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已经提前来到了演奏会发生的城市。
这是一座海滨城市,即使在初春还没有到来的时节也并不是特别寒冷。
江若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默默攥紧了冻得有些微微发红的手指。
她随身带了一些现金,但只敢住在一家逼仄的渔家乐,只是因为这家渔家乐不需要她出示证件。
但江若一点都不觉得痛苦,相反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笼罩着她。
“姐姐很快就和我在一起了,永远可以在一起了。”
江若喃喃自语,慢慢勾起了干涩起皮的唇角。
只要再等三天就好了,再等三天她就可以永远和姐姐不分开了。
渔家乐的老板同情地看了看江若:“小姑娘,你姐姐真的在这个市吗?要不你把她的名字给我,说不定我能打听到。”
江若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老板,摇了摇头:“她现在还不在这里。”
善良的渔家乐老板拉开了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摆出一副知心姐姐促膝长谈的样子:“你这样的小姑娘我也不是没见过,是不是赌气离家出走才来到这里的?”
见江若没有回答,她感觉自己猜中了七八分,于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肯定是临走之前告诉你姐姐你往这边来,所以才笃定你姐姐不久之后来这里找你吧。”
明明是和事实背道而驰的猜测,荒谬得近乎可笑,但江若的眼底却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一点点漾开细碎的笑意,连带着眉梢都染上了几分不自觉的温柔。
“那她会来这里找*我吗?”
江若没有回答老板的猜测是否正确,只是顺着老板的话继续问了下去。
“当然啊,你自己都这么笃定,我还从没有看到过离家出走的人能笑得出来的,你是第一个笑得这么开心的人。”
渔家乐的老板有些好奇地看了江若一眼,她始终没有猜出江若离家出走的原因,只能试探性地问道:“是因为和姐姐赌气?”
江若迟疑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这都是小事。”老板随口劝解道:“等你姐姐找过来以后你好好道个歉,毕竟她过来找你也不容易,然后你们再从这里好好玩几天,我们这里好玩的可多了”
渔家乐的老板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可江若的思绪已经慢慢飘散开了。
如果她和姐姐真是因为赌气才离家出走就好了,如果她们之间只是有一点点小矛盾就好了,如果姐姐没有找女朋友如果姐姐的女朋友是自己就好了!
“而且啊,再过两天许炳棋的演奏会也在这里开呢。”老板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她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摆脱了那么恶劣的原生家庭,现在还和女朋友生活中一起。”
江若终于从那些永远不会发生的如果里挣脱出来了。
湿冷的风像带着棱角的刀片,终于刮裂了她早已干涩起皮的嘴唇。江若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角,舌尖立刻触到那股熟悉的、带着腥气的铁锈味,意料之中的疼意混着寒意,从唇瓣一路漫到心口。
“我也听说过她,没想到她现在都有女朋友啦?”
老板有些奇怪地看了面前的女孩儿一眼,倒不是因为江若不知道许炳棋谈了女朋友,而是江若喑哑的语调让她吃惊。
“你应该多喝点水,这个季节还是会比往常干燥一点。”
江若勉强深呼吸几次,直到老板帮她倒的那杯热水冒出的白雾慢慢氤氲到眼角,她才勉强压抑住那股哭意。
“什么时候的事情?已经公开了吗?”
“就在今天啊,已经上了热搜,她的女朋友好像是叫宋观瑾?是一个还在拍戏的演员吧。”
江若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几乎不能听到自己在说什么:“这也太突然了。”
她有些担心老板会继续说下去,会说起宋观瑾和许炳棋如何恩爱,会说起她们如何般配,甚至会讨论起许炳棋的原生家庭,讨论起她自己——江若,一个潜逃的嫌疑犯。
但老板的话题很快又转移到建议江若和她姐姐去看一下海鸥:“冬季会迎来大量迁徙的海鸥,用面包渣喂一下它们其实挺有意思的。”
江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强撑着对老板礼貌性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昨晚又失眠了,我想回去补一会儿觉。”
她提前来到这里的每一天,都会去音乐厅附近走一走,所有的消防逃生通道她都早已了然于胸了。
而且,音乐厅的杂物室堆放了不少保养琴弦的松香块和化纤抹布,她只要想办法把姐姐她们引过去就行了。
不管到底怎样,她都能和姐姐永远在一起了。
江若按了按眼下的青色,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自从许炳棋在网上公开了恋情,猫咪嘴角的弧度就没有变过。
宋观瑾满意地浏览着满屏的“99”,然后开始挨个点赞。
“别再笑了,嘴角都要裂到耳朵边啦。”许炳棋放下被握得微微发烫的手机:“而且谁家的小猫咪会高兴到连续做这么多后空翻?”
