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一步错,步步错。


    她想说什么?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喉咙口被堵住,才吐出一个字,汹涌热泪便夺眶而出。


    这次,她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四肢虚的发抖发颤,软成烂泥。


    崩溃,决堤。


    他答应了。


    狗皇帝他答应了!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顺应剧情发展,逃离男女主爱恨纠葛,回家当个咸鱼躺尸的路人甲……


    这就是她想要的啊!


    那她到底在哭什么?


    ——肯定不可能是……


    对,她……她应该是还没做好准备,被他吓到了。


    他方才的样子太凶,太粗鲁,把她吓坏了!


    一定是这样的!


    吓得她都喘不上气,吓得她心脏发疼,比强吻她还过分!


    狗皇帝赶紧……去、赶紧滚吧!


    就算是内心腹诽,宋迎也发现,自己念不出那个最狠的字。


    她抬起小臂,死死压住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道悬在她上方的视线。


    “宋迎,”


    他又在唤她了。


    “看着朕。”


    声音落下,温热触感轻轻碰了碰她遮眼的手臂。


    那力道很轻,克制地试探着,没有半分强迫意味。


    但是宋迎却反射性地一抖。


    那只手果然一僵,旋即无声退去。


    “为什么要哭呢?”


    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一缕气音。


    “因为——”


    才说了两个字,宋迎又说不下去了。


    泪水争先恐后地从臂弯缝隙涌出,浸湿了鬓发,也洇湿了身下裘毯。


    永昭帝依旧维持着将她笼罩在身下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等着下半句。


    他出奇地有耐心。


    最初的那点疼惜,被泪水灌溉,竟然病态地滋生出一个想法来——


    她哭起来……原来这么好看。


    像是被打湿的梨花。


    哪怕遮住了那双顾盼生辉的眼,也好看得……不得了。


    他好想看她哭红的眼睛。


    想看盈盈水光,只盛满他一个人的身影。


    撑在她身侧的手掌下意识地收紧,裘毯被他揪成一团。


    视线黏在她颊边,一缕黑发被泪水打湿,贴着瓷白。


    鬼使神差地,不,是他终究没能忍住——


    指尖微动,小心翼翼地勾起那缕湿发,替她拨到了耳后。


    “因为?”


    他哑声重复着她的话。


    哭声停了一瞬。


    指腹触碰耳廓的瞬间,宋迎连颤抖都忘了。


    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哭嗝,“因为——”


    “我好久、好久没吃条子肉了。”


    条子肉?


    永昭帝脑中过了一息,眉心蹙了蹙,那是什么东西?


    光听名字,便透着浓油赤酱,断然是膳房不会做的吃食。


    是了,他想起她不止一次地提过想回辽州。


    在他看来,京州是天底下至盛至繁之地,金堆玉砌,锦绣繁华。


    哪是辽州能比的?


    可此刻,看着她哭得发颤的眼睫,眉头越收越紧——


    就这么……想家?


    罢了,等忙完年下,准她告假回乡几日……


    不成。


    她若走了,空气何止是寡淡无味,会腐朽,会发臭,连带着他这个人,都会一并烂掉!


    每一息,都是凌迟、都是酷刑。


    辽州……辽州还有那几桩悬而未决的差事,下面的人办得拖泥带水……


    正好是个由头。


    他以私访的名义走一趟,似乎也并无不可。


    心意已决,双眼微微眯起,眼底沉郁戾气倏然散尽,泄出几分柔光。


    他索性撤了力,顺势一倒,便在她身侧躺下。


    目光下移,落在她紧攥着裘毯的那只手上。


    指节显出一种近乎剔透的莹白,像是羊脂玉。


    那只手握过墨锭,也握过朱笔。


    而如今,它颤抖着,把裘毯握成一截。


    他想握住它。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在她手背上方,只差分寸之遥。


    突然,永昭帝却顿住了。


    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落在她微微耸动的肩头。


    哭声已歇,剩下细碎的啜泣声,一下下挠着他心尖,扯弄出痒意。


    他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碰上了她绷紧的手背。


    那只手蓦地一颤,却没有抽回。


    永昭帝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狂跳——


    终于,掌心覆了上去,将她的手全然包裹。


    他的手很大,轻而易举地就握到了她的腕骨。


    他感受着那份纤细的骨感,仿佛轻轻一折,就会在他掌中断裂。


    他都不敢用力。


    修长手指,只能慢慢地、试探性地,挤进她指缝。


    直到,与她十指相扣。


    宋迎没有挣扎。


    一股带着战栗的欣喜,攀上心尖,痒意顺势泛滥开。


    永昭帝觉得自己整个人


    ,从里到外又酥又麻。


    疯了。


    他觉得他自己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从哭泣悲伤的人身上汲取扭曲的快乐。


    这个认知非但没让他清醒,反而愈加兴奋起来,力道微微收紧,恨不得所有五感全部趴到他掌心!


    她的掌心温软细腻,不似他布着薄茧的手。


    他用温度一点点感受着她掌心纹路。


    哭声渐渐止息,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那只被他握着的手,软顺地由着他扣住。


    横在双眼上的手臂,此刻也垂了下来。


    睡着了?


    永昭帝微微转头,看向宋迎——


    眼睫上挂着泪,鼻子偶尔一皱,梦里还在委屈。


    他忽然想起,她最近睡的是很少。


    他经常看见东偏殿的长灯,彻夜未熄。


    梦里似乎也不安稳,那只被他握着的手下意识地动了动,想要挣脱。


    永昭帝却先一步收紧了五指,不由分说地重新与她十指紧扣。


    这一次,她没再动了。


    许是哭得狠了,带出一点软糯的鼻音。


    “……哈?”


    永昭帝瞳孔睁大,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人打鼾。


    又响了两声。


    “哈咻——”


    “哈咻——”


    那声音很轻,带着哭过后的鼻塞,像只踩奶的小猫发出的声音。


    他好想完完全全地侧过身去,看她的模样。


    连永昭帝自己都未曾察觉,唇角弧度慢慢变深。


    人,会本能地趋向暖源。


    宋迎在睡梦中动了动,无意识地朝着温暖靠近。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每一寸的靠近。


    发丝蹭过他的下颌,


    腰肢贴上他的胸膛,


    整个人像藤曼一般,缠了上来。


    突然,永昭帝脑海里攀上一个想法——


    几乎没有思考,他松开交握的手。


    下一瞬,他长臂一揽,一个巧劲,便将那团温软的身子整个捞了起来,稳稳安放在自己胸膛之上。


    宋迎嘤咛一声,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脸颊贴着他心口,继续睡着。


    另一只手扯过被褥,盖在他们两人身上。


    被褥下,两具身躯紧密相贴。


    均匀而绵长的呼吸,轻轻浅浅地,喷洒在他锁骨上。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闭上了眼。


    脑中只有两个词——


    好烫、好软。


    ……


    ……


    天光大亮。


    宋迎是被日光刺醒的。


    大哭后,眼皮的肿胀感,让她有些头痛。


    等宋迎睁开眼,她瞬间清醒了——


    这明晃晃的日头……怎么看都日上三竿了!


    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那种深植于灵魂,对迟到的恐惧,直接让她心脏骤停。


    完了完了!


    但,身体的本能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决定——


    不、能、动。


    宋迎僵硬地眨了眨眼。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睡在床上。


    床,没有这么硬,也没有这么热。


    身下这触感,温热结实,还带着平稳的、规律的起伏……


    还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一丝丝的不对劲。


    宋迎:原地去世吧。愿阿弥陀佛保佑。阿门。


    事实证明,最近没休息好的,不止宋迎一人,还有她身下这位——


    咚、咚。


    咚、咚。


    这心跳声不是她自己的!


    宋迎大脑宕机了几秒,才被腰间骤然收紧的力道勒回了神。


    她屏住呼吸,微微抬起下巴,掀起眼帘——


    她枕着的,是狗皇帝的胸膛?!


    她躺人身上睡觉了?!


    宋迎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睫毛微颤,她复又向上望去。


    永昭帝睡得正沉。


    她能听见他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每一次呼吸,他都能带动她胸口同频起伏。


    宋迎咽了口唾沫。


    不免有些紧张,她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端详狗皇帝。


    那双凤眸紧闭,睫毛垂落,将戾气寒意尽数遮掩。


    平日里他眼睛一睁,凶神恶煞,活像个阎王,硬是把这张顶配的脸拉低了好几个档次。


    少了那双眼睛的压迫感,整个人气场都变了。


    高挺鼻梁都透着几分斯文贵气。


    宋迎这才发觉,狗皇帝的睫毛,真的挺长的——


    看来,这心灵的窗户,关上也别有一番风味啊。


    视线往下,是他那双薄唇。


    或许是地龙烧得太旺,唇上起了些许干燥细纹,宋迎莫名想上手撕掉。


    清晰利落的唇线,衬得微翘的唇峰,无端生出几分欲色。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继续下滑。


    最终……定在了他的喉结上。


    那里正随着他的呼吸,做着小幅的滚动。


    有人说,男人的喉结……


    宋迎眨了眨眼,脑子里颜色废料横飞,整个人都麻了!


    倒不全是因为喉结。


    而是因为……某种更具侵略性的东西。


    一开始她并没有在意大腿内侧被抵着。


    没敢深想,只当是自己睡姿不雅,无意触碰。


    宋迎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下,她连看他的勇气都没了。


    下巴拼命向后缩,恨不得点进胸口。


    然而,感官一旦被唤醒,便不受理智管控。


    搭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掌,烫得惊人,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腰窝。


    那力道不重,但所过之处,激起阵阵战栗。


    宋迎呼吸一滞。


    不止是手。


    柔软也被毫不留情地挤压。


    睡着前,她寝衣本就没穿好,此刻更是形同虚设。


    是了,昨天,他、他们在床上……


    那些破碎的、失控的画面一下下闪回。


    烧得宋迎脸颊越来越烫,脑子一阵眩晕。


    她果然还是做不到。


    心理建设做得再好,真枪实刀上战场也难免会害怕。


    那一瞬间,宋迎甚至希望自己是这本小说里的人物,或者说,“不要觉醒”。


    她无法像小说人物那样,自洽地说服自己,坦然接受跟一个没有建立恋爱关系的人做。


    她也无法像穿越人物那样,对于这种吃自己豆腐的男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清醒的认知让她感到屈辱,


    但是,她又没有办法抗拒身体的迎合。


    狗皇帝的身体滚烫,贴着真的好舒服。睡起来,也比裘毯暖和。


    这些都是事实。


    可这算什么?


    一夜情?不对啊,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做……


    宋迎努力寻找着词语,来重新定义两人的关系。


    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闷哼。


    他醒了。


    随即,搭在她腰间的手臂并未拿开,反而顺势上移,带着理所当然的熟稔,在她肩头揉捏了两下。


    宋迎更加僵硬了。


    “……醒了?”


    喉咙里滚出沙哑,磨过宋迎耳膜,激起一个小声的“嗯”。


    “饿不饿?”


    他闭着眼睛又问。


    宋迎只觉得耳朵尖都烧了起来,胡乱又“嗯”了一声。


    覆在肩上的手臂倏然一松,宋迎几乎是从他身上滚了下去,凌乱的衣襟敞着。


    她慌乱地背过身去,颤抖着去系寝衣细带。


    永昭帝支起半边身子,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仓皇背影。


    见她半晌还未系好,才慢悠悠地挑了下眉。


    “来人!”


    他扬声道。


    门外立刻有内侍端着早膳进来,布好碗筷后,又躬身退了出去,顺手合上了门。


    整个过程,针落可闻。


    永昭帝披上外袍,行至桌前落座。


    可他等了片刻,屏风后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眉峰微蹙,终于失了耐心,起身绕过那座苏绣屏风。


    他脚步一顿。


    只见宋迎正站在盥洗架前,嘴里含着一嘴绵密泡沫,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小仓鼠。


    听见脚步声,她


    倏地回头,乌黑水润的眼珠转在他身上,那眼神仿佛在问——


    怎么,用膳前,都不用漱口的吗?


    永昭帝被她那眼神看得一噎。


    他沉默片刻,悻然在她旁边站定,拿起了另一根干净的马尾牙刷,沾了点青盐牙粉。


    铜镜模糊地映出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影。


    宋迎从镜中看着身侧的男人。


    她心下泛起嘀咕,想她在家时,也是有侍女伺候的。


    入了宫,都是内侍,她不自在多了,就干脆事事亲为,又不是不会一个人穿衣洗漱。


    可……


    宋迎偷偷用余光瞥了瞥,身侧之人娴熟自若的模样。


    她心里,忽然就咂摸出一点儿别样的滋味来。


    诶——


    铜镜里,同样的素白中衣,同样的洗漱姿态,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感。


    简直……和谐的可怕。


    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发生!


    永昭帝漱完口,又洗净了双手,重新坐回圆桌前。


    他没有动筷。


    似乎知道了她在做什么,也多了几分耐心,少了几分焦躁。


    宋迎头皮发麻,赶紧吐掉泡沫去擦脸。


    又在原地磨蹭了片刻,还是挪了过去。


    直到她在对面坐下,永昭帝才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清粥,送入口中。


    真的越来越像事后了……


    宋迎抿着粥,暗自腹诽。


    这诡异的默契和温存,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正被温水慢煮的青蛙。


    永昭帝倒全然不知她的心思,自顾自说起来。


    “这几日,不必上朝了。”


    要给她放假?


    宋迎心头一跳,刚升起一丝侥幸,就听他继续说道:


    “朝岁宴前,朝中无甚大事。”他放下粥碗,“正好,朝岁宴交由你来全权操持。”


    顿了顿,永昭帝复又继续:“对了,万春殿也一并按你的心意来修。”


    “啊?”宋迎茫然抬眸,撞进那双含笑的眼。


    永昭帝的唇角,牵起她从未见过的弧度。


    这真的不太对劲。


    宋迎察觉出来了。


    狗皇帝春风得意的状态,分明是单方面认定了他们之间有什么!


    日哦。


    宋迎嘴角抽了抽,她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这跟爹妈介绍的相亲对象,虽然长得帅工作好,但是一上来就摸人手,连个表白都没有就想谈恋爱有什么区别啊?!


    她不能被煮熟!


    就算要被煮,也不能是这么个煮法!


    “陛下,”宋迎猛地站起身,躬身行礼道,“臣……臣不敢当此殊荣。”


    “国事为重,臣尚有许多公务未了,这些内庭私事,交由宫人操持更为妥当。”


    她咬字刻意加重了“公务”、“国事”。


    永昭帝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意未减分毫。


    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伸出长箸,夹起一只水晶虾饺,放入宋迎面前的空碟里。


    “若有要紧公务,朕会喊你过目历练。”


    他淡淡道,“坐下,先吃饭。”


    宋迎只好施施然坐下。


    那只水晶虾饺躺在白瓷碟里。


    虾仁的绯红隔着剔透莹皮,显得格外诱人。


    她不敢吃,更不敢看对面那人闲适自得的模样。


    这顿饭,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终于,永昭帝放下了碗筷。


    目光扫过她几乎没动过的餐食,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不合胃口?”


    宋迎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胡乱找了个借口:“没、没有!就是太烫了,喜欢凉的……喝凉的对胃好。”


    永昭帝闻言,薄唇微启,似乎要唤人前来。


    宋迎吓得差点跳起来,急忙摆手,同时舀起一大勺粥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不用不用!现在就凉了,马上就能喝完!”


    永昭帝看着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眸色沉了沉,心底刚压下去的那点烦闷又隐隐窜了上来。


    可目光划过她绯红耳根,他瞬间了然。


    ——她,是在害羞。


    他重新拿起帕子,又擦了擦干净的唇角,想要以此掩盖上扬弧度。


    “行。”永昭帝起身,“那你慢用。今日无朝,奏折想必堆积如山了。”


    说罢,他转身大跨步走了出去。


    永昭帝一走,紧握的汤匙一松,勺里的白粥稀稀拉拉地洒回了碗中。


    ……让她办朝岁宴?


    这让她拿着钝刀去砍狗皇帝的头有什么区别啊?


    不想还好,一想到朝岁宴她就心烦。


    一步错,步步错。


    只、只是一个猜想而已?


    她怎么、怎么能——


    哎呀!


    宋迎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对那件事情太害怕了,才兵出损招,把自己折进去了。


    这下好了,她真成多米诺骨牌了。


    “叫你害怕!叫你多嘴!”


    宋迎越想越气,越想越悔,放下筷箸,抬起手就往自己嘴巴上招呼。


    “叫你害怕!叫你多嘴!”


    就在这时,去而复返的永昭帝,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瞳孔只惊讶了一瞬,随即又被欣喜所取代,俨然一副坠入爱河的模样。


    ——她,还在回味。


    “陛下,”身后的内侍见他停步,低声请示,“这书案,是否现在就搬进去?”


