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怎么哭了?老李你快去看看,别又给魇着了!”妇人推搡着身旁的男人。


    男人迷迷糊糊嘟囔两声,转身又睡了过去。


    “哎!我怎么嫁了这么个只知道打呼的东西!”妇人边骂边爬起身。


    魇着了?


    小阿七竖起耳朵,她知道这是人类说有人做噩梦的意思。


    阿七是一只魇妖,梦魇的魇,妖怪的妖。


    魇妖一族,以各类活物的梦境为食。


    而在万千种梦境中,就数人类的噩梦最对魇妖的口味,是以魇妖们常常闻着噩梦的味儿就寻到做梦人的墙角,吸食那些骇人的梦境。


    待梦境完全被魇妖吃掉,做梦人就会醒来。


    本来魇妖做的是大好事,可事情就坏在魇妖不会说人话,人类也听不懂妖的语言,这中间就闹出了个大误会。


    许多人在噩梦消失醒来后,都看见了魇妖的身影,“聪明”的脑瓜一总结,“魇妖编织了噩梦吓唬人类,破坏人类精神”的说法就流传开来。


    众魇妖表示:我冤枉,但我说不出口……


    阿七听说有大餐,心里又喜又慌。


    前两天她刚破壳,第一眼见到的是阳光,第二眼见到的就是漫漫荒野,别说人的梦了,就连小猫小狗的梦都没得吃。


    初入人世的阿七没有等待,而是自己往一个方向开始行进。


    因为她知道,母亲不会回来了。


    直到第三天夜里,饿得都前胸贴后背的阿七才看到天清镇的城墙。


    她法力尚浅,还没有能力隐身,所以不敢走正门,只能从城墙角落上通小溪的小洞溜进去。


    阿七沿着小溪往上走,刚走近一间小平房,就听见屋中妇人的抱怨声。


    从诞生一直饿到现在的阿七赶紧往发出咿咿呀呀声响的房间的墙根跑去。


    趁着妇人还没赶到,她忙从窗户钻进去,躲到床尾处施法将噩梦具象化为两团黑气,快速啃了两口。


    孩子的哭声逐渐停歇。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妇人举着油灯进来,走向还在抽抽噎噎的小孩。


    阿七看见光亮,忙加快速度使劲啃食手上的梦境。


    妇人放下烛台,借着昏黄的光线看向平躺在床上的孩子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发现他还未醒来。于是妇人将动作放轻,只抬手帮孩子擦去泪痕,又轻柔地拍了两下他的前胸。


    小孩朝里翻了个身,咂巴了两下嘴后又一次沉沉睡去。


    妇人拿起油灯准备离开,走到屋子中央时,却又下意识扫视了一下房间,忽然看见床尾露出一截小小的,毛茸茸的尾巴。


    “魇妖!”


    妇人大喝一声,吓得阿七手一抖,黑色的圆球雾气掉下,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立刻散成几缕黑气,悠悠飘回床上孩子的身体里。


    剩余的噩梦又一次浮现在孩子脑海中,小孩放声大哭,仿佛中邪一般。


    眼看着孩子再次哭泣,妇人更加确信是床角这只魇妖在伤害自己的孩子。


    “啊!”妇人大叫,顺手操起了边上的板凳,猛地朝阿七的方向砸去。


    刚刚吃了两口噩梦的阿七身上有了点气力,于是慌张地四脚并用爬出窗外,却在匆忙间不小心碰到了撑着窗户的木杆。


    木杆掉落,窗户关上,重重夹了一下阿七的尾巴,钻心的疼痛袭上心头,让她浑身雪白的毛发都立了起来。


    但她在蛋里听母亲说过,被人类抓住的话,等待魇妖的就是扒皮抽筋!


    阿七忍着剧痛往小溪的洞口跑,没过一会儿就逃出了城墙。


    她躲到城外的一棵大榕树下,喘着粗气看向自己弯折的尾巴尖,委屈地哭了出来。


    “母亲,您不是说小魇妖没有母亲活不下去,让我不能离开您吗?”她抽泣几口后,小声嘟囔着,“为什么要丢下我?”