“这不是向姐姐证明一下我强大的恢复能力吗?”宋观瑾靠近许炳棋亲了亲姐姐红润的唇:“今天我们可以继续啊。”
许炳棋回想起昨晚躺在床上时宋观瑾的皮肤还带着刚从热水里捞出来的温软,没有了睡衣的阻隔反而真实得有些梦幻。
寂静的夜里只有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呼吸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部位传过来,像温柔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许炳棋记得自己手指的穿过宋观瑾的发丝时被轻轻咬住了手腕。
不是用力的咬,只是用牙齿轻轻蹭了蹭,是小猫试探着地舔舐。许炳棋的呼吸猛地顿住,宋观瑾舌尖微麻的触感顺着手腕一直传递到全身,让她浑身泛起一阵细碎的战栗,许炳棋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却舍不得抽回手。
“宋观瑾。”
许炳棋很小声地叫了宋观瑾一声,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对方轻轻眨了眨眼睛,随后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又被轻轻舔舐了几下。
过了许久宋观瑾才松开了牙齿,转而用鼻尖轻蹭姐姐的手腕内侧,许炳棋手腕内侧的皮肤很薄,她能感觉到脉搏在皮肤下轻轻跳动。
“姐姐,明明是你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做。”
宋观瑾的声音带着刚松开牙齿的微哑,温暖湿润的气息还缠在许炳棋的手腕上。
空调暖气开得很足,许炳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热,她在宋观瑾的注视下开始磕磕绊绊地从床头柜上摸索指套。
许炳棋的回忆到此终止,从这再往后的记忆只会让她心跳更快。那些画面只要稍稍触碰,心跳就会立刻乱了节拍,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湖,荡开的涟漪能震得她指尖发麻,连带着耳尖都泛起熟悉的热意。
“姐姐真的很谦虚啊,那段时间的学习成果都可以用很不错来形容了。”
宋观瑾得寸进尺地凑过来,下巴搁在姐姐的肩窝,呼吸顺着许炳棋的颈侧往下滑:“可惜就是夜晚也太短了。”
许炳棋差点没拿稳手机:“还是要等晚上哦。”
“那好吧。”
猫咪的语气里充满了惋惜,但实际上内心飞扬。人类的三十六计果然还是有用的!
她只是略施小计,姐姐就上钩同意了晚上继续的事情!
心满意足的猫咪又“啪叽”一口亲在了姐姐脸上,唇角还沾着点得逞的笑意。
随后宋观瑾感觉后颈突然被一双修长的手指扣住,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没等她反应过来,唇角也是响亮的“啪叽”一声,还带着许炳棋嘴唇温热的触感。
宋观瑾愣神的瞬间,听见姐姐低低的声音擦过耳畔,带着点被逗弄后的哑意:“礼尚往来。”
第76章
演奏会前夕。
宋观瑾一反常态地没有黏着许炳棋。
许炳棋甚至主动引逗了一下猫咪,但宋观瑾对此毫无反应,甚至按下了许炳棋顺着她的脖颈一直往下探的手。
许炳棋指尖顿住,能感觉到对方掌心不容拒绝的力度,像一盆温水里突然滴进的冷水,让她那刚刚冒出的热意瞬间停滞了。
“你现在不舒服吗?”
许炳棋摸了摸宋观瑾的额头,感觉温度正常后又疑惑地看了一眼行为举止有些异常的小猫咪:“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宋观瑾摇了摇头,她目前并没有感觉身体有任何异常:“没有,我就是不太想这样”
猫咪贴心地想,姐姐明天还要开演奏会呢,今晚还是先适度休息一下比较好。
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朋友,绝不能让姐姐在演奏会前夕应该养精蓄锐的时候过度操劳。
许炳棋微微瞪大了眼睛:“你不太想这样?什么意思?”