    只见数名内侍抬着一张,比宋迎原来那张大了近一倍的宽大书案,正候在门外。


    领头的内侍小心翼翼,又问:“启禀陛下,那……床榻,是否也一并换成更宽大的?”


    永昭帝唇角笑意猛地一收,眼神骤然变冷,斥道:“多事。”


    宋迎:……


    对话正巧被宋迎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等会儿!搬书案?还要换床?


    这狗皇帝,他他他……是要跟她同、同居?!


    面对强制性的同居警告,宋迎有点接受不了。


    她借口“勘察朝岁宴场地”,几乎是落荒而逃。


    湿寒冷风铺面,宋迎却热得要命。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说不能办公室恋情了。


    ——公私混淆,再无宁日。


    这还没谈呢,私生活和工作已经分不开了。


    这种“强制性同居”,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要真谈了还得了?


    宋迎开始头痛了。


    不能硬来,螳臂当车,只会瓦碎。


    也不能用软的,引狼入室,她更没有说话的地方了!


    思忖着,宫道到了尽头,前方是岔路。


    化雪的天,比下雪更冷。


    宫人们埋首清扫着两道的积雪。


    宋迎目光落在宫道上,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哎,看似有路可走,实则无路可逃啊。


    心念电转间,宋迎倏然驻足,觉出一丝不对劲。


    她侧首,看向身旁垂首引路的内侍:“这是往何处去?”


    “启禀殿下,”内侍躬身回话,“前方就是梅园。”


    宋迎眉心一蹙,想也不想,转身便折返回去。


    梅园?


    岂不是在御花庭边上,晦气地方谁要去。


    “梅园边上也有殿宇?”


    “回殿下,梅园旁设有一处‘问花亭’,乃赏梅之所。”


    “没别的了吗?”


    “自然不止,”内侍仿佛早有准备,指向另一条岔路,“若殿下不喜梅园,这边还有一处临湖水榭。此刻湖面封冻,景致一绝,可命伶人献上冰嬉之舞一观。”


    听上去就好冷。


    她拢了拢身上大氅,“寻个暖和些的殿阁吧,要地龙烧得旺的。”


    “有的!自然是有的!”那内侍眼中一亮,急急在前引路,“殿下请随小人来,前方不远就是!”


    “那处殿宇,不仅地龙烧得最旺,视野也最为开阔,乃是赏雪佳地。”


    等到朝岁宴那天,雪都化尽了,还赏个什么雪景。


    但宋迎无所谓什么雪景,她怕冷,她要暖和。


    “那是何处?”


    “回殿下,是承德殿。”


    话音刚落,恢弘殿宇已在眼前。


    内侍上前与守门的小太监交涉片刻,那厚重门扉便被缓缓推开。


    内侍引着她走入,激动地介绍:“殿下您看,


    此殿乃高祖钦定,专设国宴之用。太宗、先皇都在此设过宴席。只是朝岁宴多为家宴,才鲜少启用。”


    宋迎踏入殿门。


    光线从高高的窗格透入,愈发显得空旷死寂,透着久未启用的冷清。


    她脚步微微一顿。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正在激烈地打架。


    一个叉着腰,恨铁不成钢:


    “宋迎,这是机会!你是唯一知道剧情的人!这里的每一处细节都由你把控,包括宫廷守卫的换防!说不定就能找出漏洞,阻止悲剧发生!女主能顺利把男主救走,大反派也不用自戕身亡!开启完美结局!”


    另一个闻言翻了个白眼:


    “可拉倒吧!你忘了自己怎么沦落到给狗皇帝当抱枕的?不就是因为你多管闲事吗?蝴蝶效应啊这是!蝴蝶效应懂不懂!你再掺和,狗皇帝死不死我不知道,但你——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躺平,摆烂,装死!这才是你的求生之道!”


    叉腰的人痛心疾首:“可他晚上不是什么都没干吗!早上还给你夹虾饺了!”


    另一人疯狂呸呸呸,满脸不屑:


    “一个虾饺就想收买你?什么叫什么都没干!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摸也摸了!他那是馋你身子,他下贱!”


    “可是……我感觉她有点喜欢他……”


    “没有可是!”那人一脚把她踹翻在地,跨坐在身上开启暴打,“你给我清醒一点!凭什么在上个世界你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男人,换了个世界观,披了个皇帝皮你就可以接受了?”


    “你这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是被PUA了!”


    “你还骗她!她明明就是动心了!”


    “动心就可以性骚扰了?动心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动心就能光明正大搞强制爱了?”


    一拳一拳轮在那人脸上。


    “殿下?殿下?”


    内侍见她半天不语,表情变幻莫测,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试探着唤了两声。


    宋迎猛地回神,脑内,那两个打得你死我活的小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定了定神,对上内侍那张写满“殿下您快拿个主意吧”的脸,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去他丫的!


    都管她屁事,等朝岁宴当天大乱,她就收拾细软回家!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那内侍道:


    “承德殿虽好,但到底冷清了些。朝岁宴乃天子家宴,不宜过分铺张,重在温馨和乐。”


    内侍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是小人思虑不周了。”


    “无妨。”宋迎背着手,踱了两步,“你即刻去一趟内庭,再传礼部诸位大人,就说此事是本王的意思,让他们合议,共同拟个章程出来。”


    她语气一顿,补充道:“从宴会地点、流程、歌舞乐章到安防布置,都让他们拿出……三套,对,拿出三套方案来,务必周全,不得有误。”


    “拟好了,再呈给本王过目。”


    “是!小人这就去办!”


    “等等。”宋迎叫住他。


    内侍恭敬转身:“殿下还有何吩咐?”


    宋迎沉吟片刻,脸上严肃端凝散去,眼神亮了亮。


    “别的都好商量,”她压低了声音,“就是菜单,务必!让他们用心些。”


    “……是?”内侍有点没跟上。


    “这几道一定要有,”宋迎舔了舔唇,开始报菜名,“糖醋里脊、东坡肉、蒜蓉开边虾、梅菜扣肉……对了,再来个小蛊佛跳墙,奶白鱼汤也熬上。点心嘛,就杏仁豆沙糕、莲花酪、还有牛乳沙。”


    “记得,牛乳沙要冰镇的,多放糖,来个七分的。”


    内侍:…………


    他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氛围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但,亲王吩咐,他不敢不从,只能将这一连串菜名记在心里,躬身退了出去。


    打发走了内侍,宋迎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轻松。


    对,就这样。


    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


    她懂什么宫廷宴会?


    她只要负责在方案上画个圈,然后安心等着吃席就好了。


    至于狗皇帝的死活……


    她已经努力过了,是命运不让她努力的。


    这就叫顺应天意,道法自然。


    反正离朝岁宴还有段日子,能拖一天是一天,能躲一时是一时。


    整理好心情,宋迎心情颇好地回了寝殿。


    正巧赶上永昭帝出门议事。


    他人虽然走了,魂还飘在屋里呢。


    没一会儿功夫,这里已经全是狗皇帝的痕迹了。


    原本靠在窗边的那张小书案,不见了。


    换成了雕花大书案。


    那书案宽得离谱,别说两个人并排坐着批折子,就是三个人在上面打滚都绰绰有余。


    书案的一头,整齐地码放着她惯用的文房四宝;


    而另一头……则摆着另一套笔墨纸砚,旁边还放着一方玉玺。


    宋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深吸一口气,绕过那张“双人办公桌”,只想一头扎进被窝里冷静一下。


    可当她走到床边时,瞳孔又是一缩。


    床……


    床也变了。


    床虽然还是原来那张,


    但是四件套已经换成了丑不拉几的土黄色!


    床榻外侧,还多了个枕头,比她的高出一大截!


    宋迎有种领地被人入侵的窒息感。


    她气得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还她之前好看藕荷色四件套!!!


    可恶!这狗皇帝,仗着自己是皇帝,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吗!


    宋迎越想越气,猛地抓过那个碍眼的龙纹高枕,对着它就是一顿猛捶。


    “叫你搬桌子!叫你搞强制爱!叫你把办公室开我卧室里!”


    “我捶死你个狗皇帝!捶死你!你这个封建帝制的糟粕!”


    她把枕头当成永昭帝,左勾拳右勾拳、右勾拳左勾拳……


    直到饱满枕芯被锤得扁扁的,宋迎才气喘吁吁地停手。


    她脱力向后一倒,呈一个“大”字形瘫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顶帐。


    熬住!宋迎!


    再熬个几天就跑路!


    正当她头痛欲裂之际,殿外又传来内侍的通传声。


    “启禀殿下,内庭刘总管求见,说是为万春殿修一事,给您送图样来了。”


    万春殿?


    宋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对了,还有这茬!


    早上狗皇帝随口一句“全按你的心意来办”,她当时光顾着震惊和抗拒,压根没往心里去。


    谁知道这帮人办事效率高得吓人!


    这才半天功夫,连设计图都送来了?!


    不行,这活儿绝对不能接!


    这要是接了,不就等于昭告所有人,她和狗皇帝同居了吗?


    她还没有傻到会往自己身上浇开水的程度。


    宋迎迅速整理好仪容,行至屏风前,沉声道:


    “进。”


    门开,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大监,领着几个小内侍,抱着一堆卷轴和木匣子走了进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


    “小人参见殿下!”刘总管行了个大礼,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陛下有旨,万春殿的修布置,一应事宜,全凭殿下做主!”


    说着,他一挥手,小内侍们立刻将手中的东西铺陈开来。


    紫檀、黄花梨、沉水香的木样,被巧匠雕琢成微缩的斗拱、梁柱,上面纹样繁复精美;


    一字排开的描金绘彩漆盘上,七彩光晕随着光线流转,华光溢彩;


    几匹新贡的云锦蜀绣被缓缓抖开,一匹竹叶绿,一匹暮山粉,美得令人屏息;


    更有南海采来的整块暖玉,被打磨成光可鉴人的地砖样式,触手温润。


    ……


    ……


    好家伙,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修皇陵呢。


    宋迎只扫了一眼,就觉得眼底发晕。


    刘总管还在热情地介绍:“殿下您看,这是京州最时兴的样式……只要殿下喜欢,就是天上的月亮,小人也得想法子给您安到殿顶上去!”


    宋迎听得嘴角直抽。


    她稳了稳心神


    ,淡淡道:“刘总管有心了。”


    刘总管笑得更谄媚了:“为殿下分忧,是小人的本分!”


    “只是……”宋迎话锋一转,面露难色,“本王对于这亭台楼阁之事,实在是一窍不通。让本王来定夺,岂不是明珠暗投,辜负了这些好东西?”


    刘总管一愣:“这、这陛下的意思是……”


    “陛下的心意,本王岂能不知?”宋迎打断他,“但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草率行事。您说,这普天之下,谁的品味能高过陛下?”


    她抛出杀手锏:


    “陛下的喜好,便是本王的喜好。”


    这话绕得刘总管脑子也晕了。


    他愣在原地,品了半天,才品出一点不对味来。


    “那……依殿下之见……”


    “就按原来的办。”


    “得了!殿下说的是!是小人刚才愚钝了!”刘总管恍然大悟,连忙躬身,“那小人这就回去,立马开工!”


    “有劳了。”宋迎客气地点了点头。


    希望今晚就能竣工!


    宋迎咬牙切齿地想着。


    送走了浩浩荡荡一行人,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可宋迎心头那份轻松,却没能持续多久。


    殿内的一草一木,都在昭示着——


    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对这方天地的掌控权。


    她走到窗边,抬眼望去。


    宫墙高耸,将一方天地切得四四方方。


    这里什么都好。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用的器物随便一件都都价值连城。


    可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


    这个小小的房间,说被占就被占了。


    她忽然,又很想很想家了。


    想起辽州那个还没这里一半大的房间,窗台上摆着她从集市淘来的小玩意儿,书架上塞满了她爱看的闲书。


    爹娘也从不会指手画脚,动她的宝贝玩意儿。


    不像现在。


    越想,心里越是委屈,越是酸涩得发紧。


    酸意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宋迎拼命地眨眼,想把那点湿意逼回去,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她不是什么大女主,也不是什么菟丝花。


    她只是想家了,想回家看看家人。


    宋迎抬手捂住脸,肩膀微微抽动,细细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就在这时,殿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第42章 第42章从此天高海阔,她与这些……


    泪眼模糊间,宋迎抬首望向门口。


    一道高大身影立在屏风外,将门扉处透进的天光尽数吞没。


    除了他,还能有谁。


    心口一窒,宋迎转过身,胡乱抹去脸上湿痕。


    永昭帝的脚步停在屏风外。


    他听见了宋迎的呜咽声,可在他出现的瞬间,那哭声又仓皇敛住了。


    怎么又哭了?


    结合他出现即仓皇收敛的行为。


    难不成这次是因他而哭?


    永昭帝很有耐心地默立了片刻。


    待他绕过屏风,视线一扫,掠过那只被锤变形的枕头,随即,落在了那双湿漉漉的眼睫上。


    空气凝滞了数息。


    她不喜欢跟他同寝?


    永昭帝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


    继而五指一松,撩开衣摆,在她身侧坐下。


    半晌,他终于得出了结论,沉声笃定道:


    “不喜欢朕亲选的云缎被褥?”


    这是床褥的事儿?


    宋迎一口气被堵住。


    见她不语,永昭帝只当自己猜对了,耐心更添几分:


    “若是不喜,等会便让人换了你喜欢的样式来。”


    “那……方才为何要换?”


    宋迎侧过脸,那双泛红的眼睛觑着他。


    永昭帝目光与之相撞了一瞬,随即微微一偏,飘忽着,不敢再落回她身上。


    “先传膳吧。”


    他丢下两个字,拂袖起身,快步走到了圆桌边。?


    宋迎水眸微眯,心底狐疑更甚。


    隔着一道屏风,宋迎自然也看不见,永昭帝耳廓的薄红,已然烧至颈侧,双手也有些不自在地放在膝上摩挲着。


    殿外,内侍们捧着菜肴,鱼贯而入。


    突然,宋迎闻到一股熟悉的酱汁味。


    瞳孔倏然一缩,脚步被牵引着,缓步走出。


    是——


    一桌全肉宴!


    糖醋里脊、东坡肉、蒜蓉开边虾、梅菜扣肉……


    每一道菜,都是她的心头好。


    只是佛跳墙,换成了一盅清淡的松茸鸡汤。


    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这颗枣,未免太甜了些。


    随即,宋迎目光冷然,游移于菜肴与永昭帝之间。


    “……先用膳。”


    永昭帝开了口,视线却依旧落在别处,不敢与她对上。


    宋迎目光刮过他尚未褪尽红晕的脖颈,心底冷嗤一声。


    随即,一言不发,走向他对面最远的位置坐下。


    食物是无辜的,尤其是她心心念念的肉。


    宋迎一口一块肉,吃得专心致志。


    永昭帝没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用着膳,时不时会夹一筷子菜,越过大半桌面,精准投放进她碗里。


    宋迎自然没胆子去叫嚣。


    他夹什么,她便吃什么。


    就在这诡异的安静中,永昭帝脖颈的红晕渐渐褪去。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从容开口:“在辽州时,也常吃这些?”


    “嗯。”


    宋迎敷衍地应着,是他先不理她的。


    “在家时,还喜欢做什么?”


    “……睡觉。”敷衍得很彻底。


    永昭帝没听出敷衍,自然接话,“那你为何不喜欢跟朕睡?”


    宋迎握着筷箸的手,猛地一抖。


    吃饭的“睡觉”和你说的“睡觉”,这能是一回事吗?!


    她眨了眨眼,两瓣唇蹦不出一个字。


    永昭帝看见她僵硬神色,愈发确定这便是症结所在。


    既是症结所在,自然要问个清楚。


    “为什么?”


    他煞有其事地又问了一遍。


    “臣……”宋迎艰难开口,脑子飞速运转着,“臣睡相不好,怕……怕惊扰了陛下龙体。”


    谁知,永昭帝听完,眉心微蹙不仅没有散开,反而更深了。


    “胡言。”


    他“啪”一下,放下筷箸,“你睡相很好。”


    宋迎瞳孔微微扩大。


    只听他继续严肃口吻,补充道:


    “睡着了便一动不动,呼吸也很轻。”


    宋迎:…………


    永昭帝语气平淡得让宋迎头皮发麻。


    这种关系很奇怪啊。


    情人未满,炮友不沾。


    可若说是恋爱……


    宋迎脸垮了下来,她宁肯单身到死,也绝不碰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永昭帝见她只垂着眼不说话,还当她是在嘴硬。


    他微微倾身,那双黑眸里,盛着几分天真的困惑,仿佛真的不明白。


    “所以,”他将问题又抛了回来,“到底为什么?”


