们才杀了曜日这个和九霄宫常年合作的仙主,现如今和九霄宫那边还未正式接触,送去探寻那个徐星神态度的书信, 也还没有收到回信, 不宜贸然出现在九霄宫的地界。
碧桃令众人落地扎营,先在此地休整, 派人打听一下九霄宫那边的谪仙组织和势力, 再在八月初二飞升大典的当天, 去往九霄宫,正式以新任谪仙盟盟主的身份露面。
手下们在山中扎营, 碧桃等人到村镇里面,分头采买吃用。
街道上尽是一些年轻人。
这一路走来他们路过的城镇无数, 到如今碧桃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星界的凡人, 除了落凡城之外寿数都只有四十上下。
过了四十都算是长寿。
在战乱年间,星晷错乱的星界,妖魔横行的星界,这样的凡人寿数倒也不算突兀。
可此间星界除了他们这些谪仙是“异端”之外, 人间连个随处游荡的恶鬼都没有。
他们一路上经历过的所有城镇,俱是穰穰满家,百姓安居乐业,草木茂盛,到处欣欣向荣。
碧桃和她带着的人,买好了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路上正带着自己孩子行走的女子,突然倒地。
那小孩子的哭声,短暂地打破了整片街道的祥和宁静。
“吕家嫂子!”有路人朝着那个女子围拢过去,有些摊贩也暂时停止售卖物品,凑过去查看状况。
碧桃他们脚步未曾停顿,她以为这个女子会被送往城镇之中的医药堂。
但是很快,这些人纷纷散开。
只剩下一个壮实的汉子,扛起女子,习以为常对在身边哇哇大哭的孩童说:“别哭了,你娘不是病了,她只是要死了。”
“快跑去告诉你爹,让他赶紧去张良的铺子里面,订一套寿衣和棺材去。”
壮汉扛着好好在路上走着突然奄奄一息的女子,朝着身上掂了掂,抹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汗水说:“天儿热,得早点下葬要不然人就臭了……”
一众摊主各回各位,没有一人神情露出什么悲伤和唏嘘的样子。
到了年岁后死亡,对这些人来说似乎是比生病还要习以为常的事情。
碧桃站定在街角,看着那个女子被扛着走了几步,手里抓着给孩子买的麦芽糖,顺着那汉子的后背衣服上面翻滚了两圈,掉在了地上。
而她垂落的手指之上没有任何的皱纹,她的生命却已经要戛然而止。
先前她拿着这麦芽糖逗自己的小孩,只给他舔了两口。
现如今那还完整的,缠在一根木棍上的麦芽糖,滚落在地,沾满了泥土。
像女子一样,明明还完好着,却只能归于尘土。
碧桃这些天看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如今见了,还是难免心中难受。
那哭着跑去找爹爹给娘亲定寿衣的小孩子,看上去也就和当初的太极差不多大……
没了娘亲,谁来疼他?
他娘亲这么年轻就要死了,他爹爹肯定也活不了几年了。
这么小的孩童,就算这城镇民风淳朴,个个良善,他又如何在这茫茫的人间孑然独行?
碧桃朝着那个女子的方向迈了一步。
身边跟随着她的人,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仙主,该回去了。”寄春君的声音温平,却也带着属于她的异化水灵的漠然冰冷。
她看着碧桃说:“一路上我们的丹药快要给凡人分完了,总要留一些,待我们自己人受伤所用。”
“这些凡人尽皆短命,本就是此界寻常,数千年来都是如此。仙主,你再怎么心善,难道还能救得了所有人吗?”
碧桃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管了。
但她听了寄春君这样说,惊讶回头看她:“你是说……这星界之中的生民短寿,是从几千年前就开始了?”
碧桃下界之后,根据遇到的这些谪仙们的自述,他们谈及的过往,推测出此间星界,原本同天界的时间流动的速度是相同的。
也就是说,天界一天,这里也是一天。
这倒也寻常,万界时间流动的速度都是不同的,上清境那一边,还有一些星界比天界时间更快。
护法天师寒商已经是被判罚下来很早的一个,却也只在此界生活数百年。
据他说,九霄宫也是近几百年才盖起来的。
天界选定此间星界为竞赛场之后,为缩短竞赛时间,尽早选出各部将领,统御九天。竞赛的群仙下界后,星汉轮转阴阳晷,会将此间星界的时间流动速度,调整为天上一天人间十年。
碧桃关于此界的推测和猜想,尚且有很多地方想不通。
但是所有的时限,都指向几百年前,几百年前此界的谪仙才开始被“出了问题”的星汉轮转阴阳晷,不断投入罪仙。
要知道九天仙位数十万,这还不算值宿的星宿神,判罚的仙位不知凡几,数百年间累积出这星界的谪仙之境,倒也合情合理。
而谪仙多了,建立了阻隔大阵,大阵掠夺凡人的生机,导致凡人短寿,这才合情合理。
但寄春君竟然说此间星界从数千年前就是如此?