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许炳棋仔细看了看身边的宋观瑾,似乎想知道猫咪到底是不是已经被掉包了。
宋观瑾微微垂下眼眸:“我的意思是,我认为我们应该节制一些”
许炳棋怔愣片刻,随后忍不住摸了摸宋观瑾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后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节制一些?”
宋观瑾先是下意识地蹭了蹭许炳棋触摸过来的修长温热的手指,随后才慢慢点了点头。
猫咪点头的这一瞬间许炳棋脑海中百转千回闪过无数种猜测,勉强深吸一口气才逐渐镇定下来,开口时声音还算平稳,只是尾音微微有些发颤:“怎么突然会这么觉得?”
宋观瑾还没回答,许炳棋又有些匆忙地补充道:“是不是只是因为最近频率太高了?”
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许炳棋心想,明明这几天做到最后宋观瑾的表情都很享受
总不能是猫咪已经对此感到厌倦了吧?许炳棋有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也没有说出来。
她抗拒这种可能性,即使理智告诉许炳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感性上许炳棋却忍不住顺着这种可能性继续思考。
“频率一点都不高啊。”宋观瑾及时制止了姐姐这种“现在已经频率很高了”的危险想法:“这种频率怎么能算高呢?”
许炳棋点了点头:“那就是你对这件事已经不感兴趣了。”
宋观瑾发现人类的脑回路还是很发散的,于是她及时制止了姐姐越来越危险的想法:“只是今晚例外啦!”
“我只是担心姐姐今晚太过操劳了。”
宋观瑾眨了眨眼睛,长睫如蝶翼轻颤,眼底盛着点故作无辜的笑意。
许炳棋听完后停顿片刻:“原来是这样啊。”
说完以后她轻舒了一口气,嘴角微微牵起个浅淡的弧度,把散落在额前的碎发理到了耳后。
宋观瑾明显感觉到许炳棋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了许多,就好像绷了许久的弦骤然松开,连呼吸都清浅了许多。
猫咪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因为记台词而刚学会的成语,如释重负。
姐姐为什么会给她一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猫咪灵光一闪:其实姐姐也很担心自己会认为最近的频率太高了吧?
所以姐姐其实也是很喜欢这项夜间运动的,只不过是一直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宋观瑾为自己的猜测欢欣鼓舞,看向许炳棋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小得意:“所以其实姐姐也很喜欢每天晚上的床上.运动啦?”
许炳棋思考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嗯。”
“因为我喜欢你。”
猫咪像是喝了一大口果酒,晕晕乎乎地靠在了姐姐肩旁,发丝蹭过许炳棋的颈侧,声音带着点发飘的软:“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说这些啊?”
她可是打算今天做一个理智而又顾全大局的女朋友的。
许炳棋没有立刻回答宋观瑾的问题,微微低下头亲了亲宋观瑾的发顶:“没什么,只要你喜欢听,我以后都可以说。”
“还挺不习惯的。”宋观瑾心安理得地继续往许炳棋身上靠了靠,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就像做梦一样。”
许炳棋顿了顿,停了三四秒之后才轻声说:“其实在刚刚,我有一点害怕。”
房间静了一瞬,在这片刻的静默里,她们能听到彼此的交叠声。
“害怕频率太低吗?”
