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鼻息喷得宋迎耳朵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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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第25章他,在关键时刻,刹车了……


    那不像一个吻。


    那称不上是一个吻。


    一触即分,没有半分旖旎,更无一丝缠绵。


    快得像场错觉。


    宋迎还未站稳,便已抽身而退。


    就像是在完成任务。


    她毫不犹豫地后退两步,重新拉开君臣距离。


    袍角委地,宋迎复又跪地。


    她俯首道:“臣,谢陛下恩典。”


    永昭帝的手还僵在半空,指腹上还残留着脸颊温软,唇上还印着方才温热。


    他喉结滚动,看着跪地叩首的宋迎,竟一时失语。


    他预想过她的反应。


    或许是惊慌失措,或许是羞愤欲绝,又或许是故作姿态的迎合。


    却唯独没有想到,她是如此平静的、坦然的臣服。


    一瞬的快感又被刺痛。


    心口像是被剜去了一块,留下个空洞,叫嚣着让他攫取更多、更多……


    可宋迎,已然行礼告退。


    她背脊挺得笔直,步伐沉稳。


    直到那抹绀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尽头,永昭帝才如梦初醒,抬起手,用沾染过她温度的指腹,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御案上,朱红印泥还未干透,与墨香交织,散发出一股腥味。


    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他让她走近,让她坐上他的腿,握着她的手腕……


    他最初的目的十分清晰——


    试探她,掌控她,将这枚棋子牢牢攥在手心。


    高党既然往他身边安插眼线,他不如用宋迎,去搅混那潭脏水。


    后来,当他发现她与燕党似有牵扯,那目的便变得更恶劣了些。


    他要羞辱她,要将她捧上云端,再让她登高跌重,要欣赏她被碾碎自尊时,那双清冷眼眸里泄出的……恐惧与屈服。


    但——


    方才,唇真的覆上来,他才惊觉,自己,才是那个彻底失控的人。


    他从未预料到!


    或者说,他从未预料到宋迎竟敢主动应对!


    平静无波的主动。


    像是嘲讽。


    似乎每一次,她都能精准预判他,甚至反客为主,以他为棋。


    她……什么都知道。


    后知后觉的恼怒窜上心头,烧得他呼吸都泛起刺痛。


    在她眼中,自己是不是……很可笑?


    是不是让她觉得既可怜,又可悲?


    思绪沸乱。


    永昭帝还是第一次尝到,心跳失序的滋味。


    不是因为五感六识,仅仅是因为一个人。


    尽管他无比抗拒,却不得不承认——


    此时此刻的宋迎,再也不是一个物件,不是一枚棋子,更不是一把刀。


    她是活生生的人。


    一个……他看不透、握不住的人。


    恐惧攀上。


    他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自己会去揣测宋迎的想法。


    允她尊荣,是想看她将那些曾经轻贱她的人,如何踩在脚下。


    予她权力,是想让她站得更高,高到她的世界里,只能看见他一人,生杀予夺,都摆脱不掉他的影子!


    他以为这是掌控,是恩赐。


    但——


    他骗不了自己。


    失控的亲近,何其危险!


    脱轨的沉溺,又何其致命!


    “不。”


    永昭帝低声吐出这个字,像是要说服自己。


    “她,需要怕我。”


    他在心


    底一遍遍念着,“她……必须怕我。”


    他要立刻、马上,用更绝对的君威,重新在他们之间划下那道距离!


    她妄想脱离他的掌心!


    她妄想……脱离他的掌控!


    但——


    他却不知道,他也在害怕。


    他怕的,是自己再一次的失控。


    他怕的,是自己再对她生出半分不该有的悸动。


    他叫嚣着让她远离,本质上,不过是想让自己,远离那个即将沉沦的自己。


    这一夜,龙榻之上,又涨了几分。


    再无安眠。


    *


    每日任务(1/1)


    回了偏殿,宋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屈辱吗?


