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平时的努力绝不会浪费,每一滴汗水都有它应得的报偿。
这个学期安娜共有九门课,其中四门课的授课者都是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剩下五门里三门课是阿那克萨教授在上,两门自由的选修课,论文提交后需要头疼的只有结课辩论和维修咕咕钟。
比起想办法让自己变得能言善辩,她选择临时客串一回钟表匠。
咕咕钟的内部结构复杂但符合机械原理,搞清楚齿轮之间的传动逻辑耐下性子一点一点安装就行了。测量零件尺寸这件事也不需要额外练习,远赴黑塔空间站的实验项目中她练得足够多。
希德也选了那门课,本就有维修经验的他比安娜更热衷于摆弄零件——这东西不会像人那样跳起来说些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的话,面对咕咕钟他能坐上一整天动也不动的沉浸在思考中。
法厄同和戴蒙斯专业的缘故期末论文特别多,这个时候除了帮忙摇人订零件他们只能在休息的间隙偶尔看看进度。为此白毛唉声叹气了好几个小时,咕咕钟超好玩的!
“游丝得用特殊合金作为材料,钟表的体积越大,它的宽度、长度以及圈数越要做出相应调整。”希德是有点近视的,他平日里上课都不愿意戴眼镜,现在却为了保证咕咕钟零件的精度窥镜不离身。
安娜心虚的把手往后缩了缩,努力掩盖藏在手腕间的金属线:“啊,好,你说了算!”
希德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开心的把中心轮和偏轮安装进安娜控制下的机芯空座,这样一来只需要等待游丝到位。
这玩意儿的要求很高,它必须拥有一定的弹性特征,弹性迟滞现象出现得越少越好,受到温度影响的系数越小越好,还必须防磁抗腐蚀,电阻系数不能太大。最重要的是后期加工时它必须做到螺距相等,重心务必与几何中心一致。
以上无论缺了哪一条咕咕钟都不说精确不精确了,它甚至无法正常运行。
如果前几条要求针对的是材料与锻造工艺,后面两样要求的就是人的能力。
希德找了几卷普通材质的金属丝练手,他和安娜都没动手干过这个,两人利用休息时间卷出一堆废品扔在纸箱里。散落的零件越来越少,盘成卷的金属丝越来越多。法厄同见了开玩笑说他们缠出来的不像阿基米德螺旋更像蜘蛛网,气得希德差点和他打架——拔枪的那种。
现在宿舍的公共起居室里咕咕钟已经被竖起来了,安娜和希德围着它冥思苦想,法厄同和戴蒙斯远远坐在角落里抠论文,绝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偶尔隔空商量几句。
它敞开的背板里齿轮全待在各自最合适的位置上,安静等待“心脏”到来。
“我觉得这回差不多了!”
“那就再测试一下。”
安娜将最新作品内端固定紧,模拟发条状态将蜗卷装的金属线一点一点拧紧。松开手后金属线规律放松,测量仪器显示的结果相当喜人。
均匀而稳定的节奏说明它具有实用价值,至少不用担心带不动咕咕钟的摇臂。
“手感还挺好,装上试试?”
合金材料还在材料系那儿排队呢,两个着急验证成果的家伙寻思了一下,一拍即合:“装!”
练手之作被他们连接在机芯轴承上,这只遭了大罪的咕咕钟暂且得到一只劣质心脏。齿轮转动起来时它发出谨慎的滴答声,法厄同和戴蒙斯同时抬头看向这边。
“哇!修好了?”
白毛推开书本三两步跑过来,不经意间绊在起皱的地毯上飞扑出去。咕咕钟正面的透明石英盖还没安装,细小的螺栓飞溅而出,笔直照着他的咽喉射去。
“小心!”安娜手腕间的淡金色金属线卷起他朝另一个方向倒下去,那枚要命的螺栓“咄”的一声深深潜入墙壁。
——打在人身上开个小洞不在话下。
法厄同滚了一圈后吭哧吭哧撑着身体爬起来,额头凸起鸡蛋大的肿包:“亲爱的安,谢谢你救我一命!”
安娜:“……这玩意儿多少带点霉运,修好了就送给学校收容怎么样?”
它是不是不合适出现在宿舍里?
黑塔空间站的收藏室里咕咕钟可不止这一个,也没听说黑塔女士倒过什么大霉,所以把这家伙送给学校最多也就校长倒霉……问题应该不大。
“你好歹也是学哲学的,主修方向甚至是自然神学,不要迷信。”戴蒙斯走到近前戳戳仍在滴答滴答慢慢走指针的咕咕钟,现在它看上去纯良且无辜,莫名有种弱小有可怜的模样。
要不是墙上被螺栓射出的孔洞还在,那它还确实挺无害的。
“唉……”安娜叹了口气,“那是你们没见过逢赌必赢的人。”
卡卡瓦夏都捞不动的运气是什么概念?猜大小的时候和她反着买,不说暴富至少小赚。
“你见过?”希德拆下试做游丝,咕咕钟安静下来。
螺栓弹射肯定有其原因,至于说安娜会认为咕咕钟被霉运纠缠只怕是“曼德拉效应”的影响,即群体的错误记忆影响到了个人认知,这是种心理现象,是科学,不是玄学。
“我见过!”安娜答得斩钉截铁,那是经过生死考验的运气,某种角度上也算是种实践验证。
希德的手停了一下,他抬起头认真道:“安,你确定是真正见到、接触,而非群体心理的干扰?我没有否认你的意思,只是概率游戏这种东西我们都知道,哪怕双方都能理想化的公平决斗,玩家和庄家之间的数学模型也不是个等式。”
“我确实见过,他讨厌出千作弊,只要不和我压在同一注上就没有出现过失误。当时我们一共试了五百多轮,去除我的干扰,结论始终只有一个。”
安娜挠挠头发,走向法厄同拉了他一把,又去唤醒清洁机器人让它去“清洁”墙壁。
万一那枚螺栓还没变形呢?挖出来看看能用就继续用,不然还*得满宇宙四处打听买螺栓……
试做游丝被取出来后突然放松飞速膨胀,希德一时不查被它弹在手上,耀眼的红痕立刻凸出来粗粗一条。
“啊……”他下意识甩手,蜗卷状的金属线横跨起居室上空砸在戴蒙斯面前。
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殃及池鱼的可能,粉毛茫然看着自己刚攒出一半的纸质手稿应声开裂。
“不是,这玩意儿怨气这么大的?”他捏了捏指节,清脆的声音听得人耳根一酸,“拆成碎片扔进观景池算了,学校养的那些鱼保证能把一切落进水体里的东西啃个干干净净,比它们更有效率的只有虫群。”
那些鱼也是实验室产物,制造它的学者初衷是想设计出一种能清洁水中垃圾的“超级清洁工”,实际效果么……它们外观艳丽危险性爆表,根本就不能放进自然水体,学校只能腾出观景池养着这群超长待机的大爷。
安娜刚把法厄同拉起来,这会儿拐回去看希德,她的空间钮里有急救箱,消毒药水缝合针剂纱布胶带一应俱全。
“口子不小。”她摸出消毒水不要钱一样哗啦啦的倒,冲洗干净伤口后在上面涂了层速干胶水,“行了,现在穿件衣服,我陪你去医疗站打一针破伤风。”
不是必须,但最好打,毕竟划破他手指的是一卷未经消毒不怎么干净的金属丝。
“我也去,顺便送这东西进鱼池。”戴蒙斯走过来拍拍咕咕钟的盖子,那些好不容易才装上的齿轮零件再次分崩离析各自为政。
某个瞬间安娜怀疑自己幻听到一阵幼崽细细碎碎的抽泣呜咽,她动动嘴艰难的为咕咕钟求情。
“再给它一次机会吧,那些观赏鱼的牙硬度几乎能和人造钻石一竞高下,孩子还小,罪不至此……”
戴蒙斯:“?”
“我知道人们很对哲学专业的学者总有些刻板印象,但你并不是那样,所以别加深这份刻板印象好吗安?你没有看到或听到过我们无法接触的东西吧,宿舍里和空间站里的桌椅板凳不会说话,咕咕钟也不是小孩子……”
他担心的靠近安娜,弯下腰仔细观察她的脸色,似乎想要确认些什么。
“一修好我马上就送它走,真的!你的手稿我会重新誊抄,等希德打完针回来我就把咕咕钟挪进卧室,那个……”
安娜想说我真的没疯,比起在伊维尔蹲大牢的经历读书学习真的不算什么,至少第一真理大学的学生实在学不会课程也不会被教授就地打死。
“啊,我不是说那个,稿子没关系,它本来就只是草稿。”戴蒙斯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磕磕绊绊解释,他的确不怎么在意手稿是否完整,只是有些为室友的精神状态感到担忧。
“放轻松,还有奇怪的声音存在吗?”
——哲学系多出疯子和狂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太聪明的人本就自带壁垒,时间久了刻板印象不断被加深。
安娜:“……你还是把这个咕咕钟扔鱼池里喂鱼去吧,我看咱们两个之间还是你的症状更严重些。戴蒙斯,放轻松。”
戴蒙斯:“……”
我能说老家的脏话吗?
第172章
直到希德那针破伤风挨完咕咕钟也没有被扔进鱼池物理销毁,安娜和戴蒙斯就像拼命自证的两个精神异常人士那样绞尽脑汁想要说服对方自己没病。可惜不管哪边都不太擅长言辞,除了加深彼此间的刻板印象没有任何收获。
“哈哈哈哈哈哈哈……”
法厄同差点笑成个傻子,考试月是这样的,每个人都癫癫的:“好啦好啦,你们还是想想结课的辩论该怎么办吧,要不二位组个队,上场一开口就能把阿那克萨教授气进ICU。”
“……不至于,”希德小声为亲舅舅正名,“哪怕诡辩也可以,逻辑自洽就算通过……有平时分的!”
安娜的勤奋众所周知,她平时分不会很低,所以就算辩论表现糟糕也不至于无法结课——总有人天生不爱多话,阿那克萨教授在教学方面的专业毋庸置疑,他不会勉强所有人都必须能言善辩。将结课方式设计为辩论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考察学生们逻辑连贯性与反应能力,说实话无论辩题是什么只要时间给够谁都能想出个一二三四点,“辩论”难就难在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做出反对策,阐述自己的观点同时给对手挖陷阱下绊子。
思想的交锋不外乎如此。
众目睽睽之下,对手步步紧逼层层设陷,如何穷尽智慧捍卫自己的观点才是精彩之处。它绝非反反复复说几句车轱辘话就能混过去的露天表演,而是只有顶级聪明人才能玩明白的烧脑游戏。
真正的苦主发话,安娜和戴蒙斯马上停止逐渐朝邀战发展的“辩论”。从校医院门口走到飞车停靠点一路上来来去去好些无人机修剪花木整理步道,还有许多本科生停在路边发送活动资料,法厄同见了故意换到路内侧走,只要是赠品他统统来者不拒。
“毕业典礼暨校友会?差点忘了还有这事儿!”他恍然大悟拍拍脑门,“本科生的毕业季这就到了呀,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顺利毕业。”
没有毕业和就业压力的安娜伸手从他怀里挑走一只厚薄适中的本子:“论文通过前我不打算参加任何娱乐活动。”
本子封面上画了只四仰八叉的大橘猫,仔细一看有点眼熟,翻开再看看扉页上的宣传语,原来是小动物保护协会宣讲会的招徕。
“我也不。”戴蒙斯言简意赅,抽走一根笔盖上有只硅胶小狮子的笔。法厄同把剩下的赠品摊开在希德面前:“随便挑!”