    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因为我们关系没到位!


    因为按照剧情,没几天你就要被剧情杀了!我不想当寡妇啊大哥!


    她能怎么说?说“陛下你快死了,离我远点免得溅我一身血”吗?


    宋迎在心里咆哮,嘴上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迎着永昭帝迫人目光,她简直快要疯了。


    就在这时——


    “陛下——!”


    急促通传声自梁上而来,是隐卫!


    宋迎浑身一松,有救了!


    那隐卫显然是事态紧急,都顾不上旁人在场,便急急来报:


    “地牢来报,有人劫狱!”


    帝王眼底瞬间缱绻褪去,周身气场陡然一变。


    鱼儿上钩了。


    狭长凤眸微眯,他没有去看隐卫,只从喉间滚出三个字:


    “抓活的。”


    宋迎没反应过来。


    劫


    狱?男女主?


    是在这个时间点吗?!


    她目光扫过桌案——


    是原著剧情提前了?因为这桌跟朝岁宴一摸一样的菜肴?


    宋迎下意识地抬眸,望向对面。


    哪里还有人。


    永昭帝飞身而出,宋迎只看见一道凛冽残影。


    剧情,彻底失控了。


    跑!


    宋迎一个激灵从凳子上弹起来,冲向内室——


    大好时机!收拾细软,赶紧跑路!


    宋迎立刻扑到床榻边,趴在地上摸索着活板。


    指尖用力一勾,暗格应声打开。


    小箱子被她一把拽出。


    ——上次,她藏着书案那边,被那些小太监翻出来带去了万春殿,放在了博古架上。


    这次,她学聪明了,藏在了床榻下。


    谢天谢地,狗皇帝没换床。


    动作快点!


    再快一点!


    锁扣弹开,宋迎指尖发颤,飞快捻着银票。


    她把银票分成几叠,一叠塞在广袖里,一叠贴着胸口,最后几张藏在靴子里。


    沉甸甸的东西一律不带。


    金叶子带的不多,就藏了一点点在腰带的夹层里。


    收拾好一切,她才喘息着起身,抬眼望向一旁的铜镜。


    镜中人穿着繁复工装,宋迎没有换下它的打算。


    这身衣服虽然累赘,但路上难免遇上有人盘问。还好如今是冬天,里头衣服多,等出了宫,再换上窄袖布衣也不迟。


    到时候,谁还认得她宋迎?


    宋迎迈出偏殿,最后瞥了一眼万春殿,再无留恋。


    都跟她没关系了!


    等狗皇帝从地牢回来,发现人去殿空,她怕是早就出了京州!


    寒风送来裹着焦炭的烟味。


    宋迎循着望去——


    一道浓黑烟柱冲天而起,将半边昏黄染黑。火光驱着天边霞光,烫出一片焰红。


    他回不来了——


    宋迎浑身一激灵,丝毫未觉后背被冷汗浸透。


    不能再等了!一刻都不能!


    这火一起,全宫戒严,到时候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她收回视线,不再走长廊甬道,而是窜入一旁的偏僻小径之中。


    远方隐约传来厮杀的哀嚎,衬得周遭死寂愈发惊心动魄。


    大半的禁军侍卫都被引去地牢了。


    黎婧容这是喊来了多少人劫狱啊!


    还是——狗皇帝想彻底清算?


    不,这些都跟她没关系了!


    宋迎深吸了一口气,扯开思绪,还是想些实际的吧。


    她女儿家的身份太明显了,幸好,摄政王当久了,束发已经是家常便饭。


    临走前还裹了束胸,到时候出了宫,头发再剪短一点,扮个落魄书生,应该问题不大。


    但是她不会骑马。


    雇马车到辽州,路途太远,人家要么不接,要么中途容易起歹心。


    先设法混到最近的冀州,再转水路比较稳妥。


    宋迎稍稍压低身形,借着花木的阴影,走得又稳又快。


    拜永昭帝疑心重、不喜内侍近身所赐,宫人少有。


    偶有几个小太监,也只是远远便垂首避让,无人敢上前盘问。


    若是宫女,怕是寸步难行。


    霞光尽褪,夜色依旧盖不住远方血光。


    寒风中又裹起马蹄嘶叫声,时断时续,听着宋迎心里发慌。


    脚步不由自主加快了,几乎要奔跑起来——


    却不想,前头一道身影踉跄扑出!


    宋迎反应极快,她身形一错,堪堪避开。


    那人失了力,重重摔在她脚边,发出一声痛呼。


    借着远处火光,宋迎看清了那张脸。


    黎婧容!


    她怎么会在这?!


    纵使黎婧容发髻松散,浑身被烟熏得灰扑扑的。


    但宋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那双杏眼瞬间迸出光亮。


    “宋、宋姑娘?”


    “宋姑娘!真的是你!”她小脸黢黑,挣扎着回手指着身后,“求你,帮帮我!”


    宋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边阴影里,还靠坐着一个人,没什么动静,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


    是怀玉泽。


    “怀哥哥他身受重伤,再不找个地方疗伤,他会死的!”黎婧容扶着墙,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带不走他……”


    她话音一顿,显然是看清了宋迎的打扮。


    但黎婧容还是恳求道:“半个时辰!宋姑娘,我只要半个时辰就可以了!”


    宋迎的心跳停一瞬,与那双眸子对上。


    她又不是菩萨!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她和他们很熟吗?满打满算不过见过几面!


    为什么要她冒着风险去救人!


    凭什么要她冒着风险去救人!!


    “快!这边也要搜!”


    “刺客往这个方向跑了!陛下有旨!要抓活的!”


    远处,杂乱脚步声与呼喝声一齐袭来。


    火把光亮由远及近,隐隐透了过来,将黎婧容的脸色照的忽明忽暗。


    黎婧容脸色煞白,光影明灭间,宋迎的迟疑已经说明了一切。


    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碎了。


    宋迎被那目光刺得移开视线,再这样拖下去——


    要是被侍卫撞见,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她心一横,压低声音,语气又急又狠:


    “跟我走!”


    黎婧容愣住了。


    宋迎径直冲到怀玉泽那边,本想架人,刚伸手,就看见他还穿着烂衣服。


    这身烂衣服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宋迎有些尴尬,又有些急。


    她旋身走出,对黎婧容说道:“还是你架着他走吧,我去引开人!”


    继而,走到长廊开阔处。


    下一瞬,宋迎声线陡然拔高,仿佛换了一个人:


    “那边的,给本王站住!”


    “本王方才从御花庭而来,依稀瞥见黑影往假山那边去了!你们是瞎子吗!”


    “刺客身受重伤,一路必有血迹!跟着血找人都不会,难怪被贼人三番五次闯入皇宫!留着你们吃干饭的吗!”


    她一顿呵斥,威势十足。


    几队禁军吓得腿一软,齐刷刷跪了一地,垂首请罪:


    “殿下息怒!”


    “走!刺客重伤,定是跑不出去,假山隐蔽,此刻定在假山疗伤!”


    为首的侍卫长指挥下令,“去御花庭!你们走东边!这队跟着我从西边包抄!”


    “是!”


    几对人马调转方向,浩浩荡荡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


    黎婧容体力已到极限,几乎是凭着意志力,架着怀玉泽,跟在宋迎身后。


    宋迎疾步走在前方。


    时不时回眸,目光扫过身后两人,她还留意了下地面——


    一路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血迹。


    怀玉泽的伤势是肉眼可见的重,怎么会……?


    眼下没工夫细想,宋迎压下疑虑,继续引路。


    整个皇宫里,只有两处地方侍卫不会去搜。


    一处是万春殿,另一处便是临靠着的东偏殿。


    里头内藏机要,等闲侍卫根本不敢靠近,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将人带去那里,再悄然离开,神不知鬼不觉。


    但转念又想到原书剧情——


    按照设定,疗伤就是……


    男女主大概率会在她的床上,滚床单了。


    宋迎的脚步一个趔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没事反正她也不睡了。


    那床被褥也不是她喜欢的,脏了最好,脏了咱也不心疼。


    这段时间,宋迎对皇宫地形比从前熟悉更甚。


    没一会,三人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东偏殿。


    “咔哒”,宋迎推开殿门,侧身让他们进去。


    自己却停在了门外。


    “他们不会进来的,你们……”宋迎有些不自在,目光刻意避开那张床。


    意有所指道,“……尽快吧。”


    说完,宋迎转身要走。


    “宋姑娘!”黎婧容出声喊住了她,


    她破天荒地没管怀玉泽,怔然看着那道绀黄身影。


    “现在,你可以知道我的名字了吗?”


    宋迎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只听身后的黎婧容笑道:“宋姑娘幸会,在下黎婧容。”


    宋迎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回首。


    “黎姑娘,”


    火舌在天际吞吐,焰红光斑投射而入,在她们身上


    分割出明暗光影。


    她说出了初见时说的话:


    “后会无期。”


    言毕,她再不迟疑,转身离去。


    从此天高海阔,她与这些人,再无瓜葛。


    宋迎脚下生风,朝着宫门的方向疾行。


    她要把刚刚耽误的时间都抢回来!


    可刚绕过转角,宋迎就瞥见前方有一团黑影。


    虽然只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但是宋迎还是认出来了!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对,他五感异于常人,血液或许可以被封住,但是气味不会……


    他、他——


    宋迎呼吸一窒,逃跑路线被堵死,只好折返回去。


    前有煞神,后有……


    宋迎刚奔回殿门外,里面已经传出些许低喘。


    宋迎:…………


    殿里还有一对瘟神啊!


    完了完了完了。


    在永昭帝的视线扫过来的前一瞬——


    宋迎一个闪身,缩到了墙角凹陷处,自己恨不得嵌进墙内,与阴影融为一体。


    千万别发现我……千万别……


    永昭帝缓步从拐角处走出。


    他衣袍齐整,不见半分狼狈,身上的血腥味也不过是袖口的几点红。


    显然,那不是他的血。


    宋迎呼吸都停了,视线缓缓挪至上方——


    还好……他的眼睛还是黑瞳。


    还好。


    他没发现她。


    紧绷到发痛的神经稍稍松懈。


    然而下一秒——


    永昭帝的脚步,恰恰停在了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他微微侧首,望见殿内两道纠缠人影。


    宋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43章 第43章【文案】感谢支持正版……


    那两个燕贼逃不掉的。


    纵然封死经脉,也盖不住血气。


    他依然可以闻见淡淡的血腥味浮在空气中。


    然而,行至一处,血腥味却被另一股气息盖了过去。


    是腥味,但是更为黏稠,


    是区别于“血”的腥味。


    奇异气息钻入鼻腔,他循着气味上前——


    燕贼果真狡猾,禁卫断然不会搜寻到这里。


    门扉虚掩,留着一指宽的缝隙。


    他屏息靠近。


    殿内昏暗,看不真切。


    永昭帝凝神瞬息,靡丽声响率先缠上耳膜。


    是哭泣,又不是哭泣。


    断断续续的,绷紧又松弛、松弛又绷紧。


    是拼命压抑,却又忍不住溢出的呜咽。


    是献祭,又是索求。


    火光恰好燎过,瞬间将里头照得雪亮。


    ——他看见了。


    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涌。


    燕贼真气蛮横,搅弄着一团不堪。


    永昭帝的面容隐在暗处,瞳孔里没有映出任何情绪。


    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直到纤细呜咽被一声粗重闷哼截断。


    战局逆转。


    浪潮汹涌而上,拍向岸边礁石,而后碎成万千水花。


    空气里那股奇特气息,瞬间浓烈了数倍,从鼻腔而入,近乎要黏附在他的心口。


    他看着新换的床褥,忽然想起在宋迎走后,


    自己是如何在月白之上,留下浊痕。


    而此刻,


    新换的被褥,被人再度弄脏。


    不知何时,自己的呼吸声,正与殿内的浪潮,同起同伏。


    他终于知道了。


    “阳不离阴,阴不离阳;


    阴阳相济,方为懂劲。”(1)


    文字是如此枯燥刻板。


    但此刻,他终于知道了。


    以生补死,以强饲弱。


    原本,他是想直接冲进去,将两个人就地处死。


    如今来看,倒是可以让他们多活几个时辰。


    嘴角微微上扬,那双漆黑眼眸燃起前所未有的灼光。


    *


    宋迎整个人几乎要缩成一团。


    她已经屏息好久,实在顶不住了,呼吸渐渐放轻,浅浅换着气,但还是不敢乱动。


    永昭帝稍稍偏头,就可以发现她。


    他的影子被火光拉长,将宋迎藏身之处尽数吞噬。


    她被笼罩在他阴影之下。


    剧情呢,怎么还不往下发展?


    按照原书剧情,永昭帝撞见之后,应该怒不可遏,气血攻心,当场自戕才对!


    可他没有。


    他还在看。


    他看了……好久了吧。


    久到靡靡之音,刚开始还能让宋迎面红耳赤,到后来,磨得她有点没耐心了。


    怎么还没结束啊,这两人重伤欸,


    不重伤岂不是要搞一天啊!


    太不对劲了。


    门缝透出来光影晃动得愈发厉害,状若癫狂。


    之前是直角状,现在又变成了锐角状。


    宋迎羞赧地移开目光,落在永昭帝一动不动的背影上。


    他究竟在想什么?


    宋迎试图分析剧情的下一步走向。


    不行,她得走了。


    再不走,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宋迎脚尖贴着地面,慢慢地、慢慢地往外挪了半分。


    慢一点,再慢一点!


    只要跨过一个拐角——


    忽然,身前的男人动了。


    在一声声浪潮中,他侧过了头。


    那双沉郁幽暗的眸子,死死盯住了宋迎。


    被、被发现了。


    他转身朝她走来。


    宋迎想跑,可四肢就跟被冻住了似的,连原始本能都被吓退回去。


    阴影彻底将她吞没。


    她仰起头,对上那双漆黑眼眸。


    然后,宋迎看着——


    永昭帝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


    眼神中带着悚然的温柔,宋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伸出手,搭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察觉到她肌肤温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掌心迅速覆上,将她的手裹了起来。


    宋迎浑身一抖,想说话,却差点咬到舌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永昭帝拉着她,站起身。


    宋迎就像提线木偶,轻轻一拽,就从墙角而出,被带到了他方才站的位置。


    他顺势贴了上来,站在她身后。


    握着的那只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臂则环了过来,虚拢在她腰侧。


    这是一个绝对掌控的姿态。


    宋迎:!!!


    她被迫正对着那扇门,被迫听着、被迫看着。


    救命!她没有这种围观别人搞现场的变态癖好啊!!


    宋迎下意识想闭上眼,却感到耳后一热。


    身后人的气息陡然加重。


    ——因为离得太近了,温热吐息不仅喷在她耳廓,还微微扫过后颈。


    “不许闭眼。”


    他用的是气音,像是蛊惑呢喃,钻进她耳朵里。


    “好好看着。”


    话音未落,环在腰间的手臂倏然收紧。


    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手指捏住她下巴,强迫她微微仰头。


    永昭帝随之低下头,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微硬胡茬刺着她肌肤,宋迎只能不断深呼吸去压抑痒带来的战栗。


    她甚至能感受到——身后胸膛,随着殿内节奏,发出同频的震动。


    ——他很兴奋。


    他非常兴奋。


    温热吐息和唇瓣一起贴了上来。


    他握着她的手,缓缓抬起,然后,慢慢挤进自己的手指,与她十指交缠紧扣。


    “好看么?”


    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这个问题诡异又恶劣,她根本没法回答。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永昭帝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猛地松开她,紧绷的氛围骤然消失。


    下一秒,永昭帝扣着宋迎的手,将她从门前拽开,大步流星地朝着万春殿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他似乎想起来什么。


    手臂一揽,永昭帝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宋迎知道他想干什么。


    心脏“砰砰”直跳,她还是有点害怕。


    就像上次那样——


    面对未知或者感知到压力时,身体会自动触发紧张而产生的一系列生理反应。


    惶恐、不安、羞怯、无力。


    但心底也会涌现对第一次的,期盼、兴奋、好奇;


    恐惧与渴望正在疯狂厮杀,难分胜负。


    万春殿还没修缮完全,起码还没有床榻。


    永昭帝动作出奇的轻缓。


    他缓缓弯下腰,将宋迎放在暖砖之上。


    宋迎躺在地面上,浑身僵硬。


    他没有离开,而是顺势单膝跪在了她的身侧。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勾起了她繁复的衣领。


    “宋迎,”他低声念着


    她的名字,“我们……双修吧。”


    “不行!”宋迎有些语无伦次,颤声道,“我、我怕……会、会怀孕!”