    那倒不至于。


    只是宋迎第一次干这种事,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还有点……莫名的刺激感,还夹杂了“冒犯天子”之后不可告人的兴奋感。


    可惜,她的技术储备,也就只允许她蜻蜓点水这么一下了。


    想她上下两辈子加起来,母单三十年,理论知识储备丰富,实践经历却堪堪为零。


    本来,她还担心永昭帝让她“每日渡药”,是不是趁机占她便宜;


    今天会不会情不自禁地……不让她走。


    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一剂……行走的稳定剂。


    那些亲昵的举动也是,单纯地为了安抚五感。


    但宋迎又不免担心起来——


    这需求,似乎在不断升级啊。


    最开始,只是凑近闻闻味儿就行。


    现在,已经进化到需要亲亲才能安抚了!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下一步的展开……已经显而易见,并且板上钉钉了啊!


    宋迎不想突破最后那道防线。


    倒不是有什么贞洁牌坊要守,她只是朴素地认为,这种亲密无间的事,得两情相悦的人做。


    退一万步讲,起码也得是感情到位、气氛到位,捅破窗户纸的临门一脚吧?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日后会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但未雨绸缪不是坏事,宋迎势必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过,宋迎向来看得开。


    自从穿越过来,她就知道自己免不了婚嫁这一遭。


    爹娘宠她,才让她逍遥到了现在。


    所以,万一,她只是说万一——


    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为了保命,要跟狗皇帝一起大锅炒菜……


    宋迎摸了摸下巴,表情严肃,开始复盘,进行“可行性评估”。


    嗯……首先,从硬件条件来看——


    狗皇帝的脸、身材、声音,都属于顶配级别,不亏。


    其次……狗皇帝吻技还行。


    一开始,虽然有些鲁莽,但他学习能力惊人,领悟力极强,到最后,说句“渐入佳境”都不为过。


    宋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自己被他圈在怀里,亲得浑身发软,荷尔蒙上头……


    要不是最后他自己停下了,后续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咦?


    宋迎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为什么在关键时刻,自己刹车了?


    该不会……狗皇帝他……是个纯情少男吧?!


    宋迎瞬间捕捉到了这个惊天大瓜的蛛丝马迹。


    她还以为,帝王之家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早早安排什么启蒙宫女、通房丫鬟一条龙服务呢。


    搞了半天,这位九五之尊,竟然是理论知识与实践经验双双为零的……小白?


    宋迎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大华点。


    心里那点前路未卜的忐忑,瞬间转变成反客为主的小心思。


    那点旖旎的心思,勾起了记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紧实的胸膛,触感极佳,掌心下是蓬勃力量……


    脸颊微微发烫,她又走到镜前,张开双臂。


    她瞧了瞧,镜中被金镶玉革带勒出的蜂腰。


    身段窈窕,曲线玲珑。


    她自己条件也不差啊!发育良好!


    但,要是狗皇帝是处——


    那也不划算啊,她也是第一次呢!


    不行不行,想来想去,宋迎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她才十七,要是三十七还成。


    以咱这个条件,就算是二十七,也是她血亏!


    ……


    越想越不划算,宋迎陷入了苦恼。


    哎,算了。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万一哪天,真被噶了,好歹也是个饱死鬼。


    第26章 第26章水光,竟比春色还要夺目……


    永昭帝一日未眠,眼下虽有淡淡青影,但精神却处在紧绷后的亢奋中。


    他比往日更早地坐在了御案前。


    他在等宋迎。


    他要拨乱反正。


    终于,永昭帝听见了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步子……格外轻快,带着几分雀跃的、一蹦一跳的韵律。


    她的心情似乎很好?


    欢快碎步声在殿门前戛然而止。


    一息、两息、三息……


    她在外面磨蹭什么?为什么还不上前复命!