希德来回看了一圈没有找到第二本封面画了大橘猫的本子,退而求其次拿走一枚猫咪书签:“学校也是为了毕业生煞费苦心,每到这个季节都要努力拉投资人,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去星际和平公司碰‘鉴石系统’的大运。”
第一真理大学的学生已经比普通年轻人更有学历优势了,即便如此也还是要通过诸多入职考试才能获得一个职位从此爬山一样埋头给资本家做牛马。那些有想法有志气的孩子不甘心年纪轻轻人生从此一眼望到头多正常呐,不狂如何是少年嘛,学校自然也愿意花力气再托举他们一次,权做对自家小孩的爱护。
“有能力的人不会浪费身边任何机会。”戴蒙斯在手里摁了两下狮子脑袋,一只跌跌撞撞的无人机从灌木后方突然蹿出,擦着他的腿滚过去,后面追着本子封面上那只大橘猫。
路过的学生们纷纷停下脚步围观猫咪前辈奋力殴打无人机,四人赶在人群挤到水泄不通前走开。
没过几天材料院接单赚外快的同学将初步轧制好的金属线交给希德,安娜和他两人从修改论文的空隙中挤出时间四处询问又找了不少资料翻看,一次次尝试最终总算缠出两卷能够使用的游丝。装好游丝又重新调整过齿轮和轴承的位置咕咕钟立刻从约莫人高的尺寸缩到刚好能挂在宿舍墙上的大小,看来它对修好自己的人好感度相当高,为了不被送走也是竭尽全力。
“拧上发条看看误差有多少,没问题我就留影上传教务系统了!”安娜放下手里的工具,心情无比愉快。
她喜欢这种修复带来的成就感,远胜于杀戮与破坏。
希德依言把发条上满,找了个地方将咕咕钟挂上去,摆锤立刻像条欢快的小尾巴那样来回摇摆,洗去锈蚀的指针也步履轻松。
“也许这世上确实存在着许多目前科技仍旧无法认知的生物……”安娜屈指在咕咕鸟的小窗户上敲了几下,时间还没到,无论谁敲窗户都不会打开。
安安静静做一只好钟表的咕咕钟看上去还蛮可爱的,希德为它校准时间,满怀期待的收拾好工具箱坐到桌边继续修改论文:“安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好友之间互相帮忙看论文也是经常的事,人总是下意识忽略掉习惯带来的偏好,互换论文阅读至少在查找错别字和格式错误上非常有用。
昏头昏脑忙了好几天,整个寝室先是赶在死线到达前顺利提交本学期各项结课论文,又兵荒马乱的和其他学生一起在环形小广场上被阿那克萨教授“羞辱”了一顿,磕磕绊绊成功完成测试——无论拉帝奥教授还是阿那克萨教授,只要论文能交上去就会得到评价,但凡他还愿意给你打出正常分数就说明你有结课的可能。
不符合要求的论文,灌水或是抄袭的垃圾第一时间就会被识别出来打回去重做,超过时间被打回或是未提交即被视作提交失败,提交失败自然没有分数,没有分数肯定不能结课,不能结课也就拿不到相应学分。
这两位是绝对不会捞人的,不管谁的弟子,哪怕自己的学生,不给过就是不给过,没有任何理由和情面可讲。
第一学期就挂科,延毕基本板上钉钉。
“感谢戴蒙斯,感谢希德,感谢安娜,感谢拉帝奥教授,感谢阿那克萨教授,感谢第一真理大学,感谢星神……我居然没有挂科!”确认论文提交成功的瞬间法厄同感激涕零,就差当场掏出香炉火盆给室友们磕一个。
第一真理大学的研究生院难进更难出,每个人进入学校前都得先做好延毕和肄业的心理准备。在这里众人不仅要面对深奥的课题,还有性格各异挂人绝不手软的严师。诸如拉帝奥教授与阿那克萨教授这样认真负责的学者兼老师绝非个例,否则博识学会也不会成为【智识】旗下能与天才俱乐部分庭抗礼的另一个大型学术组织。
说老实话法厄同他们踏入校园时想得大多都是五年内毕业就谢天谢地,没想到第一学期居然来了个开门红,一门课也没挂!他一直认为自己顶好能控制到平均每学期最多只挂两门课的程度,教务系统给出的成绩单上一水儿“通过”把白毛乐得找不到北。
继续保持住这样的势头,他都敢肖想一下三年正常毕业啦!
“别谢我,和我可没多大关系。”戴蒙斯甩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把这家伙远远推开,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神采飞扬:“难得没人挂科,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大好的日子就没必要围着厨房灶台转了吧!
伟大的厨子发了话,其他人自然点头应和,考虑到毕业典礼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大家不约而同换上学校统一发放的衣服。虽然研究生们毕业遥遥无期,却也不耽误身临其境体验一把毕业季的氛围嘛!
“是不是半个银河系的人都挤进这个星域了?我从来没发现第一真理大学能容纳这么多人!”
走出飞车法厄同眯了下眼睛,艾欧尼亚柱环绕的礼堂被围得水泄不通,黑衣保镖背着手面向礼堂外侧围出一道人墙。据说有星际和平公司的高管在这里发表演说,所以安防的等级格外高。
“你要听演说么?我不想听,”希德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人流密集的地方会让他产生出喘不过气的错觉,“我们还是快走吧……”
法厄同也就是一说,星际和平公司的高管跑来演讲除了当个乐子看外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白发青年当即换了个方向:“走走走,我来领路。”
出去固定的食堂,校园里散落着各种私人小铺,之前安娜不爱逛也没时间逛,倒是这家伙不知何时门路摸得门儿清。
“这个点也吃不下什么,干脆去喝些饮料吃点儿甜品,我打算定下周的票,你们呢?一起定?”他干脆倒过来笑看着友人们比比划划,戴蒙斯点头希德摇头,安娜不置可否。
“我要看阿那克萨教授的安排决定暑假去哪儿,”薄荷绿发色的青年温和道:“【毁灭】因子的联合研究会在下学期展开,教授们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安你别忘了把整理好的会议记录上传至我说过的那个版面。”
“哦,好,我知道了。”安娜正在想怎么去找星核猎手们回合,冷不丁突然察觉到些许异常,抬头去看只看到路边建筑的三层隐约有窗帘晃动。
“你怎么啦?”见她停下脚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安娜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没事,好像有人盯着我看,现在已经走了。”
第173章
人真的很多啊……第一真理大学。
助理小姐特意换上新买的白色连衣裙,戴上心爱的翡翠胸针,怀揣着憧憬与期待跟在上司身后走进高管出行标配的星舰。砂金先生今天总是时不时陷入沉默表情恍惚,和他平日里张扬自信的模样判若两人,哪怕舒俱先生惯例的讽刺这人也跟没听见似的错身而过不做任何反应。
奇怪是有点奇怪,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有机会去博识学会近距离接触到费伯里克特小姐啦!
“呵,我真是想不明白,你这种人去博识学会做什么,自讨没趣还是自寻羞辱?”
气质高华的尊贵王子向来只拿眼角瞥视这个从泥坑里滚出来的奴隶,如果不是翡翠大力保举这家伙如何能混进石心十人行列?公司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过仁慈,甚至向下兼容到能包容满口谎言的茨冈尼亚人……大概没什么不能包容的了,希望下一位同僚至少别是个罪犯。
他身形挺拔仪态出众,无需点缀也自内而外散发出高贵的气质。衣着华丽的砂金在他面前怎么看都像个乍富的穷人,他们虽是同事但关系糟糕,不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进餐了,舒俱先生说不定更愿意在脑袋上套个鱼缸拒绝和后者呼吸同一个空间内的空气。
如果故意坐在这家伙对面吃东西,他大概会当场吐出来吧!砂金恶劣的想着,目不斜视的从同事面前走过去。
他可没空搭理他,有那个时间还不如赶紧看两页书。
“你这是在无视我吗,奴隶?”舒俱眯起眼睛,砂金针锋相对时他很生气,这个连平民身份都没有的诈骗犯凭借花言巧语钻进星际和平公司,他为公司做过不得了的贡献吗?好像没有吧,不但没有甚至害得公司亏损过一大笔投资。现在这个狐狸样的男人突然变得沉默更让他怒意横生——对敌人最大的蔑视就是沉默,他这是被一个奴隶给蔑视了?
“呵呵,”卡卡瓦夏浅浅哼笑着走进休息室,只留给同事一道背影。
就他这被安娜吊起来打的实力放在石心十人里也能揍得这位贵公子满地找牙,但是这样做没有意义,时间是种非常宝贵的东西,他宁可坐上一天发呆想象她现在的模样也不愿意浪费一秒在不讨喜的同事身上。
“……”那个奴隶背后的自动门丝滑关闭,就连被气流带得微微颤动的绿植也透出一股子嘲讽的味道。
舒俱到底没有让场面变得更难看,他窝着一肚子气走到观景窗前坐下。
关于第一真理大学发来的观礼邀请函,他甚至想过和托帕同行也没料到砂金会横插一杠子挤占名额。这家伙一天学也没上过,是个没有联觉信标字都认不全的货色,跑去全宇宙最顶尖的教育机构参观毕业典礼……真的不是一种自曝其短吗?
“先生……?”助理还在等他的命令,舒俱挥挥手:“没事了,你去休息吧。第一真理大学是博识学会的衍生,下了星舰后少不得打起精神与学者们来往,那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是!”助理行礼退下,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休息舱而是先走向吧台将上司可能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才消失。
数日后星舰抵达第一真理大学所在的星域,走出舱门面对学会派来的接待人员砂金与舒俱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两人的行程安排从线路到时间没有任何重合的地方,活脱脱拼好舰的塑料同事情看得干活的学生嘴角抽搐。
大公司的高管们性格还真是……各有千秋。
舒俱先生就是那种严格按照规则行事的客人,他的行动计划完全可以参考去年前年大前年甚至十年前公司派来的贵客们,这样很好,学校能省下不少力气。但那位更年轻些的砂金先生就不一样了,他笑着说想在校园里转转……转倒不是问题,校方乐得多给自家学生创造机会,问题是公司P40以上的管理层在黑市上价格不菲,安保是个难题。而且埃维金人声名在外,学校有点担心他管不住自己跑去拐骗单纯的学生。
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苦读二十多年为得都是实现理想或追求真理,哪舍得给人骗去随意祸祸?
学校欢迎投资者和招聘方,绝不欢迎谁趁机溜进来猎艳。但是这种话吧,好说不好听。
“毕业季节校园中来往游人甚多,您独自行动难免在安防上有所疏漏……”换下学生前来引路的年轻讲师板着脸。
这个金光灿灿闪得人眼晕的家伙就跟开屏孔雀似的,放他在校园里乱闯,谁能放心!
助理小姐上前笑道:“谢谢您的提醒,不过砂金先生自己就是【存护】的命途行者,别的或许需要担心,唯独安防上我们向来轻装上阵。”
不要耽误我去找费伯里克特小姐走过的地方圣地打卡啊!