    她语带哭腔,用着近乎哀求的口吻说道。


    ——终究是,对未知的恐惧占据了内心。


    永昭帝俯身而下。


    宋迎所有的未尽之言,尽数被更深、更重的吻堵了回去。


    那点微弱的抵抗,就像暮秋寒蝉,蝶翼振翅。


    手掌扣着她的后颈,后颈温热滑腻,光是握着,就让他生出近乎贪婪的迷恋。


    宋迎没有再被迫仰头,永昭帝刻意放缓攻势,每次都退开分毫。


    用吻的间隙,诱着她换气,诱着她探出舌尖,与之一同沉/沦。


    终于,低沉的声音混杂着灼气,在唇齿间响起。


    “放心,”他笃定道,“不会。”


    舌尖沿着唇线描摹而过,将那点咸涩的惊慌也一并卷走。


    不会有?


    水雾朦胧的视野里,她努力聚焦,他说……不会?


    永昭帝胸腔里溢出低低笑声,那震动透过胸膛,酥酥麻麻地震向她。


    “所以,”指尖下滑,“现在,专心些。”


    他握住她微颤的手,教导着、引导着。


    又一次,十指相扣了。


    他的手指挤进指缝,带着薄茧的粗粝感,一点点掰开,而后紧密嵌入。


    指腹摩挲着她的指根,来回轻缓地碾磨。


    他指节的骨骼感是如此分明,硌着她细嫩的皮肉。


    这个脉搏是谁的?


    一下,又一下,在交缠搏动,似要破肤而出。


    她的手太小,根本包裹不住他的。


    骤然收紧的那一下,宋迎没忍住,痛呼出声,“啊——!”


    身体本能地蜷缩,一脚就朝着男人的方向踹了过去。


    那一脚没什么力道,永昭帝只微微侧身,便轻巧避过,顺势探手,将那只玉色足踝握入了掌心。


    他非但没恼,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更深的弧度。


    他指腹摩挲着踝骨脆弱的轮廓,掌心下,是她细微到几不可察的颤抖。


    眸色一沉,他稍一用力,便将她另一条腿也一并抬了起来。


    ……


    ……


    变换之下,那股气息复又猛烈钻入他的鼻息。


    是血。


    却又不是寻常的血腥气。


    更像是凛冬初雪落在烧红的铁/棒上,蒸腾出的那缕干净又纯粹的腥。


    在那腥气深处,又勾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甜。


    不是花蜜的那种甜腻,也不是熟果的清甜,


    而是一种破开皮肉后,咸涩尽头的那一点点回甘。


    他尝了一口。


    味道本身并无奇特。


    奇特的是心底的反应。


    一种满足感,自胸腔深处滋生,疯狂膨胀,仿佛要撑破他的身躯。


    他要被撑破了。


    他要死了。


    可是——


    他觉得力竭而亡,都在所不惜。


    许久过后,一缕白雾自窗缝幽幽飘进。


    紧接着,两道黑影倏然闪入,落地无声!


    为首的男人眼中杀意毕现,手中匕首寒光一闪,直取永昭帝咽喉!


    电光火石间,另一道娇小身影猛地扣住他手腕,压低声音怒斥:


    “疯了?惊动了他,她怎么办!”


    她指了指宋迎,示意最重要的是她!


    男人布满杀意的眼,恶狠狠地剐了永昭帝一眼。


    他望了一眼身侧的女人。


    在她的注视下——


    最终,男人手腕一翻,将一撮白色药粉洒向永昭帝的面门。


    宋迎还趴在永昭帝身上,龙袍滑落,露出她大半雪肌后背。


    做完他该做的,男人立刻扭过头,非礼勿视地背过身去。


    那女人则动作飞快,迅速拢好宋迎凌乱的衣衫,一把将她拽起,毫不费力地背在自己身上。


    随即,她下颌朝门外一扬,给了男人一个撤退的眼神。


    ……


    ……


    宋迎这一觉睡得好沉。


    身体好像是别人的,酸沉得抬不起来,脑子也一片混沌。


    依稀间,她还听见嫂嫂和阿娘的声音……


    近的仿佛就在枕边,是梦么?


    “……我的茵茵啊,她到底何时才能醒?”是语带哭腔的焦急。


    “夫人莫急,”沉稳女声响起,“我们给她服了龟息散,断绝五感,封住经脉,如此才能快马加鞭地上路。”


    “只是药力霸道,醒来后需静养,估计就在这一两日了。”


    “黎姑娘方才不是说了么,茵茵醒来头三日,油腻荤腥半点沾不得,只能喝些米汤,得循序渐进地养着。”


    “脸都瘦脱相了,还只能喝米汤……她究竟受了多少罪啊……”


    “茵茵能平安回来就好。”


    ……


    ……


    屋外,雪霁初晴,庭中积雪映着天光。


    亭子里,炭火烧得正旺。宋晋同手持火钳,拨弄着红泥小炉上的茶釜。


    他对面,坐着怀玉泽。


    怀玉泽身上带伤,脸上也挂了彩,索性把自己裹成粽子,只露出十指和一双眼睛。


    茶水沸腾,白烟袅袅。


    宋晋同斟满一盏,双手奉上:


    “怀兄与黎姑娘的大恩,宋家没齿难忘。请受在下一拜。”


    谢茶不好推脱,怀玉泽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地牢一事,他本就对宋迎身处立场颇有微词,多番告诫容儿人心难测。


    此次又是春光乍现。


    身披明黄龙袍,暴君对她当真是厚待。


    怕是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怀玉泽嘴角微微勾起。


    在宋晋同看来,是温雅风骨淡然一笑,殊不知是冷嗤压于心底。


    “宋兄言重了。”怀玉泽徐徐开口,“只是,令妹此番……于清誉上,怕是有些妨碍。不知宋兄日后有何打算?”


    话得委婉,但意思不言而喻。


    宋晋同只当是好心提醒,他望着亭外化雪的屋檐,目光悠远。


    “无妨。小妹生性跳脱,本就不适合困于寻常嫁娶之中。”


    “在下与父母商议妥当,早已变卖了家产,遣散了仆役,只等茵茵醒来,便举家南下,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归隐田园。”


    怀玉泽指节猛地一紧,茶水微漾。


    难怪……这偌大的宅邸,竟寻不见一个下人。


    他本想说几句场面上的恭维话,可话到了嘴边,却变了味道,“宋兄为家人甘愿舍弃前程,此等担当,怀某……佩服。”


    “谈不上,”宋晋同说的平常,为他续上茶水,“大丈夫若连至亲都护不住,何谈报效国家,何谈报效君王。”


    怀玉泽眸光一闪,看向对面。


    恰在此时,黎婧容的身影出现在亭外,她朝宋晋同拱了拱手,算是辞行。


    而后转向怀玉泽,“我已践诺。”


    “我们走吧。”


    怀玉泽盯着手中茶盏,突然说道:“我伤势未愈,行动不便。”


    黎婧容眉头一蹙,满是不解。


    “不如在此叨扰几日,等宋姑娘醒了再走?”


    第44章 第44章她回家了!


    宋晋同含笑作揖:“如此甚好,二位稍作片刻,宋某即刻去备些茶饭。”


    宋晋同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拐角。


    周遭霎时一静。


    暖阳朗照,亭檐下晶莹冰凌顽固,不肯化开分毫。


    见四下无人,黎婧容睨了眼身侧的怀玉泽,悄然上前一步,用肩膀重重地撞了他一下。


    “欸——也不知是谁,”黎婧容拉长了音,学着某人一本正经的口吻,挑了挑眉梢。


    促狭道:“‘把人送到即刻便走,绝不与宋家产生任何牵扯。’——怎么这才半日,怀少主就把自己的金玉良言给忘了啊?”


    怀玉泽被她呛得说不出话,只得避开那双发亮的眼睛。


    随即一声闷哼,手捂胸口,身子也顺势矮了下去,仿佛真就被她撞疼了伤口。


    “你的伤真没好全啊?!”黎婧容信以为真,人一跨步至他面前,伸出双手,想撑起


    他佝偻的身子。


    “别动!我看看!”


    怀玉泽见她真急了,心一软,没忍心继续演下去。


    他缓缓抬头,露出一排牙齿。


    黎婧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一垮,立马就赏了一拳!


    “怀!玉!泽!”


    “嘶——”


    这会是真疼了。


    但黎婧容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理他。


    径直坐到红泥小炉旁边,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热茶。


    怀玉泽揉着肩膀,也跟着在她对面坐下。


    “容儿?”


    她不应。


    他只好伏低姿态,语带讨好:“是,先前我怕你被宋家人蒙骗……”


    黎婧容语气有些冲,打断:“如今倒不怕了?”


    怀玉泽知道,她气的不是他装病,而是气他这一路上对宋家的偏见。


    他看着黎婧容将杯中茶饮尽,自然而然地探过身去。


    撩起袖袍,为她又续了一杯。


    待水满,他才放下茶壶落座,笑道:“如今,是觉得有些意思。”


    他先前以为,宋家不过装腔作势,说些面子上疼爱女儿的话。


    没想到,不过数十日,他们真舍得将府邸下人遣个干净。


    还有那位宋家长子,一接到消息便立刻辞官还乡,没有丝毫犹豫。


    这份魄力……似乎不是假的。


    他又想起地牢情形,眉头蹙了蹙。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宋迎身穿绀黄之衣的事吗?”


    “自然记得,”黎婧容颔首,“那日你重伤,我在外头遇见的宋姑娘……她亦是身着……”


    “只是光线太暗,看不真切,不知是何等形制。”


    “是,这便是奇怪之处,”怀玉泽眉心愈深,“我曾瞥见数张银票散落在她身边,分明是……是要出逃的架势。”


    “若是她深受暴君信任,为何要逃?退一万步说,她又为何要冒险帮我们?”


    其实,这些疑云何尝不是盘旋在黎婧容心头多日。


    “我这些日子,也在想这个问题,”她小口小口抿着茶,“所以……我一直想等宋姑娘醒来,亲口问过她再走。”


    “她肯?”怀玉泽狐疑反嗤。


    黎婧容笃定点头:“她会的。”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叔那边……可有来催我们?”


    怀玉泽笑了笑,眉头一舒:“没有。”


    他单手撑着下颌,侧头看着乖巧喝茶的黎婧容。


    忽然唤她:“容儿。”


    黎婧容抬眸看他。


    “你想做什么,便只管放手去做。”怀玉泽看着她的眼睛,“天塌下来,师兄给你顶着。”


    黎婧容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茶面霎时漾开。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呐呐问道:“你……你也觉得不对劲了是不是,所以才……”


    怀玉泽没有直接回答。


    他伸出手,拿过她面前已经空了的茶杯,提起茶壶,又为她重新续满。


    ……


    ……


    身子软塌塌的,像是在下坠。


    指尖微微一动,有细微的扎刺感,不是裘毯?


    ……她在做梦?


    宋迎费力掀开眼皮。


    刺目日光射入眼底,又逼得眼皮闭了回去。


    睫毛颤了几下,还是强睁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噙着泪花的脸。


    阿娘……嫂嫂?


    她不是、不是应该在万春殿……


    “茵茵!你终于醒了!”


    宋夫人喜极而泣,猛地抓住宋迎的手,又怕弄疼她,握了下便慌忙松开。


    谢花娘扶着婆母双肩,也倾身向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迎张了张嘴,却发觉喉咙干涩,连“啊”都发不出声。


    她……回家了?


    怎么可能!


    宋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天万春殿,她躺在地板上,和狗皇帝……


    殊不知,光阴流转,已经过了数日。


    “茵茵,不记得阿娘了?”


    触及茫然神色,宋夫人心头一痛,瞬间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刚忍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婆母,先别急,”谢花娘连忙轻拍婆母的后背安抚,又从旁端过一杯温水,“定是龟息散的药力还未散尽。”


    “来,茵茵,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谢花娘将宋迎扶起半坐,将杯沿递到她唇边。


    一杯温水下肚,喉咙总算好受多了。


    宋迎怔怔然唤了声:“……阿娘?”


    “欸!”宋夫人哭着应了。


    “嫂嫂……?”


    “嫂嫂在呢。”谢花娘早就提着茶壶候在一旁,又为她续了半杯,“慢些喝。你已昏睡数日,水米未进,醒来后身子发虚、神思混沌都是常事,莫怕。”


    昏睡数日……?


    宋迎的视线缓缓扫过这间屋子,有些不真实感。


    她仰头望了望,床前确是挂着兰草香囊,


    又低头瞧了瞧,身上盖着的,是她家里被褥的样式——玉兔衔花。


    “我们……在辽州?”宋迎还是没反应过来,“爹呢?”


    “哦哦对,”宋夫人大梦初醒一般,“花娘,快去喊老爷来!让他别躲着偷偷哭了!”


    谢花娘应声而去。


    屋内母女二人含泪相望。


    宋迎呆呆地想,就这么……回家了?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亡命奔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京州,回到了千里之外的辽州?


    谁把她捞回来的?黎婧容?


    除了她,应该没人会有这通天本事了吧。


    念及此,宋迎的脸颊倏地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泛着薄红。


    那、那她岂不是被黎婧容全看光了?


    等等,宋迎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狗皇帝呢?


    先前她还不觉得狗皇帝会自戕,现在她不见了——


    那疯子,该不会真按照原书剧情那样……为她自戕殉情吧?


    ……


    ……


    宋宅厨房。


    怀玉泽倚在门边,看着系着布巾的宋晋同守在灶前。


    “令妹醒了,宋兄不去看看?”


    怀玉泽跟宋迎没多大交情,宋家只有宋晋同一个男丁。


    闲来无事,也只有找宋晋同聊聊解闷。


    宋晋同抬了抬眼,冲怀玉泽笑了笑。


    随即又钻到灶下,橘红火光跃在他脸上,将额角汗珠映得透亮。


    灶上米汤“咕嘟咕嘟”冒着泡,他抹了抹鬓角,添完柴,复又直起身,才有空回怀玉泽的问题。


    “茵茵刚醒,正需要阿娘和嫂嫂在旁安抚。我一个大男人,不便凑在跟前。”


    他拿起长柄木勺,在锅里缓慢搅动着。


    怀玉泽看着他挽起的袖袍,有些诧然。


    “宋兄这般……倒是让怀某有些意外。”他斟酌着措辞,“我以为,似宋兄这般的读书人,向来是君子远庖厨的。”


    搅拌的动作一顿,宋晋同自嘲一笑。


    “拙荆为这个家操持多年,事无巨细,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他道,“如今家逢变故,我既已辞官归家,分担一二,又有何不可?”


    提及妻子,宋晋同嘴角笑意渐深,话不自觉多了起来。


    “说来,怀兄或许不知。拙荆乃是游商之女,于算学经营一道,比我要精通百倍!”


    “如今家产变卖,日后总不能坐吃山空。往后生计,恐怕还要仰仗她的本事。”宋晋同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摇头道,“我这点微末劳作,又算得了什么?”


    “宋兄,”怀玉泽喉头微动,郑重地抱了抱拳,“怀某,受教了。”


    锅里的米粥已经熬得软糯稠滑,宋晋同盖上锅盖,用小火温着。


    他挥了挥手,又在布巾上擦了擦,随口问道:“说起来,怀兄和黎姑娘,平日里如何用膳?”


    “呃……宗门有大食堂,外出便打尖住店。”


    “那可不行!”宋晋同听闻,立刻正色皱眉,语气严肃,“外头店家,用料难免粗糙,吃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怀兄


    若不嫌弃,不如与我一道,学个一招半式傍身,日后也好照顾黎姑娘。”


    怀玉泽思忖片刻,想起容儿有时会抱怨外头饭菜油腻……突然觉得颇有道理。


    但不得不得说,宋晋同的手艺不能说是“难吃”,只能说是“能吃”的。


    大概最“好吃”的,就是宋迎面前的白粥了。


    ——没有技术含量的那种。


    宋迎的身体机能尚未完全恢复,双腿绵软无力,吃喝全靠嫂嫂端上床。


    白粥没什么滋味,宋迎喝完有点蔫蔫的。


    正出神,黎婧容的声音先一步抵达:


    “看来,宋姑娘每一次说的‘后会无期’,都成了‘后会有期’的谶语啊。”


    黎婧容知道,宋迎醒来后宋家人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特意晚来了一日。


    谢花娘见状,知趣地冲来人福了福身,端着空碗退了出去,还贴心地为她们掩上了门。


    气氛有些微妙,宋迎不知道该说什么,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了句:


    “……多谢。”


    从京州至辽州路途甚远,把她弄回来不容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就是女主角的气度嘛。


    不过一句话,她就承人家这么大恩情。


    宋迎有些不好意思。


    黎婧容看出了宋迎的窘迫,她也是个不会讲客套话的人。


    她挠了挠头,“屋里闷不闷?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想是想,但……”宋迎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无力的双腿,“恐怕要等明日了。”


    大概明天就能下地了。


    “等什么明日后日的,”黎婧容笑着走到床边,冲着宋迎伸出手,“我带你去。”


    “去哪?”宋迎不肯搭手。


    黎婧容反手扣住她手腕,将她拽了起来,“去好地方!”


