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元鹤听到这个问题，一定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父母二人在元鹤上高中那年，也就是哥哥步入大学那年，因为工作原因双双出国，一年到头只有兄妹生日和新年会回来。
父母年少相识，虽期间有波折，但最后仍然婚姻圆满，恩爱和睦，待人也温和有礼，不管从那个角度看，都是模范夫妻。
……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有礼。
“啾啾，你喜欢冰淇淋还是柚子慕斯呀？”
市中心某家装潢华丽的餐厅内，一个长相温婉的女人笑吟吟地举着菜单，询问元鹤的意见。
“……冰淇淋。”
“那就试试这个拔丝树莓冰淇淋吧。”女人将菜单递给一旁的服务员，随后一手捧着脸，面露惆怅：
“真是的，怎么吱吱今天就没空呢？爸爸妈妈难得回来一次。”
她伤感地看向身旁的英俊男人：“亲爱的，吱吱是不是嫌我们烦了呀。”
“……没有的，哥哥今天要参加一个答辩，不能缺席，不然他肯定会请假过来的呀。”
“唉，这样吗？”女人幽幽地长叹一口气，“我还以为他怕我又催他交女朋友呢。”
元鹤：“……”
妈妈，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吗？
总归妈妈没有执着这个话题，元鹤松了一口气。
但遥想到远在学校的哥哥因为恰逢其时的答辩翘掉了这次饭局，她捏着裙子的拳头就更紧了一些。
“恢复得怎么样？”
穿着简约毛衣的男人安抚性地拍了拍戏瘾大发的妻子，语气温和地询问女儿的恢复情况。
元鹤：“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今天也可以正常上学的。”
原本应该可以去上学的。
……如果不是面前这两人非要她请假。
甚至要她请假一个星期，幸亏被哥哥以学业为重的理由婉拒了，浓缩成了一天。
想到这点，她又勉强原谅哥哥的临阵脱逃了。
爸爸听了她的话，端起面前的陶瓷杯，优雅地抿了一口。
然后僵住，默默把杯子放下，往妻子那边推了推。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温和的语气，继续问道：
“你哥哥没有给我们说你受伤的原因，而我和你妈妈都认为你不是那么粗心大意的孩子，你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受伤吗？”
来了。
元鹤微微调整坐姿，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就是粗心嘛～路边有青苔，我没有注意，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
她自然不是为了袒护黎花。
只是以妈妈快意恩仇的性格，如果知道了黎花的作为，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最直观的结果就是，妈妈会超级生气。
“噢？是这样吗？”
妈妈喝了一口丈夫推过来的薄荷水果茶，笑容僵住，拿过丈夫递过来的手帕，猛地咳嗽起来：
“什么鬼味道？为什么又咸又甜的？！”
然后她想起来女儿还在场，为了维持母亲的形象，她装作无事发生，将下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语气深沉：
“啾啾，爸爸妈妈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们听说了你和你的同学可能有一点小小的矛盾。”
她在“小小的”几个字上加重了音量。
“爸爸妈妈这次回国就是想解决这件事的，如果因为我们俩不在身边，你同学就觉得你好欺负的话，妈妈会身体力行地让这些小鬼明白、”
“咳。”
一边的爸爸似乎听不下去了，轻轻地咳了一下，打断了表情愈发恐怖的妻子。
妈妈飞快改口：“我是说，让你的同学明白，同学之间的和睦相处是很有必要的。”
元鹤觉得自己的表情肯定非常无奈，她回想着自己认识的朋友们，想发自内心地说她的同学都挺不错的。
但是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叶穗的脸。联想到身为同校学弟的叶穗，被霸凌至今却无人伸出援手，她熟悉的、友好的同学们都对此视而不见，她的话似乎又无法坦然地说出口了。
妈妈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危险地眯起双眼：“还真有不长眼的欺负你？”
“不是的，妈妈。”
她看着爸爸妈妈充满担忧的脸，又想起哥哥温柔鼓励她的样子，心中充盈爱的同时，又感到有些烦闷。
“我——我有点闷，出去透透气。”
.