年轻讲师:“……”
听听你说的话,更不放心了好吗?
“这……”来者是客,预设立场不是待客之道,但……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然这样,请您随我来。宿舍区是不对外开放的,这是为了保护学生们的安全,希望您能理解。”
其实第一真理大学除了博识学会本部的实验室压根就没有不对外开放的地方,但是这位年轻的高管他没在学校里待过并不知道这件事。总之先忽悠着找个地方让他坐下别乱跑,如果这还不行……不行就只能摇人了。
——摇全学校最难说话的年轻教授过来收拾这家伙!
卡卡瓦夏当然知道这个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原因是什么:埃维金人声名狼藉,族人家人之外他活到二十岁也只遇到过两个人站出来质疑这件事,其中之一还死在了伊维尔监狱典狱长编织出的谎言里。
“好说,请你带路。”他轻笑着点头,年轻的讲师松了口气。
不如就去研究生院那边的艾欧尼亚露天礼堂吧,阿那克萨教授的期末辩论已经结束,人流相对稀疏。研究生院的学生年龄更为成熟,被人哄骗的可能总比本科生要小。最重要的是研究生们都很忙,有道是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说得就是他们。刚好舒俱先生要在露天礼堂宣讲,两位既然同为星际和平公司的高管,同频行动很合理嘛!
“今天露天礼堂附近比较热闹,不如就由我陪同您去那边看看校园风景,如果运气好说不定遇到哲学系的年轻学者当众演讲辩论,这种古老的教学方式……”
说到学术上的事他就滔滔不绝没有停顿的时候,卡卡瓦夏基本上听不懂,但还是打起精神做出有在认真听的模样。
“自然神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方向。
只这一个理由就足以说动他,只要想,他知道自己必然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安娜。
“好,那就去你说的礼堂附近找个地方坐坐,我这个没机会走进学校的人就不去打扰天之骄子们啦!”他笑得豁达,反倒是一开始防贼一样防他的年轻讲师脸上闪过几丝尴尬。
预设立场不是学者应该有的态度,但他不认为自己防备这个埃维金人有错。只是……只是这人好像并没有那种打算,越发显得他小肚鸡肠模样难看。
怪不好意思的。
茨冈尼亚位于三颗恒星交界处,受独特的地理因素环境影响常年风沙漫天。生活在那里的人物资极度匮乏,教育资源更是珍惜到罕见的地步……失学的事也不应该怪这个年轻人。
“咳咳,”他别过脸咳了两声,“请!”
他将客人引至艾欧尼亚礼堂附近格调最高最华丽的咖啡馆,在这里服务客人的并非机械而是活生生的人——机械不需要工资和休息日,人却一样都不能少。哪怕在庇尔波因特也只有高档场所才会雇佣人工,第一真理大学内部类似的地方更是不多。
咖啡馆三楼布置着一个个单独的房间,透过挂有数层丝绸窗帘的落地窗能清楚看到露天礼堂上发生的所有事。
礼堂中聚集着许多停下来听演讲的学生,不得不说在气质上舒俱先生更符合人们对公司高管的刻板印象。环绕在礼堂外侧的步道上也有学生对公司的招揽不感兴趣,他们三五成群的夹着书一边聊天行走一边享受校园时光。
这几天研究生院正值各种死线到期的日子,有人欢喜有人忧,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苦大仇深欲哭无泪沮丧不已的必然面临挂科,而那些脚步轻盈神色放松面带微笑的学生平日一定勤奋刻苦,到了收获的日子他们自然可以轻松摘取累累硕果。
“啊啊啊啊!”助理小姐努力压低声音但还是引起注意,她站在落地窗前捂着嘴,眼睛里满是璀璨的光,“是费伯里克特小姐!”
好!好幸运!居然在这种偶然的场合如此近距离遇到她!
和那张暗黑色调的照片不同,日常生活中的费伯里克特小姐眉眼依旧锋利冷淡但并没有那种危险的气质——道上大佬原来是个学神,怎么办,更心动了!
但凡是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慕强厌蠢的毛病,费伯里克特小姐恰好又强大又聪明,助理小姐红了脸。
被一位同性别的年轻小姐帅到脸红心跳腿发软,这是可以说的事吗?
正在和人说话的砂金先生下意识动了下身体,是但他并没有走到窗边向下看,反倒向房间内挪了几步。无论助理小姐还是陪同的年轻讲师都没有太在意,年轻的公司高管不会认识一个偏远星系考入第一真理大学的学者,他大概只是不喜欢被拿来和人比较吧,毕竟这位看上去……嗯,属于秀丽那一挂的漂亮。
第174章
“我听卡斯托拉娅说这边新上了款味道还不错的咸奶油点心,”戴蒙斯接过餐单询问室友们的意见,法厄同信赖的点点头:“那我就来一份这个,你们选什么?”
安娜选了胖乎乎的修女泡芙,希德点了个薄荷小蛋糕,奶油的颜色和他的头发极其相似。
关于接下来的暑假,大家还有许多安排计划想要交流,首先就是下学期的选课,专业课不能动,选修课安娜非常期待刃继续挂名摸鱼。她端着白色的骨瓷杯看法厄同和戴蒙斯斗嘴,手背被人轻轻碰了一下,是希德把他的蛋糕分成四份,每人都能尝尝。
“你对薄荷过敏吗?”公众场合中他的声音总是很小,安娜不得不侧头靠近些才能听清楚:“过敏?不,能见到的食物我都不过敏。”
“那挺好的,”希德笑着将分好的小蛋糕推到她手指旁,“天气热的时候薄荷味还挺不错。”
那倒是,这东西天生有种清凉的味道。
安娜抬手将盘子拖到面前,用勺子切了点浅绿色送进嘴。嗯……不难吃,但也不是很喜欢。不过她不会拒绝食物,一点一点慢慢吃完后赶紧捏了颗泡芙塞进嘴里。
论文成功提交,确定本学期没有挂科的风险,年轻学者们闲聊的话题实在是太多了。由于安娜那倒霉催的外置设备彻底杳无音信,大家聊着聊着话题就拐到这件事上。
“并不是最新款,但功能不错,由匹诺康尼的天环族明星知更鸟小姐做代言广告,后盖上的飞羽花纹很受市场青睐。”戴蒙斯隔着桌子介绍,希德打开个人光脑的虚拟屏拉上安娜一起看实物图:“这种问题只要不去问法厄同,不管谁都能给出个不错的推荐。”
白毛那个土黄上衣茄子紫短裙的梗大概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我觉着吧,这东西也不是必须,这几天我直接用光脑都习惯了。”外置设备的全称是“个人光脑外置便携设备”,主要用于一些不需要或犯不着拉开光屏的时候。安娜是真觉得这玩意儿有没有都行,一年前她连个人光脑也没有呢,并没有养成五分钟不看就浑身难受的习惯。
但她的室友们并不这么认为。
“不行,通讯联系到光脑上总是被你忽略掉,不在宿舍里的时候找你可太难了!还是说经济上有问题?”法厄同疑惑的抬起眉梢:“阿那克萨教授人虽然严厉,工资还是发得很大方的,你遇到麻烦了吗安?”
之前去黑塔空间站帮忙可不是打白工,给教授打工的好处就是他不好意思拖欠工资,信用点早就如数通过学校的系统打入学生账户,足够支撑新手学者们在假期中出门旅行或是研究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这个话题要是在继续向后讨论只怕有人就要当场掏外置设备出来捐款了,安娜急忙出声敷衍他:“嗯,嗯嗯。好的,我假期回去就买一个,没有什么麻烦,别说教授发的工资了,德莱妮分给我的分红都还没花完呢。”
比起从前在居尔岛上偶尔翻垃圾的日子,现在她富有得简直不敢想象!
“好吧,”话题成功转移,大家放过外置设备这件事,法厄同重拾拐室友去老家玩的计划,“六十天的假期,安你一点娱乐的打算也没有吗?”
戴蒙斯和希德一块点头:“是啊,打工也得有休息的时间,假期那么长……”
奈何安娜无法确定星河猎手们的行动要持续多久,只能摇头笑着拒绝:“我已经小半年没去管那个网店,再懈怠下去德莱妮大约会喷出愤怒的火焰冲进宿舍大力声讨不负责任的前辈。”
“那真的有些可怕了。”戴蒙斯拿起咖啡壶为室友们续杯,转头笑话法厄同:“安去你家那个小地方做什么,帮忙打理农田?不如去我家那边玩,山崖上风景很好。”
“那叫田园风格!你个审美糟糕的家伙!”
法厄同生气的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让客人帮忙做重体力劳动,两人再次吵作一团。
“他们总是这样,”希德摊手,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咖啡厅的侍者摇响吧台前的铃铛对所有人道:“今日店内限时活动,所有点单的客人都能得到第二份赠品,希望大家能喜欢……”
这家店内人不多,一层是个书店,二层三层才是餐饮。据说三层分割出一个一个小房间,供应的餐点和服务比二层更加精致,不过多半会适当收取一些房间内的服务费,穷学生压根不考虑上去。
“哇!这么幸运?今天绝对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天了!”法厄同鼓掌表示感谢,安娜随大流的拍了两下就把手放下。比起大快朵颐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这场所谓的“限时活动”上:“咱们进来时好像没听说这家店铺经常做活动?”
“我也不知道,没来过。”希德低头用外置设备联系卡斯托拉娅询问,对方一时没有回答。
很快侍应们便鱼贯将第二份甜品送到客人面前,白给的甜品说送就送,甚至比正价购买的那份还多,真是叫人惊喜不已。其他位置上的学生们喜出望外,纷纷表示今后还会光临,安娜他们则看着多出的一堆蛋糕泡芙无语凝噎。
好吃是好吃,但过了量总有点腻,扔在这儿不管又实在浪费。
“我吃不下了,”安娜左右看看,抬手示意侍应拿几只打包盒来,希德跟着道:“我也吃不下了,法厄同你能帮忙把这块没碰过的蛋糕送去给卡斯托拉娅和珀吕茜娅吗?”
他不太喜欢吃甜品,如果不是少数服从多数就他自己根本不会抬脚走进这家店。
“好啊,没问题。”这能有什么,法厄同本来就打算接下来去找狄俄斯库里姐妹,将薄荷小蛋糕送过去不过顺手的事儿。
“泡芙也带过去给她们分吧,好在不重。”侍应生已经将蛋糕和点心都打包好了,安娜又一次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躲在暗处盯着自己。
毕业典礼期间学校内鱼龙混杂,溜进来几个赏金猎人倒也正常。只是那些亡*命徒动起手来多半不管不顾,他们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伤及无辜”这四个字。
还是先行离开,找个人少的地方悄悄把麻烦解决掉才好。
想到这里她把盘子里先前点的那份泡芙捏起来吃掉,毫无异状的看向其他三人:“突然想起来我有点事要去找拉帝奥教授,你们一起去还是先回宿舍?”