    下一瞬,只觉腰间一紧,身子腾空而起!


    熟悉的失重感袭来,宋迎下意识地环抱住黎婧容的脖子。


    待她回过神时,人已置身于夜空之下。


    ——她们坐在了屋顶上。


    “我刚学武的时候,师父教我的第一样本事,就是轻功。”


    黎婧容松开揽着宋迎的手臂,转而牵起她的手,引着她向上伸去。


    “你看,”她的掌心托着宋迎的手背,“这样伸手就能抓到星星。是不是很漂亮?”


    第45章 第45章找到她


    不到五更天,药性虽压着,但永昭帝体内蛊毒实在强悍。


    这点迷药不足以让他沉睡至天明。


    他唇角勾了勾,下意识收拢手臂,那团温软香馥实在好摸好揉,怕是自己忍不住日日——


    倏地,一空。


    手臂陡然僵直。


    人呢?


    永昭帝猛地坐起身,动作过急,昏沉感紧随而至,太阳穴跳动得有些发疼。


    赤/裸的上本身暴露在外,肌理分明的后背上,有着几道浅红的暧昧抓痕。


    脱下的衣袍搭在他半条腿上。


    他眯起狭长凤眼,环视四周,不远处,轩窗大敞,寒风贯入,纱幔胡乱飞舞,像光怪陆离的幻梦。


    ……人呢?!


    他沉着脸起身,赤足踩在地上。


    刚踏了一步,脚心便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有点硬,又有点尖。


    低头一看,是枚薄薄的金叶子。


    再往旁边看去,还散着好几张银票。


    永昭帝顾不上穿衣服,拾起银票,凑至鼻端,用力嗅闻着。


    ——是她的味道。


    有几滴津液洒在上面,他闻到了。


    她要跑?


    昨夜的抗拒、泣不成声的求饶、泪眼婆娑的承欢……


    难道全是假的?


    不。他记得她的迎/合,记得她是如何化作一滩春水。


    直到——


    那一脚。


    那时候,他在准备做什么?


    永昭帝记起来了。


    ……可是,为什么?


    他想不通,那时候还差一半呢。


    不是害怕,是什么?


    那时,她眉头紧皱,面露不善。


    是嫌弃?


    嫌弃……他?


    她踹他,是因为嫌弃他?


    所以,她才会踹了他一脚,然后离开!


    心思既定,肌肉瞬间紧绷,屈辱感让他折下背脊,随手抓了件衣裳便披在身上。


    他……他到底哪里不行要被嫌弃?!


    永昭帝两条腿就这么赤/条/条露在外面,仿佛感觉不到刺骨寒意。


    他眼底烧着火,大袖鼓风,一掌拍出——


    殿门应声炸开!


    “来人!”


    门外禁军侍卫乌压压跪了一地。


    永昭帝缓步而出,赤足踏过满地木屑,停在队列中央。


    “废物,”他猩红着眼,目光扫过颤抖叩首的头颅,“连个人都看不住。”


    众人心中一凛,以为陛下说的是逃走的地牢罪囚,刚要请罪,却听头顶声音再度响起:


    “杀。”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数道黑影凭空而出。


    寒光闪过,血线迸射。


    最前排的侍卫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便软倒在地。


    ——毕竟,陛下喜静,尤其听不得临死前的聒噪。


    温热的血溅上永昭帝赤/裸的脚背。


    他不闪不避,反而因这股热流,感到诡异的平静。


    他低头,有些餍足地嗅了嗅。


    血腥气钻入鼻腔。


    太脏了。


    杀戮非但没有遏制燥欲,反而勾起骨血里的思念。


    这血腥气远不如她身上的味道好闻。


    “不够,”永昭帝眼中漆黑骤然转为妖异竖瞳,他像是被这肮脏的气味激怒了,“还不够!”


    杀戮在无声继续,血雾弥漫,周遭空气都被浸得温热。


    可那也只是短暂地平息罢了。


    更深的躁郁从蛊毒的源头涌出,凶兽在体内咆哮,像是要破体而出。


    “呃啊——!”


    脸部肌肉剧烈痉挛,永昭帝发出一声痛吟,猛地抬手捂住半张脸。


    金色的竖瞳在指缝间闪烁着。


    ——找到她。


    ——抓住她。


    这个念头,居然比杀戮更能安抚他沸腾的血液。


    痉挛奇迹般地平息了,瞳孔转为漆黑后,他缓缓放下手,脸上是一种骇然的平静。


    “隐。”


    黑影齐齐跪在地上。


    他忽然笑了。


    他太了解她了,她那点小聪明,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宋迎肯定会回辽州。


    既然要回,她就不可能傻到走官道。


    官道驿站,层层关卡,她插翅难飞。


    水路?


    离京州最近的冀州,河流四通八达,万千商船汇集。


    随便藏一个人进去,如同滴水入海。


    走水路,是她最好的选择。


    “封锁冀州所有水路出口,查验所有船只——找到她。”


    命令下达,他却久久没有说出处置之法。


    隐卫迟疑一瞬,斗胆问道:“是否将人请回宫中?”


    “不,”漆黑瞳孔微微外扩,显然兴奋至极,“她想回辽州,便让她回。”


    “你们一路暗中护送。”


    他抬脚,踏过一滩温热的血泊,


    “朕,在辽州等她。”


    *


    辽州的白日,如碧洗澄澈;


    一入夜,满幕星星仿佛真就缀于其上,触手可及。


    宋迎高高举起手掌,虚虚一握,就像星星真的躺在掌心。


    清澈眼眸倒映出漫天璀璨,她从来没有离星星这样近过。


    宋迎发誓,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夜空。


    身侧黎婧容悄悄松开手,想退开些许。


    “别!”宋迎反手拉住她衣摆,声音有些飘,“别离我太远,我怕掉下去。”


    黎婧容怔然,是她疏忽了。


    她向来独来独往,除了怀哥哥,很少与人亲近。


    “宋姑娘,”黎婧容垂眸看向衣角,问出了盘桓心头多日的疑问,“宋姑娘,那日你身穿御赐之物。他……待你,似乎不薄。”


    她掀起眼皮,直视着宋迎,“既然有如此恩宠,为何要逃?”


    宋迎被问的一噎。


    该怎么解释?


    说自己升官了?


    她其实不是什么宫女,而是监国摄政的亲王。


    想逃也只是因为想家,想翘班跑路——这样说是不是没人会信啊?


    见她沉默,黎婧容眸色微沉,以为自己猜中了。


    宋迎忽然转过身,半个身子朝向黎婧容。


    眼眸弯成月牙,笑得坦然:“我没有要逃呀。”


    黎婧容一惊。


    只听宋迎幽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回家看看而已。”


    一切都是这个世界科技不发达的锅。


    宋迎在心底小声腹诽,要是能打个视频电话回家就好了。


    她的手撑在瓦面上,耸了耸肩。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爹娘身体怎么样,兄嫂过得好不好。”


    “可是那日书信……”


    “他们说的我不信!”宋迎又转过身,仰起头,碎亮落入她眼中,分不清是星辰还是泪光,“我一定要回家,自己亲眼看看。”


    黎婧容怔怔看着宋迎侧脸,听着被她咽下去的哽咽。


    ——“你怎知宋迎不会被狗皇帝的人?”


    ——“她若不是狗皇帝的人,怎会活到现在?”


    ——“她定是奸宠!”


    黎婧容漾开笑意,她就知道,宋姑娘还是那个宋姑娘。


    宋迎转过头看着黎婧容,本想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又不合时宜的想起原书剧情:


    永昭帝自戕之后,故事便以“燕氏复兴”四个字草草收场。


    宋迎严重怀疑烂尾了。


    但转念又想,这是本限制文,大多都是不可描述的香/艳情节,对剧情着墨不多。


    原书评论区里有读者抱怨结局太过仓促,


    作者回复道:XP被前面榨干了,实在没什么新Play可写了。


    宋迎:…………


    非常理直气壮。


    不过,抛开这些,结局倒是很明确——


    暴君自戕,燕氏复兴。


    那黎婧容岂不是的未来女帝?


    要是告诉黎婧容,她是暴君集团核心成员,会不会被就地正法啊?


    宋迎打算隐瞒下来。


    “说、说起来!那日你怎么没下毒啊!”


    宋迎突然极其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她一心虚,声音就会变大。


    “嘘——”


    黎婧容脸色一变,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宋迎的嘴。


    她朝旁张望了几下,像是怕被谁听见。


    “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迎含含糊糊说:“太医说的。”


    黎婧容再三确定无人,这才缓缓松手。


    “我下了。”黎婧容眼底闪着促狭。


    宋迎一愣。


    “我下得是泻药。”


    “啊?”宋迎瞪大了眼睛。


    ……泻药?


    黎婧容抱着手臂,一本正经袒露当初思路:


    “毒发总要时间的,那人武功深不可测,就算是枯心蛊,他也能强撑着内力,在你踏出殿门前,一掌把你拍成肉泥。”


    她顺势朝前推出手掌。


    “被他发现到一掌拍死你,半息都用不了。”黎婧容挑了挑眉,“你怎么跑?”


    宋迎:…………


    那你想得还很周到啊!


    “但泻药就不一样了。”黎婧容十分得意,“就算是神仙来了,总得上茅厕吧?这不就给你腾出空当了?”


    ……那狗皇帝可能是西方恶魔。毕竟他吃了屁事没有。


    “所以,你没有下毒,是因为我?”突然,宋迎想到了一个问题,“那这一次呢?你找到我的时候,他……”


    话一出口,宋迎就察觉到自己表现得太过关心了。


    她立刻收敛了情绪,清了清嗓子,比了个手刀,悬空磨了几下,


    恶狠狠说道:“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把他杀了!”


    黎婧容闻言,只是淡淡地觑了她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没事吧要是开打还能把你捞出来吗?


    宋迎的心落回了原处。


    没死就好。


    以他的性格,就算要自戕,也会看到自己尸体再说。


    不会那么傻……


    那么,狗皇帝一定会来辽州找她的。


    “宋迎,我问你,”黎婧容突然正色,“在你心里,他真的是个暴君吗?”


    宋迎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能想出把尸体当养分的人,能是什么大善人啊。


    得到肯定的答案,黎婧容的眼神却沉了下去。


    “那你觉得……我、我能当个好皇帝吗?”


    宋迎思忖了许久。


    在黎婧容的注视下,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黎婧容眨着眼睛,很天真的问。


    宋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会跟人吵架吗?”


    “啊?”黎婧容愣了愣。


    当皇帝,和吵架,有关系吗?


    她不喜欢吵架,她连怀哥哥都说不过。


    黎婧容很诚实:“不会。”


    宋迎斟酌着用词:“你吵不赢,是因为你心太软,脸皮太薄了。”


    金銮殿上起码站了有一百人吧。


    个个都是人精,每天扯着嗓子吵得跟菜市场一样,堪称大型辩论赛。


    阴阳怪气是基本平A,学富五车是每人BUFF。


    哭天抢地那就是大范围AOE,真的,遭不住一点。


    每次下朝,她都觉得自己被吸干了,回到偏殿得猛灌好几壶茶水才能缓过来。


    黎婧容太正直,人太好,真的很容易被人拿捏死。


    正想着,突然,宋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狗皇帝连亲爹妈都杀,为何偏偏留着高伯深那个老狐狸在朝堂上与他作对?


    他明明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高伯深无声无息地消失……


    宋迎这边心念电转,黎婧容却全然不知。


    她只觉得那句“心太软,脸太薄”,说进了她心坎。


    终于有人这么认为了。


    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释然道,“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当皇帝。”


    “可是——”


    剧情说你以后会是皇帝啊。


    宋迎及时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话锋一转:“那……你想做什么?”


    黎婧容突然站了起来。


    她眼看星辰,手指天空,“我想当大侠!”


    她大声呐喊:


    “我—想—当—大—侠!!!”


    第46章 第46章晚上聊点啥。被发现了?……


    那声呐喊悬着滚了几圈,逐渐融进夜色里。


    黎婧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后,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她偏过头去,有些局促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宋迎身子追了上去,双手撑着瓦面,一点点往旁边挪。


    “你好帅啊。”


    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黎婧容脸上红晕更盛,她猛地将身子转开,几乎只留给宋迎一个背影。


    没过几息,她又忍不住,悄悄偏过头,觑了宋迎一眼。


    恰好撞进对方一眨不眨的视线里。


    “我——”


    黎婧容被抓了个正着,脱口而出:“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鸟。”


    “她被人射伤了翅膀,躺在草丛里……被我发现了。”


    “我就、就把她捡了回去,给她上药,喂她虫子吃。”


    “她,”黎婧容深吸一口气,“——很黏我。”


    “后来……”


    宋迎脸上笑意敛去,喃喃:“后来?”


    黎婧容眼神倏而空了,


    “师叔察觉我最近练剑分了心,他说,为君者,注定要立于高处,高处不胜寒。所以,不可以有任何会让自己分心的……喜欢。”


    “然后,师叔握着我的手……”她肩膀随着五指的收拢,骤然一抖,颤声道,“……拧断了她的脖子。”


    夜风骤然大了些,吹起黎婧容鬓边碎发,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眉宇间仿佛都染了夜色。


    宋迎沉默一会,忽然朝她靠近了一寸,“你师叔当过皇帝吗?”


    黎婧容表情麻木地摇了摇头。


    宋迎阴阳怪气道:


    “哦他那这么懂,那肯定是权倾朝野的亲王了。”


    师叔曾是燕国大国师,却并非王侯。


    地位比不上亲王,更别提监国摄政了。


    黎婧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复又摇头。


    宋迎展颜一笑,“那什么都不是,就是狗屁不通咯。”


    “啊?”


    黎婧容猛地抬手,异常震惊地看向宋迎。


    见她迷茫不解,宋迎竖起食指,梳理逻辑:


    “你很喜欢怀玉泽吧,为什么不让你杀了


    他?”


    “你也很尊敬你师叔吧,为什么不让你杀了他?”


    “这些无非是拿捏弱者,用来规训你的手段罢了。他要是真有骨气,就该让你一剑杀了他,这样,或许还有些说服力。”


    黎婧容眼中震惊更甚,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起大风了,”她主动截断话题,朝宋迎伸出手。“我送你回房歇息吧。”


    宋迎的手自然搭了上去,顺着力道攀上了她的脖子。整个人窝在黎婧容怀里。


    黎婧容屈腿直起,将人稳稳抱住,继而旋身落下。


    “明日我就要启程离开辽州了。”


    黎婧容把宋迎放在床上后,刚想提步离开,复又止住步伐,回到床沿坐下:


    “宋迎,我一直相信一句话。”


    “嗯?”宋迎抬首认真倾听。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希望我们下次见面……”(1)


    话到一半,黎婧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眶渐渐泛上泪光,视野快要模糊的前一刻,又被她摇了摇头,硬生生给逼了回去。


    她眨了眨眼,重新说道:


    “宋迎,山高路远,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宋迎却反手攥住她衣角,生怕她跑了似的。


    “这几日你住在宋家,跟谁一个屋啊?”


    她突然这么问。


    黎婧容一愣,下意识就要诚实回答:“自然是跟……”


    对上宋迎笑意盈盈的眼睛,她脸颊又霎时染上绯红,较上次不同,这次眼神躲闪得厉害。


    她想把衣角扯回来。


    宋迎却越缠越紧,对着黎婧容挤眉弄眼的:


    “哎呀,少跟他睡一晚又不会死。”


    “上来嘛。”宋迎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上半身挂在黎婧容身上,几乎要把她整个拖上床,撒娇道:“你明日就要走了,今夜陪陪我又怎么了?”


    这话说的又软又不讲道理,让黎婧容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拒绝的话盘旋数次,还是吞了回去。


    黎婧容脱了外衫和靴子,在床榻外侧躺了下来。


    帐幔落下,暖黄光晕投出两叠影子晕在纱面上。


    “你出门在外,一直和怀大侠睡吗?”


    黎婧容被问得浑身一僵,老老实实、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宋迎眼底促狭更浓,这本小说她从头看到尾的好不好!


    这可是女主角欸,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宋迎正要再接再厉地追问,黎婧容心一横,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说是凶狠,可眼里盛满了羞涩窘迫,还溢出几分惊惶。


    “我、我那日都看见了!”她咬着牙说道。


    宋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见什么了?”


    黎婧容威胁人还不熟练,说话磕磕绊绊的,“我、我看见你——你都压到他身上去了!”