    阿七一边哭泣,一边舔舐自己弯折肿起的尾巴。


    幼年魇妖形似三四个月大的小猫,有红色、灰色或白色的毛发,眉间有宝石形状的印记。


    阿七是一只纯白色的魇妖,在夏天极其容易被发现。


    城墙内侧有人点起了火把,嘈杂的喊声和金属器皿的碰撞声响了起来。


    阿七从没见过这个阵仗,心中也恐惧起来。


    她不理解,就算是人类以为魇妖会带来噩梦,也不至于对魇妖如此大动干戈,赶尽杀绝吧!人类好可怕!


    顾不得尾巴的疼痛,阿七再次站起身,咬着牙闷头朝远处奔去。


    幸好小孩的梦境十分离奇可怖,吃的那几口足以让阿七跑好一阵子。


    阿七不敢停下,她想活着,她想长成强大的成年魇妖,去看看母亲所说的那些大好河山,也许母亲也幸运地活了下来,等着跟她团聚。


    斜月西沉,东方既白。


    逐渐放缓脚步的阿七迷迷糊糊之间撞到了一条动物的小腿,趔趄倒地的她微微抬头,看见一只成年梅花鹿惊讶地看着她。


    “天呐!”梅花鹿的眼神由疑惑转为惊喜,“你们快来看啊!这儿来了一只小魇妖。”


    奔跑了一夜的阿七头昏脑胀,视线逐渐模糊,伴随着鹿群发出的“诶诶诶”声,倒在了地上。


    阿七第一次做梦了,梦中,她躺在跟她外形相似,但大了几十个号的母亲怀里,惬意地打着滚,母亲把大大小小的黑色圆球送到她嘴边,她张开小嘴,一口一口吃着大餐。


    过了好久,她终于吃饱了。


    “母亲,我口渴。”阿七撒娇道。


    接着她挣扎着从母亲的怀里下地,可落到半空中时,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


    她醒了!


    “啊!”阿七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深夜。


    所有的梅花鹿瞬间如临大敌,翻身而起,警惕地望向鹿群外侧。


    阿七身边那头最壮硕的梅花鹿首领站起身扫视四周,直到确认安全后,才出声:“周围没有危险,大家继续睡吧。”


    众鹿闻言,才慢悠悠屈膝侧躺下来,又一次进入梦乡。


    梅花鹿首领叼起阿七的后颈脖,将她带到鹿群边缘,然后轻声问道:“小魇妖也会做噩梦吗?”


    夜风吹拂着阿七的毛发,让她清醒过来。


    回忆起自己白天晕了过去,现在却毫发无伤地站在鹿群边上,肚子还吃得鼓鼓的,她立刻明白,鹿妖阿姨是个好妖。


    再想想醒来的那一刻,她忽然明了,自己刚才可能是睡在这只鹿妖的身上,不小心滚下来的。


    阿七摇摇头回答:“我梦见母亲喂我吃的,想起身喝水,不小心从您身上滚了下来。”


    “吵到你们休息,对不起。”她略带抱歉道。


    鹿妖慈爱地笑笑,伸出前蹄抚了抚阿七的头顶:“多亏了你,大家才能安心入睡,才能不被噩梦惊醒,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阿七乖巧地坐在草地上,摸摸自己胀鼓鼓的肚皮,疑问道:“我是吃了你们的噩梦吗?”


    鹿妖笑着点点头。


    阿七有点害羞,她怯怯发问:“我一个妖生活,人类不喜欢我,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们,我保证我不会做坏事!”