谁没事儿会往维里塔斯拉帝奥面前凑?法厄同他们当然摇头拒绝:“不了不了,你去吧,我们坐一会儿再去别的地方逛逛。”
“好,那我就先走了,回见。”她点点头起身走下楼梯。
三楼的某个房间内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儿。
陪同客人的年轻讲师每隔几分钟就瞄一眼手里那外置设备,他现在不想打电话摇同事,只想报警。
坐在他对面的金发青年低着头,发丝遮住眼睛不让人看清表情,他的助理心猿意马的不知道站着在想什么,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是啦,学校星网社区里那个关于“寰宇美人”的投票他当然知晓,安娜费伯里克特和她室友们的照片如今还挂在封面上。但这里是第一真理大学,年轻学子汲取知识追求真理的地方,诸如皮囊之类的外物不过一时娱乐,没人会把这件事当成不得了的大新闻。
那位助理小姐表现得太狂热了些,活像个追逐偶像的粉丝,从头到尾她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楼下的黑发女子。但费伯里克特并不是偶像,她是位非常勤奋且非常聪明的年轻学者,不应当被卷入声色犬马的娱乐场,更不该被人窥探。外界过多的打扰只会影响她求索的脚步,这是所有教职员工都不愿意看到的事。
而且吧,如果说助理小姐略有影响别人家好孩子学习的嫌疑,砂金先生就是该打出学校大门的黄毛。这家伙看到费伯里克特和阿那克萨教授的外甥靠在一处说话时脸色阴沉得可怕,甚至还找来咖啡厅的店长杜撰出一场“限时活动”,分明居心不良!
还好费伯里克特不为所动,直接把东西打包给了室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吃不拿将来自然不受胁迫。
学校当然不会去干涉学生们的个人生活,可是学者和文盲之间除了教育与被教育的关系外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共同话题,甚至可以预见的会把生活搞成一团糟。类似的例子年轻讲师见得多了,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一时的激素上脑退却后往往更愿意追寻灵魂上的共鸣——你如何让一位博学聪慧的学者去共鸣一个只是认识字而已的俗人?
再说了,就埃维金人那狼藉的名声,谁家也不会愿意把好好的女儿交给他,优秀出色的就更不愿意,万一被这小子给祸祸了呢?不管这家伙多有钱,不行就是不行,博识学会可不怕星际和平公司!
第175章
安娜走出咖啡馆,艾欧尼亚礼堂内的宣讲早已结束,她漫不经心的绕着礼堂转了一圈,走到飞车点叫来飞车径直朝博识学会的总部方向行驶。
眼下整个第一真理大学所在的星系就没有人少的地方,唯一能避开众人视线的“角落”就只剩总部。那边有许多正在进行危险实验的实验室,又因为之前配合刃先生闹得那场“劫掠案”,它的安防等级与响应等级都不是教学区域能比得上的。
飞车严格按照设定路线将乘客送到她要去的地方,安娜下车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来回寻找适合的路线。光脑突然弹出对话,打开光屏一看,竟然是拉帝奥教授在问她的坐标。
啊?
教授什么时候回的学校?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要不要随便扯个慌糊弄过去,但是一想到自己和导师之间的智商差距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坏主意。实话实说最多也就被叫到办公室挑剔论文,说谎被戳破的后果不堪设想——就比如上次说谎去做手术,谁知道两眼一睁就是导师的恐怖啊!
“我就在总部门口,额……”安娜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借口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脚步声很快就从庭院中传来。风尘仆仆的拉帝奥教授看到笨蛋弟子傻乎乎的站在飞车停靠点扯着虚拟光屏挠头,不说别的至少提起的心总算放回原位。
接待公司高管的讲师很负责任,一发现对方疑似对本校生得好看的女孩子有不良企图就迅速联系到她的导师。教育这份工作有时候确实很难把握其中的“度”,过于放纵学生肯定是失职的行为,管得太多又很有侵犯他人自由的嫌疑——毕竟极少有未成年就读于第一真理大学,成年人理应对自己的人生有所规划,无论工作方面还是家庭方面。
换一个角度看,对于被防范的人来说,这或许也是种失礼,但教师嘛,很多时候宁可顶着被骂被埋怨的风险也必须多管闲事。
“我看到你提交的论文了,写得不错,加五分。”费伯里克特那满脸迷茫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她并不清楚自己很有可能成为了他人的猎物,维里塔斯拉帝奥解决这件事的办法是给她布置暑假作业。
不管有没有外面的黄毛打坏主意,总不能一上来就指责自家孩子不好吧?没影儿的事更没必要反复强调,否则更容易激起年轻人的逆反心理。只要作业足够多,她就没时间跑出去和黄毛玩儿,被拐走以至于无心学习的概率自然降低。而且怎么说呢,很多事只有亲身去经历过才知晓其中滋味,许多关于人生的知识也只有本人真正踏入那条河才能切身体会。
大不了将来花点力气捞学生呗,这种事拉帝奥教授已经习惯了,他捞过的学生绝不止费伯里克特一个。
“啊?啊!谢谢您,教授!”安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导师表扬了她的论文,这简直比干掉一个星神令使还难!
她打从心底感激这位认真负责的教授,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他才好。拉帝奥教授教过的学生多了去了,扫一眼就知道她在心里想什么,弟子越是质朴赤诚就越发显得外面的黄毛面目可憎。
“继续走在你认定的那条道路上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除此以外一概不必。”他转身走向博识学会总部,“跟我来。”
穿过白色石质立柱的回廊,教授们的办公室有可能分布在建筑物任何部位。好在拉帝奥教授并没有这方面的怪癖,靠近风景池的地方就是他的地盘,不远处有树荫笼罩的办公室归阿那克萨教授所有,整个学会最有特色的两位年轻学者盘踞在这里,无人敢来造次。
“进,然后把你假期中需要做的事记录下来。”他将伪装成石板书的平板电脑放在桌子上,干干净净纤毫不染的桌面立刻映照出它的倒影。安娜没好意思大喇喇找地方坐下,习惯性掏出新顺的大橘猫本子提笔写了几个字。
她仍旧不习惯使用光脑,会用归会用,需要记录事件时第一反应总是用笔书写。也就是说在进入第一真理大学前安娜费伯里克特没有装配过个人光脑,这意味着她是个没有“身份”的人。除了意为虚构的“费伯里克特”这个姓氏外,连名字也不一定是真名。
——这个学生的来历并不难猜,调查遇到阻碍的地方在于她被送进伊维尔监狱前究竟受何人指使。埃特蒙德艾诺利阿很快就交代了他在监狱星中所闻所见过的一切,关于费伯里克特,他说过当他们相遇时她就已经失去了入狱前的记忆。
起拍底价为十亿信用点的博普克奴隶,身价三十五亿的公司“贵”客,此时正弯腰搭在桌面上乖巧的记录暑假作业。
这股割裂感着实让人新鲜。
她的买主绝不会扔着十亿信用点不管,宇宙中还没有哪个组织或个人能财大气粗成这样。但是费伯里克特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她的买主突然现身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一个对明天没有希望和期待的人不会动力十足的去做某事,更不会把精力花费在“学习知识”这件消耗巨大的事情上。
维里塔斯拉帝奥有几个猜想,根据安娜费伯里克特失忆后的行动轨迹可以推测出在此之前她大概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指挥……或者说能买得起一个身手如此犀利的奴隶,背后那人图谋的不会是件小事。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公司董事会内部倾轧,有人想除掉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才会派遣自己私下购买豢养的博普克奴公开演说并组织集会针对市场开拓部的某些过激行为举行游行抗议,以期逼迫施耐德不得不露面安抚民众。
在这件事之前安娜还做过什么现在已经几乎查不到了,根据少数尚未被删除的记录看,失忆前的费伯里克特小姐那是相当的能说会道,给她个适合的环境怕是能直接拉起暴1动时不时给社会管理者带来些精彩的小震撼,完全不像现在这样话这么少且老实。
与其说她失忆,不如说直接换了个人。
“抄完了吗?抄完了就离开,希望下学期你还能好端端待在教室里。”
至少别让我去监狱捞你。
“啊……是的,教授,我知道了。”安娜皱眉看着作业的数量,深刻怀疑拉帝奥教授压根不打算让她过暑假。
社会调查、书籍阅读、摘抄笔记、心得体会,甚至还有小论文?不是,我今儿才刚交了一份上去啊导!
“还有什么疑问?”拉帝奥教授揣着明白装糊涂,对他无条件信任的笨蛋弟子抓抓后脑勺,把嘴边的话重新咽回去:“没,没有!”
没有你还傻站在这里干嘛?导师犀利的瞪了学生一眼,她缩着脖子低头一溜烟就出了办公室。
另一边,负责接待客人的年轻讲师开始催促卡卡瓦夏返回公司的星舰。学校向来不需要为观礼的客人额外准备住所——邀请他们进入星系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好吗,不要以为知识是很便宜的东西啊!
“您还想去哪里参观?舒俱先生已经离开,二位在行程上不需要协调吗?”他就差把“赶紧走”三个字挂在嘴上了,年轻的公司高管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他仍旧挂着亲切的笑意:“朋友,你似乎对我有些不好的印象,请问我冒犯你了吗?还是做出了不礼貌的举动让你心生恼意?”
应该……没有吧!
然而在讲师的眼里他已经是个需要叫保安叉出学校大门的高危分子:年轻、漂亮、多金,有崎岖坎坷的过去和成功的现在,这哄谁哄不住啊!
“砂金先生说笑了,我对您没有意见,只是出于对教学秩序和学生安全考虑,校外人士最好在给定的范围内活动。”
他换了种不那么伤人的表达方式。
主要还是这家伙方才撒信用点眼也不眨的模样太轻浮太浪荡了,实在不像个好人。也不知道他这一套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就差在脑门上刻出“坏蛋”二字。为了讨好某个学生而请全场喝酒(吃蛋糕)这种事,不管怎么想都是个有点土的桥段,现今连写小说的人都不这么安排情节,生怕被读者笑话梗老得和太奶一个辈分!
卡卡瓦夏明白这位讲师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自己自由行动了,他不想给安娜找麻烦添乱,只得微笑着被恭送回星舰。
助理小姐跟在他身后,嘴巴撅得能把胸卡挂在上面。年轻人回到星舰内,转头就给她放了个与观礼时长相等的假。
“看来我不大受老师们欢迎,不好意思连累你了。”他把戴在头上的圆顶礼帽取下来拿在手中把玩,状似无意道,“去玩儿吧,难得借公司的光出门旅行,总待在星舰里可太扫兴了,别忘了赶在星舰出发前回来报道,祝你好运。”
砂金先生……原来是个好人啊!
助理小姐先是震惊得不敢相信,紧接着欢天喜地弯腰鞠了一躬回房间梳头发换发型。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心上人,但是她相信就算去见心上人也不会比见费伯里克特小姐更让自己充满难耐的期待。
下回要是在遇到谁背后说砂金先生的坏话,我一定要骂得他/她/它找不着北!
第176章
确认自己本学期没有挂科的学生,只需要在教务系统中上传一笔“离校”就能收拾行李甩手走人了,开学前准时回到学校自行销假就行,比起入学时手续简化了许多。不想走也可以不走,宿舍区没有盖子,宿舍门也不会因为在假期就上锁——负责区域管理的都是系统和机械,它们不放假。
那道让人莫名背后发寒的视线在离开咖啡馆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哪怕她尽挑偏僻小路走也没。也许是错觉?安娜带着一堆作业回到宿舍,先按要求将下学期的课程选出来上报教务系统,然后联系上流萤询问她自己该去哪儿与同事们汇合。
耶佩拉宫所在的星系……该怎么形容呢?