    永昭帝耐心告罄。


    朱笔被他重重砸在笔山上。


    殿门终于应声开启。


    宋迎逆光而入,“臣,参见陛下。”


    “免了,”永昭帝透着沙哑寒意,抬手一指,“就站在那儿回话。”


    往日里,宋迎都是被允准立于御案之侧,为他研墨铺纸。


    宋迎长睫轻轻一颤,敛去讶异。


    狗皇帝什么情况?


    她依言退后几步,垂手而立。


    “昨日户部呈上的秋税核算,”永昭帝不再看她,开门见山道,“你看过了?”


    “回陛下,臣已看过。”


    “看过了,就没什么想说的?”永昭帝将奏折扔在案上,语调骤然下沉,“江南两道税收,比去年少了近三成,户部的说法是水患所致。”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锁定,“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宋迎:?


    昨天还只是试探着放权,今日就真的将朝堂之事摆上了台面。


    心念电转,瞬间了然。


    宋迎思忖着如何应对,却不知,她这副垂眸沉思的模样,尽数落入了上首眼中。


    永昭帝本该用迫人眼神,逼她无所遁形。


    可那目光,却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黏在她微微抿起的唇上。


    唇形饱满,色泽淡雅,像是初绽的桃花花瓣。


    记忆又不受控制地烫回脑海。


    他记得那柔软触感,记得是如何撬开贝齿,尝到湿润里的惊人甜意。


    那缕甜意萦绕舌尖,让他口中控制不住地开始生津。


    永昭帝喉结微滚,咽下大股唾液。


    滑动弧度在颈间清晰得狼狈。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面前政事上。


    宋迎结束了思考,抬眸回话道:


    “回陛下,江南水患确是其一,但税收锐减三成,恐非天灾一力能为。臣以为,其中必有地方官吏或有瞒报、侵吞之嫌,当遣钦差详查。”


    永昭帝在听着。


    她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水幕,变得遥远而模糊。


    永昭帝的全部心神,又被牢牢定在了她说话时微微翕动的唇上。


    唇瓣开合间,淡粉软舌抵着贝齿,吐出字字句句。


    那不经意间闪过的水光,比春色还要夺目。


    方才还满口生津的喉咙,此刻骤然干涸,烧得阵阵发紧。


    宋迎见他许久不说话,以为是要她举荐贤能,逐步瓦解高党势力。


    她沉吟片刻,报上一个名字:


    “臣举荐,工部盛向明,可当此重任。”


    盛向明是谁,永昭没反应过来。


    他脑中盘桓的,依旧是柔软嫣红,如何辗转,如何厮磨,又是如何……


    不对。


    永昭帝猛地回神,像被冷水浇头。


    他在想什么?!


    堂堂九五之尊,手握乾坤,竟在议政之时,肖想起这等荒唐淫靡!


    他下意识地抬眼,对上宋迎的双眸。


    她方才……可有察觉他的失神?


    是否已看穿了他冠冕堂皇的表象下,那些汹涌而不堪的欲念?


    燥热混杂着羞恼,轰然直冲天灵盖。


    永昭帝的面色沉了下去。


    宋迎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偏偏又一言不发,心中疑惑


    不散反浓。


    是盛向明这个人选有问题吗?


    不应该啊。


    此人是朝中难得的清流,既有能力,又无党派背景。


    还是……别的什么?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陛下?”


    这声轻唤,刺到了永昭帝的紧绷神经。


    他条件反射一般,想要维持着君王威严,掩饰失态。


    “你说,遣盛向明去?”他重复了一遍,目光却并未落在宋迎身上,而是盯着她身侧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治国安邦的锦囊妙计。


    “是,”宋迎以为他终于回到了正题上,心中微松。


    “盛大人乃两榜进士,对水利、算学皆有涉猎,为人刚正不阿,与江南官场素无瓜葛。”


    “由他前往,既能查清水患实情,又能核算税收账目,最是合适。”