    宋迎:………………


    狡黠笑意倏然僵住。


    是了!黎婧容把她从皇宫里捞出来之前,她在和狗皇帝……


    啊啊啊她算是彻底没脸见人了!她将脸蛋贴上黎婧容胳膊,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半晌,黎婧容胳膊下才传出嘟嘟囔囔的蚊子哼:“……我觉得,那样好痛哦!”


    “很痛吗?”黎婧容觉得奇怪,困惑道,“我……倒还好欸。”


    “你第一次不痛的吗!”宋迎猛地抬起头,眨了眨无知的大眼睛,她看见怀玉泽的!


    人长得风光霁月,还不小呢!


    被她这么直白地一问,黎婧容也有些招架不住,支吾道:“或许、或许怀哥哥……比较温柔?”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正色。


    “我其实也不太懂。”


    黎婧容还不熟练聊这种话题。


    宋迎却有些认同的点了点头,怀玉泽看上去就是会怜香惜玉的人。


    狗皇帝一看就不是什么会疼人的主,所以她才会吃这种苦!!


    “没事的,”见宋迎一脸愤懑,黎婧容出言安慰她。


    宋迎乖巧点头,眼巴巴地寻求慰藉。


    “习惯就好。”


    “啊?还、还要习惯?!”宋迎被吓得大惊失色。


    ——养成一个习惯,要二十一天。


    脑子里突然蹦出这句话来。


    宋迎眼前一黑,差点没厥过去。


    饶了她吧!


    明明是自己挑起的话头,宋迎此刻却心如死灰,声音彻底弱了下去。


    黎婧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方才情绪又涌现心口。


    一时间,百感交集。


    宋迎和永昭帝——


    宋姑娘定是心悦他的,他也定是心悦宋姑娘的。


    否则,哪有事后还恋恋不舍,睡人身上的道理。


    只是……


    她即将远赴京州,与那人,终有一日会兵戎相见。


    宋迎她……


    还好宋家不日也要远遁山林,只怕不要波及她才好。


    想到这,黎婧容转过身子,与宋迎面对面。


    她道:“茵茵。”


    宋迎还沉浸在晕厥边缘,鼻腔溢出一声上扬调的“嗯”。


    “为什么你家里人都叫你茵茵,而不是迎迎?”


    “草木茵茵嘛,”方才尴尬散了散,宋迎回过神,“而且念起来,也比较省力。”


    “不信你试试?”


    黎婧容念了起来,“茵茵?迎迎?”


    她点了点头,“念起来确是比迎迎省力些。”


    “你以后就叫我容儿吧,师父师兄都这么叫我。”


    “容儿,”宋迎郑重其事地念了一遍,继而弯起唇角,“好有侠气的名字。”


    月色清辉无声,照得半室通亮。


    窗外黑影与夜色相融,有双眼睛,透过窗纸缝隙,越过桌椅,缠上了床榻内侧人的身体,目光冰冷而滑腻。


    两人破冰之后,聊天内容越发大胆起来。


    “我还是觉得,在上面比较好。”


    “啊?听上去好累,要出很多力气欸。我不喜欢。”


    “啊?还能这样?”


    “啊啊啊!我接受不了这样!”


    “我跟你讲,他简直就是只知道蛮干的牛!毫无章法可言!”


    “是吗?那很无趣了,你们全程不说话的吗?”


    ……


    翌日。


    宋迎醒来后,黎婧容已经走了。


    龟息散的药效散的差不多了。


    宋迎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一跃而下,原地蹦跶了好几下,才去洗漱更衣。


    很久没睡这么香了,还是回家好啊。


    金窝银窝,到底是都不如自家的狗窝。


    推门而出后,宋迎觉得奇怪。


    怎么宅邸一个下人都不见了?


    她心头一凛,往饭厅走去。


    饭厅里,一道清瘦身影背对着她,往桌上摆着碗碟。


    大哥?


    宋迎揉了揉眼,以为自己没睡醒。


    宋晋同摆好菜粥,一砖头,就看见自家赖床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的妹妹,像见了鬼一样盯着自己。


    真是大哥!


    看着系着布巾的宋晋同,宋迎惊掉了下巴。


    “大哥,”她绕着宋晋同走了两圈,“你……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


    宋晋同额角青筋一跳,面色沉了下去。


    “茵!茵!”


    他一把拎住宋迎后颈,直接将她按在桌前的座位上。


    “再胡说八道,就把这碟咸菜全塞你嘴里。”他没好气地解下布巾,往宋迎眼前一扔,“赶紧吃,吃完咱们就得启程了。”


    宋迎弓着身子去夹小菜,闻言动作一顿:


    “启程?去哪?”


    “咱肯定举家逃命要紧啊!”


    两位大侠走了没人护着他们了,不趁现在逃,她等着被抓回去吗!


    “哦。”


    宋迎舀了勺粥,吹了吹。“不走。”


    反正走哪去都会被狗皇帝找到的,逃什么逃,不光费劲还花钱。


    “什么?”宋晋同觉得自己没听清。


    “不走了。”宋迎吹了吹粥面,“放心,不会对咱们怎么样的。”


    宋晋同懵了,这又不逃命了?


    那他早早把家里的下人遣散干净,给了三倍安家费;


    又连夜将金银细软打包收拾,好不容易才塞成几个小箱子……


    他已经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了!


    宋晋同心里在滴血,那他


    这番操作算什么?


    算他手脚麻利,效率惊人吗?!


    “呕,这小菜怎么能咸的这么难吃,”宋迎抬头询问,“厨房的王妈妈是回乡了?”


    宋晋同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双手不自觉地掐上了宋迎的脖子。


    “欸!大哥!哥哥哥哥哥!你要干嘛!”


    第47章 第47章重逢


    饭厅内。


    桌上菜粥冒着热气,却无人动筷。


    “……所以,真的不逃了?”谢花娘问道,“那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


    白粥太烫了,宋迎捻着勺子在粥面上画圈。


    她单手支着下巴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宋员外夫妇目光,双双落在女儿身上。


    不过数月未见,女儿便像是换了个人。


    她腰背挺得笔直,下巴微扬,那份不需要刻意端凝的从容,无一不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二人对视一眼,心底五味杂陈。


    喜的吾家有女初长成,忧的却是,如此心性,究竟吃了多少苦才在数月间磨出来的?


    女儿在宫里,当真过得好吗?


    “那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宋夫人担忧道,“干等着?”


    “娘,”宋迎一抬眼,眼尾笑意攀上,带出几分娇憨,“信我一次嘛。”


    旁边,宋晋同拿筷子戳着粥面上的小菜,闻言不满地小声咕哝:“光信你,我的话就没人听……”


    刚才他说了好多,都没人理他。


    宋迎觑了自家大哥一眼,放下瓷勺。


    起身抬手,踮着脚,半个身子越过桌面,掌心按在宋晋同头顶揉搓了好几下。


    “啊!”宋晋同惊叫,“茵茵你在干嘛!”


    “三天,就三天。”她朝众人竖起三根手指。


    “三天后,那人要是还没来,咱们就收拾包袱。”


    “我都收拾好了!”宋晋同在努力保护自己的发髻,声音越来越矮。


    宋员外看着女儿眼中笃定,咬牙沉声道:“好!反正也不差这几天,我们听茵茵的!”


    一场早膳,宋迎虽是打了强心剂,但众人仍就愁容满面。


    宋迎同样食不知味。


    回到房中,宋迎摔进被褥里。


    她不是没想过对家人坦白她在京州的一切。


    只是不知从何说起,解释起来又太麻烦。


    最关键的是,她和狗皇帝关系很不稳定,真要谈及,又有种像家人坦白恋爱的羞耻感。


    一想起狗皇帝,那晚的潮热便卷土重来。


    他肩背宽阔,绷紧时,肌肉覆着薄汗,摸上去滚烫无比,心尖都在发颤。


    他的腰很窄,劲瘦有力,被她双腿圈住,虽置下位,倒有种手握掌控的错觉,脚跟控制不住地敲在他腰后,发出的靡靡之音比内里还要羞耻。


    宋迎耳根都红透了,把脸埋得更深。


    什么都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


    狗东西,真的是太大了。


    身体还记得那晚痛感。


    自己当时真的痛到失控,下意识就踹出去一脚。


    好像……直到最后,也未能尽纳完整。


    “呜——”


    脸闷在被子里,五指就着被褥越抓越紧。


    不可否认,她或许、可能、应该、大概——


    还是,喜欢他的。


    尽管她内心多次告诉自己,狗皇帝性格很差,换在任何一个世界,这种男人她都该敬而远之。


    就算是喜欢了,往后自己也会很辛苦。


    但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潜意识也骗不了人。


    她能接受他的亲吻,能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这种近乎本能的生理性吸引,是她给自己做再多心理建设也无法抹杀的。


    宋迎向来不是内耗的人,既然心动无法阻止,那就没必要再跟自己较劲。


    喜欢,就喜欢了。


    但这狗皇帝的脾气,也是真的狗。


    ——暴戾、多疑、掌控欲爆棚。


    一副顶配的皮囊,软件不兼容,简直是暴殄天物!


    宋迎趴在床上,两只手不断捶打着被子。


    忽然,动作一顿,她缓缓抬起了头。


    她单手支着下巴,乌黑杏眼里腾起一丝狡黠。


    不行的话……进行后期调/教看看?


    她对自己拟定的《狗皇帝使用手册》很有信心。


    *


    永昭帝已经在宋宅徘徊好些天了。


    一开始,他尚能按捺住心底的焦躁。


    宋迎思乡情切,理应让她与家人好生叙旧。


    后来,焦躁沉入心底,


    他罕见地生出几分耐心。


    他想等等看,


    等等看,他不在她身边的日子,她会不会……想他?


    ——那种一种近乎病态的渴望,渴望被她需要,被她惦念。


    有一瞬半刻,他便知足了。


    然而,他等到了什么?


    又听到了什么?


    “你好帅啊。”


    是她毫不掩饰的欣赏。


    永昭帝突然觉得,呼吸变得异常艰涩。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夸过他。


    一次也没有!


    她便这样夸赞一个女人?


    那张脸,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正是燕贼余孽之首,黎婧容!


    宋迎她……


    她与燕贼关系竟然如此亲密?


    那个女人将宋迎护在怀里,而宋迎是那样亲昵的缩在她怀里。


    面上挂笑,侧脸贴着对方的肩膀。


    他抱着她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的!


    她的耳朵从来没有这样近地贴过自己!


    妒火杀意冲上。


    燕贼之首就在眼前,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掌风已在瞬息间凝成利刃,却在推掌前一瞬,倏然滞住。


    ……他不想让她看见。


    或者说,是他舍不得移开眼,不想错过她此刻任何一个表情。


    埋怨的、嗔怪的、愤怒的,


    实在是……太灵动了。


    犹疑间,足以让掌风溃散。


    罢了,燕贼余孽已是瓮中之鳖,他不急于这一时。


    掌心燥意收回袖中,永昭帝站在暗影里。


    他看着宋迎被那个女人抱下屋顶,看着她们进了同一扇门,看着帐幔落下,看着烛火熄灭。


    屋内私语声断断续续传来。


    他堂堂天子,何时做过这等听人墙角的宵小行径?


    可偏偏,她们聊起了那个他最在意的话题——


    “你都压到他身上去了!”


    永昭帝五指霎时收紧。


    若是不听,他恐怕这辈子都无法知道宋迎对自己的评价了。


    卑劣将他定在原地,


    卑劣驱使着他屏住呼吸。


    明明不必凝神便能听清,他却下意识将所有心神都汇于耳廓。


    他听见她抱怨,又带着点委屈:


    “……我觉得好痛哦!”


    那一夜的记忆瞬间翻涌而上。


    她在他身下,确实是哭了,哭得浑身发抖,哭到五指收紧——


    他记得她的指甲嵌入皮肉,划过他后背,留下道道血痕。


    当时,他只当是她初经人事的羞怯。


    是情动。


    痛。


    ——原来,是痛。


    他弄疼她了。


    永昭帝还沉浸惊愕之中,却听一道难听的、尖锐的女声传入耳膜,


    “或许、或许怀哥哥……比较温柔?”


    而后,宋迎大声“嗯”了声。


    他被比下去了!


    永昭帝眉心渐渐收拢。


    他在宋迎那里的印象,成了一个不会怜香惜玉的男人。


    更让他血液逆流的,是那燕贼放浪形骸的追问。


    ——“我还是觉得,在上面比较好。”


    燕贼真是不知羞耻!


    可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那她呢?


    她喜欢吗?喜欢什么样的?


    下一秒,他便知道了答案。


    ——“啊?听上去好累,要出很多力气欸。我不喜欢。”


    他薄唇抿成一线,她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喜欢出力。


    如此说,那下次可以试试,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无论哪种,他都能让她……


    ——“我跟你讲,他简直就是只知道蛮干的牛!毫无章法可言!”


    这……是在说他?


    似乎这真的是在说他!


    她在骂他!?


    掌心开始渗出细密薄汗,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还以为,


    那晚他表现的很好……


    ——“是吗?那很无趣了,你们全程不说话的吗?”


    无趣?方才就该将燕贼绞杀,宵小之辈,哪里轮得到你来审判!


    他听着宋迎的声音夹杂其中,或笑、或附和。


    用天真


    的语气,津津有味的讨论着那方面的私事。


    而他,竟然成了参照物。


    被嫌弃无趣,被嫌弃鲁莽,被嫌弃……不如旁人。


    舌尖拼命抵住上颚,才勉强压下快要失控的肌肉痉挛。


    *


    入夜,辽州月色较之京州,清减不少。


    宋迎斜倚在软榻上,翻着以前淘来的画本子。


    ——皇宫里可没这么好看的画本子。


    她看得津津有味,嘴里还哼着小曲。


    “啪嗒——”


    烛火猛地一跳,焰影拉长。


    宋迎的哼唱声戛然而止。


    门窗紧闭,屋子可里没有风。


    光焰摇曳,人影被拉扯得张牙舞爪。


    空气在瞬间变得黏稠,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宋迎心下了然。


    她一转头,果然——


    永昭帝立在她身后阴影里。


    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


    男人面带寒霜,视线掠过她手里画本,看清内容后眉心一蹙。


    继而落在画册遮掩下,那点微微敞开的领口上。


    永昭帝盯着她,默默吐息,重新拾起心中怒意。


    ——他来,是要来问罪,是要来惩戒的。


    还未等他开口,宋迎猛地从软榻上弹起,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砰!”


    她整个人跳了上去,双腿娴熟地盘上劲腰。


    永昭帝下意识伸出手去托,虎口掐在她大腿上,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犹如铁铸。


    怀里身子温热柔软,浓馥的气息久违地占据了他全部五感。


    宋迎的头在他身上乱蹭,鼻尖抵着他脖子,呼吸扑在颈侧,惹得永昭帝重重地咽了好几下唾沫。


    那双水光盈盈的眼睛望着他,


    “你怎么才来啊……”


    他还……来晚了?


    永昭帝托着她,心彻底乱了。


    第48章 第48章【剧场】感谢支持晋江正……


    虎口收紧了怕掐疼她,松一分又怕她坠下去。


    一时间,永昭帝进退维谷。


    偏偏掌上触感惊人,轻轻一按,便深陷那团绵软,勾得人舍不得挪开。


    宋迎没体谅他的煎熬,玉臂搭上脖颈,一个劲地向上攀缠。


    不止上半身,连带着被他住的双腿也在不安分地扭动。


    永昭帝喉结微动,呼吸顺势沉了几分。


    心猿意马间,宋迎攀够了,下巴搁在他头顶。


    只要他稍稍偏头,就可以看见——


    但是,他不敢。


    目光略微偏移,头顶传来抱怨:


    “陛下是不是早就到辽州了?怎么一直不现身?”


    他心头一震:“你知道朕在?”


    “自然是知道的。”


    宋迎在他怀里得意地晃了晃腿。


    狗皇帝气息霸道蛮横,沾着夜露寒气。


    又未穿常袍,一身夜行衣显然是久居暗处,再基于她对他深刻了解——


    他估计已经盯着她看了好些日子了。


    所以,她才会问出那句:“怎么才来?”


    永昭帝被她一语道破,眉心一蹙。


    托着身躯的手掌骤然施力,将宋迎整个人向上颠了颠,另一只手顺势上攀,捏在了肉最多的地方。


    “呀——!”


