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之人, 是这世上最契合,最能在五行灵属, 命盘轨迹,乃至阴阳调和之上,都相辅相成的人。
而待命定之人走在一起之后,才是真的“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每一个命中有姻缘之人,其实都有自己的命定之人。
不仅是仙位之间,就连万界苍生亦是如此。
只不过仙位清气荡荡,身在九天, 距离天地的法则星晷命盘更近,因此命定之人的影响会更强。
可是那又如何?
万界芸芸众生之中,能真正得遇自己的命定之人, 真正能同命定之人缔结姻缘, 两姓和合之人有几人?
那司掌天地姻缘的月华真君为何后继无人,为何数万年前就荒废了仙职, 再无人继任?
还不是因为凡人命定之人之间的阻碍, 如峻岭险峰, 连绵不绝,根本无法翻越。
凡人未等红鸾星动, 便已经因为家世,身份、地位、钱财、年岁等等原因, 因凡人眼中的各种“合适”而盲婚哑嫁。
不也照样过一生?
小桃枝是他哥哥东君的命定之人, 那她就绝不会只是一个野仙凝灵。
恐怕她只是还未达到觉醒上古仙血脉的仙阶。
就像之前的锦鲤仙占魁, 迈入了天仙仙阶,才勉强觉醒了烛九阴的血脉。却因为仙力不足,承载不住烛九阴的真正力量,只能先化为幼龙。
明光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悄无声息地径自惊天动地了一番。
他看着小桃枝左侧面颊还微微地红着,想她分明能轻松躲开那民妇的巴掌,却因为她带人逼阵,害那民妇的大儿子被走投无路发疯的谪仙斩断头颅,因为心中愧疚,才生生地挨了那民妇一巴掌。
她总是如此,看似凶威赫赫,剑走偏锋。
却实际上一旦真的关乎苍生,她最是悲天悯人,春风雨露般柔软。
她才是整个九天最恪尽职守,德配天地的仙位。
她第一场竞赛整治邪教是为百姓安宁,第二场以身筑桥是为苍生轮回。
如今在这个不该做得如此狠绝的时刻,又为了这些凡人能顺利归家,冒着得罪本就对她虎视眈眈的古仙一族的风险,将八宫长老连同其爪牙,一夜之间屠杀殆尽。
她生生挖了自己的心脏才做到这些事,却心甘情愿地挨了满含怨恨的凡人一巴掌。
可是那孩子的死,怎么能怪她呢?
她若不对这些长老们出手,莫说是那民妇和她的三个孩子,就连这些生民也绝无获救甚至补齐寿数的可能。
刚才小桃枝还委屈的埋在他怀中不肯抬头,如今见民众都上了灵舟,不再怨恨她,甚至得到了东君进阶的哺育,小桃枝就又喜形于色了。
她笑得双眼熠熠生辉,粉面桃花,令人见之心喜。
明光久久地注视着她,心想,他可以容许小桃枝利用他,控制他,踩着他归天证位,赢得竞赛。
但就算她得证了太仙之位,觉醒了什么上古化身神的血脉,他也绝不会放手。
他已经想出了能将他和小桃枝彻底捆缚在一起,就连执掌姻缘的月华真君亲自复活也不能分割两人的极端手段。
是小桃枝先追逐他,爱慕他,巧取豪夺,生生引他动心动情的。
到时候就算小桃枝不愿意,他也不会容她抵抗。
明光幽晦的视线,心中百转的思潮,都未能被碧桃捕捉。
碧桃正在心中谋算接下来的计划。
东君进阶是意外之喜,这时机简直是天道助她!
进阶之后的东君,为神真境界,同上源神真那个只会东躲西藏脚底抹油,靠一双眼睛窥人隐私行走天下的神真不一样。
东君是一个真正战力卓绝的神真。
一个凡星界里的神真“压阵”,再有银汉罟上诸仙的监视,明着,暗着,两条路都堵死,谁还能轻易害得了明光?
就在众人都看向腾空而起的,载着凡人飞往凡间境的灵舟之时——九霄宫那边一人踏着一叶灵舟,翩然而来。
碧桃和明光等其一众手下,齐齐看向翩然而来的男人。
他身后没有任何的谪仙跟随,只身一人踏舟而来,一身酱紫长袍在风中猎猎似阵旗,所过之处,在九霄宫外侧肆意蔓延的灵火骤然熄灭,烟尘顷刻尽散。
天地之间似乎因为他的出现,都突兀地安宁了下来。
奇怪的是碧桃等人却未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任何或暴虐或温和的灵气。
他在众人警惕的虎视之中,随着灵舟一起落地,只带来一阵迎面的清风。
他通身洒满温暖的晨曦,和众人保持方便彼此进退的合适距离,开口温和对着碧桃的方向道:“在下徐立,忝居九霄宫宫主之位。”
“这几日我一直都在闭关,为结飞升大典之五行化劫阵做准备,今晨出关,方知谪仙盟新任仙主亲临,实在有失远迎。”
“九霄宫内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下榻之所,也备了宴席为远道而来的仙主洗尘,诸位,请。”
碧桃以及碧桃身边的所有人,一个动的都没有。
他们自然都认出了这是徐星神,徐星神这是亲自来请他们去九霄宫了。
放眼整个谪仙境内,还没几个人有这种脸面。
但一夜鏖战,他们沸腾的血液还没有完全冷却,他们运送百姓回到凡间境的船只还能看到影子,那些九霄宫的长老戕害百姓已经是板上钉钉,这九霄宫的宫主又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碧桃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徐星神,又看了看他身后远处,悄无声息在集结着的九霄宫谪仙队伍,片刻后笑道:“徐星神,久仰大名啊。”
“不过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我见过你的神像。”碧桃道,“我可是差点就被你的信徒给抓了,送来做了你的炉鼎呢。”
徐立的眉梢微微一挑,碧桃又道:“不过我要是早知道徐星神如此丰神俊朗,说不定就不用旁人抓,早就像我那冰镜妹妹一样,心驰神往地自己送上门了。”
徐立一时间没说话。
碧桃环视周遭,故意道:“啊……徐星神,你瞧,我们的真正初见,怎么说也该在明堂高殿里面的,不曾想竟是在这种四处狼藉的状况之下。”
“我神往徐星神威名良久,此番带领属下,赶着“飞升大典”的热闹,专门千里迢迢来拜访徐星神。”
“孰料在路上发现九霄宫长老青文戕害凡人,以吸取凡人生机为生,我等虽为判罚下界赎罪的罪仙,却也是九天仙位,怎能对这种恶行坐视不理?”
“本想着只杀一个青文,就去九霄宫同星神会面。怎奈何我发现九霄宫这手下八位长老,宫殿阵法相连,每个人宫殿之中都堆砌着专门吸食凡人的阵法,还养了一群凡人当成小点心。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啊!”
“我料定徐星神日理万机,定然不知道这些长老们的丧心病狂之举。”
“因此我等昨夜,在徐星神闭关专心准备飞升大典的时候,替你清理了一下门户。也免得被昭昭的天道监测到了这些狐假虎威的人仗着徐星神给予他们的权势作孽,再牵累到徐星神的身上,星神说是不是?”
碧桃说:“徐星神,你不会怪我等嫉恶如仇太过,越俎代庖了吧?”
好一副伶牙俐齿。
徐立抽动嘴角,露出个笑,开口道:“自然。我九霄宫有这等为祸苍生藐视天道的长老,是我失责,失察。”
“怎会怪罪仙主?感激仙主仗义出手还来不及。”
“仙主,给我个道谢的机会,请吧?”
碧桃转头,对着自己手下说:“既然徐星神屈尊降贵亲自来请了,咱们也见识见识九霄宫的恢宏雄伟,尝一尝徐星神为我等准备的接风洗尘之宴。”
“寄春君跟着我,寒商带人将灵舟都催动过来,直接停放在九霄宫殿里面,徐星神说了,早就给我们准备好的了地方。”
碧桃拉住明光的手,明光却正看着徐星神沉思。
被碧桃拉回神,明光看向碧桃,碧桃对他道:“心肝儿,这两日委屈你了,都没时间给你找些好吃的补一补剥离仙脉时受损之伤。”
“徐星神宫殿之中,肯定有许多天材地宝,待会儿我便舍了脸要来给你炖了吃。”
徐立仿佛没听到两人说的话,率先踏上小舟。
这小舟先前只能容纳他一人大小,但是在徐星神踏上去之后,小舟骤然变化,像是芥子空间一般,迅速变大,拔高,很快变为能容纳数十人的大灵舟。
灵舟变大变小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碧桃等人眼见着这灵舟变大,却依旧没有感受到徐立身上任何的灵气波动。
此人态度客气的诡异,似乎对他们诛杀九霄宫的长老一事丝毫不介意。
但是他九霄宫宫主之位得来不虚,实力确实深不可测。
连碧桃的神情都凝重了一些,攥着明光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众人踏上灵舟,飞往九霄宫宫殿的方向。
碧桃望着岸立舟头的徐星神,心中揣测着他同东君进阶后谁的法力更强。
东君那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都进阶神真了,可别干不过这个徐星神啊。
碧桃指望着自己“祭天”之后,靠他庇佑明光和她那群手下呢。
东君现在确实中看不中用。
他正在昏死。
浑身滚烫,把客栈的床板都给烧出大窟窿了。
上源神真把洗澡的大水桶拖到了屋子里面,提着东君扔进去,洗澡水没一会儿开始沸腾冒泡。
现在满屋子全是水蒸气,他在满屋子水蒸气之中,拿着个瓢一直朝着东君的脑袋上浇水。
上源神真把长袍的袖口挽起来,被炙烤得汗水淋漓,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个真君,而是个打铁的。
“当”的一声,他把水瓢当成打铁的大锤,抡在东君的头顶上。
个没出息的东西!
他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地教养了那么多年,为了养好东君,所有的老友都让他给得罪遍了。
却把人宠溺成了一个邪肆狂悖的臭脾气小崽子。
结果被个女仙给控制住当狗当驴使唤,被几个凡人叩拜一下,他竟然就长毛儿了。
上源神真实在是气不过啊!
难道平素是他对东君太好了吗?
那碧桃小仙都快把他折磨疯了,结果他竟然长出了天地羽不说,现在开始接受天地规则的传承了!
所以“小孩子”都一样,家里的“饭”变着花样地做都没有用,外面没尝过的“屎”吃一口都是香的是吧!
但是很快,他捞起了半拉瓢,继续朝着东君的脑袋瓜子上浇水,浇得“邦邦”响。
东君沉沦在上古传承的识海幻境之中,他被捆在一处欲要喷发的火山之上。
天地的法则化为道道拘禁他的锁链,捆住他原形的足肢和翅膀。
锁链都是无形的,无论他怎么挣扎,用喙嘴啄,根本弄不断。
天际的云层染遍熔岩的色彩,到处都是滚滚能把人顷刻焚化成灰的热浪。
东君知道自己必须挣脱离开,他对着天际引颈长鸣,他奋力煽动锁链重重的羽翅,却只是将山中的熔岩给煽动得如同沸腾的水一般,咕嘟嘟地冒泡。
徒劳地挣动了太久,东君没有力气了。
他瘫软在地上喘息。
然后他听到了这山中的,属于其他生灵的声音。
那是一群没有化形的小妖,都是各种兽类。
他们交谈着,正朝着东君所在的山走来。
“哎呀,这天气好热哟,简直像是地下埋了个太阳!”
“是啊是啊,我阿娘说,是这山要喷发了,要我们赶紧翻过山,去河的对岸,那里的山下面没有烧着火……”
东君用喙嘴把自己的脑袋撑着,看着一大群叽叽喳喳地说要翻过山,去河对岸生活的小妖。
大大小小,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除了水里游的种类非常齐全。数量非常多。
他们朝着这边走来的时候,地面都在震颤。
很快东君又看到,让地面震颤的根源,是一群体型庞大,膘肥体健的天环牛。
“牛”们也在聊天。
“走吧走吧,这山里都没有草吃,这边虽然偶尔能吃到赤炎草涨点修为,但是三天饿九顿实在是难受!”
“是啊,快点跑吧……我怎么感觉越来越热了?”
确实越来越热了,因为火山之中的熔岩,马上就要喷发出来了。
而这群无知无觉,成群结队的小妖,竟然还在不断地靠近。
东君看着那群生长着巨大环形犄角,体长数丈的天环牛,第一个反应,是将他们设法引过来,投入他身下的熔岩之中。
无法熄灭熔岩,但是至少足够多的血肉,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延缓岩浆喷发的时间。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挣脱了!
东君为金乌一族,他天生就是万兽之皇。
他催动些许灵气命令这些蠢笨的小妖投入火山口,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是目前唯一的自救之法。
他得赶紧挣脱识海的“法则”,他还得回到现实,找碧桃算账,再看一看自己的弟弟究竟怎么样了。
反正这些小妖也都是他识海的幻化之物。
但是就在东君欲要催动灵气吸引那些小妖时,他身下的火山骤然开始震荡,熔岩因为这震荡飞溅而出,仿佛蜜浆一样,顺着大地开始朝下流淌。
而那些蠢笨的小妖们,竟然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东君开口,带上了灵气,催动出的却不是褫夺小妖们神志的鸟鸣,而是人声:“别过来!熔岩就要喷发了!”
“快跑啊!”