嗯,比法厄同“灵机一动”煮出的杂粥还要乱。正常人是不会跑到那地方观光旅行的,科学考察可能性也不大。
【毁灭】旗下的势力没有几个好脾气,你跑过去大喇喇宣称“科研”,是要把当地人当做样本进行观察吗?这种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好话的研究放在其他星系或许可以,在那里只会吃到满满一弹夹的子弹。
量大管饱,绝无复活风险。
流萤迅速传回消息,她发来一颗洗车星的坐标,其他什么话也没说。
紧接着安娜看到仙舟的“实名上网”留言问她假期安排以及要不要去罗浮游玩等等,热爱健身撸铁的曜青网友约她假期一块打卡五公里越野,不爱说话但对雕刻之类古老艺术别有偏爱的朱明网友也难得出声交代一句假期出门游玩要注意人身安全。
玩儿什么都行,别走丢就好。
虽然语气里有种奇奇怪怪的慈爱,但这份好意一点水也没掺。
告诉网友们自己要出门打工,遗憾的拒绝掉他们的邀请,她上网给自己订了张一定会经过那颗洗车星的星舰船票。
这时候法厄同他们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打包的蛋糕全部分发出去,换回满满一堆零食。
“快来快来,你先挑!”白毛把怀里的东西“哗啦”堆了一桌子,夸张的擦擦并不存在的汗珠,“卡斯托拉娅她们太喜欢那些甜点心了,拿出去一分换回超多好货。”
所谓“好货”不过是大家藏在宿舍或空间钮里稳定血糖用的糖果和速食,狄俄斯库里姐妹的研究方向是“生命”,经常有出门实习的时候。无论实验室还是手术台,她们以及她们的同学一进去就是十几甚至几十个小时,这些小零食的存在非常必要。
你总不能把已经处于关键时刻的研究放下出门逛街觅食吧?你更不能把麻醉状态中的病人扔在手术室里走人去吃饭吧?所以这些储备总能派上大用场,如果不是恰好到了期末法厄同还真不一定能薅走这么多羊毛。
“这都是什么?”安娜捏起一只巴掌大点的圆柱形盒子,纸盖上标明“海洋风味,注入热水三分钟可食”。
法厄同深情的端起另外一个盒子,忍不住用脑袋蹭蹭它:“没有戴蒙斯的宿舍,想要果腹就只能靠这个了!”
所以这不就是碗伊须磨洲出产的速食面么?
现在回头想想,戴蒙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速食面偶尔吃个一两次还行,吃多了真是让人从胃到脑袋都不舒服。
考虑到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安娜拿了一整排混合装速食面,其他的零食她就不拿了。
“还挺新奇的,带回去尝尝。别的我都吃过,你们分吧。”她将面碗塞进空间钮,丝滑聊起离校的事:“我刚才和家里人联系了一下,那边有一大群牛羊鸡鸭等着料理呢,拉帝奥教授又给我留了许多作业,唉,哪儿都不能去。”
也就是说不管谁的邀请,她都不会答应。
“那就只能冬假的时候再说喽。”法厄同倒也还好,宇宙那么大难得相聚在一间小小的宿舍里,今年没机会还有明年,在校时没机会还有毕业后,对他来说“朋友”又不是一种临时称呼。
希德弯起嘴角笑道:“没关系,将来你可以去我们那边的星系多玩一段时间,它很有趣,除了本身的存在还有一个混沌的倒影。”
“别提那个倒影,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流光忆庭天天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钻来着。”戴蒙斯从桌子上拿走两袋糖果。
谁也想不到宿舍里最魁梧健壮的男士居然热衷烹饪且特别喜欢吃甜食,星网社区里留的昵称也是甜品,真难为他体重一直保持得极好。
“好的,将来有机会一定去见识见识。”安娜觉得那个描述有点像星核作用的产物,哪儿有星核哪儿就有星核猎手……啊,不对,最近星穹列车也加入了对星核的收集队伍,也许会在法厄同他们的老家遇到穹也说不定呢。
“一言为定呦!”
“一言为定!”
“砂金先生,你那个一惊一乍的小助理怎么不见了?”回到星舰上没多久,卡卡瓦夏就遇上了从休息室走出来的舒俱。这家伙总算换掉他那身皇室专供军礼服,穿了件看上去不那么累人的常服。
“噢!我好像听说某位P45被人灰溜溜赶了出来,请问你的脸还好吗?”
同事说话甜如蜜,打从他刚被翡翠提拔进入石心十人那天起就这样,像只烦人但又不能打死的苍蝇“嗡嗡嘤嘤”没完没了。
“托您的福,它好得很。就是不好意思连累王子殿下了,现在还有时间,赶紧带着您的助理找找床铺下面有没有多出些莫名其妙的豌豆什么的,免得耽误您休息。”
论起阴阳怪气和指桑骂槐,他一个家破人亡当过奴隶还坐过牢的人会怕谁?当年他一个人骂得整条监禁区走廊鸦雀无声时这位王子殿下只怕还在和礼仪课老师学说些有用但也没用的长难句。
舒俱对砂金的不满打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遮掩过,他就是那种无论偏见还是预设立场都会大喇喇摆在明面上的人。
固执、讨厌,但又坏得不那么彻底。
“怎么,那位费伯克里特小姐戳中了你的伤心事?”在损人这件事上,尤其损得还是砂金,舒俱一向全力以赴,“啧啧啧,多么令人同情呐。真切帮助过你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托过你的福的人转手就把你给卖了。”
他不怀好意的压低声音:“会是那位小姐吗?她的名字好像也是‘安娜’呢。数数看吧可怜的埃维金人,你身边都有几个‘安娜’了,她们会不会伤心?本以为被提拔和善待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没想到居然只为了一个名字……你倒是奇怪得别具一格。”
三十五亿的赏金,哪怕公司只兑换一半也不是个小数目。
“那您就带上卫队去试试呗,”金发青年露出面对赌桌时的张扬笑容,“我倒是无所谓啦,就算搞错了也不是我灰头土脸的上门去道歉,赶紧的,我这会儿正闲着想看点热闹呢。”
他越是有恃无恐且不怀好意的怂恿,舒俱就越无法确定。
就照片轮廓看安娜费伯里克特确实与08241321号存在一定相似之处。但宇宙那么大,人类同名且相似的概率并不罕见,如果普通人抓错就抓错,问题费伯里克特不是普通人。
她是第一真理大学研究生院的年轻学者,进入教务系统调查后舒俱发现她竟然能够通过维里塔斯拉帝奥和阿那克萨格拉斯的课程考核。这说明她确实是位货真价实的学者,绝非头脑里塞满肌肉的冒牌货。
而且假设她真是那个“安娜”,砂金绝不会被人一两句就打发走。如果能对绝境之中伸手庇护自己的人如此冷漠,翡翠也不会破格提拔他。
同时挑衅两位成名已久的先锋学者,哪怕公司高管也得掂量掂量。尤其拉帝奥教授戏剧性的居然是个【巡猎】,羞辱他的弟子即意味着很可能要面对广泛分布在整个宇宙各个角落的专家学者业界大拿们的报复。
五十二门繁难课程,百分之三结课率的含金量在此时格外沉重。
想要动安娜费伯里克特,必须得有无法辩驳的铁证在手才行。
但若是只为了与砂金别苗头就堵上一切去为难这样一个毫无干系且背景雄厚的人,舒俱自认神经正常,不至于癫狂到如此地步。就算他不考虑自己的名誉……背后的家族与国民难道不要脸的吗?
“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奴隶。”权衡之后他决定先放下这件事。
争执的一方率先偃旗息鼓,另一方可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他。好端端坐在椅子上也会被人疯狗似的扑上来咬一口,不狠狠报复反而会被轻视。卡卡瓦夏不知打哪儿摸出枚筹码夹在指尖来回翻弄戏耍,他笑着看向废物同事:“说真的,我真心建议您试试,三十五亿信用点,应该能解决贵皇室的赤字问题吧!”
“但愿账面上可别再冒出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支出了,殿下您认为呢?”
你笑话我的出身,我就笑话你的葡萄亲戚,主打一个两败俱伤谁也别想讨到好。
“你!”舒俱语塞破防。
眼看两位手握“基石”身负部分【存护】令使权能的高管跟斗鸡似的就快扑到一处大打出手,安防和服务生们纷纷出动,发消息找寻两位先生各自的助理,好声好气哄劝……总之你们两个要打也别在星舰上打,更别在博识学会面前打,大家都是星际和平公司的员工,出门要脸的!
第177章
“嗯?”助理小姐漫步在艾欧尼亚礼堂外的步道上,外置设备突然大震。
她打开消息页面低头看了一会儿,第一条来信是安防队长通知助理们回去劝劝上司不要和同事打架……这个“们”字用得就很有灵性了,以砂金先生出身底层的身手真打起来也不会是他吃亏,不用管。第二条来信正是上司发的,要她好好享受假期,无需着急返程。
虽然跟着砂金先生难免被人讲几句小话,但这人本身没有什么恶习,额,喜欢“概率游戏”的毛病另算。他从不强迫下属加班,也不会半夜三更发假鸡汤打扰别人休息,休息日更是安静得跟死了一样,平日订餐订下午茶时出手大方又潇洒,还不乱甩黑锅。说实话,全宇宙也很难再找到第二个这么帅的男人了。
如果没有费伯里克特小姐横空出现,助理小姐都认为自己很难不爱上那个埃维金人。
他长得也很好看呀!
关闭对话页面,她找了张干净石座坐下,露天礼堂里学生们忙忙碌碌撤掉公司高管宣讲留下的讲台,又拖来一堆道具吹毛求疵的摆来摆去。
“戏剧社的活动?”身边走过的学生们纷纷猜测,有人知道正确答案:“是即兴演出啦,这几天不是有很多校友和投资者来观礼嘛!”
“哦~什么剧目?”
这倒是个问题,如果完全由非表演专业学生组织的话这场剧目难免书匠气太浓,不一定符合大众胃口。
“我听说剧本由‘神秘剧作家瑕蝶’操刀,剧情方面肯定很棒啦,他们为了展示自己的演技真是下了血本!”
“没办法嘛,这一行刚开始的时候是得找个好投资人才行。”
窸窸窣窣,巴拉巴拉
表演很精彩。
原本只是坐下休息并不打算看演出的助理小姐不知不觉间一口气看完了这部耗时一个半系统时的“即兴演出”,不得不说第一真理大学卧虎藏龙,就连有心想往演艺圈发展的年轻学生演技也比不少单纯靠脸广为人知的专业选手强上许多。
鼓掌谢过演员们的努力,她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起身先去之前去过的那家咖啡馆外带两份费伯里克特小姐同款修女泡芙,然后拎着打包好的泡芙在校园里慢吞吞行走。
求学和就业是人生截然不同的两个阶段,哪怕只上过一天班人也会由衷怀念校园生活的轻松闲适,毕竟学业压力通常不危及生命,但工作压力就很难说了。
一群挨挨挤挤的女学生笑嘻嘻走过去,谈论考试成绩、喜欢的食物、心仪的人,还有对即将到来的假期的展望。
助理小姐不知不觉跟在她们身后边走边听,拐过一条回廊,身穿戏剧服装把自己打扮成热门角色的爱好者们直入眼帘,为游客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看到有人在空地上摆了把椅子,后面还杵着三个披着黑色西装的人台。许多年轻女孩,当然也有年轻的男孩混杂其中,他们纷纷交换着套上黑色西装拿起道具权杖坐在椅子上拍照,然后红着脸像是怀着什么隐秘的喜悦那样笑嘻嘻的带着照片去往下一个摊位打卡。
没想到啊,你们这些优等生也玩儿这个?