    不疼,却让宋迎的惊呼变了调。


    但是这一下,


    比疼更磨人的是羞。


    他指尖离那里得太近了,宋迎身子一颤,推了一把他的肩膀。


    声音一软,求饶道:“别……”


    永昭帝却恍若未闻。


    眸色骤暗,她知道他在,那——


    之前,她与旁人谈笑风生的那些话……全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被愚弄的怒火从心底腾起。


    他将宋迎从怀里扯下,几个大步跨到床边,不由分说地将其扔了上去。


    说是“扔”,掌心又不知何时垫在了她的后脑,护住了她。


    ——这里的床榻比偏殿的还要逼仄,他站直了身子,额头就能碰到帐顶。


    永昭帝干脆单膝压上床沿,高大身躯随之欺近。


    光线被他隔断,烛光透不进来,宋迎完完全全被笼罩在他阴影之下。


    久违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袭上。


    宋迎的心脏却在胸腔里怦怦狂跳。


    她没有半分恐惧,


    全然是对他的思念。


    她跟他已经阔别月余,先前宋迎还很忐忑地问自己,会不会想他。


    可等他用熟悉的方式禁锢她,她身体深处涌现的,是渴望。


    ——这个想法的本身,就是一种思念。


    就像在意的本身,就是一种喜欢。


    黑眸中,那双眼睛闪着灼灼光亮,像在期待着什么。


    那份期待流淌进男人眸底,沉为更深的墨色。


    “不如别的男人温柔,”永昭帝俯下身,唇瓣贴上她耳廓,声线被怒意压低。


    指尖带着薄惩,一字一句地收紧力道。


    宋迎身子一颤。


    他的质问还在继续:


    “没有技巧,”


    “不说话,只知道蛮干,”


    “宋迎,这些话可都是你说的。”


    说罢,指骨再次用力。


    宋迎闷哼一声。


    重一分则只有疼,轻一分便只剩痒。


    可他偏偏就停在那条最磨人的线上,逼得宋迎浑身发软,只能发出一连串的轻哼。


    宋迎是故意说的。


    存心挑衅。


    很早很早以前,早在她确认这个男人不会杀了她的那一刻起——


    那颗想戏弄他的心,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只是,那身明黄龙袍令人心生畏惧,将她的离经叛道的念头,本能地压制了过去。


    自从他们分别后,一切都变了。


    那种源自恐惧的战栗,竟然诡异地,转变成了心尖发麻的痒意。


    她想看看,他知道这些话之后,到底是什么反应,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会更加失控?


    还是会……别的方式,来磋磨她的心志?


    疼痛是真的,


    可那种身体与意识被撕扯成两半的禁忌感,也是真的。


    是她之前从来没有领略过的风景。


    仿佛如海深渊,引诱着她不断下潜沉去。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破土、在发芽,


    可理智和羞耻心,却在潮汐下节节败退。


    在极致的对抗感、矛盾感和割裂感中,是焚巢荡穴的战栗。


    所以……为什么会害羞呢?


    她忽然有些茫然地想。


    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衣裳是文明赋予的第二层皮肤。


    将它褪去,便等于缴械投降,彻底臣服于最原始的本能。


    而人类进化的本质,便是与本能对抗。


    这种与规则产生的背德感,给了她无与伦比的沉醉。


    就像小时候,背着大人,摸索着去小厨房偷吃甜糕。


    舌尖的甜意,随着随时可能被发现的紧张心跳,是任何光明正大都无法比拟的滋味。


    那时候,这种隐秘的心悸是一瞬间的。


    但是,和他在一起,这种隐秘的心悸会被无限拉长,时间仿佛也被无限拉长。


    时间感都变得模糊,周遭的一切都失去声音。


    心神恍惚、头晕目眩。


    “茵茵。”


    他拨弄着她的神经。


    宋迎涣散意识又被强行聚拢,


    她哼了一声,“……嗯?”


    这次声音,不再是从耳廓边传来。


    宋迎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僵硬地垂下眼。


    他在看她。


    漆黑瞳仁上抬,将深邃的眼皮褶皱压得更重,专注得,透着近乎虔诚的痴迷。


    身影微微下移,烛光从他宽阔肩头泄了进来。


    他借着那道光,仰头看着她。


    她只


    匆匆瞥了眼,便狼狈撇开视线,不敢再看。


    目光盯着帐顶,她知道他在干什么。


    上一次,是在最后,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


    他……才这样做的。


    而这次——


    宋迎无法再回忆。


    陌生的濡湿感拉着她的心脏不断下坠,所有蓬勃的血液都在往下沉。


    “茵茵——”


    伴着温热吐息,含糊不清的呓语传来。


    宋迎涨红着脸:“别……别那么喊我!”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紧绷的呼吸节奏被打乱。


    就像在涨潮溶洞里的探险者。


    海水淹没下颌,她拼命上浮,勉强让口鼻浮出水面,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宋迎错了。


    失守并不是最难堪的。


    最让她溃不成军的,是那些被他唇边溢出的、含糊不清的话语。


    如她所愿,他不再是蛮牛。


    那些令人心潮澎湃的情话,


    可不是通过正常交谈对话得知,而是通过触感。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话。


    这场绮梦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了。


    宋迎累得动不了,额角都是薄汗。


    深呼吸了好几回,才攒了些力气,睁开条眼睛缝。


    视线所及,他们两人衣衫还算整齐,只是多了点意味不明的水渍。


    室内静谧,


    不知餮足的男人正对着她,目光灼亮,毫不避讳地,抬手用指腹拭去唇角津液。


    她从未发现这个动作可以如此旖旎。


    宋迎心脏一跳,慌慌张张地闭上了眼睛。


    而后,她听见了清晰的吞咽声。


    太……太羞耻了!


    她下意识蜷缩起身体,钻到被子里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那人却不容她退避。


    他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她所有退路封死。


    永昭帝把宋迎圈在怀里,一点点抹去她额角汗珠。


    然后,吻落下,细密擦去方才她眼角沁出的泪水。(亲眼泪别锁啦)


    “朕知道错了,上次是朕不好,吓着你了。”


    宋迎感觉自己刚平复下去的身体,因为温热气息,又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吻顺着眼角,继续落下。(只亲脸)


    “这次……朕会让你慢慢习惯的。”


    ……还来?!


    刚刚那些,居然只是开胃菜?!


    宋迎又羞又气,抬起水汽氤氲的眸子,喘着气瞪他:


    “都被你弄成什么样了!”


    她一把掀开裙摆,白皙上落满了点点红痕。


    那片雪白太过靡丽,让永昭帝眸色又暗了几分。


    他握住宋迎手腕,放在唇边轻啄了几口。


    “彼此彼此,”永昭帝笑着引导她摸向自己的后腰,“茵茵要不要也瞧瞧……”


    说着,宋迎手指就要摸到他腰带上的玉扣。


    突然,门外传来谢花娘的声音。


    “茵茵,可歇下了?”


    “没有!”


    宋迎浑身一激灵,忙扬声喊道,“嫂嫂别急,我这就披件衣服来给你开门!”


    她顺势朝永昭帝的小腹踹去,眼神示意他快滚上去藏好!


    说是踹,但是她腿已经软绵无力,只是不痛不痒地碰了他一下。


    永昭帝无奈地挑了挑眉,用指甲在足心上勾了一把,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下一秒,他一跃而起,稳稳落在房梁上。


    从高处俯瞰,只见宋迎手忙脚乱地理着鬓发。


    永昭帝舔了舔唇角。


    一夜还长,


    他不急,有的是时间跟她慢慢清算。


    宋迎没有抬头,却依然可以感受到自头顶而下的视线。


    空气里,浮动着情/欲未散的靡靡。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手理了理衣襟,又将一缕汗湿的碎发别至耳后。


    触及耳垂,被他舔吻过的湿热,激得她一哆嗦,差点泄了力。


    宋迎缓缓移至门前,拉开房门。


    “吱呀——”


    冷风灌入,将暧昧吹散。


    谢花娘端着安神汤走入,转身合上门扉,才将目光落在宋迎身上。


    见她霞飞双颊,不由蹙眉:


    “茵茵,你这脸怎么红成这样?莫不是屋里炭火烧得太旺,给闷着了?”


    “是、是有些闷热,”宋迎勉强挤出一个笑,声音还有些发飘,“怕倒春寒,就烧得旺了些。”


    是快开春了,谢花娘不疑有他,将汤碗搁到桌上,随即捻亮了床头烛火。


    昏黄晕开,映着她眉宇间的愁容。


    她挨着床沿坐下,“茵茵,你跟嫂嫂交个底,你这心里,到底在等谁?”


    宋迎的心猛地一跳,眼睫轻颤,不敢作声。


    “你承诺三天内必有分晓,”谢花娘握住她的手,“是在等京中那位大人物的消息吧?”


    “大人物”三个字,不高不低地传入房梁之上。


    又是在说他。


    永昭帝倚着梁木,沉郁的脸色牵起一抹玩味。


    他倒是想听听,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是个怎样的“大人物”。


    宋迎视线向上抬了一瞬,又飞快落回地面。


    她嗓音艰涩:“嫂嫂……”


    “你当初入宫,便是九死一生,”见她这副模样,谢花娘更是笃定,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心疼道:“如今你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定是得了那位的青眼。可茵茵啊……”


    她话锋一转,忧心忡忡,“那等人物坐拥天下,日理万机,怎会屈尊纡贵,亲至这偏远辽州?想来,会派个心腹亲信过来?”


    宋迎干巴巴地笑了笑。


    不会亲自来?


    他何止是亲自来了,还像个不知餍足的匪徒。


    谢花娘见她不语,只当她是默认了,又问:“你想带我们……去京州?”


    宋迎下意识点头,随即又猛地回神,用力摇头:


    “不,路途遥远,我只是……”想让家人见见他。


    没等宋迎说完,谢花娘却突然压低了声音,一把截断了她的话:


    “茵茵!那日,嫂嫂听见他们、他们……黎姑娘要在京州起事了!”


    宋迎一愣,黎婧容要在京州起义?


    不是根据地的兖州,而是直接去京州?!


    等等——


    剧情……剧情是怎么走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缺氧,脑子有些不够用。


    原本的轨迹是:永昭帝在宫中绝望自戕,黎婧容趁势而起,里应外合,一举颠覆皇权。


    是在京州不假。


    可现在……


    反派没有死。


    他还为了找她,离开了京州。


    而黎婧容,也没有在他死后立刻动手,反而带着她,一路来了辽州……


    这么一来一回,所有的一切,都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茵茵?”谢花娘见她脸色煞白,担忧唤道。


    “嫂嫂!”宋迎猛地抓住她的手,眼底满是惊惶,“别说了……嫂嫂别再说了!”


    房梁上,永昭帝唇角笑意尽数敛去。


    方才还漾着情欲的黑眸,骤然掀起惊涛,凝结成冰。


    起事?


    他目光沉沉,刮过底下那张煞白小脸。


    她早就知道?


    不……他几乎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她与叛贼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她那眼神……似乎早有预料?


    刹那间,一种悚然裹着寒意悍然窜上,将眼底兴味尽数湮灭。


    谢花娘却完全没看懂宋迎眼神里的恐惧。只当小姑子是胆小,怕被牵连。


    “茵茵,别怕,你别害怕……”


    她们双手交握,“嫂嫂跟你说这个,是想让你明白,黎姑娘是我们的恩人!”


    “当初,是她冒着天大的风险上门,说为报答旧日恩情,愿入宫救你出火海!这等大恩,我们宋家不能忘!”


    “你等的那位贵人,注定与黎姑娘是生死仇敌。茵茵,你得想清楚……”


    嫂嫂的担忧不无道理,


    反派注定死于正派之手,这几乎就是一场必败的局。


    可眼下,她和黎婧容如何自处已是其次。


    真正要命的是她头顶上的那位!


    那他呢?


    他听过后又会怎么想?


    他会认为,她宋迎,乃至整个宋家,都和黎婧容脱不了干系!


    “嫂嫂,”宋迎用尽全身力气,从谢花娘掌中抽出手,“我累了,你……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


    谢花娘见她神色实在难看,也自觉失言,点点头,端着那碗没动的安神汤,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门被关上。


    宋迎僵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冰冷的铁链,一端系着她的脖颈,另一端,握在房梁上。


    只要他稍稍用力,她便会窒息而亡。


    他没有下来。


    那片阴影沉默着。


    良久,良久。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


    而后,再无声息。


    那


    道令人窒息的视线消失了。


    ——他走了。


    宋迎浑身一软,几乎要从床沿滑下去。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泪意却比呼吸先一步涌了上来,眼前迅速模糊成一片。


    怎么说?她要怎么跟他说?


    相信她……


    她怎么能让他相信她?


    “咔哒。”


    一声轻响,是门闩落下的声音。


    宋迎还未抬头,一道黑影已掠至她眼前。


    来不及惊呼,天旋地转间,宋迎又被不容抗拒的力道整个贯回了床榻。


    她双手猛地被反剪至身后。


    宋迎吃痛闷哼一声。


    他欺身贴近,随即,空出一只手,解下自己腰间那条玄色暗纹的腰带。


    宋迎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泪意已经被这股力道贯了回去。


    他用那条腰带一圈一圈,捆上她的手腕,紧紧缚于身前。


    “茵茵,看来你瞒着朕的事,不少啊。”


    第49章 第49章“周梿。”


    “等、等一下!”


    宋迎惊得尾音都变了调。


    她都不明白这个狗皇帝脑子是怎么长得?


    这个氛围下也能做这种事吗!


    不应该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聊聊吗!


    缱绻旖旎烟消云散


    膝盖强势抵进她双腿之间,步步紧逼。


    “砰——”


    宋迎背脊撞上冰冷墙壁,才察觉自己已退无可退。


    “我们应该好好聊聊!”她昂着头。


    永昭帝点头同意:“嗯,是该好好聊聊。”


    好好聊你个球!


    这是好好聊的姿势吗!


    宋迎目光滑落,腰带在他虎口处绕了两圈,尾端被攥在掌心。


    他猛地拽了一把。


    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宋迎跟着往下划了几寸,发顶堪堪擦过墙面。


    她下意识抬手去撑,却被永昭帝手腕一扬,将其双手压在了头顶。


    玄黑衣摆在宋迎身上散开,身躯随之覆上。


    ——永昭帝跨坐在她身上。


    “你是被那叛贼掳走的?”他用的是审判口吻。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宋迎瞳孔倏而扩了扩,炙热感让她浑身都绷紧了!


    她不得不把思绪拽回来,来回答永昭帝的问题。


    “……是。”


    她张着嘴,大口大口换着气,津液不断蓄积在舌根,只能努力吞咽着。


    永昭帝墨眉紧蹙,盯着潮红的脸,又往里进了几分。


    他学习能力很强。


    自从知道宋迎会痛之后,已经会根据她的表情变化来推进流程。


    他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直至紧皱的眉心渐渐舒展,唇瓣也慢慢合拢。


    他不想让她痛苦。


    永昭帝很满意。


    现在,她的嘴巴又可以用来说话了。


    “宋家……”


    窒息感还未完全褪去,宋迎竭力抵抗着战栗,斟酌着措辞,


    “宋家与黎婧容扯上干系,是在选秀旨意……入府之后。”


    宋迎断断续续地,将他早已查了个底朝天的事实,又复述了一遍。


    “我爹娘……不想我入宫,便、便挟恩,让她顶替了我的名额……”


    永昭帝膝盖微抬,不轻不重地碾下去。


    “慢……慢点!”宋迎聚焦的瞳仁汇成了惊恐。


    他依言停下,额角却渗出细汗。


    而后,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


    感觉的作用是双方的。


    她能感觉他的,他亦能感受她。


    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饮鸩止渴、另一种煎熬?


    撑在宋迎耳侧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压下喉间粗喘。


    低声道:“继续。”


    他要听的,不是这些。


    继续?还继续什么!


    她知道的都已经掏干净了!


    谁知道黎婧容那么执着“一诺千金”、“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啊!


    要去理解正面人物的高尚逻辑吗!


    正常人不都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吗!


    宋迎只能颤着声音,努力思考着:


    “或、或许她、她……她感念宋家旧恩,觉得亏欠于我,才……才执意想将我救走……”


    “救?”


    他的万春殿是什么吃人的炼狱么,要从他身边“救”走她。


    心头无名火起,永昭帝悍然沉腰。


    战栗让宋迎眼前一黑,眼角瞬间沁出生理性的泪水。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措辞不措辞的,出声骂道:“人家是前朝公主,在她眼里,你不就是大反派吗!”


    触及永昭帝晦暗神色,宋迎口气又不自觉软了下来。


    “如今人家要在京州起事,你这个坐镇的不在,岂不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她倒不是害怕永昭帝得知了她和黎婧容的关系会对她怎么样。


    反倒是怕黎婧容——


    她若是知道自己心心念念要颠覆的暴君,手下有她这么一号人物。


    按照黎婧容的性子,她会怎么想?


    不至于拔剑弄死她,但割袍断义是免不了的。


    不对啊,怀玉泽肯定会告诉她,他在地牢的所见所闻。


    ——估计被黎婧容理解成,“纯良小白花被威胁警告,为了活命受尽屈辱”的戏码了?