东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喊:“快跑啊,往回跑,往山下跑啊——”
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他被自己的声音,被自己本能的反应所震惊。
他行走上清境的万界多年,虽然从无肆意残杀妖魔异兽之举,但是他也从未真正地在意过这些妖魔和异兽。
蠢物。
不过是一群蠢物。
一群生活在灵气丰沛的星界之中侥幸开智,却到死都无法化形的蠢物罢了。
即便是有些化形的,也是拙劣地模仿着人族的样子,实则过的还是茹毛饮血的生活。
东君的目下无尘,体现在皮囊,在行事作风,也在骨血灵魂。
毕竟他有着九天最高贵的血统。
但是此刻,他自己还被捆在火山口,却在要这些能给他做皮肉盾牌的小妖快跑。
他疯了吗?!
被碧桃给使唤傻了吗?
被她那一套苍生为先,济救苍生为仙位职责的说法给犁坏了脑子吗?
上清境和太清境的“生民”是不一样的,这套理论在上清境不适用啊!
天性狡诈凶残的妖魔异兽,怎么能和“人族”比?
那群小妖听到了东君的声音,看到了他被锁链捆在山上,更是看到了熔岩已经流过了他的周遭,乃至他的身上。
有个小妖撕扯着嗓子喊道:“不要再向前了快跑呀!熔岩就要喷发了!”
“不知谁把一只大鸟给捆在火山口,我都闻到烧鸟的香味了!”
“啊啊啊啊——快跑,从河边去对岸。”
“天环牛会游泳,大家上牛背!”
“那大鸟怎么办?是他提醒我们危险的。”
“提醒我们也没用,我们救不了他,快跑,快跑!”
……
东君看着扑啦啦的鸟群越过他飞过天际,看到令大地震颤的天环牛纷纷下水,托着山林中的生灵远去。
没有人来救他。
兽性占据首位的妖魔异兽,不会对一只即将烧糊的“大鸟”有任何的恻隐之心。
东君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他果然不该听那碧桃说的浑话。
大地不断地发出即将崩裂的哀鸣,东君在漫天地的赤红喷涌之前,终于挣脱了锁链。
嘶吼着扑扇着翅膀,冲向天际!
他挣脱了。
他挣脱了天地法则!
他被烧灼的残破羽翼,在空中乘风,凉爽透骨。
他回过头看去——发现那火山喷发的熔岩,大部分都倾向了河里。
那些舍他而去的“禽兽”们,此刻几乎全都在河里。
天环牛会游泳却根本行动不灵活,他们躲不过瀑布一样的熔岩。
普通的河水,也无法顷刻间就将所有的熔岩熄灭。
水与熔岩交混的热度,会把这群“禽兽”活活地烹煮!
这该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他好心为他们提醒,他们却无一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他们该死。
可是随着河水中沸腾起白雾,那些“禽兽”开始哀鸣。
东君想到了他和碧桃他们的最后一战,对上两个长老那时,那一群被当成人肉盾牌,被谪仙肆意砍杀的生民。
他们的叫声,同此刻禽兽们的惊鸣,也没有区别。
当时碧桃怎么做的呢?
她只身涉险,冲入人群划开谪仙与百姓的界限。
她在救了所有的百姓之后,分明能躲开,却为心中愧疚,生受了对她而言,动作慢到可笑的巴掌。
她咀嚼着委屈和泪水,却没有一句怨言,还肯继续救助,护送那些百姓回到凡间境。
最终她换来了苍生的叩拜和崇敬。
东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然长啸一声,飞向了火山。
他催发了金灵成盾,在大面积的熔岩倾泻下来的时候,将熔岩阻隔在了山上。
他落地,化为了人形。
他浑身被熔岩烧灼得皮不附体。血肉鲜红见骨,并且将所有熔岩的热量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看向那些依旧不曾回头,只顾着四散奔逃的“禽兽”。
他抱起了一个来不及跳入天环牛背的,被熔岩烧灼死去的一只……狐狸小妖。
他第一次……抱起了属于自己的苍生。
第一次学会了守护自己的苍生。
幻境在极致的热度和痛苦之中轰然破碎。
东君猛地睁开眼睛,却是泪流满面。
他对上快被水汽给蒸熟,又不敢泄露这些水汽去阵法之外,狼狈到已经打赤膊的上源神真的视线。
东君脸上热泪伴着水汽滑落。
被人推上十个台阶,不如自己栽一个跟头。
东君看着自己的双手,还记得那狐狸小妖,死在他掌心绵软的身躯。
那身躯之中,有一股极其孱弱的力量,曾没入他的手。
为仙者,本就该不遗余力,慈济所有的生灵。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在受这些苍生的供养。
他也明白了,碧桃究竟是用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他。
是她的众生之心。
东君一直都有猜测,他也看过碧桃等人的竞赛,不可能猜不到。
但他一直都不想承认太清境的众生之心,能够操控上清境的真君。
现如今他明白了,众生,指的不是人族,是这世间所有的生灵。
他被众生供养,自然要受众生的操控。
自然要为众生奔忙,为众生而战。
东君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师尊,我明白了何为天地法则。”
他说着,并没有催动灵气,只是将识海之中那个狐狸小妖给他的一丝孱弱力量泄露出来——满屋腾腾的水汽和热度便立即消散无踪。
“哎……好。”
上源神真捋了一把自己湿贴胸前和背后的长发,俊逸绝伦的面容之上,是故作淡然的高深。
但是他此刻袒胸露乳,形象实在是“高深”不起来。
他看着东君红如熔岩的双眼,仿佛看到了几百年前,那个分明受伤了,却装作自己没事的“小孩儿”。
“醒来就好。”他的小孩别管为什么,能长大就好啊。
上源神真默默地把从铁匠那里弄来的,打铁的大锤子,踢到了烧出一个洞的床底下。
用不上了。
东君迅速出了没剩多少水的浴桶,快速换了衣服湿了清洁咒术。
一阵风似的没影了,屋内只余一句:“我去找我弟弟!”
上源神真心说你最好是真的去找你的弟弟。
而不是以你弟弟为借口去找那个碧桃小仙。
碧桃小仙之前确实是东君的命定之人,可如今命盘移转,就连上源神真也看不清她的过往了。
东君因她长出天地羽,因她以身作则,而顿悟为仙本分。
恐怕很难不想争取一下她继续做自己的命定之人吧。
毕竟东君走这么急,还没忘了带着那个被碧桃小仙吃过的仙珠呢。
上源神真掐了一个法诀,将身上的汗水涤荡干净,而后抬手法袍覆体。眨眼间又是那个朗月清风,清雅绝尘的真君。
他摇头感叹东君恐怕又要“情难自禁”,但神情却很兴奋,又有新的热闹可以看了。
而且那明光对碧桃小仙情根深种,不惜以身为筹码送她归天证太仙位,在碧桃小仙身边看似温润无害,心中诸多筹算,惊鸿一瞥,令上源神真都不由心惊。
东君若是和他争……到时候兄弟阋墙,共争一女……啧啧啧。
东君嘴里说着找弟弟,实际上第一个找的还是碧桃。
毕竟弟弟和碧桃在一起。
而且他现在确实迫切地想见一见碧桃。
说不清为什么,他很想把自己的那个识海幻境告诉碧桃。
可是他能想象得出,他要是敢说,碧桃指不定怎么嘲笑他呢。
东君隐匿身形进入九霄宫。
路上正碰到了宫殿长廊上疾步匆匆的小瞎子太极,东君现身,询问太极:“明光和碧桃呢?”
太极手中灵活地转着一把小刀,一脸凝重。
看了东君片刻,说道:“十九层,祥晖大殿。”
东君一到祥晖大殿门口,就听到碧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徐星神,酒足饭饱了,该说的废话也都说完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的人之前找明光要送他飞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飞升在你们的操控之中,这么多年星汉轮转阴阳晷把所有罪仙都投进此界,你们排除异己的事情没少干吧?”
徐立坐在碧桃身侧不远处,看着她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戒备防护之心,她附近的盘子都空了。
碧桃的饭量更是徐立生平所见女子食量之总和。
但凡他能堂而皇之在菜里面下毒,现在已经毒死好几个碧桃了。
但是如今徐立发现,碧桃的嘴上可能自带了毒。
刻毒。
“就不是我说,你们累不累啊,派那么多人,次次针对我,伤到我一根毫毛了吗?倒是直接把我送到了玄仙之位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背后的人偷偷爱我几千上万年了,爱得简直无法自拔。”
碧桃猖狂地笑着,靠在椅背上。
漂亮的桃花眼弯弯,脸蛋因为喝到了烈酒,也红红的,像俩熟透的桃子。
她看着徐星神说:“反正九天诸仙看着呢,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在竞赛……你们在此界干的事情,天界肯定已经着手找相关的仙位开始治罪了,这么多年下界历劫后归天的仙位,总有个名单。”
“星神啊,你不在天界,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个挚友,乃是九天监管男仙的东王公侍者,任九天仙督之位,手段了得。”
“要是你们这次将我顺利送归天,我倒是不吝跟我那挚友,说一说你们想捞的人的好话。”
“毕竟九天仙位,就像凡间的官员们,尸位素餐贪官污吏从来不少,但也不能都杀空了对不对?”
“就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让你放走的我冰镜妹妹的哥哥冰轮,他就是古仙族,第一场竞赛还想害死我呢,我不照样原谅了他?”
“我这人胸襟宽广兼收并蓄,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帝君。”
“要我说你们就是迂腐,时移世易,九天的天,不可能一直都是一方把持着,早该换换了,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啊……星神你说对不对?”
徐立眼角微微抽搐,差点就以为他们的大计被发现了。后背都有点冒汗。
但是看碧桃的嚣张样子,又觉得她纯粹是认为帝君之位,是她这个野仙的囊中之物。
徐立简直想嗤笑。
徐立不止一次看向碧桃身边的明光。
这个他们古仙一族本来最属意的“未来帝君”。
明光一直沉默在碧桃身边坐着。
在她说到“挚友”的时候,抬了一下眼皮。一整晚就是个被人任意摆弄的提线木偶!
徐立深吸一口气,快速转动着手中的扳指。
窗边的一座宫殿,随着徐立转动扳指的动作,明明灭灭。
徐立设想中的碧桃狡诈而聪慧,应当很难应付,谁知道真正面对她,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猖狂无度的小崽子。
他没耐心应付碧桃了。
他这一晚上被碧桃说得脑子嗡嗡直叫,还得附和她的大言不惭。
连“天尊”也没有用徐立这么硬着头皮应对过!
他为什么要揽下和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交涉的任务?
直接杀了不就完了。
反正上了五行化劫阵她就得死。
天要欲其亡必先令其狂。
她说这么多,还不是巴巴地要他送她去死吗?
况且她死后,那个不堪为帝君,被挟制到现在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的明光,紧随她后脚就得一起死。
都得死。
徐立不去接碧桃的话,突然对门口说:“门外的道友,既然来了。不进来吗?”
东君推开殿门,率先对上碧桃的视线。
顷刻间他呼吸微微发滞。
碧桃扫了他一眼,丝毫不意外他出现的样子。
实际上碧桃在心里叫。
——这废物,终于来了!
她嘴皮子都快和徐立磨破了!
她有这工夫不如和明光关起门来“磨嘴皮子”。
碧桃终于从一桌子残羹剩饭旁边起身,扶着桌子,对徐立说:“反正我的目的,你们早就知道了,剖明光仙脉那一天,我就说得很清楚了。”
“我不嫌麻烦,再跟你说一遍,无论你背后是谁,明日飞升大典,我要做被选中归天证位的那个。”
“若我顺利归天,明光被剖下来的仙脉,就能好好地接回去,之后你们是要继续送他这“未来帝君”归天,还是帮他用其他方法归天,我不管。”
“反正这第三场飞升竞赛,我要赢。也算是你们古仙一族屡次派人杀我的补偿吧,此次过后,我和古仙一族的恩怨一笔勾销。”
“大家以后都要在天界做仙位。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唯一的和平共处方式。”
“若我不能顺利归天证位……”
碧桃和徐立东拉西扯一晚上了,从炉鼎饲养和利用,到古仙族被她拉下马数百个仙位死得多惨,死之前怎么叫唤的——此刻终于“穷图匕见”。
碧桃微微笑着,语调突然就沉了下来。
不带一丝猖狂的意味,堪称温和地一语双关道:“那你们恐怕就要换一位帝君尽忠了。”
碧桃一晚上,就这一句是真话。
她不归天,混入背后之人的内部,他们就是要换个帝君尽忠。
“你说什么?!”
碧桃话音落下,徐星神还没表态,东君的声音拔高到几乎撕了尾音。
“你说你把明光的仙脉怎么了?!”
第172章 天道威武。
接下去的场面有些混乱。
但这也正是碧桃要的混乱。
东君靠近了明光之后, 感知到了明光的仙脉真的被挖了,震怒之下, 看着碧桃的眼神却是满含错愕的。
他的神情简直像是一个被妖女糟践了个彻底又被无情抛弃的怨夫。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碧桃真的会这么对他的弟弟。
她不是说爱明光吗?
不是对明光总表现得格外亲近依赖,不是口口声声地叫明光夫君,不是受了委屈都要埋在他的怀中疏解吗?
碧桃怎么会是这种人?
一个恪守为仙本份,愿意涉险解民倒悬,甚至助他长出天地羽,挣脱了天地法则, 明白了何为“苍生”的人,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东君嘴唇都抖了,抬起手指着碧桃。却并不全然都是愤怒……还有一部分是伤心。
是为了他弟弟而伤心, 也是……为他自己识人不清, 与这样一个利欲熏心的人为伍还从中感悟出了什么而耻辱。
“你……你真是疯了。”
“不就是一场破比赛,你为了赢, 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碧桃面不改色, 看着东君道:“哥哥你在说什么?什么破比赛?赢了之后可是有机会做仙帝的。”
“我可不是哥哥那样天生的帝君备选人, 哥哥忘了我是个野仙灵吗?”