嗯……我也要拍!
傍晚时她在校园内找了家店住宿,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落下,耳边是下课的铃声、欢笑声、还有些小小的埋怨,学生们朝着一个方向急匆匆走去,没过一会儿又像羊群般三三两两慢吞吞晃着走向飞车停靠点。
隔天一早被上课的铃声吵醒,助理小姐意识到自己沉沉睡了一夜,连个梦都没做。
就算没能再次遇到费伯里克特小姐也没关系,第一真理大学本身足以拂去那抹遗憾。她翘着脚坐在校园随处可见的长椅上,认真编辑昨日拍摄的照片,优中选优发送在朋友圈里,很快就看到砂金先生矜持的每张照片都点了个赞。
“呼……”
今天下午就得离开第一真理大学返回庇尔波因特了呢,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来玩。
不死心的回到艾欧尼亚礼堂附近,助理小姐看到许多学生在飞车点寻找临时旅伴。结伴放学回家?真是像小孩子一样。
突然,她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人海中身高异常显眼的两个男子提着行李,中间走着一个空着手的年轻女士。她正在认真听白发青年说话,旁边那个肉粉发色的人时不时加入对话发表几句见解。
她在同龄女子中个子算得上高挑,脊背笔直宛如利剑,骨节分明的手腕露了半截在衬衫袖子外面,隐约有淡淡的浅金色在闪烁。
他们越走越近,错身时助理小姐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呼吸也变得急促,眼眶莫名有些潮湿。
千万人中有幸与你擦肩而过……
“小心!”高挑的费伯里克特小姐分明并没有抬眼看向她,但是却在她手指一松时精准捞住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外置设备,“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有点冷,眉眼锋利俊俏,此刻正略带着些担忧的看着助理小姐:“你似乎不是学校的学生?没关系,校医院不会拒绝病人。”
视线冷淡但满含纯然善意,哪怕她面对的人来历不明。
把这个片段发给我那些喜欢看浪漫纯爱剧的朋友,其他什么都不用说。
“我、我没事……”助理小姐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她真好看!
“真的没事?时间还来得及,要不要送你去校医院?这几天天气太热了!”
白毛跟只热情的大狗一样把头探过来,助理小姐一下子清醒:“没事没事,真的。”
她略带羞涩的抬起眼睛看向安娜:“对,对不起。”
你能对不起我什么?
安娜侧过头,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面前陌生的年轻女士看着似乎快要昏过去了。
——她怎么还来歪头杀的啊!这也太会了吧!
“对不起,我,我并不想打扰到你。”这是真心话,她绝没想到能再次偶遇甚至近距离与费伯里克特小姐交谈。
安娜恍然大悟,就说这几天周围奇怪的视线有点多,果然是那张照片搞的鬼。
“啊……你是说星网社区里的投票?当时我们在黑塔空间站做实验,环境比较单调就组织了个活动,希望我没有给你的生活带来困扰。”
她把外置设备还给它的主人,后者紧张的舔舔嘴唇小声道:“请问能和您合影留念吗?我不会发到公开平台上。”
不公开发出的话问题确实不大,既然她事先礼貌的询问,安娜也就没有拒绝:“可以,就在这附近行吗,我等下要赶星舰。”
赶着去当星核猎手,打暑假工。
“当然当然!不能影响您的正常生活,我懂。”助理小姐乐淘淘的,晕晕乎乎直点头*。这会儿别说在什么地方拍照,安娜就算问她的个人光脑账户密码她也会毫不犹豫双手奉上。
法厄同憋着笑提供建议:“观景池那边有处芦苇做背景很漂亮,安,要我借你件华丽点的衣服吗?”
“得了吧,就你那土黄色的审美,我可不敢恭维,”安娜熟练地吐槽他,“话说你是不是被【纯美】星神伊德莉拉给诅咒了,怎么会有人认为土黄色和深紫色是好搭配?”
那真的很可怕了,生活中的费伯里克特小姐也很吸引人呢!助理小姐红着脸小小声:“去哪儿都行,我都可以。”
戴蒙斯站在旁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倒是安娜揉揉额头边领路边劝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好人?眼下学校不管什么地方人都很多,比较安全,要是在其他星球遇到我你还是赶紧掉头就跑吧,跑得越快越好。”
千万不要说什么“去哪儿都可以”,万一我把你卖了呢!
这回两位男士同时发出“噗噗”的笑声,狠狠挨了一记白眼。
“好了,就是这里,冒犯了。”安娜走到那处芦苇丛前,浅绿与金黄驳杂的芦苇丛中栖息着大量鸟类,池水很干净,游鱼很活泼,拍打着翅膀啼鸣的天鹅在水面上优雅舒展身体。
“麻烦伸手,”黑发女子偷偷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助理小姐下意识依言把手伸给她,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便矮下身去。
也就是附近真的没什么行人,不然安娜最多比个剪刀手。
她单膝压在柔软的苔藓层上,挺直脊背抬起眼睛看着满脑子都是浆糊的访客。周围响起猴一样的怪叫和拍照的声音,手背被温热的呼吸扫过。等到她终于弄明白这是个什么场景,费伯里克特小姐已经站起来弯腰拍打膝盖上沾染的苔藓碎屑了,她表情淡定得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给我个邮箱接受照片?”法厄同摇摇手里的外置设备,那张照片连修图都不用修,完全可以直接拿去当做“求婚”的纪念照出片使用。
“……”助理小姐红着脸把光脑邮箱号告诉他,眼巴巴的亲眼看着他发邮件,下载保存复制保存设成外置设备屏幕底图,一口气操作得行云流水。
“我,我不会再来打扰,”她几乎说不出话,“谢谢,谢谢您!”
“祝你生活愉快,工作顺利,小姐。”安娜温和的走过她身边,这个年轻姑娘让她不由想起阿比盖尔,一点点小小的用心就能让她们开心快乐上许久。
简单的,珍贵的,纯粹的快乐。
整个中午外加下午到底逛了哪些地方,助理小姐脑子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只知道自己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外置设备的屏保,心情愉快但稀里糊涂,像只吸饱了蜂蜜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蜜蜂那样转着转着全凭本能才回到星舰上。
砂金先生见她早早回来销假还调侃了一句,但是不清楚为什么她只是低头扫了眼外置设备他就忽然整个人都变得不太好了,鼻子眼睛嘴像是狠狠吃了一桶柠檬那样皱成一团。
卡卡瓦夏:“……”
我是让你去休假,不是让你去拐我姐姐!
所以姐姐到底喜欢哪种类型?总该不会是这种有心机但不多的单蠢型吧,太天然了演起来有点难啊……
第178章
离开研究生院前往星港的途中遇到了一个和阿比盖尔有点像的年轻姑娘,安娜配合她拍了张照就挥挥手告辞。希德要留下等着阿那克萨教授,法厄同和戴蒙斯刚好与她拼一辆飞车,剩的那个座位放行李。
“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就这么放假了,更没想到的是我居然没挂科!”法厄同笑得像个阳光开朗的傻子,一路上见牙不见眼。
好不容易上了中转星舰这家伙又是一直在笑,生怕人不知道他能在维里塔斯拉帝奥手下拿到一个及格。安娜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忍住殴打他的念头,最后还是戴蒙斯给了他一拳才让这个全自动丢脸机停下。
“有事及时联系,”他拖着白毛的后脖颈与安娜作别,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很实在,“遇到麻烦就张嘴,向朋友求助不丢脸。”
“放心。”安娜目送他们两个登上归乡的星舰,等了半个多系统时才轮到自己定的那艘进港。
方向是去往天琴座星域的方向,但目的地并非天琴座而是中途停靠补给的洗车星。路上她一直在和梅娅女士通话确定假期中供应给德莱妮的产品数量,婉拒了梅娅女士的邀请后又琢磨着什么时候去趟仙舟联盟看看能否在那边找到一个稳定的收货点。
博伊斯-Ⅲ号上曾经被排挤被孤立的那部分牧民已经彻底与星际和平公司的采购渠道脱钩,只德莱妮开的网店就能吃下他们所有产品,如果在仙舟联盟找到收货点持续发货的话整个天琴座不想被剥削的人就都能有另一个选择。
经济这只看不见的大手足够颠覆一个完全仰赖出口农产品的政权,她在第一真理大学读过的所有书都不是白读。
星舰如期抵达洗车星,安娜混在离舰放风的乘客群里,看过几个小摊,买了点不知哪儿来的“特产”,拐个弯就无缝融入这个鱼龙混杂之地。
到点了星舰会自己走,这种便宜班轮上没人在意有谁中途离开。
她先换身衣服找家二手店买了个八成新的外置设备——这种地方多半都是偷儿们销赃的档口,冷着脸走进去老板能把价格降到只剩底裤的地步欢送煞神。
虽然号称“八成新”,安娜很怀疑它其实是个“零元购”,但她不能在预定目的地以外的地方留下能够被查到的划卡记录,只有这种小店可以选择。
连接上个人光脑后和流萤简单通话,她啧了一声掉头去找落脚的地方。
来早了。
第一真理大学没有多少适合带给同事们的伴手礼,好在洗车星上什么地方来的怪东西都有,逛上一大圈甚至连拉帝奥教授布置的暑假作业也能找到些眉目。
社会调查,调查洗车星也是一种调查不是么?
“客人您放心,我手里的房子绝对干净,包括邻居也都一等一的有素质,各种价位都有,任君挑选包您满意!”
房产中介点头哈腰苍蝇搓手,新来的这位客人西装笔挺沉默寡言,他还是她分不太清,头上的礼帽压低帽檐遮住眉眼,不像是个好人。但是咱做得就不是好人的生意呀,谁家好人能熟门熟路找到黑市中介?
不管客人是好还是坏,他手里的信用点真真切切是个好东西,乃是治愈“穷困”这一绝症的灵丹妙药。
安娜找这么一个家伙介绍房子图的就是他不正规不老实,钱到位这种人才不会问你要身份证明,合同都不必签就能拥有一处至少可以安静住上三1四天的房产。这类中介嘴不会很紧,但也不会和前来调查的人说实话,总之想要隐藏行迹最好就找他。
反正也住不了太久,同事们正在飞速赶来汇合的路上。
希望他们的出场效果不要太高调。
“就是这里,您看看!多宽敞的门脸,排场!”选了一套中等价位的顶层“豪华公寓套间”,中介激情四射的讲解中他们来到公寓入口处。
“二十四小时安防,贴心保护您的人身安全!”
中介的嘴大概能把死人说活,安娜看看门口眼睑半垂疑似掉渣的看门老头儿,很讲究的一个字也没说。指望这位“安防”,还不如指望小偷劫匪脚下一滑摔下楼梯当场了账。
“一梯一户,充分尊重住户隐私!”
