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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讥讽与尖笑还在狭小的空间蔓延，青少年的恶意肆意袒露。一个男孩上前，费劲地举起拖把旁的污水桶，从他的发顶淋上去，然后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对旁边的人戏谑地说：“话说这是不是就是泼脏水？物理层面的？”
旁边几个男孩发出搞怪的笑声，而叶穗只是微微抬手，看向被污水刺痛的手腕。
“喂——怎么不说话啊？”为首的男孩明显不满意他的平静，扯着他的头发，凑近在他耳边说：“很痛是不是？你这算什么啊叶穗？你又不是被刀划开了肚子，你又不是被丢在垃圾桶里，你又不是死了之后都被议论有没有被强.奸，你到底在不满什么啊？你可是活下来了哦？”
他拉开距离：“来，告诉我，你恨我吗？”
叶穗漆黑的眼睛望向他，眼中倒映出比起恶意与戏谑，更像愤怒与憎恨的脸，没有回答，垂下了头。
“哈——”男孩拖长语调，扯着他的头发猛的捶向地面。
“你们在干什么？！”少女清亮的声音撕破了阴暗潮湿的空气。
男孩回过神一般，松开手，任由叶穗像垃圾一样倒在地上。
“喂元鹤，你不会是想插手这件事吧？”男孩抬起眼，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笑容。
“不然呢？看着你把他活生生打死吗？然后你被关进监狱让你爸妈承受第二次丧子之痛？”元鹤没有被他的气势打垮，大步走到叶穗身边，用手帕擦拭他脸上的污水。
从始至终叶穗都毫无动作，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毫无关系。
“……”
这句话让男孩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有出手阻拦，他看着元鹤的动作，压抑着怒气，恶意满满地嘲讽：“你对一个杀人犯的儿子这么好？不怕到时候他心理扭曲把你也杀了么？这种基因肯定传承下来了的吧。”
“你是那种被椰子砸到脑袋都要怪天气不好的人吗？”元鹤头也不抬地说道。
“什么、这跟我说的有什么关系。”男孩的脸色愈沉，周围的几个跟班都噤若寒蝉。
“是啊，有什么关系。”
“……”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男孩沉着脸离开，其余几个人面面相觑，也跟着离开，最后一个人顺手摔上杂物间的门，让整个空间变得一片漆黑。
“……”元鹤终于停下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扶着叶穗，伸手打开了墙壁的灯。
苍白的灯光打在二人身上，元鹤看着一言不发的叶穗，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等会带你去医务室，你这些伤需要处理一下。另外，学生会有干净的校服，我一会儿拿给你。”
叶穗没有说话，要是不是他的身子一直在颤抖，元鹤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医务室没有人，或者只是看上去没有人，总之没人出来帮忙。
元鹤在沉默中帮叶穗简单处理了伤口，从头到尾叶穗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情绪。
直到她按照承诺将换洗校服递给叶穗时，他才如同睡醒一般，扭过头，用浑身的冷气传达“不要管我”的气场。
元鹤没有强求，她把衣服放在他身边，起身离开。
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叶穗小声而迅速地说了一句：
“……谢谢。”
元鹤的脚步一顿，随后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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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个星期，元鹤经常在午饭时撞见叶穗一个人坐在学校的一角啃面包，手上拿着一本书，但只是呆呆地看着食堂的人流。
有一次元鹤买了一瓶热牛奶，蹑手蹑脚地靠近他，若无其事地将牛奶贴上他的脸，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后仰，在看见元鹤时明显放松了下来，乖乖打招呼：“……学姐。”
元鹤把牛奶放在他的手心，装作不经意地扫视了一眼叶穗已经结痂的手腕，郑重其事嘱咐道：“午饭只吃面包怎么行，会长不高的。”