“竞赛场上没有第二这句话我已经说腻了。”
碧桃蓄意激怒东君:“我只是想赢,又有什么错?”
“你想赢就可以伤害明光?前两场竞赛你利用他利用得还不够吗?!”
“你真的要将他扒皮抽筋, 做成鼓来给你敲胜利的乐曲你才能满意吗?”
“不对,你已经把他的筋给抽出来了, 将一个仙位的仙脉剥离, 和将他抽了筋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明光, 过来!”
东君越过碧桃,伸手把明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发现明光的行动能力并没有被控制,愣了一下之后, 恨铁不成钢的狠狠瞪了明光一眼。
明光神情麻木,将一个提线木偶表演得入木三分,实则余光一直在注视着徐星神的一举一动,心中自初见到现在,对这个徐星神的疑惑,越加深重。
东君又对碧桃说:“我不会允许你这样继续对待我的弟弟,我不管你竞赛不竞赛,现在就将我弟弟的仙脉接回去,否则——”
东君在周遭环视了片刻,身形一掠,足下移形换步快到不可思议,直接把门口站着的谪仙守卫身上的长剑抽出来,架在了碧桃的脖子上面。
碧桃不闪不避,带着些许笑意看着东君:“哥哥要杀我还需要用武器?”
“不过哥哥速度可真快呀,哥哥功法又精进了,怎么样,我说过的吧‘肉灵芝’是很补的。”
碧桃虽然不知道东君长了的毛叫“天地羽”,也不知道东君自此能够引动太阳真火,已经再没人能靠在星界养一群掠杀鸟族的畜生,就杀死他这真正承载天地法则的“统治者”。
碧桃更不知道她以“胁迫”“利用”,将东君这天生高高在山巅的仙位,拉下凡尘,让他体会到了何为仙位职责,何为真正的“为苍生而战”,也让他这徒有虚名的“统治者”,第一次被苍生叩拜崇敬,凭借苍生之力,生生拔出了他的天地羽,从而破坏了背后之人针对东君筹谋了两千多年的计划。
等同间接救了他一条命。
但碧桃该往自己身上揽的“功劳”是不会落下的。
“我以‘肉灵芝’助哥哥晋升,哥哥是不是也该助我一臂之力?”
东君持剑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肉灵芝”,就是碧桃的心脏。
他想到自己来时满腔难藏的喜悦,甚至想和碧桃分享他的识海幻境。
但是如今……看她这急迫邀功,挟恩图报的混帐样子,只觉得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心脉,令他呼吸不畅。
东君咬紧牙关瞪着碧桃,切齿说:“我确实又精进了,将你废了用不了一息,你若还想进行那个什么破比赛现在就跟我去把明光的……”
“哥哥,明光仙脉我一直让太极好好地保存着呢,这件事情咱们稍后再说。”
碧桃打断东君,忽视脖子上面紧贴着她颈项的长剑,转头看向徐立的方向,偏头说:“哥哥要是想让明光的仙脉成功续接回去,让徐星神把我说的那两个人放了。”
“再答应我明天的飞升大典之上送我归天。”
徐立真的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
碧桃和他东拉西扯,各种刁钻角度攻击他,乃至他背后的人一整夜,他照单全收,却让碧桃的“招式”如同泥牛入海,仿佛雷霆万钧的拳头揍进了棉花,根本不见回馈。
徐立态度良好,说话滴水不漏。
他会迎合碧桃的话题,却完全不会在碧桃挑起的各种尖锐的胁迫之下,做出任何的妥协。
碧桃难得在一个人身上吃一晚上闷亏,现在憋屈得很,不把东君激得发疯东君怎么可能替她出气?
徐立这老狗水泼不进。
那就只能让东君这个“刀枪”入一入他了。
果然古往今来,谈判,还得是有武力震慑,对方才能听得懂人语。
碧桃微微仰着头,笑着对东君道:“哥哥既然看了前两场竞赛就应该了解我,我就是要站在九天的极处,我要是赢不了我宁可死。”
“哥哥把我的脖子割下来或者是把我给废了……你也使唤不动只听我话的小太极。”
“而且太极是怎么飞升的哥哥恐怕不知道,所有刑讯逼供的手段在他身上都没有用。”
“只要我不让他给明光续仙脉,他到死都不会动。”
“要不然你也可以自己尝试给你弟弟续接仙脉……但是你得小心点,如果保存仙脉的阵法碰坏了,仙人的肉烂起来和凡人一样快。”
“碧桃!”
东君气极,骤然暴喝了一声,这一声带上了神真的真正灵压,碧桃双膝一软神魂一颤,差一点就迎面给东君跪下去。
好歹扶住了桌子才没让自己“服软”。
而随着东君的声音荡开的瞬间,桌子上面的杯杯盏盏碗碗碟碟,包括这屋子当中一切易碎的物品顷刻都炸开来。
碧桃在心中叫了一声“好!”
不愧是神真位!
一直看“狗咬狗一嘴毛”的徐立,微微后撤一步躲开了瓷盘炸裂飞溅的菜汤。
但是徐立躲过了菜汤,没能躲得过碧桃“先礼后兵”的“兵”。
东君这把刀朝着徐立“切”过来的时候,徐立看着东君的神情像是在看着一个神智发育不完全的低阶魔物。
他竟然真的被碧桃三言两语“操控”,直接对着他就出手!
东君凛凛压迫碾向徐立:“按照她说的,放人!”
徐立被东君扑面的热浪一冲,手指下意识转动了一下拇指上面的扳指,热浪在他面前顷刻消散。
但很快徐立反应过来他不能抵抗,于是他又……有些延后地向后踉跄了两步。
明光一直就在盯着徐立呢,见状压在长眉之下的眼皮微微跳动。
他攥紧了手指,迅速看向碧桃的方向,碧桃这一次却没有默契地看向明光。
她在看着东君。
而且满眼充斥着满意之情。
徐立站直之后,他终于被迫开口道:“这位道友,有话好好说。”
东君因为过强的法力,从来不屑长碧桃那一副花花肠子。
他一根肠子通后庭,高傲写在脑门上面,对碧桃他无法真的下手,原因复杂的他自己也理顺不清楚,尤其是碧桃手中还攥着明光这颗致命的棋子。
他眼前只能听从。
至于徐立?
东君反正已经违背了不知道多少条随赛规则,这个九霄宫宫主要是不听话,东君顺手就把他杀了泄一泄在碧桃那受的窝囊气!
反正他养了一群戕害苍生的长老蠹虫,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东君持着剑,指着徐立,长眉紧锁不客气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她让你放人你就放人!”
实质的杀意伴随着热浪扑面而来,徐立不敢再拦,这一次是真的被冲得后退数步,才勉强站定。
徐立不可能真的跟东君对上,纵使他能轻易地制止东君,乃至动动手指捏死东君。
但徐立只能忍,只能耐着性子,同他们这几个加在一起不够他一巴掌的小崽子周旋。
碧桃一见徐立那个快气疯了却只能强行吞刀隐忍的神情,就知道赌对了。
但碧桃也是暗暗地心惊,背后之人所图之事乃是掀翻九天金乌统治。她早料到,盘踞此界,统领谪仙的徐星神绝不会是一个等闲之辈。
东君晋升成神真位,也完全不是徐立的对手。
徐立明显是“装一装”才后退那几步的。
幸好九天银汉罟在上,诸仙监视之下,徐立这个老王八蛋不敢暴露真正的实力。
背后之人筹谋了数千年玩了个阳谋,要杀的金乌鸟还没能杀死任何一只,徐立要是敢暴露,死的第一个恐怕就是他自己。
那就没办法了,常年打雁的人被雁啄到眼也不稀奇嘛。
这位徐星神只能先被他要杀的“金乌鸟”抓个满脸开花儿了。
碧桃还在旁边添油加醋:“我说徐星神,你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打得过上清境的神真啊。”
“徐星神,放人吧,且不论那个冰轮你究竟要拿他当什么,我那冰镜妹妹,乃是万界天道坤仪亲自带出来的未来雷帝。”
“那可不是你能受用得了的人。”
碧桃让人打听过了,这个老王八犊子,还真的把冰镜给弄到后院炉鼎那个院子去了。
徐立左支右绌,听到碧桃的风凉话,额角还是没能压抑得住,鼓起了一条细细的小青筋。
果然东君一出手,徐立打不能打,躲,屋子就这么大,该碎的都碎了,终究躲不了。
徐立一个从头发丝到后脚跟都一丝不苟的体面人,东君出了几招后,他倒是在不暴露自己真正实力的情况下没受什么伤。
但他发带被热浪烧断了。
长发一散下来,徐立那表情像是自己的脑袋让人给揪下来了。
再顾不得维持什么八风不动的高深,忍无可忍的开口提高了一些声音,对着门口吩咐自己的手下道:“把冰轮和冰镜放了。”
碧桃立刻一拍手:“哎!这就对了嘛。”
“哥哥,再让他立道心誓,明日飞升大典之上送我归天证位。”
东君把披头散发的徐立逼到门口的位置,到现在只想尽快结束,好带着他的弟弟去续接仙脉。
不自觉地就对碧桃的命令令行禁止,长剑指着徐立说:“发誓。”
徐立站在门口的位置,伸手拢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眼神幽暗如渊。
只不过没人被他“威慑”到。
碧桃继续说:“哥哥,他要是不肯立誓,你就在这九霄宫之内显一下原形法相,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金乌一族,什么才是统治者!”
“再把他的宫殿一把火烧了算了!”
“我虽然在宫殿的院子里面和楼里面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但兴许他的宫殿之下,也有窃夺凡人生机的阵法呢?”
徐立瞳仁都随着碧桃的话不受控制的舒张片刻。
九霄宫地基之下确实有阵法——那才是真正用于传送此间生机去往其他地方的传送阵。
徐立眉目森森地看着碧桃,揣测着她究竟是毁了那些长老的宫殿之后,发现与凡间的大阵所掠生机不符,在这蓄意试探,还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不过碧桃故意吓他的,就算东君真的把宫殿毁了,发现阵法,那也只能打草惊蛇。
到时候徐立见到阴谋暴露,会不惜一切把两只金乌鸟所幸弄死在此间,对他身后之人“将功折罪”。
那就是真的玩大了,碧桃再死八百回也复活不了明光。
因此她立刻又转移话题,逼着徐立立道心事。
“立誓!让她飞升!”东君替碧桃逼徐立。
徐立原本在一开始就能“和和气气”答应碧桃的要求,但是他实在是没能看得起碧桃这个野仙灵。
徐立带着些戏谑的心思看她对自己巧言令色胁肩谄笑,心中不止一次对她所谓的诡诈传说嗤之以鼻。
他未曾将碧桃放在眼中,也未曾接入银汉罟去了解过碧桃的过往,还以为她就眼前“这点本事”。
直到此刻,他形容狼狈地被逼着立天道誓。
徐立呼吸不稳,甚至有些后悔之意。
折腾了这一通下一次众仙集会的时候,天尊不知道会不会怪罪他太过“引人注目”,井海王又不知道要用这件事情怎么嘲笑他。
徐立焦灼转动手上的扳指,立下道心誓言:“明日飞升大典,吾当布五灵化劫之阵,助碧桃玄仙归天证位。天道昭昭,以为明鉴。”
徐立声音落下,碧桃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学东君勾起一边嘴角,满脸恣睢地看着徐立说:“早听话不就得了?浪费了老娘大半夜的时间……”
碧桃年岁在仙位里面浅得如同凡间孩童,她这一句“老娘”,就像小孩对着一个老祖宗自称“老子”。
徐立因这两个字,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怒火攻心,什么叫做奇耻大辱。
正这时候,冰镜和冰轮也已经被徐立的手下给带过来了。
碧桃拉住一直安静站着的明光走向门口,招手叫东君:“走吧哥哥,我们明日再来,这什么狗屁的九霄宫,我呆着不舒服住着肯定晦气……”
“呀,冰镜妹妹,又见面了,姐姐说来接你,这不来接你了……”
碧桃一出门,勾过冰镜的脖子。
冰镜神情惊惶疑惑,她身边的冰轮则是碧桃一出现,眼睛直接就粘在了碧桃的脸上,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他和冰镜已经成为古仙族的弃子,他曾以为,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再也见不到这张脸。
未曾想再见面,竟还是他的“三师姐”来救他。
碧桃呼啦啦地带着一群人出门,直奔在席间就已经交代过自己的手下准备好随时出发的灵舟。
灵舟上,太极手里攥着一把小刀,这小刀是他的。
而且这把小刀,用处不多,它只有在完整地“剖”仙脉的时候,才能用上。
太极有两个刀袋,常年挂在腰上,一个是对“活人”下刀的,一个是对死人下刀的。
上一次用到这把小刀的时候,是对“半死”的明光玄仙下刀,将他体内的仙脉完整地分离出来时用的。
可这把本应该乖乖躺在他腰侧刀袋里的小刀——是刚才在宴席之上碧桃仙姑还给他的。
太极甚至都不知道,碧桃仙姑究竟什么时候把他的小刀给摸走了!
他这些天,都没感觉到刀袋里有什么重量的变化……
太极赶紧解下自己腰上的刀带,展开之后按着这小刀存放的位置去寻找。
仙姑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他……
因为仙姑还给他这把小刀的时候,对他说:“太极,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也没给你准备什么特殊的礼物,而且我明天要飞升顾不上你。”
“这把小刀,是我某次上街的时候,顺手买的,我看你喜欢摆弄小刀,不知道你能不能用上……拿去玩儿吧。”
碧桃看着太极说:“等到你归天正位,我一定让人给你寻这万界最好的铸刀材料,为你打造一整套的刀具刀袋,专门庆祝你晋升仙位。”
太极当时接过这把自己的小刀,当着众人的面对碧桃说了谢谢装成很开心的样子。
实际上明天根本不是他的生辰。
太极完全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他为人一辈子为仙刚开始,就没有过过生辰。
碧桃仙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的生辰?