    宋迎侃侃而谈,逻辑分明。


    ——当初伴驾上朝,她可不是站在那里当一尊好看的摆设。


    其他懂得不多,用人之道,她还是能分辨的出。


    如今,为永昭帝铲除异己是真,但若能让百姓从中受益,一举两得,又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她越是如此公事公办,永昭帝心中的火就烧得越旺。


    心中郁结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他要拨乱反正。


    拨的,是她僭越的举动。


    反的,是他失控的心思。


    可笑的是,如今她规规矩矩地站在三丈之外,谈的是国之大计,荐的是国之栋梁,没有半分逾矩。


    反倒是他,像个欲求不满的毛头小子,满脑子都是风月。


    “呵。”


    永昭帝唇边溢出一声嗤笑。


    宋迎的侃侃而谈,戛然而止。


    她终于确定,今日的永昭帝,是真的不对劲。


    宋迎抬眸,恰好对上永昭帝沉下来的视线。


    是他对盛向明这个人选不满?


    还是……


    现在就要亲亲安抚了???


    宋迎心中念头飞转。


    她瞥了眼自己和上首龙椅之间的距离——


    不行,狗皇帝只允许让她站在这,不让她近身。


    宋迎正欲开口再探。


    殿内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肃的通报,似是来自房梁之上。


    “启禀陛下。”


    是隐卫!


    隐卫直接求见于万春殿,必是涉及机密且棘手大事。


    那声音只响了一声便沉了下去,显然是察觉殿中还有旁人,在等待皇帝的示下。


    自从高伯深的眼线被从隐卫中拔除,留下的都是永昭帝真正的心腹。


    “臣先行告退。”宋迎福身行礼,识趣转身。


    隐卫所奏之事,不是她该听的。


    步子还没迈开,身后便传来永昭帝冷硬声线。


    “不必了。”


    宋迎背脊一僵。


    她缓缓回身,满是不解。


    “就站那儿,听着。”


    这话听着是恩宠,可那不容置喙的威压,却让宋迎脑中惊疑更甚。


    他想干什么?


    不等她想明白,一道黑影已然滑入殿中。


    单膝跪地道:“启禀陛下,那个男人嘴硬得很,即便用了重刑,也不肯吐露同党名册。”


    男人……


    宋迎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男主被抓了?!


    永昭帝没有错过她这一瞬间的失态。


    隐卫的话,和宋迎的反应,第一时间让他回过了神。


    永昭帝手臂一软,靠在龙椅上,慵懒道:


    “宋迎,被捕之人便是那日闯入宫中的燕贼,你可有印象?”


    宋迎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臣,没有印象。”


    来了。


    她明白了!


    这才是他反常的真正原因!


    ——从让她站在三丈之外,到驳斥她的举荐,再到强留她在此处听秘闻,原来都是为了此刻的发难。


    他在试探她。


    试探她与燕党的关系。


    “回陛下,当初臣与那位‘姐姐’相识于选秀不假,后因她允诺能接臣出宫回家,臣思乡心切,才一时糊涂。”


    “至于男人……臣从未见过什么男人。”


    宋迎坚持之前的口供。


    她记得,原书剧情里是有这么一段。


    男主被擒,大反派以此为诱饵,迫使黎婧容出面相救。


    然后……然后就是男女主见面,天雷勾地火,直接上演限制级剧情。


    而作为工具人的大反派,则亲眼目睹这场活/春/宫,深受刺激,绝望自戕。


    ……


    每每想到这种强制剧情杀,宋迎都忍不住翻白眼。


    这作者的XP,真是清奇。


    一切为了独特XP和酱酱酿酿服务。


    一篇限制文,这下男女主不见面,只能写写一个人玩乐。


    索性篇幅不长,这些为了两人重逢的重头戏做得铺垫。


    但——


    书里的时间线是模糊的。


    现实中要过多久,宋迎就记不清楚了。


    更重要的是,剧情,已经歪了啊!


    从永昭帝念错台词开始,到本该中毒体虚的他,变成了大开杀戒的暴君……


    他还会像书里那样,因为这点刺激就“绝望自戕”吗?