叶穗犹豫一会儿，还是接下牛奶：“学姐你在哄小孩吗……”
“是啊。”元鹤在他身边坐下，叶穗的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他下意识看向周围有没有人看这边。
元鹤的声音把他拉回来：“你在看什么书啊？”
他随声音看向元鹤的眼睛，一双清亮的眼睛，除了好奇没有其他情绪，看不见厌恶看不见怜悯，好像只是顺手多买了一瓶牛奶，好像只是好奇他在看什么书。
于是叶穗把书的封面露出来：“从图书馆里借的。”
元鹤微微弯腰凑近书，眯起眼睛，端详着书的名字：“分布式……系统原理……与范型……”
“好深奥。”元鹤直起身，真情实意地感慨。
“这本书比较深入浅出，偏向于科普介绍。”叶穗把书放下去，继续道，“学姐如果喜欢这方面的话，我有其他的推荐。”
“不用不用。”元鹤无奈地打断了他，随即有些惊讶：“原来你喜欢计算机方面呀？”
“嗯……”叶穗的语气又变得低落，“但是我家里面没有电脑没办法实操，只能去学校图书馆借书。”
“这样……啊，你周末来我家吧，刚好我哥哥也在家，他虽然是学物理的但是数学也很好，你们可以探讨一下。”元鹤双手一拍，愉悦地建议，仿佛这是一个对朋友的再普通不过的邀请。
叶穗的低气压散去，变成了纯粹的迷惑。
他看着元鹤，阳光从枝叶缝隙中漏下来，滴落在她的黑发上，光影斑驳。
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于是接下来的话变脱口而出了。
“……学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难道不知道我爸干了些什么吗？你难道不知道你离我太近会被牵连吗？”
他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冷静，原以为说出这些话会是一个下雨的早晨，在人流中，在喧闹中，在元鹤懊悔嫌恶的目光中，而不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午后。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霸凌，所有人都知道我正在遭遇什么。”
叶穗的眼神没有一丝光彩，安静地与她对视：
“没有人站出来，是因为这是我应得的。这是一种赎罪，我不觉得周舟的作为有什么问题。如果学姐你出事的话，你哥哥也会做差不多的选择吧？所以说，你如果展示够了你的善良就、”
他的声音停滞了，干涩的话语从喉管挤出：“……就离我远一点。”
他看见元鹤的表情柔软下来，柔软得像哀伤，但很快被掩饰过去，变成一张沉静的脸。
她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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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元鹤更加不避讳与叶穗的来往了。
高一高二在两栋不同的教学楼，但是授课的老师不会拘泥于年级的限制，于是身为班长的元鹤时常来往于两栋楼之间，每当她注意到被班级排斥氛围挤到角落的叶穗，总是自然而然忽视他人诧异的目光上前，同他打招呼，有时闲聊几句。
元鹤在学校是个相当出名的人，她自入学以来一直是断崖式的年级第一，这本就引人注目，更不用提她出色的外貌与开朗的性格。而受欢迎的人在同龄人之中是有微妙的号召力的。
大家都注意到了元鹤对叶穗的袒护，以及矛盾根源的平静，两周过后，少数本就不害怕叶穗的人感知到了氛围轻微的变动，也不再刻意忽视他了。
这两周太过于平安无事，身处暴怒之中的周舟没有再对他进行任何暴力活动，如果不是元鹤做了什么的话，叶穗完全不相信。
虽然排挤与议论仍然占据他生活的主导，虽然时常仍然有写着“杀人犯”的纸条贴在他的后背，虽然老师仍然沉默，虽然名为父亲的阴云仍然笼罩着他的人生。
但他已许久不添新伤，每天入睡时不再恐惧明天，停滞许久的心脏重新跳动，温暖的情绪充盈在他的血液中，溢出烈日的芬芳。
太阳真是伟大，连他这样的人也愿意赐予阳光。
……如果可以。
全校年级统一的体育课时，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注视着站在人群前端的元鹤，叶穗无比虔诚地想。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永远成为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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