太极当时稳住心神,吃好了饭,众人一散,他便立即回到船上设下禁制,而后解开刀袋——找到对应的小刀原本的存放位置。
没等他去碰,那小格子里面就滑出了一截细细的东西。
太极拉了一下,那东西骤然飞了出来。
其上还带着碧桃仙姑熟悉的木灵灵气。
——那是一柄簪子。
上面缠着几朵碧桃桃花。
桃花簪子悬浮在太极的面前,转动了三圈,其上附着的灵气就消散得彻底,簪子骤然下落。
太极伸手利落接住。
他低头看,他记得这个簪子。
这个簪子是他在剖开明光玄仙身体,取他仙脉的那一天,碧桃仙姑戴着的。
那时候明光玄仙因为自身的意志力超乎常人,始终没有被丹药麻痹。
碧桃仙姑就在太极的面前摘下了这簪子,说这是明光玄仙送给她的,明光玄仙就是在看这个才不肯闭眼睛。
太极还记得碧桃仙姑当时对他说的话。那是她和明光玄仙之间设立的情爱暗号。
簪子转动一圈,代表我爱你。
簪子转动两圈,代表我很爱你。
簪子转动三圈,代表我只爱你。
当时碧桃仙姑用有一些嘲讽的语气说出这些话,而后随手就将簪子给扔掉了。
太极猛地想起,当时碧桃仙姑在给他打下手,那簪子就看似随意地扔在刀袋上。
后来碧桃仙姑什么时候把他袋子里的小刀换上了簪子太极并不知道。太极分离仙脉很专注,很小心,生怕把明光玄仙的哪一条经脉碰坏了。
就是怕碧桃仙姑不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现在一看——果然!
果然啊!
簪子转了三圈,代表碧桃仙姑无声地在对太极展示着,她还爱明光玄仙,很爱他,只爱他!
太极这些天其实也对碧桃仙姑的做法有些疑惑,这不就解开了,都是假的,是装的!
幸好太极这些天对明光玄仙都恭恭敬敬,即便他失去了仙脉,也没有冒犯他。
还把他的仙脉玩玩好好地保存在阵法之中!
太极笑起来,因为在这一刻,这簪子也像是仙姑给他的一个“暗号”。
一个关于信任的暗号。
一个隔空夸赞的暗号。
太极把“失而复得”的小刀塞回自己的刀袋。
重新系回身上,手中捏着碧桃的那支簪子,转了转,插在自己的头上。
正这时候,有人声靠近。
人还未显形声音先传过来:“碧桃,你给我站住!”
“我已经帮你让那九霄宫的宫主做了承诺放了你这两个朋友,还让他发誓了,你还想怎么样?”
“快点给我弟弟的仙脉续接回来。对,那个小瞎子,那个小瞎子太极呢?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碧桃感觉到耳边嗡嗡嗡嗡,仿佛有一大群蝇虫在环绕。
东君在灵舟前拦住碧桃,手里居然还提着那把剑,在碧桃的命门前挥来挥去的。
明光神情沉郁,今晚小桃枝分明很满意东君发挥的作用,对他的隐忍程度突破了底线。
总是未语先笑,而且开口就是“哥哥”,听在人的耳朵里极其刺耳。
小桃枝都没有叫过他哥哥。
这会儿东君得不到碧桃的回应,气得要把长剑架她颈项上。
她先前说自己不怕死,可是她明天就要飞升了东君不信她不怕死!
果然碧桃的脚步顿住。
但是架起了东君手臂,一折一弹,把长剑抢下来扔远的人——是明光。
正因为动手的是“苦主”明光,东君不是没防备,而是根本没抵抗。
明光现在连灵气都没有,万一他抵抗,长剑反倒伤了他怎么办?
因此东君唯一的“武器”没了。
他分明和明光长得一模一样,但此刻活活把自己眼睛瞪得比明光大了一圈儿——
片刻后,东君痛心疾首地低吼:“碧桃!你是不是给他下药了?!”
“你又把你那颗……你那‘肉灵芝’掏出来给我弟弟吃了是不是?”
东君根本不相信明光在有理智的情况下,被这么折磨,践踏,利用,他还要护着碧桃!
碧桃扶着栏杆上船,闻言转头笑了笑,说道:“没有啊,我就一颗……肉灵芝。”
碧桃说:“不过那天烧给你进补的时候,顺手给他也喂了点。”
“他没了仙脉,凡身可抵抗不住‘肉灵芝’的强大威力,你看他多听话。”
碧桃虎着脸,吓唬东君:“劝你别惹我,要不然我要他去死他都不会有任何的迟疑。”
“你可就这么一个血亲弟弟。”
反正东君都这么说了,碧桃也就顺势给明光这一段时间的“听凭摆布”,找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东君被噎得几乎翻白眼。
果然,果然!
他就说他弟弟也中招了!
他该怎么办?
正巧这时,他看到了从船舱里面跑出来迎接碧桃的太极。
东君登时拉住了欲要跟着碧桃一起上楼梯的明光,用灵气控制住了自己的弟弟。
对上了明光金色黯淡,乃至阴郁难藏的双眼,只觉得碧桃实在是太可恶了他的弟弟竟然被折磨成了这样,明明先前那么温柔可爱的!
东君飞身一掠,来到灵舟之上,直接挟制住了太极。
“碧桃,你若言而无信,我就把他的骨头一寸寸捏碎。虽然你说他不畏惧任何的刑讯逼供,但我化妖魔之骨无数。可以将他,将你,将你所有的手下,都变成只能在地上蠕动的肉虫子。”
这是东君的一个略微残酷的手段。
他经常把那些作孽之后,傲然受死绝不悔改的妖魔给打碎所有骨头,又确保他们不死。
只能毫无尊严地在地上蛄蛹来去。
通常用不上几天,那些妖魔就会痛悔自己所有的过往,祈求东君杀了他们。
东君不想这么残暴的,奈何碧桃太过狡诈无耻。
碧桃露出真实的慌张,回手去捞她的傀儡明光,却捞了个空。
碧桃对着船下的手下喊道:“把明光抓起来!”
然而东君已经在明光身上设下了禁制,没有人动得了明光。
碧桃这一次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她就像是徐星神害怕自己不体面一样。生怕自己和手下们变成“肉虫子”。
被东君胁迫着交出了明光的仙脉,让太极听话,还给他们准备了一艘灵舟。
东君带着自己的弟弟,抢了弟弟的仙脉和太极,催动灵舟眨眼就没了踪影。
碧桃派人追都来不及。
怒火蒸腾地回了船舱。
而后一拍桌子。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仰头牛饮尽去,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来。
畅快。
一切顺利。
待来日一切事了,她定然同明光亲自去上清境,登门好好地对东君道歉道谢。
若此界没有他,碧桃纵使能护住明光的性命,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松。
碧桃又倒一杯茶,思绪翻飞之间,几乎确定,万界天道派东君下来绝不是随赛维持比赛公正那么简单……
还是那句话。
天道威武。
万界天道……威武啊。
第173章 天地法则
碧桃原本今夜送走明光和太极之后, 还要发动一场因为抢夺来的仙珠法器分割不均的“内部叛变”,好顺势让想离开这里的人趁着徐立被剪除了八个长老, 爪牙残缺反应不及的状态下,迅速回到人间境卸掉仙珠混入百姓之中自保。
她已经准备好只身迎敌,单刀赴会。
反正徐立无论怎么谋划都是想害死她这个阻拦他们害明光的绊脚石,碧桃就是“找死”的,还怕自己死得太惨吗。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碧桃推测出万界天道对此间的事情早有谋算之后,内心那种孤立无援,行走在悬崖峭壁上的慌张, 就尽数消散了。
这天地万界,无不在天道意识笼罩之下。
只要万界天道的视线投入了此界,她就绝不会容许下此界竞赛的仙位, 平白无故死在那些狗杂碎的手中。
碧桃心下大定, 正思索明日飞升大典的流程。就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甜美声音。
冰镜隔着船舱的门板问碧桃:“碧桃,你睡了没有?”
“没睡, 进来吧。”
碧桃没有起身, 倒出水壶里面的最后一盏茶。
捏着茶盏在手中慢慢地转, 她已经不渴了,只是下意识地摆弄着茶盏, 看着茶盏里面晃动的水波想事情。
碧桃知道冰镜知恩必报,回过神来, 一定会找机会亲自跟她道谢的。
碧桃捞他们真的是顺手, 如果没有东君这把“好刀”, 碧桃威胁不了那个徐立,也救不了冰镜和冰轮出来。
船舱的门被打开,冰镜先走进来,对着碧桃笑了笑, 碧桃微微挑了一下眉。
冰镜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还跟着冰轮。
之前徐星神的人把冰轮和冰镜带过来,碧桃同他们在走廊上相见,冰轮就一眼都没有朝碧桃的方向看。
冰轮被判罚下界之前,碧桃还见过他,说起来这中间相隔的时间并不长。
冰轮性子急躁骄傲,又非常在意自己的脸面,还对碧桃起过那么一段时间的爱慕心思。
原本很有骨气的自请历劫下界,为替他的罪奔忙失心的妹妹以身作则,结果却沦落到此界,又落到了徐星神的手中,差点成为飞升者的祭品。
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让他妹妹替他奔忙,又让碧桃给救了,按他的性子来说,他会一直躲着碧桃才对。
碧桃越过冰镜,对上了没有躲避她视线的冰轮双眼,有些惊讶。
冰轮皮相一直都是碧桃认可的好,看上去一如当初,松形鹤骨,剑眉星目。
只不过他周身的气质看上去彻底的“沉”了下来。
之前的跳脱和浮躁,仿佛在此界都被剥离掉了,他站在船舱门口的位置,对上碧桃的视线之后微微勾唇点头。
并不拘谨,也不勉强,自然之中甚至透着一点亲近之意。
像水落之后露出的光滑石头,也像暴雨之后碧翠如洗的林木。
碧桃也对他笑了笑,抬手召唤兄妹两个人过来,待两个人坐下之后,又对着船舱外面守着的手下道:“再泡一壶茶来吧。”
冰镜先开口:“碧桃,这一次真的谢谢你……我……”
“‘谢谢’你还没说腻吗?我都已经听腻了。”
碧桃打断她,“我也只是顺手拉你一把,朋友之间不就应当如此?”
碧桃笑着看冰镜:“若他日我落了难,你难道会视而不见吗?”
“自然不会!”
冰镜从前很爱笑的,碧桃始终都记得第一场竞赛下界之前,冰镜站在冰轮的旁边,笑起来娇美灿烂,让人挪不开眼睛。
现在她笑起来总带着一些挥之不去的阴郁,一脸严肃地快速道:“我与哥哥多次蒙受你的救助,日后无论你要我们两个做什么,我们兄妹二人必定竭尽全力,绝不推脱。”
冰镜乃是万界天道带出来的人,就算在天上的时候因为冰轮的事情焦头烂额,来不及细想,后来又如何不明白碧桃会答应放过她的哥哥,是为了拉拢她和哥哥。
冰镜又怎会想不通,此番碧桃救他们兄妹二人,也只是恰好力所能及,顺势而为。
但正是因为这一份“力所能及的顺势而为”,才是对她们这样的只能算竞赛对手的关系来说,最珍贵的情谊了。
因此冰镜犹豫再三,碰到碧桃的时候,还是背弃了古仙族,告知了她一切自己知道的。
如今她的举动,也再一次救了她自己和哥哥。
来日若侥幸还能归天证位,晋升仙阶,她和哥哥无论进入哪一部,都只会是碧桃的人。
即便是她最终要对上是的明光,冰镜和冰轮也绝不会退却倒戈。
冰镜从不对任何人轻易做承诺,纵使她如今为古仙一族的弃子,人微言轻,出口的承诺,亦是磐石不可转。
碧桃心安理得受用两人的感激之情。
手下送来了茶水,她要倒茶,冰轮却先按上茶壶,拎起来给碧桃倒茶。
只是碧桃茶杯是满的,她早就喝饱了。
冰轮无处下手,愣了一下。
总算现了一点碧桃熟悉的呆傻端倪。
碧桃拿起茶盏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茶杯缺了点水,冰轮这才顺利给她续上。
而后红着耳根,给自己妹妹和自己也倒了一杯。
坐下之后,依旧只是微微勾着唇,不说话。
碧桃歪头看他一眼,又看向冰镜:“你哥哥让人给下了哑药了?”
冰镜表情奇怪。
碧桃本来也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逗他们两个玩儿。
你还别说,冰轮闭嘴,不胡乱说话的时候,往那一坐,还真是皎皎神君,风华正盛。
碧桃和冰镜两人的视线都落在冰轮的身上。
冰轮:“……没有。”
碧桃接过话头,又问冰镜:“那徐立老狗,有没有对你设下过什么掠夺生机的法印,或者拘禁炉鼎的姻缘印之类的?”