宋观瑾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了想也没有想到许炳棋害怕什么,最终还是给出了自己认为最有可能的回答。
“不是,是害怕失去你。”许炳棋声音舒缓,脸上的表情也还算镇定,但宋观瑾还是听出了几分慌张:“明明现在很幸福,但我担心也许未来的某一个瞬间你就不爱我了。”
许炳棋回想起江若被带回家的那一天后,她失去了家人和朋友的爱,即使耗费所有精力努力维持十多年被爱的假象,但最终还是自欺欺人,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我知道也许即使未来某一天我们不再是情侣了,我也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过得很好,不会像前世那样落魄。”许炳棋眨了眨眼睛,努力减弱眼睛里的酸涩感:“但我不太敢想象那时候的情景,一想到也许会有这种可能性,我就感觉心里很难过。”
“不会离开姐姐的,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宋观瑾抬起头看向许炳棋:“姐姐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总感觉现在这样幸福得像梦一样。”许炳棋低下头,目光在空中犹疑片刻后还是避开了猫咪看过来的视线:“可能是现在太幸福了,反而容易胡思乱想。”
宋观瑾鼻尖轻轻蹭过许炳棋的下颌,等许炳棋的视线终于看过来后才得意地偷偷抿起嘴角,随后一不做二不休在对方柔软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现在只是我们幸福的起点而已。”亲完以后宋观瑾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许炳棋的视线:“任何事情都不会把我们分开的。”
“我们妖怪从始至终只会爱一个人。”
宋观瑾靠在许炳棋怀里,能听到两个人都如擂鼓的心跳声:“所以姐姐,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的。”
猫咪说完这句话后没有了继续说下句话的机会,剩下的所有话都被封在了许炳棋贴过来的唇里。
确定了宋观瑾的心意不会更改,许炳棋这一夜睡得无比安心。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在与宋观瑾呼吸交叠间困意渐渐袭来,许炳棋安然闭上了双眼-
彻夜未眠的另有其人。
许清词沿着沙滩一点点顺着海岸线走,浪花退去时卷走她脚边的几缕水痕,许清词弯腰拍了拍裤脚沾着细碎的沙砾,随后顿在了原地。
她忽然有些胆怯明天要去看许炳棋的演奏会。
明明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她只是想再确认一遍女儿依旧能在热爱的领域继续闪闪发亮地走下去,可她却越来越害怕再次看到女儿。
她害怕演奏会结束后许炳棋会解释为什么她这么久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害怕许炳棋会在接受采访时控诉糟糕的原生家庭,控诉她那专制而糊涂的母亲。
许清词想到这种可能性后忍不住开始发抖,她拢了拢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的大衣,安慰自己这也许是海风太过寒冷的缘故。
她确实对不起女儿,而且似乎也很难有什么有效的补救措施了,至少她想不到什么有效的补救措施,反而总是把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弄得更加糟糕。
所以如果许炳棋真的在镜头面前控诉她之前糟糕的行为,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许清词一直走到天微微开始亮起来,甚至能看到浪花退去时带着她的影子一点点往海岸线深处挪。
她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她应该回酒店稍微休息一会儿了。
许清词整理了一下被海风吹歪的衣领,又看了一眼涌到脚边的浪花,忽然有些遗憾。
之前她带江若来过这座海滨城市,只是当时似乎就没有带炳棋一起,许清词按了按太阳穴,思考当时没有带许炳棋的原因,似乎是
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在当时明明只是一件小事,可如今回忆起来,她从来没有和女儿一起来过海边。
而且似乎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许清词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在海边这一夜似乎衰老了许多,但却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诉说。
许炳棋是不愿意再看到她了,至于江若
江若似乎还在被通缉,而且即使江若没有出事她也不想再看见江若了。
许清词打算往回走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裹在件长及膝盖的外套里,衣料被晨风吹得微微贴在身上,隐约显出纤细的肩线。
似乎很像江若的背景。
但这怎么可能呢?