碧桃一问,寄春君也愣了一下。
她曾经要求碧桃不要询问她的过往,一部分是因为她不愿意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寄春君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过往。
她好像忘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却一直生活在人间。
她也曾遭遇戕害,辗转多地,但一直都不老不死。
她在人间的红尘里面打滚了数千年,到如今躯壳依旧年轻貌美,心却已经苍老如桑田沧海,再难掀起什么壮阔的波澜。
她跟着碧桃,只因为想要找回力量,试图找回自己的记忆。
一个没有过往,没有来处的人,就像行尸走肉。
寄春君的仙脉续接非常成功,力量回归之后,她也只显露出了一两分,在此界已经是无所匹敌的存在。
但是她并没有找回自己的记忆。
她自身的强大,带给她的疑惑更甚。
可她即便是什么都不记得,却也记得自己在人间辗转了多少年。
默默地,孤独地,固守过多少岁月。
她本是半个字都不肯对任何人提及自身,但是这一路上,她看着这个碧桃小仙统御这么多仙位,用利益让他们捆绑在一起,却不为掠夺戕害旁人,只为了自保。
看她心有乾坤筹算,却依旧怜惜路过城镇之中野草一般无人问津的百姓。
她甚至一度将队伍里面的丹药分发殆尽,却也只给这些百姓们续接了几年寿命罢了。
落入此界的谪仙,寄春君见过了太多,大多汲汲营营,苟延残喘。
更多连口头上的仁义道德都抛弃,彻底变为此间的蠹虫,但是没有一个能够在自身已经站在“权势巅峰”,能随意掌控他人生死之时,还保有这一份“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襟怀。
碧桃看着寄春君,又问了一句:“你真的已经在此间几千年了吗?”
寄春君望入碧桃美丽多情的桃花眼,最终点了点头。
“是。”
“我有很多事情记不得了。但是我沦落此界,已经整整四千余年。”
她见了这人间兴旺衰败,王朝更迭,山河流转,凡人比蝼蚁还短命,却始终是困囿其中的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的庸人而已。
碧桃得到了确认,内心的震惊犹如山海倾覆的咆哮,欲要破体而出——
四千多年前……那这寄春君,一定是个天界的上古仙位。
如果此间的一切是从四千年前就开始的,那么碧桃之前对此界所有的推算,就全都被推翻了。
没有谁会为了杀一个野仙灵,提前布置四千年。
但是碧桃并没有再往下问什么,寄春君的话有几分真实,还是她也是被派来迷惑碧桃的,都有待确认。
碧桃为了掩饰瞳仁之中的震颤和震惊,飞速低下头,假装看向她不远处卖货的摊位。
寄春君也扭开了头,分明已经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正巧这时,寄春君扭头看向的方向,是他们自己人买东西过来。
有人高声和寄春君打了个呼哨,算作结束采买的暗号。
碧桃在短时间内,压抑住心中的山崩海啸,循声看过去。
明光一只手中提着好几个酒坛子,另一只手中提着油纸包着的卤味,手臂几乎抻平,显然是嫌弃得很。
他望向碧桃,隔着一条街,勾唇笑了。
经年故作肃穆,堆压冰雪的眉目,此刻融化在这人间的十里长街万丈烟火之中,他雪色的仙袍,翩跹而起,勾着他墨色的长发一起被风扬起来——飘逸的仙袍其下,腰上挂着的却不是乘风破云的宝剑,是好几包各色口味的糕点。
保护明光的人,是护法天师精挑细选的,此刻都远远跟着,个个神情惬意自在。
明光身后不远处,占魁和广寒手牵着手,分吃着同一个缠在木棍上的麦芽糖。
喜爱一个人的眼神是无法掩藏的,广寒和占魁对视的时候,眼中的蜜意柔情,比他手指捏着的糖还要甜美。
占魁和他两人尽皆喜好“颜色”,俱是一身鲜红的长袍,宛如两朵并蒂相生的牡丹,惹人注视欣赏。
周遭的摊贩嘈杂叫卖,头顶的阳光温热明亮,一切都像是被描了一层金边儿,温暖无度。
这简直是一副碧桃观之,能渴慕一生的完美画作。
可是碧桃在这无尽美好的一幅画面之中,感觉到了一种令她毛骨悚然的心惊胆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