碧桃的话锋转得太快,冰镜一时没能跟上。
反应过来之后先摇头,说:“我一入九霄宫,你就把九霄宫的几位长老都杀了。”
冰镜还以为碧桃是侧面打探徐星神私下的实力,她是知无不言的,只可惜她还没见到徐星神。
因此冰镜只说:“徐星神始终没有回到过自己的宫殿。新送来的几个炉鼎他都没见过。”
碧桃微微点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冰镜才终于反应过来,碧桃不是在打听徐星神,她没见过徐星神,她哥哥是见过的。但是碧桃没有再追问冰轮。
所以碧桃只是在关心,她有没有在徐星神那里受到委屈。
冰镜顷刻间感觉到了自己的鼻子酸涩非常,熏染得眼睛都开始潮湿。
她为了救哥哥舍身愿意为人当炉鼎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顾不上。
可是事到如今,第一个察觉到她在委屈,在强撑的,不是她自己,是碧桃。
冰镜眼泪的眨眼掉下来。
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冰轮伪装稳重实在是伪装不成了,被自己妹妹眼泪给吓得直接跳起来。
“冰镜,你怎么了?”他问。
碧桃手肘撑在桌子上,挠了挠自己的额角,没劝冰镜“别哭”,只是看着冰轮围着冰镜手足无措的关切,又关切不到重点。
笑了笑,她居然有一些羡慕。
生来就有兄长呵护,是什么滋味?
她没体会过。
明光也没有体会过。
不对,明光现在应该正体会着,不知道他会不会很窝心?
明光并没有觉得东君让他很窝心。
只觉得有些堵心。
他都看出了小桃枝蓄意放他们离开,东君还觉得是碧桃总算猝不及防一回,也因为太极的安危投鼠忌器,才没敢追他们。
灵舟在东君的催动之下,速度快如疾风,朝着落凡城的方向行进。
在脱离了谪仙境的大阵之时,明光看着夜色之中恍若天镜般承天启地的阵法,心头没来由一慌。
小桃枝千辛万苦杀到了九霄宫,明日就是飞升大典,为什么要在这个当口上让东君把他和太极给带出来?
小桃枝既然是以他为筹码,逼迫古仙一族妥协,这时候就不该放任东君把他带走。
况且古仙一族的耳目遍布整个星界,他们已经亲身测试过了,只是离开谪仙境又有什么用呢?
只要他今夜仙脉续接,明日一早,徐星神就可能当场反悔。
就算发了道心誓,无法堂而皇之的违逆,在他的地盘上,他可以有诸多的方式阳奉阴违。
明光脑中纷乱,觉得处处理不清头绪,无法将杂乱的信息串起来。
小桃枝那么聪明,一定是先他一步,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
究竟哪里不对劲?才会在这个时间让东君把他带走。
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给你吃了多少众生之心?你不会还在想她吧?”
东君有些发愁地看着明光。
他几度以灵气探入明光身体,试图冲破碧桃对明光的”控制”。
落凡城距离九霄宫,原本灵舟全速行进,也有两天两夜的路程。
只不过东君操控船只,会更快,大半夜的时间就能到。
船上罩着阵法,劈开狂风,急速行进。
要不是东君没法拉着凡人弟弟和太极踏风疾行,一盏茶就能到呢。
明光同东君并立舟头,乍一看去,宛若高山上的一对并蒂雪莲,凝天地之精灵,才凝化出这么一对儿霜雪堆塑的神君。
但是有一朵“雪莲”不老实。
明光被东君隔一会儿就拉一下手腕,拉得总是被打断思绪,心烦,转头拧眉看向东君。
东君看着明光的双眼,凑很近:“你是不是醒一点了?金乌一族血脉破妄,你清醒一点吧弟弟,你别再被碧桃骗了,她根本就不爱你,你根本玩不过她!”
明光担心小桃枝,又能察觉到自己的哥哥对小桃枝的不同寻常,东君频频提起她,明光仿佛被侵犯了领地的猛禽,本能攻击,嘴比脑子都快:“我玩不过你玩得过?她真玩能玩死你。”
东君:“……”他看着自己“温柔可爱”的弟弟,张口结舌。
东君这个人“记吃不记打”,之前明光故意哄他,东君就只记得明光哄他的样子,完全忘记两人相认之后,明光言辞尖锐跟他吵过架的事。
此刻又被明光“攻击”,表情都震惊的空茫一片。
明光也飞快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根本不知道如何补救。
索性东君误会他被碧桃控制,明光装起了“魂不附体”。
东君推了明光一下肩膀,明光假做要摔地上去,又被东君拉住了。
“回过神”一样看着东君,满眼灿金的纯澈:“哥哥?”
东君关心则乱,被骗得深信不疑,深吸一口气,对明光道:“她竟然还在隔空控制你!”
“卑鄙!”
“仙脉续接就好了,我就是进阶冲破了控制,等你身体之中灵气充沛,她只给你喂了一点点众生之心,你很快就会清醒的。”
明光没吭声,究竟是谁不清醒?
他看着自小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的哥哥。
对他如今这头脑简单,仅凭天赋和武力横冲直撞的模样,没有讽刺,只有羡慕。
只有一个完全不需要去动脑筋的人,才会经年日久,不屑去理会任何的阴谋诡计。
能“一力降十会”,谁又愿意为了达到目的,把自己的肝肠都掏出来打结玩?
明光赶不上的是生来“天资绝伦”的东君,不是一个被宠溺得始终没有长大的“东君”。
上源神真把他养得可真好。
“明光,我们马上到了。”
东君说:“以后我们兄弟谁也不跟碧桃玩,她太狡诈,太烦人了。”
明光轻轻叹息,虽然东君令人牙痒痒,但是他对自己的疼爱和在意也不是假的。
从他们相遇相认开始,东君对他这个血亲总有倾覆不完的情感。
他一定是得到过非常非常多的情感浇灌,才有余力这样对他倾覆,不怀疑,不算计。
明光不会去憎恨“爱和好意”,他只是在这时候越加的思念小桃枝。
他们两个只有彼此。
他们都为了一点点自己想要的东西,疲于奔命。相互依偎的时候,是唯一心安的“休息”。
他们都不知道什么叫作“不用长大”。
落凡城外,灵舟悬停。
东君抓太极来给明光续接仙脉。
东君选的这个地方就是之前碧桃他们和谪仙盟盟主曜日大战的地方。
距离现在已经成为碧桃的谪仙盟不算远,万一有什么“意外”东君完全可以伪装成碧桃的夫君,进城内调用人与仙珠。
倒是一个绝佳的好地方。
只是明光清楚,只要身在此界,即便是他们飞到天边去,也在古仙一族的监视之下。
太极被“拎”过来,一脸的不情愿。
东君威胁他:“你要是不给我弟弟好好地把仙脉接回去,碧桃就算飞升到半路我也会去把她给拽下来。”
东君也学聪明了,威胁太极这种据说任何刑罚都不好用的硬骨头,就只有用他最在意的人或事。
显而易见,碧桃是太极唯一在意的人。
这一招果然很好用,太极开始清理刀具,准备为明光续接仙脉。
而东君见太极这么听话,在他身后忍不住问:“不会那个碧桃也欺骗了你的感情吧?”
“你这么在乎她,你喜欢她?”
太极差点一刀把自己给捅了。
听到这问话的明光,都默默地搓了一把脸。
他算是明白何为“以己度人”了。
太极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东君,神情一言难尽。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解释他对仙姑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他觉得东君根本理解不了。
太极和自己弟弟一样闷不吭声,东君也没再多说什么。
在旁边辅助太极快点行动,等准备好一切,让自己的弟弟躺到床上。
而后自己去外面设阵,警戒,顺便把自己一直藏在船舱里面的师尊给拉出来。
东君堂而皇之地要求上源神真:“师尊,你把你那个万法破妄,覆盖在阵法上,这样就算有一只鸟靠近不怀好意我也能马上知道。”
上源神真不答应。
“你忘了你弟弟在竞赛吗?我又不是随赛仙长,不方便参与……”
“哎呀!师尊!”
东君狠踩了一下自己脚下的船板:“什么随赛不随赛的,我弟弟都被人害成这样了,这星界本就是星汉轮转阴阳晷出了问题才会有这么多谪仙的,五人换一人飞升,我弟弟为人清正,不像那碧桃心狠如狼,肯定不会做的。”
“我都想好了,飞升赛他要是飞升不回去,我就把他带去上清境,这样师尊你就能有两个优秀的徒儿。”
“到时候,那些你的同僚,还不羡慕死你。”
而且东君如果在这里把明光给拐走了,太清境的未来帝君就又没喽。
他父母年纪都大了,已经生不出来其他的金乌了。
他们总不能一对儿子都不要了吧。
到时候还不是要到上清境来找明光和他?
东君从小到大的执念,做梦都想父母来接。
第三场竞赛之前,万界天道来找东君,东君都要高兴疯了。
听到母亲说是要他做随赛仙长,保护那个碧桃的安危,东君别提多失望。
但那么失望,母亲亲自来找他他还是答应了。
现在他的任务即将圆满完成,至于赛后的判罚落仙阶,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在此界不是晋升一境吗?还回去就是了。
上源神真听东君的打算听得眼皮直跳。
他可没有收第二个徒弟的意思,一个已经要了他老命了。
而且上源神真自问真的没有什么能够教给明光。
他方才窥探了一下那明光的思想,他飞升不回去?
那恐怕此界竞赛,没有人能飞升回去。
上源神真最后还是没有经得住东君“磨人”,他但凡能经住,不骄纵东君,也不至于把东君养得“不进反退”。
上源神真把万法破妄,覆盖在了阵法之上。东君心满意足地进去看自己弟弟续接仙脉。
明光接过太极给他的两颗丹药,神色有些幽晦看向太极。
被人胁迫来的还有时间准备丹药呢,演都不演了吗。
太极原本不想拿出来的,但他擦刀的时候,在刀身映照出来自己的头顶,看到了桃花簪子。
想到碧桃仙姑那么喜爱明光玄仙,他还是不叫他太痛苦了。
明光没吃麻痹神志和感官的那一颗,他需要保持清醒,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他得继续想。
明光的心中虽然急切,事到如今,却也压抑着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如今一切皆是小桃枝安排好的,她比自己聪明,就算小桃枝有危险才把他送走,他也得拿回仙脉和灵气,再赶回去助她。
“速度快些,不必顾及我。”明光服下缓解疼痛的丹药,解了衣物,对太极道。
太极当然不会顾及。
他对人体下刀就像屠夫杀猪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他又想到了碧桃仙姑,于是动刀之前,先轻咳了一声。
在明光玄仙看他的时候,他扶住自己头顶的桃花簪子,转动了三圈。
替碧桃仙姑转达了一下,这藏在他刀袋里面的情意。
明光本来都没有正眼看太极,一路上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要不是东君老摸他,他都闭目假寐了。
自然没有看到太极头顶上面的桃花簪子。
如今看清,他骤然眯起狭长的双眼,灿金色的瞳仁,跟随着那簪子的转动舒张。
小桃枝……
明光嘴角不着痕迹微微勾了下,眼中金波荡漾,顺着桃花簪子看下来,看到了太极那张脸的时候,所有震荡的情绪戛然而止。
他抿了抿唇,闭上眼睛。
对太极说:“动手吧。”
太极将用阵法保存的仙脉悬于半空,一刀就切下去,按照明光身上之前的刀口,分毫不差。
东君一进门,正看到这“凶残”的画面。
东君自己受了什么伤,其实都不是很在意,他虽然性情骄纵却不怕疼。反正只要不致命的伤,他灵力强大眨眼之间就会恢复的。
但是这伤在明光身上,东君就本能“嘶”了一声。
看着好疼。
而且东君总觉得,这屋子里的光线太暗了。
小瞎子别再给自己弟弟碰坏了。
于是东君进门,站在明光旁边问太极:“你那只眼睛是瞎了对吧?这个光线能看清吗?”
太极头都没抬:“……是瞎的,看不清就瞎接呗。”
“那怎么行!”
东君瞪他:“你敢瞎接,我就把碧桃……咔!”东君说着用手做刀,在自己的脖子上面比画了一下。
“知道了吗?”
太极不理他,专心下刀。
东君其实是信任太极的,他看他动刀子好多次了。
顿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愿意带你去上清境,现在也算数。”
“跟着碧桃有什么好的,她都不给你治眼睛,就会使唤你。你跟我去上清境,我给你挖一只妖龙睛做眼睛。”
“到时候莫说光线不好,你就是进入幽冥地底,也能目视千里之外……”
太极抬了下头,看向东君,想撵他出去。
东君虽然被碧桃仙姑耍了好多次,但仙姑不是真的厌恶东君,反之很信任他,才会把自己和明光玄仙交给他带走。
仙姑不厌恶的人太极自然也不厌恶。
太极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东君对他的欣赏不作假,之前被他揪头发揍的事情也没记仇,东君挺好的。
东君的好意太极心领了,但他绝不可能离开碧桃仙姑。
明光本来闭着眼,用思绪对抗疼痛,东君一进来,他思绪又断了。
明光睁开眼也看向东君,准备把他撵出去。
明光还没开口,东君率先对着太极说:“反正天快亮了,不如就快点亮。”
东君说着,抬手在半空划了一下,船舱之中顷刻间大亮。
这种亮光比长明灯亮了数百倍,简直就像是船舱的外面升起了一轮太阳。
明光和太极的眼睛同时被刺得眯了一下。
太极抬手挡了下眼睛。
明光却见鬼一样瞪着东君说:“你……做了什么?!”
东君能让长明灯发出强烈的亮光这并不稀奇。
但是屋内的光线并不是长明灯的光线而是自然的太阳光。
并且明光没有感知到任何灵气的流动。
东君是怎么做到的?!
东君被明光吼得一愣,眼见着明光要起身赶紧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他身体都被切开了这个时候起来,岂不是肝肠都要流出来!