江若早就被通缉了,估计很难在警方的追捕下逃窜到这里吧。
许清词闭了一下眼睛,重新睁开时又认真端详了一会儿那个模糊的身影。
相比于江若,这个身影似乎更加瘦削,站在礁石边缘隐约透出几分被世界遗忘的孤寂。
许清词更加确信这不是江若,她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玉镯,暗自下了一个决心后匆匆离开了这片海滩。
不远处,一直沉默着的瘦削身影看着许清词离开的背影,缓缓露出一个僵硬而扭曲的笑容。
她就知道许清词和顾晓昼肯定也会来,这样她们这些人终于可以以一种诡异的形式团聚在一起了。
江若攥紧了由于寒冷而血液循环不畅的手指,也开始慢慢地往岸边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心跳都越来越快,越来越担心再走一步就会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警察,或者有擦肩而过的路人忽然认出她是江若。
那样的话一切努力都将白费了。
好在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担忧而已。
她很顺利地到达了许炳棋即将举办演奏会的音乐厅。
深吸一口气后,江若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场馆后侧的卸货通道,随后慢慢绕进了早已潜入了无数遍的杂物间。
她不怕出事以后调取监控会看到她的行为轨迹,毕竟在那时这一切的事后调查对她而言都没有意义了。
江若蜷缩在高大的乐器防潮箱后,后背抵着冰凉的金属箱壁。周围的环境太过静谧,她努力支撑着自己不要睡过去。
可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每一次掀开都要耗尽全身力气,江若咬了咬嘴唇,尝到点淡淡的血腥味,可这个举动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徒劳而已,在干燥的杂物间里,江若终于抵不住汹涌的倦意,渐渐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江若是被一阵带着顿重感的和弦惊醒的。
她朦胧睁开了眼睛,停顿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演奏会已经开始了。
此时许炳棋刚开始弹奏,她的手腕压得很低,指腹擦过琴键带起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细微的摩擦音,台下有观众在轻轻咳嗽,但许炳棋的指尖没有抖,反而借着那声咳嗽的间隙弹奏出一阵细碎的音阶。
许炳棋专心地看着面前的黑白琴键,没有分神往观众席看,但她脑海里却不由浮现出宋观瑾的眼睛。
早上将醒未醒的时候,猫咪就用一双炽热的眼神看着她。碧绿色的眼眸浸在晨光里,就像盛着两簇雀跃的小火苗。
“姐姐。”
宋观瑾当时小声叫了许炳棋一声,随后又低头埋进了许炳棋的颈窝里吸了口气。
猫咪对于女朋友的演奏会尤其重视,紧张得一夜都没睡好,偶尔睡着片刻也被第二天演奏会迟到的噩梦惊醒,于是后来索性就不睡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许炳棋看,想到早上许炳棋还要忙碌地准备,于是天还没亮就在外卖软件上提前订了早餐。
许炳棋被猫咪催着吃完早饭,幸福的感觉一点点在胸腔弥漫。
许炳棋只抽神了一瞬回忆了当时幸福的感觉,又投入到了演奏中,聚光灯的光晕下,许炳棋的弹奏已经到了尾声,右手的高音像被风吹散的雾,一缕缕淡下去,最后只剩下左手在低音区落下的单音。
她缓缓收回手,几秒的寂静后掌声渐渐从零星汇成一片,像潮水慢慢漫过沙滩最后裹住整个剧场。
许炳棋目光越过琴盖看向看向观众席,宋观瑾在一众用力鼓掌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猫咪愣在座位上,眼睛泛红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直到许炳棋似乎朝她所在的方向很温柔地笑了一下后像是如梦初醒,开始用力鼓掌。
许炳棋郑重朝观众席鞠了一躬,随后轻轻合上了琴盖,似乎也像是合上了这么多年来的委屈,从此以后她与猫咪只有未来的幸福时光,过往的一切冤屈和难过终于真正离她远去了。
许清词担忧的一切终究没有发生,许炳棋鞠躬后只是很从容地跟随聚光灯的指引离场,脚步甚至有些轻盈,像是迫不及待想去找什么人一样。
是去找谁呢?
无论找谁,那个人都不会是自己。
只是在从前,童年时期的小许炳棋也曾经在弹奏完钢琴后欢快地跑到她面前,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她的赞扬。
可现在的许炳棋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不知道许炳棋什么时候认识了女朋友,也不知道许炳棋未来的职业规划,她身上已经体现不出来任何许炳棋母亲的标签了。
许清词摩挲着手腕的镯子,直到顾晓昼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许阿姨,你还想再去看看许炳棋吗?她现在应该去了休息室。”
在许清词狐疑的目光里顾晓昼自信地解释道:“我认识一位网友,她应该是音乐厅的内部人员,告诉了我休息室的位置。”
“但应该要经过允许才能进入休息室吧?”
“怎么可能不被允许呢,你可是许炳棋的母亲,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顾晓昼早就做好了打算:“要是能进去当然很好,要是进不去也没什么,就只是有点丢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清词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她很抗拒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点丢人”,许清词认为那只出了太多丑的比格犬导致了它的主人顾晓昼的自尊心似乎也在急速下降。
但过了片刻许清词还是同意了:“休息室在哪?”