    说完,她举起一只爪子做发誓状。


    今早在遇到阿七时,鹿妖就思考了这个问题。


    阿七是魇妖,除了喝水之外,并不会抢占鹿群的食物,带着她并没有什么坏处;而且幼年魇妖十分脆弱,战斗力几乎为零,更不会对鹿群造成威胁。


    正因如此,作为鹿妖首领的她才将这只晕倒的小魇妖驮在身上赶路。


    她叹了一口气之后低头给阿七讲述鹿群现在的情况:“我们现在被狼妖追杀,处境十分危险,现在要前往茯苓山祈求茯苓宗的庇佑。”


    “我们不介意你随队一同前往,可跟着我们,也有危险,你要考虑清楚。”


    仰着头的小阿七提起两只前腿,轻轻嗅闻了一下鹿姨姨的鼻头:“一个妖遇到危险也只有死路一条,我想跟着姨姨。”


    “好。”梅花鹿首领微笑点头,“我叫鹿鱼鱼,你叫我鱼姨就好。我以后背着你行走,免得他们踩到你。小不点儿,你有名字吗?”


    “啊?”阿七歪头疑惑,一只梅花鹿为什么要叫鱼姨?


    不过既然她这样要求了,阿七也只能乖巧地回道:“谢谢鱼姨,我的名字叫阿七。”


    “不行!”另一只壮硕的梅花鹿忽然从暗处出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我们不能带上这个拖油瓶!”这只梅花鹿语气冰冷,甚至带着嫌恶地补充道,“非吾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她是不是狼族派来刺探消息的奸细!”


    阿七刚破壳几天,对世界的认知仅限于在蛋里听母亲讲述,并不懂得那些迂回的辩驳之术,只能急切地解释着:“我是魇妖,我不是狼!”


    “哼!”反对带着她的梅花鹿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还在这儿扮作天真,肯定是来拖累我们前进的。若她导致我们被追上……”


    鹿鱼鱼忽然瞪大了眼睛,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鹿青你不用再说了!带上她是我做的决定,所有后果我负责,我就算独自应战狼群也不会让大家受伤!”


    阿七此时靠着鹿鱼鱼的前蹄,只觉得十分安稳可靠,就像靠着母亲一样。


    就这样,鹿群自此带上了这只捡来的小魇妖一同赶路。


    因为阿七能够吃掉噩梦,所以鹿群能够在短时间的睡眠里补充足够的精力,就连当初嫌她累赘,反对接纳她的鹿青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七天后,阿七随着鹿群来到目的地附近,鹿群里调皮的小鹿激动喊着:“快看啊!那座山周围灵气充沛,形状也和前任首领描述的茯苓山一样!”


    “我们快到了!”


    “我们终于到了!”


    梅花鹿们兴奋地大喊着


    阿七听见他们的欢呼,心中也十分欢喜,嘴角浅浅弯起。


    “阿七啊,之前是我小看了你,我给你道歉。”鹿青走到阿七身边,对着她这小小一只魇妖说。


    阿七把脑袋一偏:“哼!”


    转眼间她就跳到了鹿鱼鱼的背上,她才不要理这个想把她丢掉的坏阿姨!


    *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茯苓宗道长玄清不发一言,冰冷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


    玄清年近千岁,师从首任掌门,在宗门内是资历最深的一位道长,现掌门也敬她三分。


    但她从不收徒,门内弟子只听她号令,并不由她传授技艺。


    为了将她和亲传师父区分开来,门内弟子都称她为“玄清师尊”。


    “又是一群来茯苓宗求庇佑的妖兽,赶走一批又来一批。”玄清身旁的茯苓宗内门弟子抱着宝剑,没好气地抱怨,“我们茯苓宗可不是什么动物园,谁来都要收进宗门;再说了,敌不过弱肉强食,就来求保护,这样的妖兽就该被自然淘汰!”


    另一位内门弟子暗暗观察着玄清师尊的一举一动,她发现,师尊虽然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于是她拉了拉之前说话的同门,小声提醒着:“毓秀师姐,您可别说了。”


    直到鹿群向茯苓山的方向走去,消失在三人的视线外,玄清才微微眨眼,说了一声:“回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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