“快别动,是调度天地法则而已。就是把其他地方应该有的阳光,提前挪过来。”
东君捏了捏明光的肩膀,安慰他:“你别急,你还没有接受关于这一部分的传承。等你成年了,长出天地羽,就可以操控天地法则了。”
“天地法则……”
明光躺在明亮无比的室内,被东君专门给他挪过来的阳光裹满全身。
但是他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只觉得通身沉入了冰河。
原来是天地法则。
那徐星神能够操控天地法则!
顷刻间,犹如阻滞的江河泥沙掏净,洪水得以肆虐宣泄,恍若白虹横贯长空——明光脑中那所有摸不到头绪的线索,所有想不通的状况,都像是穿在了丝线上的小珠,整整齐齐地罗列排序。
第174章 白日腾天
明光回想当时和小桃枝等人才杀完长老们, 正在护送百姓归凡间境,徐立出现。
那时候众人都只顾着看徐立, 明光却注意到那些东君释放出来烧毁各大长老宫殿的灵火不是任何九霄宫的谪仙动手熄灭,是徐立自九霄宫踏灵舟而出后,灵舟过一处,便熄灭一处。
但徐立那时周身全无灵气波动。
当时众人也只觉得徐立不愧为九霄宫的宫主,果然身有特异。
明光在那时候就觉得奇怪,纵使徐立能力再强,催动灵气也不可能无声无息。
后来徐立同东君动手, 全程未曾催动灵气抵抗,足下躲闪之能,却能和东君移形换步的天赋技能拼个平手。纵使左支右绌看上去狼狈, 却根本是游刃有余。
所有人都道九霄宫的宫主深不可测, 但这世间的仙位尽在明光手中调度,他一个照面就觉得徐立不对劲。
他展现出来的力量同这个星界不符合, 如今才知他竟是一直在调用天地法则。
明光自然是见过高位仙阶调用天地法则的。
在天界, 太仙以上的仙位, 才能调用天地法则。而太仙以上的高位仙阶,除了万界天道坤仪之外, 基本经年坐镇九天各部。
太仙若要下界,除非是星盘连片崩毁, 人间山河破碎, 而行走人间的低位仙阶实在是处理不了, 才会请动太仙以上的仙位下界,补天浴日,救济苍生。
而古往今来的太仙以上仙位,何时出生、归属哪族、所立何心、何时升任太仙, 现任何职、灵属为何、绝技为何,生平功绩尽皆印在明光的脑海里,就连上清境的太真以上明光都如数家珍。
根本就没有徐立这号人。
他甚至设想过徐立的天赋技能乃是运灵无声,也没想过他是个能调用天地法则的高位仙。
这就像是你不会看到一个蚂蚁能搬动比自己大一些的东西,就觉得它其实是一头大象一样。
可一个能调度天地法则的高位仙在一个凡星界之内驻扎数百年没有被发现,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明光闭上眼睛,眼前因为光线充足,一片鲜红。
太极继续动手,明光的思绪翻涌如潮,不断地在推算着徐立的真实身份。根本感知不到疼痛。
徐立不是高位仙,他为什么能调度天地法则?
——除非他真的是一个星宿神。
除了高位仙阶之外,只有星宿神,才能调度自己所辖星界的天地法则。
此界被选为第三场竞赛的星界,无论是哪一个星宿神的辖地,九天诸仙皆在观赛。
没有任何值宿的星宿神敢在一众仙位的监视下擅离职守。这是当众违逆天规。
他们第三场竞赛下界之前,白虎星宿之中有两届遭遇了灭顶之劫,当时他父亲青冥,就是赶去那里,才没有亲自送他们下届竞赛。
明光也怀疑过这个赛场正巧是出了问题的白虎星界,罪仙齐聚,褫夺凡人生机,这已经是此界生民的灭顶之灾了。
但明光很快又否认了徐立可能是白虎星宿神的想法,就算此界为白虎星宿神辖地,白虎星宿神星界出了那么大的问题,现在肯定正在被问罪,又如何能够下到此界来兴风作浪?
除了白虎星宿神之外,还有什么星宿神能在群仙的监视下擅离职守,调动此间的天地法则,而不被星汉轮转阴阳晷监测,示警?
明光回忆徐立行走之间的气度赫赫威严,想他望着小桃枝的眼神暗藏睥睨戏谑,东君没有出现之前,无论小桃枝怎样舌灿莲花,诡计百出,他都不上当,显然深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明光在席间就一直注意着徐立,骤然想到了徐立同东君动手时,大幅度的动作,让那绛紫色的法袍之内,露出一角绣着金龙暗纹的中衣。
明光猛然睁开眼睛——如果是一个玄星界,修者法袍上面有任何的纹绣,都不足为奇。
崇尚龙族力量的人乃至本身有龙族血统的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可这是一个凡星界,在一个凡星界之中,谪仙们活得疲于奔命不如猪狗,这徐星神的内袍却绣着金龙。
难道他是此界的紫微星宿神?!
说不通。
紫微星宿神受星界的苍生供养,子孙世代昌隆,龙气护体更与国祚相连,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却不可能有任何迈入玄门的机会。
紫微星宿神不得修炼成仙——这也是天规之一。
可除了这种可能,根本没有其他的人,能够和金乌一族统御万界的血统一样,在下界随意调用天地法则。
明光原本思绪再度陷入了死胡同,但是他身上刀割不停,疼痛将他的注意力唤回。
他看向太极。
而后那阻滞的思绪顷刻通彻!
紫微星宿神成仙,或许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只需要他换上一副他人的仙脉,岂不是就能一脚踏入玄门?
太极能在此界轻易做到的事情,其他人一样做得到。
自古帝王为寻求长生,寻求王朝世代昌盛的方法,可谓丧心病狂,花样繁多。
第一场竞赛的时候那个被古仙一族引导着酿成悲剧的人间帝王,不就坚信自己按照石碑去做,便能够飞天吗?
他当时真的是痴魔千年前的碑文,痴魔上古的所谓记载,才会误入歧途,一心想要飞升成仙,还是他是真的见到了“紫微星宿神成仙”才会将自己,将江山百姓都压为成仙的筹码?
若徐立真的是此间的紫微星宿神,可以随意地调用天地法则,能够“择人”飞升这件事,就变得轻而易举。
对于星宿神来说,自己所辖之地的天地万物,皆有迹可循,有形可触。
那么徐立无论是隔空熄灭灵火,还是对应东君之时的游刃有余,乃至古仙一族能在他和小桃枝切断银汉罟之后,依旧获知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这样也有太多说不通之处。
明光拧着眉想起小桃枝和他说过,一下界,她先是失去了一阵意识,而后再醒来,就是被一群谪仙抓住,要把她送到徐立的手中做炉鼎。
徐立若为违背天规“助紫微星宿神入玄门”的古仙族做事,那么既然都能控制住小桃枝,为何不直接利用天地法则将她杀死?
天地法则的强横之处,便是“凡此界之灵,不可违逆”。
小桃枝就算是有通天彻地的本领,只要身在此界,必然要受法则所约束。徐立杀她不过弹指之间。
前两场竞赛,古仙一族为杀小桃枝明的暗的手段花样百出,但次次都被聪慧机敏的小桃枝躲过,反而折损了许多恋栈不去,尸位素餐的仙位。
为何到了这一场,明明能轻易杀了她,却容忍小桃枝连杀九霄宫八个长老,耀武扬威地带人入驻九霄宫,还逼到能动用天地法则的徐立,立道心誓言?
除非……他们想杀的人不是小桃枝。
明光想到古仙一族是率先找到他的,同他直接剖露此间被他们掌控一事,还说能送他直接归天。
可明光是下此界竞赛的仙位,他当时只觉得古仙一族是为了挽回他的心,不惜对银汉罟吐露触犯天规,牺牲掉一部分仙位,也要送他归天证位。
明光那时候满心都是害怕古仙一族在此界对小桃枝不利,先入为主的思想,战战兢兢的防备,蒙蔽了他的思路。
也是因为他天生为未来统治者的傲慢,被古仙族拱卫了太久,觉得他们为了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明光还窃喜过终于将他们“钓”出来了。
如今看来是他太狂妄了。
古仙一族恐怕根本不是要挽回什么“君心”,他们是要杀掉他这令他们不满意的“未来帝君”。
那五人献祭仙灵,才得飞升的阵法,一定是有问题的!
小桃枝是从明光同她说了古仙族找上他,还有五人换一人的飞升阵法之后,才态度骤然变化,令太极剥去他的仙脉的。
徐立有天地法则在手,随时能窥知他们的行为,小桃枝不能直接说出那阵法有问题,才剥掉他的仙脉,让他沦为“谪仙不敢碰”的凡人,是为保护他!
明光心脏涌出狂喜,虽然相隔了一段时间才明白此事,但他被这后知后觉的“维护”,冲击得满心蜜浆横流。
但短暂的喜悦过后,明光又冷彻神魂。
还是不通。
既然连紫微星宿神都能迈入玄门,掌控此界,那么无论是杀小桃枝还是他,都不需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弯。
古仙一族如果只是想杀他,无论是想要接回东君,还是像之前蓄意培养云川一样,有了新的帝君备选人,直接让徐立动用天地法则不就行了?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先自爆违逆天规,再牺牲诸多仙位,只为引诱他进入那个阵法飞升?
他们在忌惮。
要杀他——他们需要忌惮银汉罟,忌惮万界天道坤仪,忌惮青冥帝君,还有东君。
金乌一族若是不明不白死在此界,九天一定会掀起一阵追根问底的狂潮。
但是金乌一族的“未来帝君”,要是万众瞩目之下,死在飞升的时候自己没能飞升归天,那么无论是他的拱卫者,还是父亲母亲和哥哥,都是无法追究旁人罪责的。
所以那五行灵属的仙位献祭仙灵换一人飞升的阵法——是为他专门准备的“日月昭昭”的死法。
可明光觉得,这也还是不能解释通一切。
小桃枝既然知道那归天的阵法有问题,从他手中“抢夺”,不让他上当,再设法破坏就行了。
为什么又偏要在飞升大典之上“归天证位”?
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向来诡诈多智,虽然喜欢火中取栗,却绝不至于明知陷阱还要去送死……
太极已经开始缝合明光心脉处的刀口,疼痛细细密密地从心口传来。
明光眼皮陡然狠狠地一跳。
对!送死!
小桃枝不惜挖出众生之心操控东君,分明知道会惹怒徐立,还要将八大长老及其手下屠杀殆尽,现如今又借东君与徐立撕破脸,却还要他立誓送她飞升入阵,连夜激东君把他和太极“掠”走——
种种行为,种种明光想不通她急功近利之处——岂不都是她在“作死”!
她就是要死在阵法之中。
为什么?
为什么!
明光心中大震。
太极立即道:“你不要激动,心脉血都喷出来了,你这样我可不保证你续接好仙脉,实力能恢复彻底啊。”
忍不住疼,还不肯吃麻痹的丹药,真烦人。
明光听了太极的话,勉强抑制自己的情绪。
但实力恢复彻底……
小桃枝蓄意让东君掳走他和太极,就是要让太极给他续接仙脉。
可小桃枝先前挖了他的仙脉,是为了让他变成凡人“自保”。却为什么突然等不及自己入阵之后,就急着把他送走让他恢复实力?
她不怕徐立反悔吗?
不怕。
明光死死咬住嘴唇,他想到小桃枝本身就是要“找死的”。况且徐立被她逼着立了天道誓。
是什么样的状况,才能逼得向来多智近妖的小桃枝无计可施“必须去死”。
不能开口说,所以要以“死”给他展示阵法有异吗?让他明白自己身边危机四伏吗?
仅仅是这样何至于此?
明光催动思绪,将所有的异常都罗列在脑海。
银汉罟上诸仙的监视、古仙一族突然的反叛、入了玄门的紫微星宿神、无所不在的天地法则、突然变了性子一意孤行的小桃枝,因为星汉轮转阴阳晷的异常促成的谪仙境、下界之前恰好遭劫引走仙帝的白虎星界……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明光死死攥着手臂,太极才刚刚缝合的线,因为他过度用力而绷开。
“明光,明光你怎么了?”东君本来在船舱的外间站着,太极把他赶出来了嫌他在那晃来晃去的碍眼。
但是他闻到了血腥味,冲进来就看到自己的弟弟简直成了个血葫芦。
“怎么回事啊!?你仙脉没接好吗?”东君开口就质问太极。
太极阴沉沉地看了一眼东君,也是被明光的不配合给气到了。
碧桃仙姑再怎么爱明光玄仙,太极又不爱。
他手中捏着一把小刀,径直对明光的心口处,不客气说道:“仙脉都已经接好了,现在就差缝合,但是你如果再乱动的话,刚刚接好还没有流动灵气的仙脉就会崩开。明光玄仙,你要是找死,我可以送你一程。”
“你说什么屁话呢!我弟弟只是疼的!”
东君连忙走到明光身边,把太极给扯到一边去,满含警告瞪了太极一眼。
东君催动灵气,探入明光的身体,小心以同出一源的金乌灵气,抚慰明光的伤痛,疗愈过深的伤口,弥合隐隐要崩开的仙脉。
口中还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明光:“没事了没事了,已经结束了就只剩下缝合了。”
明光脱力一样,躺在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怔怔地看着东君。
对啊。
还有东君。
他是母亲亲自去上清境请下来的随赛仙长,却又不是隐匿跟随的那种,而是随心所欲出现在银汉罟上的随赛仙长。
他也是金乌一族,若是古仙族想要换个未来帝君,他会是明光死后可能会被古仙族联合接回太清境的最佳人选。
数百年从未相见的兄弟在此界聚首,会因为什么呢?