    还是说,会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变得更加……疯狂?


    上个世界,她之所以被抹杀穿越,是因为她意外知晓了自己的炮灰身份。


    那这个世界呢?


    因为看过小说,所以她从始至终都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个炮灰。


    那为什么……世界规则没有抹杀她?


    是BUG?还是……这个世界有新的玩法?


    霎时间,诸多疑惑萦绕心头。


    宋迎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心。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察觉,高大身影已然悄无声息地,行至她身前。


    “不认得?”


    气息拂过她发顶。


    她一抬头,便对上永昭帝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勾唇笑道:“那不如,朕带你一同去见见他?”


    第27章 第27章饱满而不堪。


    从辉煌明亮,到幽深寂静。


    光线被寸寸剥离,空气里浮动着阴冷潮湿的霉味与血腥味。


    永昭帝刻意放缓了脚步。


    他走在前面,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不疾不徐,沉静平稳。


    很好。


    她开始怕了。


    本该如此。


    他要让她看清,身为燕贼,究竟是何等下场,


    他要让她明白,她往后唯一的生路是他,唯一的倚杖还是他。


    永昭帝的唇角散开一抹笑意。


    他掌控着她的命运,


    而她,只需在他脚下,仰望、颤抖、与臣服。


    火把在潮湿石壁上投下摇曳光影,将两人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纠缠不清。


    他用余光去瞥,身后那道纤细始终垂着眼,却安静得过分。


    永昭帝步子慢了下来。


    她哭了?


    念头一闪,心底生出几分快意。


    地牢阴森,哭也属人之常情。


    若她实在怕得厉害……


    他不介意施舍几分安抚。


    他终于停步,身后那抹气息也随之停驻,隔着三五步,不远不近,恭谨得令人心烦。


    永昭帝缓缓转过身,“抬起头来。”


    宋迎依言抬首。


    火光映亮了她的脸,那双杏圆眸子,没有他意料中的惊惶,反倒像两颗浸在清泉里的宝石,于摇曳光火下,折射出水盈盈的光。


    ……啧。


    永昭帝那点志得意满,突然泄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不再多话,冷着脸,转身拂袖前行。


    行至深处,狱卒的叩拜声此起彼伏:


    “参见陛下!”


    空洞回音在地牢里冲撞、盘旋。


    永昭帝步子迈得更快了。


    他径直走向最深处的牢房,腥腐臭气扑面而来,呛得宋迎猝不及防,掩着袖子咳了好几声。


    “打开。”


    永昭帝冷声下令。


    牢门被缓缓拉开,混着血腥、汗臭、铁锈和腐烂皮肉的气味,咆哮着冲出。


    咳嗽缓了缓气体冲击,胃里酸水又泛了上来。


    宋迎还是捂住了


    口鼻。


    火把的光,探入那片黑暗。


    光线所及之处,先是映出一条粗重铁链,自墙角延伸而出,没入一团人影里。


    那人影似乎被光惊动,蜷缩的身体颤了颤,牵动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哗啦声。


    随着狱卒将火把插到石壁的火托上,那团人影的全貌,终于毫无遮拦地闯入宋迎瞳孔深处。


    那是原书男主——


    怀玉泽。


    他琵琶骨被两条铁链贯穿,锁在墙上,高大身躯被迫维持着狼狈姿态。


    身上囚衣早成了破烂布条,血污凝成暗褐色硬块,黏在绽开的皮肉上。


    可即便如此,也遮不住那异常宽阔肩骨,和高高贲起的胸肌。


    他似乎在昏沉中挣扎了下,无意识地蜷了蜷身体。


    就是这一下。


    腰腹之下,本就褴褛的衣衫下摆,彻底滑开了。


    堪堪敞开一道口子,让宋迎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移了移。


    她瞥见了。


    瞥见了那处最脆弱的所在。


    ——饱满而不堪。


    宋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足足过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脸颊一热,慌忙错开了视线。


    不愧是限制文男主角。


    这边宋迎正低头评价着。


    殊不知,永昭帝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死死攫着她。


    他看见了。


    他看见她的目光,是如何在那罪囚的身体上流连、描摹。


    他看见她的瞳孔,是如何微微放大。


    他看见她的脸颊,是如何爬上可疑薄红!