    难怪……


    难怪闲聊夜话,在她吐槽狗皇帝太大的时候,黎婧容会露出那般怜悯神色。


    她以为是闺蜜夜话。


    黎婧容以为是她被用强了?!


    苍天啊,现在的她到底在黎婧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人设啊!


    这种时候的失神最容易被人察觉。


    也更加罪无可赦。


    “呀!”


    宋迎察觉到了对面人的不安分,惊呼了一声。


    垂眸一瞧——


    他们两人衣衫整齐,谁知底下竟是那般光景。


    羞愤上头,她想屈膝去踹,却被早有预料地按住;


    挣了挣手腕,束缚感却越动越紧,磨得腕骨一圈微微发烫。


    她是打也打不成,踹也踹不成。


    这次,是轮到永昭帝大口呼吸着。


    他俯身埋在宋迎颈窝,热息时而烫着宋迎耳廓,时而游移至颈侧。


    “朕不在京州到底是为了谁!”


    他咬牙切齿道。


    宋迎:………………


    少来这套道德绑架。


    恋爱脑上头是要有代价的。


    帐幔里空气稀薄。


    宋迎有些头晕目眩,她奋力仰着头,抢夺氧气。


    打踹不成,只能骂了!


    “你……你疯了!”宋迎抖着声音,带着些许哭腔,“这里是我家,万一、万一被人撞见……”


    “你住得是西厢房,离你兄嫂的东厢隔着一整个中庭,”


    永昭帝说话声就比宋迎连贯不少,“况且你家早已遣散下人,又有谁会听见?”


    敢情你来把这个摸清了是吧!


    “现在知道怕了?”


    他语气陡然阴沉,笑道,“之前与叛贼谈的甚欢,怎么不见你怕!”


    “茵茵,”他双手撑于她耳侧,


    一想起,她能容许那个叛贼这样喊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告诉朕,现在,你是谁的人?”


    他又在问这个问题,“将来,又要当谁的人?”


    永昭帝抬起头,灼灼目光望着宋迎。


    水光在她眸中盈盈流转,盛满了他的身影。


    宋迎终于迎来喘息间隙。


    她皱着张小脸,刚想勾住他脖子,被缚住的双手只是动了动,便勒得更紧了。


    宋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命令道:“下来。”


    永昭帝挑眉,稍稍屈肘,将上身压低了几分。


    下一秒,宋迎仰起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的答案。


    但宋迎腹部没办法用力太久,仰卧起坐了几息,便又摔了回去。


    永昭帝怔住了。


    除


    了唇上转瞬而逝的温度,还有什么东西——


    随着吻,一齐散了。


    他眨了眨眼。


    瞳孔骤然紧缩,金线飞速将墨色吞噬。


    眉宇舒展之下,永昭帝眯起双眼,露出餍足神情。


    接着,一声喟叹从他喉间溢出。


    宋迎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会的。”


    她想起他之前笃定的话语。


    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上一次,她好像没挨到这个时候,就累得睡过去了。


    这次,宋迎完整地欣赏到了他这副模样。


    还是头一回见清醒状态下的金色。


    流光溢彩,是很漂亮的颜色。


    她抿了抿唇,刚想抬手去推肩膀,让他起开。


    永昭帝却先一步截住她双手,再度欺身而上。


    他又吻了下来。


    还来?!


    宋迎震惊地瞪园了双眼。


    这狗皇帝是属什么的?体力这么好?


    就方才那一下,他分明已经……


    宋迎那点微末的抗拒,很快便被温柔瓦解。


    舌尖扫过口腔,没有继续探入,而是细细的安抚,带着几声低哼,勾出缱绻。


    两人都在这个吻里找回了原本的呼吸。


    金眸渐渐褪去,恢复了深邃墨色,可眼底情/潮仍在。


    他半眯着眼睛,欣赏着宋迎长睫沉溺,若是她此刻睁眼,定会同他一般,溺毙在深海之中。


    良久,他终于退开,额头抵着她的。


    不知何时,缚着双手的腰带已经被他解开。


    指间穿过宋迎指缝,二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永昭帝轻轻啄了啄她的手背。


    宋迎心头一跳,她抽回手,没好气地去推他:“重死了,下去。”


    永昭帝意外的听话。


    他撑起身子,利落退开,顺手还将她衣衫下摆抚平,才将她抱起,放在了床沿上。


    在双腿之下,永昭帝双膝跪在了矮凳上。


    宋迎坐着,他跪着。


    她的视线,恰好略高于他。


    烛光投下的暖黄描摹着他高耸眉骨,线条冷硬如山脊,可紧抿的薄唇勾出笑意,两者中和多一点坦诚意味。


    “朕与那燕氏遗孤,”他缓缓开口,语调平和,“注定要争个你死我活。”


    “燕氏血脉一日尚存,于我大景江山而言,便是悬顶之剑。”


    他漆黑瞳仁里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想透过她的眼睛,确认她是否明白其中的血海深仇。


    “茵茵,你的想法呢?”


    宋迎两条腿在床边晃荡着,听后心一沉,弧度骤然一僵。


    她能有什么想法?


    她当然不希望开战。


    黎婧容是书中女主角,开战他必败无疑!


    拿什么跟主角光环打?


    这可是既定的剧情!


    她亲眼在书里看过他的结局:暴君自戕,黎婧容——


    等等。他没死。


    他没有自戕!


    永昭帝好端端在自己眼前,难道……剧情已经偏离了?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宋迎眼中迸现光亮。


    见她迟迟不语,永昭帝眸色暗了暗。


    他兀自轻笑一声,“也罢,你无需烦心。朕早已在京州布下天罗地网……”


    “不过是,瓮中捉鳖罢了。”


    宋迎猛地回神,心口一窒。


    见眼前男人如此笃定,她倒有些说不准了。


    ……但是,好像,在被主角打脸之前,每本书里的反派都很自信的样子。


    永昭帝没再给她深思的机会。


    他仰头凑近,换了一种问法。


    “茵茵,朕只问你,要不要一起回京州?”


    宋迎抬眸,看着他眼中的自己。


    她几乎没有犹豫,斩钉截铁道:


    “要。”


    接着,宋迎凑上前,低头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而后绽开笑意,“你没有弄疼我,所以,这是奖励。”


    “陛下——”


    眼波流转间,满是促狭,“要不要?”


    她摊开左手,“要?”


    “还是……不要?”继而摊开右手。


    永昭帝喉结重重滚了滚,他轻笑一声握住宋迎左手。


    十指再度相握,将她重新压回了衾枕之间。


    含糊齿间溢出一声,


    “……周梿。”


    第50章 第50章“此心所向,唯你一人而……


    是他的名字么。


    原来,他叫这个名字。


    宋迎眨了眨眼睛,还没消化完这个信息,便觉身上又是一沉。


    ——他再次覆了上来。


    “欸!”


    她出声阻挠,抬着手肘去抵他胸膛。


    永昭帝动作一停,歪头皱了皱眉,满是不解。


    宋迎咬了咬唇,终于鼓起勇气去迎他视线,眉梢轻轻往上一挑。


    永昭帝先是微怔,随即,眼底困惑化为笑意。


    双手扣住她的腰,一个翻转。


    失重一瞬,宋迎已然稳当坐在了他身上。


    永昭帝一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则扶着她的腰。


    宋迎不敢看他,睫羽胡乱颤抖着,一双眼睛眨巴眨巴,东转转西瞅瞅,就是不肯落入那片墨黑。


    原来上面,是这般光景。


    前所未有的视角让宋迎微微有些兴奋。


    兴奋混杂着莫名羞耻,心从来没有跳的这样快。


    宋迎不自觉泄出一声闷哼。


    永昭帝躺在床上,歪着脑袋,心中砸吧出别样滋味。


    原来一切交予他人,竟是这般风味。


    此时此刻,万事不由他掌控。


    ——失控非但没让他心生恐惧,反而滋生出近近乎病态的愉悦感。


    因为失控,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未知的体验。


    又因为未知,而充满刺激。


    未知,会让人害怕。


    也会让人兴奋不已。


    永昭帝舒服地叹了声,闭上了眼睛。


    但他仍旧舍不得错过宋迎的表情,于是又睁开了眼。


    果不其然,宋迎咬着下唇,正极力平复着呼吸。


    烛光在水润眼眸跳跃,闪着粼光,漾开潋滟。


    当两人视线不小心相触时,她又会飞快眨两下眼睛,而后迅速移开。


    他的审视太过露/骨,简直比之前还要难为情!


    宋迎的身子恰好拢住一部分光线,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暧昧昏黄。


    可宋迎身子太小了,只能堪堪挡住小一半。


    无论如何躲闪,宋迎都能看清那双含着狡黠的双眸。


    她好气,气得把眼睛又闭上了。


    “我想让你看看我。”


    永昭帝则低低笑了几声,用气音哄道,“乖,把眼睛睁开。”


    气音本就轻,被他语调一扬,勾出些许乞求意味。


    宋迎抖着唇瓣,挣扎片刻,而后缓缓掀开眼帘。


    狡黠不再,漆黑瞳仁含着光,嘴角扬起的瞬间,将那双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那一刻,欲/望沉淀出纯粹。


    无关情/欲,他笑着看着她。


    他看着她笑。


    萦绕心头许久的羞赧被这一笑冲淡,宋迎娇嗔地用指尖戳了戳他胸膛。


    “周……梿,”宋迎找了个话题,她嗓音轻而软,“是哪个‘梿’呀?”


    “是水中清莲的莲,还是价值连城的连?”


    永昭帝哑声答道:“木与连理之……的梿。”


    宋迎轻哼一声,评价道:“好生僻的字。”


    眉心微微蹙起,她似乎在细细思量这个字眼。


    永昭帝搭在她腰间的手晃了晃,用唇形说道:


    ‘动一动。’


    宋迎品出了噙着嘴角的坏心。


    五指立马收拢成拳,佯装怒意,压在他结实的腹肌上。


    ——软绵绵的,是撒娇。


    永昭帝笑意加深,他太了解她了。


    她小动作越多,越是害羞。


    便任由她闹着,餍足地感受着小幅度的起伏。


    其实这样也挺好。


    宋迎这样想着,起码她能开口说话了。


    “我还以为王字旁的‘琏’已经够生僻了。”


    为了缓解尴尬,宋迎把话题又拽了回来,“你这个‘梿’,有没有什么寓意?”


    提及此,永昭帝笑意散了散。


    “宗庙祭祀用的,”眸光一暗,连带着


    声音也沉了几分,“……容器。”


    “‘宗庙瑚琏,阶庭兰玉’,那是国之栋梁。”


    “而我这个梿,不过是木头容器罢了。”


    宋迎所有的小动作都停了。


    指尖一顿,她顺着他胸膛趴下,仰起脸看着他。


    可恶,他们身形悬殊太大,她这样根本够不到他。


    她连下巴都亲不到!


    宋迎索性放弃,抬起两根手指,指腹覆上他的唇,模仿着亲吻的动作。


    ——去吻他。


    “不要聊这种丧气话题了。”这个场合聊这个很奇怪欸。


    宋迎已经忘了这是谁起的头了。


    永昭帝垂眸,视线落在她覆在自己唇上的指尖。


    应了声:“好。”


    微张的唇瓣让齿尖有意无意刮过宋迎指腹。


    他是故意的。


    永昭帝将枕着的手抽出,两只手都搭在她腰间,箍紧腰肢,一条腿屈起膝盖,用于支撑。


    宋迎惊惶瞪大双眼,等她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光线将永昭帝的脸浸在昏黄里。


    薄汗顺着下颌线滑落,他像是被反复浸入漆液里的扇面,不断捞出,又不断沉入。


    沉入时,染上浓重色彩;


    捞起时,翻起靡丽的光。


    到最后,宋迎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只能无力抓着他胸前衣襟,大口喘息着。


    永昭帝凝视着眼前景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下回,要把灯再点亮些。


    ……


    暮色沉沉,也不知是几更天了。


    黏腻的汗意闷着骨缝里的酸软,宋迎趴在他身上顺着气。


    说好的她来主导呢?


    怎么又三两下被吃干抹净了,宋迎愤愤不平地想着。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双手交叠,下巴搁在手背上。


    “周梿,”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话还没说完,永昭帝喉间便溢出一声“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应她。


    宋迎笑道:“我说一句,你跟着我说一句,好不好?”


    永昭帝垂眸,望进她期许的眼底,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心甘情愿地点了点头。


    “宋迎,”她一字一顿。


    永昭帝凝视着她,温柔重复,“宋迎,”


    “我喜欢你,”


    “我——”


    他才刚说出一个字,宋迎就飞快地伸出食指,像刚才那样,按住了他的唇。


    “——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思!”


    古代世界当然会有“交往”、“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这些情感需求和行为模式,只是表达方式、社会规则等等,与现代世界不同而已。


    她不过就是中译中了一遍。


    “我喜欢你,”


    永昭帝笑着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继续说道:“就是执子之手——”


    “后面不用跟着说!”


    宋迎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锤了下他锁骨。


    她命令道:“重新说!”


    “好。”他从善如流,笑意更浓。


    他微微收紧握着她的手,十分听话地重新说:


    “宋迎,我喜欢你。”


    这句话从永昭帝嘴巴里说出来,宋迎听得心生雀跃。


    她乘胜追击,扬声说道:“我能跟你在一起交往吗?”


    永昭帝挑眉问:“意思?”


    “意思、意思就是——”


    被他这么一闹腾,现在宋迎倒有些翻译羞耻了。


    舌头打了结,褪下去的绯红又爬上双颊,一双水润杏眼扑闪着。


    宋迎打算就地躺下装死。


    “宋迎,”他在喊她。


    宋迎闻声抬头,“嗯?”


    永昭帝看着他。


    点漆瞳仁只映着宋迎一人。


    “此心所向,唯你一人而已。”


    宋迎:…………


    欸!敢情他都听懂了啊!


    “你!”


    宋迎羞恼交加,烧红了脸,抬手就想去戳他胸口,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掌心从她手腕摩挲至指尖,随即将她四指并拢。


    而后指节弯曲,他在指节凸起处,轻轻落下一个吻。


    朦胧烛光下,宋迎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困了。


    宋迎彻底放松下来,任由他牵着手。


    侧过头,耳廓贴在他胸膛上,打算就这么睡一会。


    他方才的告白,令她心动不已。


    每一个音节都在心尖融化,就像——


    在吃带着糖霜的柿饼。


    外层糖霜的甜味在舌尖融化,甜味温和,一点也不齁。


    咬开后迅速带出香气,里面果肉软糯,口感丰富。


    很快就能尝到蜜饯悠长的回甘。


    ——“此心所向,唯你一人而已。”


    宋迎一遍遍在心底念着这句话。


    ……嗯。


    嗯?


    等等。


    宋迎猛地睁开眼睛,正色抬首,整个人从他身上翻下来。


    她就这么跪坐在他身侧,“你……”


    声音微微颤抖,“……把刚刚把你说的话,再说一遍。”


    永昭帝被她郑重神情一惊,蹙了蹙眉。


    虽是满心疑惑,却也依着她:


    “此心所向,唯你一人而已。”


    ——唯。


    唯有,这是一个拥有排他性、限制性的词语!


    只要原著没有用“唯一”、“只有”这样的词语写死,


    只要不是“必须”,只要不是“只能”,


    只要剧情的留白足够多,


    那么书里的世界,就可以创造无限的可能性!


    ——书里没有明确说明,这个朝代不可以有摄政王。


    所以她没有事,她可以上朝、可以批奏折,因为作者没有写“只有永昭帝——”


    所以她才能在剧情支线里穿梭那么久!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篇限制级着墨过多、剧情偏少的书!


    就像,黎婧容的两次刺杀,在书页上仅仅相隔了几页纸。


    但是对于书中人物而言,是过了一整个冬天!


    人,存在于每天二十四小时中。


    而人物,则存在于幕起幕落之间,淡入淡出之间,首页尾页之间。(1)


    幕落、淡出、尾页都可能是作者笔下的死亡,


    那么,


    幕落之后呢?


    作者笔下的死亡,真的就是不可违逆的终点吗?


    如果在幕落之后,用另一个身份活下来呢?


    可以的!按照这个思路,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以黎婧容的性格,她肯定会帮她的。


    她是燕国后人,肯定有什么假死药!


    唯一的变数是——


    是他。


    欣喜只存在了几息,眸光又迅速黯淡。


    宋迎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真的愿意舍弃万里江山,陪她远走高飞吗?


    永昭帝见宋迎神情数变,最后竟然失魂落魄起来。


    伸手覆上她侧脸,侧目问道:“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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