因为古仙一族……不,或者说比古仙一族那些更强大的存在,要杀的不是他这个未来帝君,是金乌一族!
因为那些背后的更强大存在,是忌惮银汉罟上的九天诸仙的。
天道意识在上,他们要光明正大地谋窜帝君之位,就要让金乌一族死于“光明”。
所以他们不敢在银汉罟之上数十万诸仙的监视之下,堂而皇之杀死金乌。
他们害怕他们拱卫的“帝君”,得位不正。
明光生生将自己的嘴唇,咬穿了一处。
——有人要颠覆金乌一族的统治。
说不定现在他常年镇守星汉轮转阴阳晷的父亲青冥帝君,就已经因为此界罪仙聚集而他没能及时察觉一事,被上清境带走问责了。
毕竟要杀小金乌,就要先把那个大的眼睛给蒙上,翅膀束缚住。
而要颠覆金乌一族的统治,就绝不可能只谋划了几百年。
他的父亲和母亲已经登临上仙之境,会完全没有察觉吗?
明光看着东君,看着这个他本来都要接受的哥哥,只觉得心寒彻骨。
他的父亲和母亲显然是察觉了。
他们知道此界如何凶险,却依旧让他在无知无觉之下下界竞赛,为的便是……做诱出那些人的饵。
而东君根本不是母亲派下来保护小桃枝的。
母亲派他下来,是为了保护他。怕他性情冲动,过于自负,死在没有银汉罟监视的“阴暗”之处。
毕竟上清境的妖魔异兽星界,随便冒出一个沉睡数万年的上古妖魔都是寻常,想要做一个局杀死一只没有长出天地羽的鸟儿,比太清境可容易多了。
东君果然是父亲和母亲最疼爱的孩子。
“明光!明光!你到底怎么了!”
明光猛地推开了东君,竟然站了起来。
手指戳到东君鼻子上,无数恶言恶语涌到喉间,险些脱口而出。
所以他的小桃枝是发现了这个天大的“阳谋”,知道自己抵抗不过这股针对金乌一族的,伏脉千里的可怕的力量。
她只能利用她唯一能利用的众生之心,打着附着,操控旁人的谋算,要死在祭台才行。
毕竟第二场竞赛的玄门老祖玉俊郎,就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了数次,才爬回了人间,还利用引魂香,控制了整个星界的修界仙长。
明光浑身被血液浸透站在地上,全身很多地方都没缝合,却完全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太极直接气得不管他了。
冷。
太冷了。
被人抛入了寒潭,镇压入了地脉一样冷。
明光那一身血,也像是浸透了那双灿金色的双眼,有水迹自他脸上缓缓地滑落,却被明亮的光线映出了猩红之色——宛如血泪。
到头来,他还是只有小桃枝。
只有他的小桃枝才会为了他不惜死去活来,剜心先操控东君去赌。
他也得不惜一切,救小桃枝才行啊。
“又是碧桃在控制你吗?”东君被明光的样子吓到了,颤声问。
明光收起指着东君的,颤抖的手指。
突然又笑了。
那落日熔金一样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愤怒和伤绝。
他看着东君说:“哥哥,没有,我只是突然清醒了。”
外面太阳也正在此时真正地升起。
真正太阳的光芒从船舱之中透进来,轻易就盖过了天地法则诡异的亮度。
明光没有躲避来给他抹眼泪的东君。
只是用血色密布的眼睛,盯着他说:“哥哥,我要你现在就回到九霄宫。”
他没有说小桃枝有危险,小桃枝怕那些人窥知她的谋算,匹马单枪破釜沉舟,明光怎么能破坏她锥心泣血的谋划?
明光只对东君说:“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碧桃飞升。”
“啊?”东君看着明光,被他眼中爆发出的阴狠给惊得又后退半步。
明光却道:“哥哥,你不是希望我清醒吗?我现在彻底清醒了。”
“碧桃为了攀登九天极处,践踏我,利用我……将我毁成这副可悲的样子,我怎能容她继续踩着我飞升?证太仙之位?”
东君又“啊!”了一声。
喜形于色:“清醒就好清醒就好!”
“哎呀,我们其实不用管那碧桃,她也飞升不了,那徐星神有个屁的本事还点人飞升,而且太仙也没有那么好证……”
明光声色俱厉,打断东君,乃至强行调用才刚刚续接的经脉,吐出不容违逆的判罚之音:“东君,我要你现在就去!阻止她飞升!”
东君被吼得耳朵都疼,倒不至于被明光的声音影响,但他见明光这么激动,连哥哥都不叫了,立刻答应:“我去!我去去去!”
“我直接把她给你抓过来,给你赔礼道歉,行不行?”
“祖宗你赶紧回到床上去吧!”
“太极,太极,”
东君搂过太极,难得没有叫他小瞎子,掏了一把自己怀中:“这是金灵仙灵球,比那些仙珠好使,是我刚刚释放累积的,等一下你把我弟弟仙脉都弄好,就用这个给他引入身体,他会恢复得很快的!”
太极仇视地看着东君,又瞪向明光玄仙,听了这两人要扰碧桃仙姑的飞升路,手中捏着一把刀恨不得把两个人都劈了。
但是很快,东君的话让太极不得不忍辱负重,继续为明光治疗。
“如果我弟弟安然无恙,碧桃虽然不能飞升却也会安然无恙。”
“如果我弟弟有任何差池,你的碧桃仙姑也一定会在相同的地方比他伤重十倍!”
东君肃厉起来,也是很吓人的。
太极投鼠忌器不敢继续挑衅。
只是恶狼一样,凶狠地瞪着明光玄仙。
太极在心中骂——这个狼心狗肺丧尽天良背信弃义的衣冠禽兽!
东君身形一闪便按照明光说的,去阻拦碧桃了。
明光躺下,开始试图运行刚刚归体的仙脉,吸收东君给他准备的仙灵。
随着太极的缝合,结合那些同源的仙灵入体,明光身上的惨状疮痍顿愈白骨生肉。
但因为太过急功近利,他口鼻很快呛出血来。
血喷的足有三尺高。
太极知道他灵气灌注太快,导致内脏撕裂。
但是他默默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该!”
希望那东君半路掉阴沟!
而东君没掉阴沟,他速度极快,不消一盏茶,他就已经抵达了九霄宫外。
只不过他竟然来迟了!
此刻天方将明,九霄宫外,提前许久就已经铸好的飞升台之上,五行化劫阵已经启动了。
五色灵光直冲天际,阵法灵气之浩盛,连抵达高台之下的东君都觉得心颤,周遭浮动之五行灵气浓郁得不可思议。
这九霄宫的宫主,说能够择人飞升,竟然是真的能!
台下,群仙毕集,仰头注视阵中碧桃五色灵光灌顶,霞举飞升之盛状。
碧桃人在阵的中心,正踏在那献祭仙灵的五人身上狂涌而出的五行灵气,白日腾天。
第175章 五行化劫阵
碧桃一直都觉得, 徐立能够择人飞升,五个人就能送一个人归天证位的方法, 或许只是一个当众表演的“障眼法”。
那些真正被选中的仙位,随便假装在半空飞一下,而后被背后之人秘密地通过某种渠道送回天界。
毕竟如今看来,就连星汉轮转阴阳晷出现问题,将罪仙都投入此界,究竟是青冥帝君的疏忽,还是有人联合星界星宿神蒙蔽天听, 都有待商榷。
也唯有这个解释,才能解释为何这么多年罪仙被人扣留筛选,星汉轮转阴阳晷没有示警, 就连最公正严明的天道意识, 都没有击杀过这些依靠阵法飞升的仙位。
背后之人再怎么强大,他们是驯服不了天道意识的。
只要他们偷梁换柱, 浮云蔽日的鬼祟被发现, 天道意识早该降罚。
但是直到站在这五行化劫阵的阵中, 碧桃感觉其磅礴的五行之力,才确定, 这个阵法,是真的能送人飞升的。
碧桃低下头, 结阵的五个谪仙闭目盘膝端坐五行灵属的五方位, 她一个都没见过。
但只要是此界的谪仙, 不可能有如此庞大的五行之力供给阵法。
那徐立定然除了这五个修士,还在阵法之中接入了其他的力量,例如利用大阵从凡间掠夺回来的生机!
只是现如今碧桃身在阵中,没办法佐证这件事。
她能够看到五色灵光, 自阵内五人身上被阵法引出,投入她的身体。
也能看到自己的身体之中的污浊,罪孽、因果反噬,都化为具象的黑浊之物,自阵法分别传送到五个人的身上。
因为这五个人,五种灵属,在供给碧桃五灵圆满,又自她的身上抽取罪业和污浊,这阵法就像是涤洗神魂的“水池”。
所有进入其中的人,都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天道慈悲,罪仙判罚下界,本就是留有一线生机,只要仙位洗心革面,偿还孽果,重新变得澄心涤虑,自然得以归天证位。
五行化劫阵就是彻底取代仙位“偿赎罪孽,大彻大悟”的过程,把仙位洗得空明澄澈,无垢无尘,无因果牵累,无孽罪缠身,那么白日飞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碧桃推测,这也是为何天道意识,始终未曾降罚的原因。
碧桃看着那些从自己的身体之中被拔出的黑红晦祟罪孽之气,神情难掩惊讶。
她行事虽然偏激,却向来有尺度有谋算。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罪孽深重”。
不过碧桃很快想清楚,这些“晦祟罪孽”何来。
谪仙境和凡间境的那承天启地的阵法,时时刻刻都在掠夺着凡人的生机,反哺着不该出现在此界的谪仙们。
那么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他们都在掠夺凡人的生机,就算碧桃带人把整个谪仙境的谪仙都杀了,也抵消不了她呼吸之间,占取的凡人生机。
他们这一场下界竞赛的仙位,比拼的乃是百年内飞升。
而在星汉轮转阴阳晷将他们投入此界的那一刻,他们就因为吸取凡人的生机再没有飞升的可能。
除非答应和背后之人狼狈为奸,迈入这五行化劫阵,他们才能安安稳稳地归天证位。
真是……歹毒无比
碧桃人已经腾升到了半空,心中却莫名慌乱。
怪不得徐立一大早上派人来找她参加飞升大典,没有看到明光,却连问都没问一句。
那时候碧桃还以为徐立是知道了东君将明光带走了,暂时没有办法。
如今看来,他们根本不急着追杀“金乌鸟”,因为落入此界的所有仙位,都是被斩断了翅膀的鸟儿。
只要活着便是因果缠身,想要飞天,只能由他们插上一双翅膀。
而断翅的金乌就是走地鸡,有什么好追?等着他送上门就行了。
他们笃定明光逃不掉,才不理会碧桃那些“可笑”的计谋。
碧桃一时间心中激愤,恨不得现在就化为飞灰,飞散在徐立的脸上,再从他的五识侵入他的意识,将他这个老王八蛋变成提线木偶!
但是她还得等,等这阵法“自己出问题”。
她笃定背后之人不会允许她飞升证太仙之位,那无异于给他们自己制造一个“劲敌”。
他们定然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她。
碧桃得在这个阵法出问题的时候,无力抵抗,才能顺理成章地死于“飞升不成”。
她得演好最后这一场戏,不能表现得急于求死,以免引起背后那群狗杂碎的怀疑。
碧桃闭着眼睛,抬起双手,感受着身体之中的因果罪孽,被涤荡一空的轻灵。
感受着自旁人的身体之中抽出精纯仙灵,毫不吝啬地凝聚在阵法之中,任她取用的奢侈。
同时分出了一缕神识,附着在五行化劫阵之上,随时窥伺着那徐立老王八下一步的计划。
然后碧桃没能先等到徐立动手,却等来了……东君!
东君突然出现,越众而出,直接开始攻击五行化劫阵。
他一挥手,就将徐立手下派来阻拦的谪仙都挥开,而后隔着阵法同碧桃对视。
他勾起了一个邪肆的笑:“碧桃!你害我弟弟那么惨,还想轻轻松松地归天?!”
“你、给、我!下!来!”
东君说着,金灵在他手中化为一把无坚不摧的钢刃,径直劈在了阵法之上——
但是这五行化劫阵,却是坚不可摧,东君那么刚猛的一剑,碧桃竟然只觉得阵法有些微的颤动,根本没有被损坏一丝一毫!
但隔着阵法,碧桃眼中慌乱,神色惶恐,都不再是伪装。
碧桃心急如焚,东君怎么会这个时候在这里?!
明光呢?明光怎么样了?
她把明光和太极交给东君带走,就是想让东君保护他们,东君怎么能擅自离开他们两个!
东君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而这时候,碧桃的手下,也都反应过来了,一拥而上,好歹在飞升台前拦住了东君。
东君撼天动地的第二刀劈下来的时候,寄春君的坚冰盾撑开,“咔咔咔咔——”地覆盖在碧桃的阵法之上。
坚冰同金灵相撞,层层碎裂,但是寄春君堪称优雅地站在阵前,手中飞速变换着结印的方式,灵气不断弥合坚冰盾碎裂之处,竟然能跟神真东君对抗个旗鼓相当!
碧桃都震惊了,寄春君这么厉害吗?那她跟着自己的这一段时间,实力没能发挥出百之一二?
东君的神情更是惊愕。
他……没留手啊,他急着把碧桃给拉下来,带去给他弟弟赔罪呢!
虽然东君知道寄春君会坚冰盾,但他一直都视这寄春君为野仙,所有跟碧桃混在一起的在东君的眼里都是野仙。
这哪里跑来的随便一个野仙,竟然能抗住他的剑招!