所以一梯一户的意思就是楼梯中间不知道被谁扔了堆杂物,门口也堆着从垃圾场淘来的各种“宝贝”?只要看不清邻居家的大门长什么样,谁都可以说自己是一梯一户。
“咳咳,嘿嘿嘿,咱也不能全看外面什么样么,屋子里面才最重要嘛。您又不是长住,室内干净整洁家具家电齐全甚至还能开火做饭呢!当然,费用自理。”
对门邻居的“宝藏”散发出幽幽气味,中介脸上的营业笑容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他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喀哒喀哒打开在安娜眼里形同虚设的金属门,先一步窜进屋子里拉电闸开灯。
“您瞧瞧,是不是干净又卫生?”
安娜:“……”
天花板上喷溅的血点还没擦干净,这样看上一位住户手头上的功夫可不太好,屋子里杀人怎么能捅大动脉,这不是给管理员添乱嘛,多难打扫啊。
她抬起手指指天花板上黑褐色的血迹,中介在扯谎胡说和挽留顾客之间果断选择后者——房子只要租出去他就有钱拿还可以省下挂心跑腿的功夫。因此租哪间都行,一间都租不出去今天才算是白辛苦,这笔账谁算谁明白。
“哎呀,您真是位有格调的客人,咱这儿还有别的选择可以看,说实话这里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性价比多高啊!”
安娜表示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我不想听,中介无奈只得带着她换了栋公寓看房。这边好歹有个电梯,邻居们也没有囤积的癖好,看上去有点像给人住的地方了。
“您觉得这儿怎么样?这间房子价格其实是最贵那一挂的,只是楼上的住户不大好沟通,两口子晚上听不得响动。我跟您说实话,要不是摊上这么一对儿癫公颠婆,这地方压根儿不可能溜到您选的价位。”
“我晚上还是要呼吸的,这个分贝会影响到邻居生活吗?”安娜压低声线和他开了句玩笑,没想到中介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冒昧问一句,您不打呼噜吧!”
安娜:“……”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冒昧了。
这套房子的墙面被刷成对视觉很友好的浅蓝色,连带客厅一共有四个房间,另有独立的阳台、厨房,以及洗手间。看上去清洁工打扫它比打扫上一套认真了不少,符合中介所说的、曾经的高昂价位。
“费用怎么付?”安娜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所谓的“家具家电齐全”……反正有张木板床有套小衣柜,还有温控设备和一台冰箱,其他别问。
“看您怎么选,周付月付还是季付年付?越久越便宜。”这套紧邻神经病的房子总算能租出去了,哪怕便宜些也行啊,总比空着砸在手里强!
安娜付了中介一周的租金拿到钥匙打发他走人,反手将门锁死打开窗户,唯一的冰箱推过来堵在门后。别说专业人士,她这个对门锁没有任何研究的人都能一脚踹开这破门,只能如此凑合一下争取心理上的安全感。
她和流萤聊了几句,了解到最多只需在洗车星滞留四十八个行星时后便和衣躺下。反正也没什么事做,不如闭目养神。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她起来简单洗漱后直接从窗户翻出去找东西吃。
“啊!”
一层电梯厅有个推着婴儿车的少妇款款走过,当头落下一个大活人吓了她一跳。
安娜回头朝小声惊呼的邻居点点头:“抱歉!”
黑色圆顶礼帽的帽檐下只有线条精致的下半张脸沐浴在晨光中,晨风吹动西装下摆,很快就只留下一道清癯高挑的黑色背影。
洗车星体量再不大也是个行星,天体的体积与人类认知中的大小存在一定出入。安娜居住的地方比较靠近中转港,再远些的仓库区又和这里不大一样,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没有深入其中只在外围大概转了一圈就坐着飞车返回公寓。
一想到最多只需在这里滞留一天她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大概是在学校里关久了吧,重获自由的第一天难免带点不知所措。走进电梯大厅再次遇到那个推着婴儿车的少妇,安娜客气的将电梯让给她等待下一趟,电梯上的数字显示那位少妇刚好住在自己楼上。
嗯……中介昨天说过什么来着?楼上的邻居喜静怕吵?也许是家里养了小孩子所以才怕吵闹声吓到幼崽吧,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走出电梯,果然发现门锁被某位邻居试着从外面撬过,那么大的新鲜划痕一点也不避着人,她大概明白二手店的“货”都是怎么来的了。再走近些看安娜在黄铜色的锁芯里看到了个银白色的小金属条,这说明撬锁的邻居几经尝试未能获得成功后恼羞成怒留了点小“惊喜”给她,现在谁也别想通过正常途径打开这个锁了。
“……”
有点意思。
第179章
深夜时分,翻窗户回到房间的安娜被一阵阵诡异的声响吵醒。
咕噜噜噜噜噜噜……咚!
紧接着是沉重物体摩擦在地面上的动静,哪怕是个死人也难以忽略。
“嘎……啊……”被闷在纺织物中透不过气的挣扎,还有孩童力竭到沙哑的哭泣:“哇!”
这些噪音的来源正是楼上那户据说非常怕吵的邻居。
当然了,能住在同一栋公寓楼里除了缘分也必然存在一定的优秀匹配机制,周围的邻居们纷纷发出各种声音作为回应,一时间安娜都有点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住在屋子里还是原始人的部落中。
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抄起乐器伴奏。
激烈的节拍将孩童哭泣的乐曲烘托至最高点,伴随着金属门被踢打开的刺耳摩擦碰撞声,这场让人辗转反侧的音乐会戛然而止。
闷响的脚步声充分说明了蕴藏在心中的怒意,大约是去找第一个起哄的人交换意见吧。安娜舒了口气,冷不丁那人脚下一顿,白天被某位邻居塞死锁芯的门再次惨遭屠戮,被人狠狠砸了好几下。
“出来!他妈的,半夜三更扰民你神经病啊!”
08241321号在逃重刑犯:“……”
说真的,兄弟,老子蹲大狱的时候也没见过你这种明摆着捏软柿子还捏这么横的人。
对方除了一开始尚算“交流”的那句话外剩下的内容三分之一是诅咒三分之一是谩骂,还有三分之一是对新邻居人生经历职业薪金的各种猜测。
要不是还打算睡觉安娜都不想搭理他,反正她只需要再住十几个行星时就走了,这辈子不知会不会第二回遇上这位宝贵的邻居。
这家伙把新邻居的职业从下水道猜到红灯区想象了一个遍,用词之粗糙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大有对方不出来就破门而入的气势。他实在是太吵了,活像条被激怒的比格犬。文献记载这种古老的品种很喜欢大声叫,素有“狗中音乐家”的外号。
“唉……”安娜叹了口气起身,她懒得为了一条人型比格辛苦走窗户。考虑到支付给中介的房租足以修缮这扇也就比纸板结实一点点的铁皮门,她戴上帽子拖开堵门的冰箱,稍稍用了点力道一脚踹在门板上。
这一脚多少带了些情绪,不但踹开了门,还成功把楼上邻居失落已久的理智给踹了回来。
“能安静下来了吗?”她慢慢走向四脚着地倒着向后爬的男人,后者脸上的肌肉来回扭动,最终扭出一个丑陋的讪笑:“对,对不住,小孩子淘气,吵到大家了。”
所以说,这家伙完全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只不过认为新邻居可能更好欺负些所以就想伸手试试。
“原来你会说人话?!”安娜震惊,随后挥手让他滚,“如果今天晚上这栋公寓楼里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我不能保证诸位的生命安全。”
想重开就继续闹,仓库区地方还蛮大的,完全可以扔十几具尸体进去。
“……”
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的邻居最终手脚并用爬着消失在步梯口,三分钟后楼上响起一道女性混杂着谩骂的嚎哭,大意就是不给活路欺负人之类的奇怪认知。好在真正挨了一脚的人才晓得谁能惹谁不能惹,哭声与骂声瞬间被捂回去,很快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男孩提着桶工具蹑手蹑脚溜下来。
“对不起,先生……”他拘谨的提着桶子,两只脚不安的来回交替着交换重心,“我,我来帮您修理大门。”
安娜正举着门板朝门框里塞,听到声音回头降低视线,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孩子。
相比正常孩童他的头颅整个下半张脸骨骼都向前突出,从侧面看去活像个倒着摆放的蜗形复古电吹风,从正面瞧他又仿佛介于人和鹿之间,既有人类的智慧和语言又有鹿的大眼睛以及下垂的支棱耳朵。
不得不说光线昏暗时猛地看到这样一个孩子确实挺吓人,比起真正的兽人他还不是那么完整但在猿人属的智人眼中已经与怪物无异。
“噢,你能修?”安娜扫了眼他那齐全的装备,意识到或许正是因为她在门后堵了台沉重的冰箱才谢绝了小邻居的造访,而锁芯里的那个小金属块大约也只是这孩子一时气愤下的恶作剧。
想想也是,谁家大人能办出这么没溜的事儿,打不开锁你不会把门直接拆了啊?
小家伙可疑的转开视线:“嗯,是的,我很抱歉,先生。”
很好,确定是破案了。
她把位置让开,被一脚踹变了形的门板歪歪扭扭硬塞在门框里,可以想象如果这一脚踹在人身上下场恐怕是不会很美妙。
“进来吧,明天你有一整个白天修这玩意儿,修不好可不许走。至于现在,这么晚了不要搞出动静影响别人休息。”
在孩童看来异常沉重的门被神秘邻居轻松拽出来挪到一旁,他晕晕乎乎深一脚浅一脚的被推进白天无论如何都很想进去看看的空间。
什么都没有,除了出租屋标配的家具家电外干净得一点也不像是有人住过。
小家伙在自以为无人注意的角度撇了下嘴角,这人是真穷啊,什么东西都不置办的吗?但是当安娜随手扔给他一袋蔬果干零食后他又马上改变了主意。
这位大佬简直无比阔绰,出手潇洒又威风,实在是太帅啦!