顾晓昼站起身拿起手机:“那个网友之前发给过我来着,我看看”
许清词侧身看了一眼顾晓昼的手机:“标注得真详细,竟然连器材杂物室的内部构造也标得这么清晰。”
清晰到让人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这个网友就是很靠谱所以我才相信她的啊,我们直接过去吧,免得待会儿许炳棋离开了。”
顾晓昼和许清词来到休息室时,并没有受到工作人员的阻拦,她们甚至根本没有看到工作人员的身影,就好像休息室里并没有人存在。
“真是太顺利了,我就说这个网友非常靠谱。”顾晓昼不抱任何希望地伸手推门,意外地发现门也没有被反锁,她很轻易地推开了门。
许炳棋确实在那里,但不只有许炳棋在那里,顾晓昼一眼就看到和许炳棋私下手拉着手的宋观瑾。
稍微转动了一下眼珠她又看到了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的江若,只不过现在的江若和之前判若两人,她仔细看了好久才认出江若。
“怎么都在这里啊。”顾晓昼疑惑地看了一眼江若:“也有网友透露给你休息室的位置了?”
江若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连嘴角都懒得勾起:“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那个联系你的网友。”
顾晓昼大为不解:“知道这种好事你为什么会告诉我啊?”
随后她很快又理清了逻辑:“我懂了,因为你感觉自己是个在逃犯,配不上炳棋了,但感觉我还有点希望?”
江若没有回答顾晓昼的问题,转而看向了许炳棋:“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能这么轻易地走进来。按理说,靠近休息室的这片区域会配备工作人员进行提醒吧?”
许炳棋点了点头,随后握紧了早已编辑好报警信息但还没有发送的手机:“我猜测你一定会来这里找我们的,但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也告诉了其他人。”
江若这才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因为我在这里放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不带她们一起来,我是不会安心的。”
在场除了顾晓昼以外的所有人都听出了江若的言外之意,只有顾晓昼毫不犹豫地接了江若的话茬:“说到有趣的东西啊,我也带来了一个。”
顾晓昼在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打开以后向许炳棋展示嵌满钻石的闪闪发亮的胸针:“这是我亲手做的,可不可以收下?”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些尴尬的气氛,继续补充道:“炳棋,你可以原谅我吗?我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我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
“我不想收,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许炳棋努力保持冷静的语气,她现在不想和顾晓昼就收不收礼物这种小事进行纠缠,很明显现在也不是纠结这种小事的时候。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刚刚她点击发送了报警信息,警方应该会很快到达这里。
“哦哦。”顾晓昼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虽然制作这枚胸针花了她很长时间,但她在送出之前就已经清楚许炳棋根本不会收下。
顾晓昼转而又看向了江若:“我送的礼物没有被收下,估计你的礼物也白搭。”
她在江若略显震惊的眼神里又自认为好心地解释道:“一个和一些是没有区别的,不会被收下的礼物就是不会被收下。”
江若皱起了眉头,她本来想让这个场景成为许炳棋此生难以忘怀的场景,可顾晓昼总给她的计划带来很多不完美的变数。
“这里在开这场演奏会之前,已经完成过很多轮危险物品排查了。”
许炳棋看向江若:“所以你说的‘有趣的东西’,应该不是什么违禁品吧?”
江若轻声笑了出来,只是她现在的声音有些沙哑,再不像以前笑起来那么悦耳动听了:“如果完成那么多轮危险物品排查有用的话,那么我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
远处的警笛声裹着风飘来,模糊得像隔着层冬季特有的冷雾,江若缓缓收敛笑容,轻声叹了叹:“怎么来的这么快啊。”
临时改变计划果然不适合自己,江若想,每次都充斥了太多变数。
她的失败从第一次突然改变计划不想按系统的指示开始,一直到现在为止,不过她几乎没有想过如果不改变计划会是什么结果,也没有因此后悔过。
江若缓缓退至窗边:“确实没有什么违禁品,之前我是开玩笑的。”
她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了,她不想被逮捕,也不想死在监狱里。
许炳棋牵住宋观瑾的手,随后看向休息室门的方向:“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休息室在1楼,但江若即使跳窗而逃应该也会被警察逮捕。许炳棋只是不确定江若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因此还是尽快离开更加安全。
宋观瑾摇了摇头:“我感觉我可以抓住她。”
她很有把握她能抓住体力似乎即将耗尽的江若。
“不行。”许炳棋拽住了正要逞强的猫咪:“她跑不远了,警察一定会逮捕她的。”
猫咪放弃了抵抗,最终还是乖乖跟随姐姐走出了休息室。
警方确实到达得很迅速,疏散好人群后找到了最后接触到江若的四个人了解情况。
许炳棋描述完当时的情景后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之前进行过很多次违禁品排查,但我不确定江若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补充的这句话她感觉有些多余,毕竟警方的判断更加准确,但如果不补充她又有些不安。
宋观瑾耐心等姐姐把情况描述完后,担心地扯了扯姐姐的衣角:“警察真的能找到她吗?”