不远处高台之上置身事外,纯看热闹的徐立,看着寄春君,却眉心拧了拧。
没想到这被抽了一条仙脉,连记忆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寄春君,投入此界后,随便接了一条仙脉竟然这么厉害。
坏事。
东君好歹对一起战斗过的碧桃的手下有所留情,没有直接把人都轰飞震伤。
占魁功法不行,但是嗓门因为拿了玄门老祖玉俊郎的声音,好得很,对着骤然出现的东君就开骂:“你是吃了疯狗肉吗!”
“我告诉你,你要是害碧桃归不了天,明光能把你剁成肉馅喂狗!”
“明光?明光只是被碧桃这个……妖女迷惑,”东君道。“现在他已经彻底清醒了!”
东君手中长剑再度凝化成形,朝着碧桃劈砍而去——
一下不行就两下,两下不行就三下。
东君已经看出那个寄春君显然是在强撑,护法天师寒商和一众人悄悄结阵,为她持续输送灵气,她才能维持坚冰盾。
那盾已经裂痕重重,根本挡不住他几剑。
但是就在东君欲要动手时,一直围观的徐立开口说话了。
“这位道友,纵使你有通天的本领,这五行化劫阵,是按照天罡群星的排布而设,又有五行灵属之人献祭自身仙灵而成,阵中自成一片小天地,是没有办法从外面破开的。”
徐立其实想说——你有多大的本事?才刚刚把毛儿长齐,就想在我的星界之中,破开我亲自开启的阵法?
东君才不听“老狗放屁”,用眼角乜了那九霄宫的宫主一眼,他向来奉行的都是横冲直撞,纯拼蛮力和金乌天赋那一套。
东君持剑,再度狠狠地朝着阵法劈上去。
“咔——”
“嗡——”
不出所料,只两剑,坚冰盾就裂开了。
寄春君吐出一口血,面无表情半跪在高台,艳如桃李,凛若冰霜。
她还不忘伸手整理了一下盾破之后,自己被东君凌厉的罡风吹乱的长发。
寄春君本能觉得,她不该这么轻易就败在东君的手下。
她本该……她……寄春君闭了闭眼睛,识海之中有什么东西,如同破碎的坚冰盾一样“咔”的碎了一个裂缝。
寄春君猛然睁眼,捕捉到那一丝丝的来自于自己识海深处的傲然意识——她本该有移星换斗斡旋造化之能!
寄春君没能扛住东君的攻击,她身后的那些为她输送灵气的谪仙,以护法天师寒商为首,也都被这刚猛的金灵震荡冲飞。
周遭围观飞升大典的谪仙势力们,也都不堪忍受东君和过于强横的金灵,朝着外围撤去。
这时候东君又挥动长剑,依旧是砍在五行化劫阵的阵法之上。
碧桃看着东君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大蠢驴。
碧桃悬在阵中,身形随着那五位谪仙的献祭,不断升高,迫不及待地想让东君彻底击破这个阵法,她也可以将计划加快速度。
但是这五行化劫阵,似乎真的是没有办法从外头打破的。
东君灌注全部的灵气劈上一剑,被自己劈上去又反弹回来的力量震下了高台。
而周遭那些谪仙,有些被殃及池鱼,已经离得远远的。
有些则是撑起了守护结界,等待着徐星神出手,把这个搅乱了飞升大典之人给拿下。
徐立没拿下东君。
他在东君下台之后,走到他亲自排布的五行化劫阵旁边。
对着台下观赛的诸仙拱手示意,而后开口,声音不高,却恰好能传遍全场。
“诸位也看到了,一旦这五行化劫阵启动,无论怎样强悍的功法都没有办法打断其中的人归天证位。”
“徐某忝居九霄宫宫主多年,承蒙各位的抬爱,却因治下不严,出了八宫长老联合戕害生民一事。实在愧对苍生,愧为仙位。”
“今日我引咎辞去九霄宫宫主一位,承待诸位推选厚德之人继任。”
“此番就将这五行化劫阵的法门,告知诸位。诸位请看——”
徐立说着,抬手朝着碧桃所在的阵法一挥,阵法之上立刻如同徐立说的那样,显现了天罡群星的星位,那些星位明明灭灭,当真如同九天银河之中的星辰位。
东君再度飞掠高台,盯着那些星辰位看。
徐立:“这每一个天罡星位都需要一颗仙珠,诸位皆为九天仙位,记住这布阵的方位想必不难,再寻五行灵属之人入阵,五人化一人之劫,可完全无视因果反噬,飞升证位。”
徐立的话音落下,犹如冷水落入了滚油之中。
高台之下的议论之声顷刻如沸!
在阵中越来越高的碧桃闻言,更是神色大变。
天罡星有三十六颗,再加上五行灵属的五个,一个人飞升,要用四十一个人的命来换!
怪不得这阵法之中五行灵气如此浩瀚激荡!如涛如怒!
徐立在这个当口公布飞升之法,是想让整个谪仙境的谪仙相互残杀!
骚乱四起仅在一瞬之间,上一秒还相互引为队友的仙位,下一秒就将刀剑捅入了对方的腰腹紫府。
挖珠备用。
就连东君也因为徐立的说法傻眼了片刻。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仙珠给你,别杀我,呃啊!”
“我们可以组队,可以继续组队猎杀其他的仙位,为什么……”
“来人,不想死的跟紧我,我们一起杀出去!”
……
这飞升台,简直眨眼之间就化为了一片相互屠杀之场!
东君反应也算快,不再朝着五行化劫阵攻击,而是去追投下了如此堪可毁天灭地的“巨雷”,欲要遁走的九霄宫宫主徐立。
“你这老贼,给我站住!”
东君背后双翅陡然绽开,扇动翅膀,持剑朝着徐立而去,欲要将他这个口出祸乱惊世之言的九霄宫宫主,劈成两半。
徐立足下踏着一叶灵舟,负手而立,看上去像最开始碧桃等人见到他的那样,翩然而飞,却无论东君怎么追逐他,都追不上!
邪了门了!
随便来一个野仙结盾能挡住他。
随便一个狗屁的九霄宫宫主,他居然追不上!
东君简直觉得整个星界都开始“妖魔”了起来。
他在真的妖魔星界,面对真的妖魔,都没有这么无从下手之感!
“轰!”
“轰!”
“轰!”
他追着徐立的身影,在九霄宫各处疯狂劈杀。
热浪卷起的灵火几乎要将整个宫殿付之一炬,但是他就是追不上这个九霄宫宫主!
而飞升台上台下,也开始了厮杀。
碧桃的手下都拱卫在飞升台上,有些人,抢夺了灵舟上面的仙珠叛变,有些人凑够了灵珠,正在到处抓五行灵属之人,试图启五行化劫阵飞升。
碧桃则已经升到了一个看不清下方争端的高度,天边雷云滚滚而来,裹挟着凛冽的罡风与雷电,她竟是马上就要飞升了!
这怎么可能?
难道她的一切估算都是错的?
那些人根本不在意她归天证太仙位把他们的大计搅黄?
就在雷云之中电闪如长龙一般穿过云层,朝着碧桃俯冲而下之时——
阵法下方,献祭仙灵的五人之一,那个水灵属的谪仙,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灵气被吸取殆尽,生机几近断绝,浑身罪孽缠身,若这不是个凡星界,没有天道意识随时看守,他此刻的样子,就是一个行走在大街上都会被雷劈的堕仙。
有形的黑红孽灵缠绕他的周身,他发现自己竟然身在阵中,正在为旁人的飞升献祭!
他昨晚睡着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是在无知无觉之下被人送入这阵中的!
他甚至是徐立的一个颇为亲近的谪仙手下,到此刻都没怀疑是徐立害他。
他仇视地仰头看了一眼正欲飞升的仙位,而后起身便突破阵法,冲出了被迫献祭的“囚笼”!
这五行化劫之阵,启动之后在阵法之外是无法破除的,但是若阵中献祭之人不情愿,走出阵法,比走出一扇门还要简单。
徐立足踏灵舟,悬浮于被灵火层层烧毁的九霄宫前面。
看着那个他算好醒神时间的水灵属谪仙,走出了阵法,勾唇一笑。
他只告诉了一众谪仙需要三十六颗仙珠,五个五行灵属的人献祭仙灵就能归天证位。
却没有告诉他们,这五个五行灵属的人,必须都是心甘情愿献祭自身仙灵才行。
徐立可以轻易利用天地法则,控制此界任何人的意识,自然能够组成“心甘情愿”献祭的五行化劫阵。
但是存于这世上的谪仙,蝇营狗苟,相互戕害残杀,数百年间每一个人之间都有一些无解的宿仇。
这种情况之下,要五个人舍命且甘愿入阵?
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在那水灵属谪仙走出五行化劫阵的那一刻,原本已然能够触摸到云端,眨眼便要飞升证位的碧桃,骤然犹如一颗流星,自天际滑落——
碧桃在下坠的过程中狼狈地挣扎,惊惶的尖叫。
“啊啊啊啊——”
她先前在阵法之中吸取的仙灵,因为五行阵缺少了一人,而被骤然截断,并且她自身的灵气,也顷刻就被抽干。
果然!
她就说这阵法一定有古怪!她就说这群人不会看着她归天证位的。
这就对了嘛,按剧本演才是好旦角。
碧桃压抑住想要勾唇的冲动,尽职尽责地演好最后一场戏。
碧桃不怕徐立跑了。
她的众生之心,只要有众生所在的地方,便是无所不在的。只要徐立在此界,就会被她找到。
她倒也不用非得死在徐立的身上。
碧桃的尖叫声,让沉浸在攻击徐立之中的东君回神。
不对劲。
他怎么放了这么多的火?
他是为了阻止碧桃飞升的,他在这里干什么呢!
东君远远望了一眼碧桃,正见她自云端坠落,想她应该是飞升不成了。
而且高台上还有很多她的手下在为她而战,想她应该也轻易死不了。
于是东君最后看了一眼他追不上的“九霄宫宫主”,身形顷刻化为金色的雷电,朝着他来时的方向掠去——
这个星界不对劲!
那个九霄宫宫主有古怪!
他得尽快回去保护他的弟弟!
而就在东君离开,碧桃要“不可自救”地摔死在阵法之中时——
一直在台上,之前被东君的强横灵气震昏的占魁醒了。
她看到碧桃正在下坠,听到了碧桃的尖叫声,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广寒,脑中什么都没想,直接张开了双臂,催动她孱弱的灵气,冲向阵法之中,去接碧桃。
而那原本在外面绝对无法攻破的五行化劫阵,竟然就这么被占魁轻易地闯了进去。
她不光及时用灵气托住了碧桃,还恰好站上了水灵属的献祭之位。
碧桃在这一刻的眼睛瞪得比占魁的眼睛还大。
占魁还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兴奋地对碧桃喊:“我接住你了!姐妹!”
原本仙灵被顷刻抽干的碧桃,再度感受到了灵气回归,五行灵属托举着她上升,速度之快,她甚至都来不及去和占魁说句话,使个眼神!
雷云压顶,电蛇狂舞,碧桃所见的天际一片浓重漆黑。
而阵法之外,广寒试图把占魁拉出来,却怎么也穿不透五行化劫阵。
“占魁,占魁你出来!”广寒说,“碧桃这一次飞升不成,我们还可以再结阵,不是有得是仙珠吗!”
占魁站在水灵属的位置之上,碧桃再度飞天时,她就知道,她不能出去了。
她要是现在出去了,碧桃会摔死的。
她从没听过碧桃那么绝望的叫声。
而且占魁心想不就是献祭仙灵吗?
反正她的仙灵也孱弱得要命,和凡人没什么区别,给碧桃又如何,之后再让太极给她安个新的就行了!
“我没事!”占魁隔着阵法对广寒喊。
而后毅然决然盘膝坐在水灵属的阵位之上,由着因果罪孽流遍全身,她要送碧桃归天!
每场竞赛,都是碧桃帮她,这一回她也要帮碧桃一次。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徐立,仰望再度飞到云端的碧桃,拧起了眉,有人去补水灵之位确实在徐立的计划之外。
不过他眸光轻蔑地看向那飞升高台之上,受一群谪仙围攻,自顾不暇的碧桃手下们。
最强的寄春君已经昏死,谪仙们现在都疯了一样到处挖仙珠,看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着承待屠宰的畜生。
他们抵抗不了多久了。
况且补上一个水灵位有什么用?
徐立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
而后火灵属位的谪仙骤然“苏醒”,他醒来直接朝着阵外冲,云端之上的碧桃,再度下坠。
这一次碧桃没喊。
她阴沉沉地越过阵法盯着徐立,恨不得隔空将他碎尸万段。
等到拿到他的身体,碧桃不会太快绞杀他的自我意识,要让他受尽折磨才死!
眼见着就要坠地,这一次占魁也无能为力。她尝试从水灵属的位置上站起来,但是这样碧桃坠落得更快,她只好坐回去。
占魁一辈子从没这么憎恨过自己的修为不足。
她应该听碧桃的话好好修炼的!
而就在碧桃再度“引颈受死”的间不容发之际——
拉着自己的妹妹,已经杀出重围的冰轮,回过头,正看到高台之上,自九天急速坠落的碧桃。
他一双星眸骤然舒张,连呼吸都忘了。
冰轮一直都在注意着碧桃这边的状况,之前她坠落,冰轮和冰镜等人被几个发了疯红了眼的谪仙给缠住了,正在恶战,离碧桃的位置太远了,鞭长莫及,来不及施救。
占魁补入水灵位之后,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此刻他见那五行化劫阵上火灵离位,几乎没有犹豫,将冰镜推向了与他并肩作战颇有默契的云川。
“看好她!我去补火灵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