小家伙把桶子往地上一放,光着脚坐在地板上撕开袋子抓着脱水蔬果一把一把用力往嘴里塞。这种零食只适合慢慢品尝,吃快了就和嚼干巴木屑没啥区别,尝不出风味还容易被噎到。
安娜见状只得又从空间钮里掏出瓶果汁放在地上留给他,自己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向卧室:“动静小点,我要睡了。”
直到那个奇怪的娘娘腔邻居走进卧室关上门,男孩才手脚并用的小声爬过去拿走果汁。他来来回回将饮料瓶检查了一遍,确认完全密封没有中途开启过便立刻咬着盖子把它拧下来,对着嘴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
碳基生物无法拒绝甜丝丝的东西,“甜”意味着能量,就像智械离不开各种型号的燃料。
他知道自己喜欢这东西,但是很可惜,只能在这里一口气吃完不能带走储藏。奴隶没有拥有财产的资格,他自己就是别人的财产。
吃饱喝足后男孩小心翼翼伸长脖子观察住了人的那间卧室,门关着却没有上锁,户主似乎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地盘上多了个脏兮兮的小东西。
没有殴打,没有谩骂,没有迁怒和发泄,这里住着一个干净温和有力量的人。
“呼……”小家伙松了口气,蜷缩在地面上靠着他的工具桶,很快闭上眼睛睡熟。
看来今天可以不挨打了。
半个行星时后,主卧室的门开了,安娜叹着气把躺在地上睡熟的小孩抱起来挪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走到客厅唯一一张硬木椅子旁坐下。
庇尔波因特辐射影响下的星域并不禁绝奴隶贸易,大家当然不会在明面上讨论谁家蓄养了哪里出身的好品种,换个名头和说法这其中的痕迹就一点也遮不住了。
大部分被掳掠贩卖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强壮的男人也有,不过他们的目标市场不是家庭需要而是各大农场庄园以及矿坑。
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不分性别与年龄。
这会儿安娜已经彻底睡不着了,她打开个人光脑的虚拟光屏,取出大橘猫本子借着光屏的照明低头罗列出自己在伊维尔、在庇尔波因特、在博伊斯,以及在这颗连具体名字都没有的洗车星上见到的一切。
倘若神明果真诞生于人的集体意识,那么祂们又为何能冷淡的注视着信徒在痛苦中挣扎?痛苦能带来力量吗?或许可以,但更多的痛苦只会让人麻木。由此可以猜测星神与信徒之间并不存在依赖关系,有没有信徒星神都是星神,所以祂们才会无视苦痛与灾难,甚至本身就是苦痛与灾难的具象化。既然人类的行为对星神毫无影响,是否也可认为这世上压根不存在“君权神授”的荣耀,祂们根本不在乎,又怎么会多事授予某些人管理其他人的权力?
进一步推论,没有神明意识的干预,国王、富豪、将军、乞丐、奴隶,究竟是什么力量赋予了他们不同的出身与人生?
并非天赋,那就必然是人类自己的行为导致了各种不同的结果。
只是行为带来的结果,所以,做某件事的人他或她的父亲母亲是谁很重要吗?他或她的祖父祖母是谁很重要吗?
不重要,并非充分且必要的条件,甚至只是些提供辅助的客观因素。
王侯将相,不是天生的啊!
奴隶有权力拒绝成为“奴隶”。
等她揉揉酸涩的眼睛关闭个人光脑的虚拟屏才发现窗外的天空已经亮了,朝阳自云层中喷薄而出,一点一点活动开因久坐而酸麻的关节与肌肉……逻辑清晰的想清楚自己要说什么,这种感觉还挺好。
鹿脑袋小孩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干净的床铺上,盖着柔软的被子保暖。食物的香气从客厅传来,他一股脑爬起来跳下床光脚跑去看,桌子上留有剩下的一半食物,那是留给他的,还冒着热气。
“欸?”
屋子临时的主人不知所踪,连句话也没留。
第180章
“很高兴能在这里与你重逢,安娜。”卡芙卡喜欢收集各种大衣,这会儿她就披着件剪裁和面料都很考究的黑色大衣。
安娜把穹的最新动态告诉她,左右看看:“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们,银狼和流萤呢?”
刃先生站在距离她们不远的位置上,安娜看向他的时候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破天荒般主动发出声音:“那个咕咕钟的视频我看到了,修得不错。”
修理散碎的机械钟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并非那咕咕钟是个奇物的原因。它就算不是奇物内部构造也足够复杂,对于非专业还是初学者的人来说能做到把零件放在适合的位置上就很好了,罗浮工造司多得是活了几百年修个钟表修完还能多出些零件的蠢货。
合着你修上一打钟表就能再攒出一个新的来是吧?
“也不是我一个人独立完成,有人帮忙。”她老实的报上希德的学号,刃点点头表示知道,只要第一真理大学没有把他从教务系统中“开除”,两个选修学分那学生每学期都必定能拿到。
“流萤和银狼从另一条路走,艾利欧也在,你和我们一起行动。”那两位可以不走寻常路,其他人还没有脱离正常碳基生物序列。
黑猫从路边道行树的树冠里钻出来,一跃而起轻巧落在安娜肩头,它的尾巴软绵绵的绕过她的脖子垂在另一侧。
“日安,费伯里克特小姐。”猫咪的尾巴尖微微翘起又轻轻放下,“可以出发了吗?”
它意有所指的蹭了下她眼底浅淡的青色,安娜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没问题,随时可以。”
当然没问题,谁没熬夜写过暑假作业呢?不是刚放假时写就要赶在开学前写了,那还不如放假时写,早写完早安心。
“很好,那就出发吧。”黑猫优雅的用前爪搔搔耳朵,打定主意要蹲在她身上。
这个手下或许最终也无法认同星核猎手的价值观,但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我答应你的事,今晚你就会看到效果。”三人走向停靠在私人港口的小型星舰,说是“私人”其实就是为行商们运送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时提供补给的偏僻停靠点。
泯灭帮将他们盘踞的星系成为“耶佩拉宫”,听上去颇有种上流社会的奢华感,实际上完全就是个黑1帮横行比伊维尔星还要混乱的地方。
伊维尔糟糕,但它还有点糟糕的秩序,耶佩拉么……完全由黑1帮说了算的地方那种秩序和特拉维佐夫先生的释放令效果差不多。
泯灭帮禁止星系内的居民外出,对于访客也异常敌视,一惊一乍的态度确实符合他们身为恶棍的角色。
耶佩拉宫附近星系曾有个出名的脱口秀表演家公开嘲讽“耶佩拉宫里的好人比皮皮西里的高个子还罕见”,转天他就被人绑架活着肢解最后扔进猪圈。
这可不是安娜杜撰,相关视频在星网社区的猎奇分区内随随便便就能查出来一大堆。与反物质军团那“反物质”的纯粹信条相比,泯灭帮更像是借助暴力与毁灭树立威信获取利益。
【毁灭】亦是种欲望,但它又和【终末】不太一样。以纯粹学术的角度观察,未来某天这两位星神很可能会出现一位撕裂另一位命途将之吞并的可能。
咳咳,题外话。
三人一猫登上这艘小型星舰,负责驾驶的自然是刃,卡芙卡找了个宽敞舒服的位置坐下,看着安娜摆出一副“促膝深谈”的架势。
“来聊聊吧,亲爱的,就从你昨天捡到的那只小东西开始……”她无神的眼睛里透出难以捉摸的温和笑意,“我以为你会带上他,或者,买下他再放归自由,就像为那对红发双胞胎做的一样。”
但她什么也没有做,给那孩子提供了一夜安眠和两顿饭后就扔着不管了。
安娜皱起眉,她在思考该怎样表示才能把话说得清楚明白。
“嗯……”
她想了几分钟,终于想好该从哪里开始:“我不能毫无缘由带走别人的养子,不是吗?”
“噢!原来是这样!”卡芙卡恍然。
很多人家都会说他们花钱买来的是养子和养女,甚至是妻子。法律上支持这种声明,真要去查的话也确实能查到合法的收养与婚姻登记。但是安娜的观点和庇尔波因特施行的律法之间存在较大分歧——当你的儿子、女儿,或是妻子可以花钱购买时,他们的属性就不再是人,而是物,是财物。
因为只有“物”才能参与到“物物交换”的经济行为当中,而信用点也不过是“物”的一种存在形式,恰好可以支撑这个观点。一个人对自己的财物拥有处置、出售,甚至是毁坏的权力,说白了人家花钱买的东西,想怎么摆弄不就是可以怎样摆弄吗?只不过此时问题的焦点在于他、她或是它购买了另一个智慧生物。
这就是财物,是奴隶,而非皮了层合法外衣的“养子”、“养女”或“妻子”。
所以人是不可以买卖的,如果人可以买卖,那就意味着无力保护自己的那一方注定从生到死都脱不开剥削与压榨。而“剥削”与“压榨”的行为本身又存在阶级性,高的阶级理所应当剥削压榨低的阶级,然后他们一起剥削压榨那些匍匐在地的无产者。
无产者做了什么错事吗?要被这样一层又一层的扒皮抽筋敲骨吸髓。比无产者略微拥有一定资产的人是不是也活该被资产更加雄厚的人吞噬?逐级推论下去,我们将会惊奇的看到一个盛行丛林法则的世界,人类进化的这十几亿年就跟白进化一样。
十几亿年以前我满地乱窜避免被天敌抓走吃掉,十几亿年以后我还是满地乱窜避免被资本抓走吃掉,那这十几亿年我到底在干吗?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安娜摊开手对卡芙卡道:“我是可以买下那个孩子带走他或是放他自由,然后呢?让他认为自己就是应该被买卖,只要遇到一个好心人被买卖也无所谓?”
“不是的,他应当打从心底认识到无论谁都没有把同类当成商品买卖获利的权力,否则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架在展架上待价而沽。”
“所以我不买他,但我会想办法让他,让宇宙中所有奴隶都知道这个道理——他们可以拒绝被买卖的命运,没有人给予公平并不意味着公平不存在,它是可以由人自*行伸手去攫取的。”
她抿紧嘴角,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当初在庇尔波因特的时候,一些生活困顿的人会选择去医疗机构出售自己健康且新鲜的血液。为生活所迫的让血液注入试管和将其泼洒在地面上有什么区别?逆来顺受的死亡与举起武器反抗的死亡是一样的,同样都是死亡,后者倒是还有点改变命运的可能。为什么那些一周卖血两次的人没考虑过一枪崩了医疗机构的老板,告诉他们除非留下足够的生存空间,否则不管谁成为新老板都跑不脱下一颗子弹?”
卡芙卡:“……”
艾利欧:“……”
不是,姐们儿,我们大概明白你那一百年到无期甚至死刑的“以危险方式危害公共安全罪”究竟怎么来的了。你不是跟星际和平公司对着干,你是要它死。
“好吧,果然是名师出高徒,祝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这个手下我是管不了一点的,艾利欧甩甩尾巴,双目呆滞的把下巴压在前爪上趴平——只能寄希望于她的导师管管她了。至于说她的剧本……嗯,确实需要好生斟酌,否则这种随时准备破釜沉舟的家伙还真有可能突破命运的桎楛打出个无法预测的结局。
就像那个灰毛小子。
刃:“……”
忽然有种遇到老乡的错觉,应该是错觉吧!还是说这是独属于【巡猎】的、特殊的浪漫?
小型星舰在星辰缝隙的小路间穿梭,接近系统时的零点,安娜的个人光脑突然提示星网社区过载即将于半个系统时后关闭。
这玩意儿也能过载?惊讶之余安娜打开外置设备,网络还能用,通讯与对话的功能未受影响,倒是学校的社区端口确实在认证时有点卡顿。
依人类这个物种的特点,你越是不让进的地方大家往往越想进去瞧瞧。进入第一真理大学的星网社区,开屏照片已经被关闭倒计时取代,但各种分析贴仍旧爆炸似的流水般弹出,还有不少人反复发些照片和截图,仔细一看,哦,全部都是伊维尔星的相关消息。
很少会有人想到囚犯也该保有生而为人的尊严与基本权利,大家都觉得坐牢这件事和自己没有关系。但是当他们看到诸多与阿比盖尔类似的裁判结果后就不这么认为了,低龄未成年人的正当防卫有什么错?怀孕女囚犯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错?或者再进一步提问,那些女囚犯究竟是怎么在监狱里怀了孕?孩子的父亲又是何方高人?
怪不得运营星网的星际和平公司要关闭社区,再继续讨论下去过载的就不是星网而是董事会诸位董事们的大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