“放心吧,有消息后警方会通知我们的。”
许炳棋认真检查了一遍猫咪的全身上下,确认没有被江若塞进什么东西后才放松地舒了口气:“你没有被吓到吧?”
宋观瑾摇了摇头:“没有,因为姐姐在我身边。”
而且江若和顾晓昼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控制不住的嫉妒和羡慕,这让猫咪心底的愉悦感不断上涌,连带着身体都不自觉挺拔了几分。
许炳棋很自然地牵起猫咪的手打算直接回去,被找过来的许清词小心翼翼地扯住了衣袖:“炳棋,可以说几句话吗?”
“之前我们沟通得足够多了,所以我不太清楚还有什么需要说的了。”
许清词瑟缩了一下,声音更加小了:“我知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啦。”宋观瑾一心想着回去以后和姐姐窝在一起撒娇嬉闹,一点也不想看许清词在这浪费时间:“一直说几句说几句的,没完没了了。”
“对不起,我也知道耽误你们的时间了。”许清词把手腕上的镯子推下来:“但是炳棋,这个镯子你拿着吧。”
许炳棋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她平静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需要。”
“要是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走了。”许炳棋想了想又补充道:“现在警方还没有抓到江若,尽量还是少出来走动。”
之前许炳棋面对许清词的时候,总有一种压抑到喘不过来气的感觉,可现在再看到许清词,这种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不太清楚是因为自己心里已经彻底不在意了,还是现在许清词已经没有什么压迫感了。
总之过往的一切都真正过去了,之后她要和宋观瑾一起迎接每一天崭新的生活了。
次日,赶海的人们在距离海岸线不远处的礁石边发现似乎隐约有一个人,走近一看是一具漂浮的尸体,上半身浸在冬日的阳光下,下半身浸泡在海水中。
人们很快报了警。
那个人确实是江若。
没有人能想到逃了很久的嫌疑犯最终是溺海而亡,人们推测这个偏执的嫌疑犯最终应该是走投无路于是溺海了。
江若的溺海给人们带来了不少谈资,许炳棋和宋观瑾没有过多谈及江若的死,但宋观瑾拉着姐姐出去玩的频率明显升高了不少。
直到新年过后宋观瑾所在的剧组终于复工了。
猫咪也没空再拉着姐姐到处逛了,只能躲在房间里乖乖准备之后对戏的台词。
许炳棋对此评价:“家里也安静了不少。”
假期结束剧组复工的第一天许炳棋把宋观瑾送到剧组,两个人从车里出来后依旧是十指相*扣。
她们两个人谈恋爱已经是公开的事情了,猫咪到剧组之前把头埋在许炳棋的衣领里过了好一阵才松开。
“姐姐,拍完戏以后我想你来接我。”
“嗯,知道啦。”
“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吃好吃的。”
“好的。”
猫咪热爱吃喝玩乐,对一切热爱的美食都统称为“好吃的”,对一切有趣的事物统称为“好玩的”。
许炳棋在猫咪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拍完戏我过来接你,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吃好吃的。”
猫咪不依不饶:“以后每天都要这样。”
但想了想以后她又补充道:“如果姐姐忙的时候就不用,那个时候我接姐姐回家,带姐姐去吃好吃的。”
“好啊。”许炳棋点了点头,抬手捋了捋宋观瑾被风拂乱的发丝:“以后我们一直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