    她全都看到了!


    他带她来这里,是要让她看清背叛者的下场,是要让她恐惧,让她明白——


    她的荣辱生死,全都系于他一人之手!


    结果——


    她非但没半分惧色,反而对着一个阶下囚,露出了那种……惊艳的眼神!


    一股暴戾的、想要将眼前一切都撕碎的冲动,激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们!”


    永昭帝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谁准他在此衣衫不整的!”


    帝王之怒激起阵阵回响,令人胆寒不已。


    狱卒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上前,慌乱中才发现没有多余的囚衣。


    为首的狱卒心一横,脱下自己外袍,胡乱地盖在了犯人身上。


    这番粗暴的拉扯,终于惊动了昏迷中的男人。


    怀玉泽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身体颤了一下。


    黏在眼睫上的血痂,被他强行挣开,视野先是模糊血色。


    随即,跳跃火光刺入眼底。


    他花了好几息的功夫,才将眼前晃动的人影聚焦。


    意识尚未回笼,但那身独一无二的明黄,却硬生生烫进了他视野深处。


    他循着那抹颜色望过去,混沌的思绪被瞬间劈开。


    “你……”


    他试图撑起身体,“你中了……枯心蛊,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就是原书剧情里,大反派中的毒?


    宋迎的视线,惊疑不定地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怀玉泽一下子惊醒,像是忘了自己身体中的铁链,疯了一般,挣扎着要扑向永昭帝。


    铁链被他拽得哗哗作响,绷成一条直线。


    “啊——!”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永昭帝闲庭信步般,踏入牢门。


    他停在怀玉泽身前,比眼前这个男人,还要高出半个头。


    “朕还以为,剑云宗这等名门正派,只会些君子剑法。”他垂眸,“没想到,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江湖门派不问朝堂——”


    永昭帝讥笑出声,“若是让武林同道知晓,堂堂剑云宗少主,竟与前朝逆党牵扯不清,不知道作何感想?”


    怀玉泽猛地一震,眼中迸出滔天恨意。


    “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宗门无关!”


    “这么说,”永昭帝的笑声落在怀玉泽耳中格外刺耳,“你真是为了前朝?呵,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


    “可朕记得,这蛊毒秘术,向来只传前朝皇族血脉。”


    “你是燕国人?”


    永昭帝逼视着他。


    怀玉泽呼吸一窒,脑中闪过容儿的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是又如何!”


    “很好,”永昭帝微微俯身,凑到怀玉泽耳边,“可朕怎么听说……前朝留下的唯一血脉,是个女儿家?”


    怀玉泽的瞳孔骤然猛缩。


    永昭帝直起身,欣赏着他瞬间煞白的面色。


    “她叫——”


    “黎、婧、容。”


    那三个字,贯入怀玉泽耳膜。


    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拼了命地想往前冲,铁链深陷皮肉,刚刚凝固的伤口瞬间迸裂,鲜血顺着他的四肢蜿蜒而下。


    永昭帝就这么负手立着,像戏耍老鼠的猫,眼神里盛满了残忍的笑意。


    电光火石间,怀玉泽视线终于清明。


    他越过眼前高大身影,望向永昭帝身后——


    宋迎一身绀黄朝服,华贵异常,在昏暗之下,依旧流转着刺眼华光。


    这是仅次于帝王明黄的尊贵之色!


    是皇亲国戚,是心腹宠臣,才能享有的无上荣宠!


    她……她是狗皇帝的人!


    “叛徒!”


    怀玉泽瞪着宋迎,目眦欲裂,“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剑了结了你!”