站在餐馆外，元鹤沉默地站在十字路口，看着面前的车水马龙，顿时感觉自己小题大做。
她叹了口气，余光扫到街对面的自动贩卖机，突然回想起方才爸爸妈妈互相推脱那杯口味奇特的水果茶的样子。
她轻笑一声，想着出都出来了，不如给妈妈买一瓶果汁回去。
这样想着，她感觉步履轻松了一些。
等她从售卖机下方窗口拿起冰镇果汁后，她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不太友好的声音。
“这不是副会长吗？”
她瞬间辨认出声音的主人，默默叹了口气。
即便是没有叶穗，她周围的同学也不是全部友好呢。
她转过头，看着把她去路堵得严严实实的几个女生，挑眉道：
“既然知道我是学生会副会长，逃课还敢逃到我面前？”
一个女生夸张地笑道：“好大的官威呀。”
另一个女生看着她孤身一人，若有所指：“怎么一个人，去还以为你今天请假是因为想和你的小男朋友出来约会呢。”
元鹤面不改色，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应对了，她并没有被这句阴阳怪气的话唬住：
“这是你会做的事，请不要以己度人。”
说话的女生面色一沉，说的话也不再委婉了：“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干的那些糟心事，还在这里装你的清纯小白花呢。”
元鹤：“你前不久给我安的人设还是心机辣妹呢，最近换口味了？”
“你！”
女生气急，她正欲向前，被同伴拦住，她气极反笑：“你既然这么牙尖嘴利，最开始知道那个杀人犯儿子被霸凌的时候，怎么不去动动你那嘴皮子说服他们？”
这句话让元鹤沉默了，女生见元鹤没答上来，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我看你就是为了吸引会长的注意，所以才去假惺惺地出手帮忙！”
元鹤仍然没有说话，她似乎不想与这些人纠缠，打算从旁边绕路离开。
但女生正占上风，怎会轻易放她离开，自然伸手去拦。
然而她的手被抓住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高大男人挡在元鹤面前，正准备说一些帅气的话。
面前的女生却脸色一白，后退几步，神色警惕地问：“你就是她哥哥？！”
尹昱衡：“……”
尹昱衡：“对。”
几个女生互相递眼色，对元鹤不痛不痒地放狠话：“算你走运！”
说完就快步离开，消失在街道尽头。
尹昱衡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元鹤：“你哥哥到底做了什么？”
元鹤心不在焉地回答：“把霸凌的几个人连同漠视霸凌的老师一起送到警察局接受教育了。”
尹昱衡：“……”
说完这句话，元鹤这才反应过来尹昱衡的存在，她正准备道谢，却注意到毫无遮挡物的周围，嘴里的话突然卡了一下：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尹昱衡指了指售货机旁边的阴影，推了推眼镜：“在你们来之前，我就一直站在那里，但很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有注意周围环境的习惯。”
他说着，注意到元鹤的神情，在要不要管闲事的念头间博弈了一番，最后选择替室友关心一下妹妹：“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没有啦。今天实在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元鹤勉强地勾起笑容道谢。
她不想多聊这个话题，她没有对不熟悉的人袒露心扉的习惯，更何况爸爸妈妈还在饭店等她，再不回去估计会让他们着急。
但分寸感很明显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的。
她走出几步后，身后的男人突然说：
“你是因为没有及时帮助那个被霸凌的同学而愧疚吗？”
元鹤的脚步猛然顿住。
尹昱衡分毫不察，他似乎很不理解元鹤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内耗：
“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忽略所有外界声音的，你在最开始动摇并不是一件值得责备的事情。”
“正相反，随着时间推移，学校里的氛围愈发难以反抗，在这个时候出手相助，是一个更加需要勇气的选择。”
“你切实改变了那位同学的处境，如果不是你，很难有第二个人站出来反抗。说实话，你的愧疚是一件毫无意义并且根本不会有人在意的自我厌恶之情。”
元鹤转过头，语气冰冷：“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不会说话？”
尹昱衡推了推眼镜：“很多人都说过，你哥哥说的最多。”
元鹤：“……”
.
“啾啾怎么还没回来？”妈妈看着满桌菜品，眉眼间尽是焦虑。
爸爸十分了解自己的女儿，笃定道：“可能是去给你买果汁了。”
正说着，包间的门被推开，元鹤气鼓鼓地坐到位置上。
妈妈诧异：“怎么了，啾啾？”
“碰到一个没礼貌的人……”元鹤一边按着额角，一边把果汁递给妈妈，嘀咕着：“还好以后应该没有机会见面了。”
桌上的菜五花八门，她决定先品尝一下那份拔丝树莓冰淇淋，来平复一下心情。
这样想着，她拨开树莓糖壳上的龙须酥，用勺子打碎外壳，露出里面洁白的冰淇淋。
一勺下去，她陷入沉默。
她缓慢地推开这款由法国蓝纹羊奶酪制成的羊奶冰淇淋。
“妈妈，以后不要来这家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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