    他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出声:


    “要不是为了救你,容儿她……岂会以身犯险!”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对得起容儿吗?!”


    宋迎整个人都僵住了。


    黎婧容不是去……刺杀狗皇帝的吗?


    她一直以为,黎婧容那天晚上出现在万春殿,目标是刺杀永昭帝。


    没想到——


    居然,是为了救她?


    她和黎婧容的关系,好像没有熟到可以舍命相救的地步吧!?


    永昭帝看着宋迎那张写满震惊的脸,心中那股被压抑下去的烦躁,又一次,翻涌了上来。


    他不喜欢她这副样子。


    他不喜欢,她因为另一个男人的话,就露出他看不懂的表情!


    “宋迎,”


    他喊了她的名字,继而缓缓伸出手,指腹蹭过她脸颊。


    然后,冷声下令:


    “跪下。”


    第28章 第28章这狗皇帝是不是喜欢上她……


    宋迎愣了一瞬。


    没有犹豫,也不敢有犹豫。


    求生本能压垮了所有想法。


    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痛感瞬间窜遍全身,袍角在积着污水的地面上铺开,像被强行摁入泥淖的连翘,瞬间沾染了污秽。


    永昭帝睨着她,眼底暴戾烧得更旺了。


    太乖了。


    乖得让他生厌。


    之前那股子口齿伶俐劲儿去哪了?


    他要的是她颤抖着、哭泣着、恐惧着。


    在他掌心匍匐,最终别无选择,只能依附于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被人大骂之后,一声不吭的样子。


    永昭帝悬在半空的手,五指根根收拢,紧握成拳。


    “看来,人家肯舍命救你,你们关系匪浅啊?”


    宋迎的身体一僵。


    这细微的颤抖,瞬间取悦了永昭帝。


    永昭帝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正欲开口,却被身后一声更为凄厉的怒吼打断。


    “宋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容儿真心待你,你怎能——”


    “聒噪。”


    实在是太吵了,永昭帝没回头,反手随意一挥。


    一道凌厉掌风破空而去,怀玉泽咒骂戛然而止,只听“哐当”一响,铁链重重砸在石壁上,再无声息。


    终于清静了。


    他蹲下身,指骨捏上宋迎下颌,强迫她抬起头。


    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终于不再是平静的死水,而是漾起了惊惶的涟漪。


    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


    那个男人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她的忠诚?


    她的忠诚,她的背叛,她的一切,都该由他来定义!


    无名燥火自心底腾起。


    永昭帝猛地低下头,狠狠咬上


    了两瓣翕动的唇。


    宋迎刚要出口的辩解,被悉数吞没。


    唇瓣被吮吸得生疼。


    瞳孔骤然放大,眼角余光里,几个狱卒的目光爬上了她的后背,粘腻得激起阵阵战栗。


    羞耻化作涨潮海浪,将她尊严掀翻在地。


    永昭帝察觉到了她的分心,扣在她后颈的大手骤然收紧。


    宋迎被迫,更深地仰起头。


    地牢里腐臭气体实在是太难闻了,她一直在拼命屏住呼吸。


    可是,随着舌尖侵入、涤荡、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


    那味道蛮横地驱散了所有腐朽,将她的世界,暂时变成了只属于他的气息。


    好奇怪。


    方才那足以将人逼疯的惊惶与屈辱,竟被这更强烈的、更具侵略性的感官刺激所覆盖。


    像是被海浪卷走的人,抓住了飘来的一截浮木,趴在上面,本能地汲取着氧气。


    狗皇帝到底什么意思?


    宋迎攥住了垂在身侧的双手,指甲掐入掌心,任由浪涛将她抛上抛下。


    不知过了多久,永昭帝终于松开了她。


    他看着她被蹂躏得水光潋滟的唇,眼中暴戾渐渐平息,升起几分餍足感。


    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宋迎脸上的茫然。


    “看好他,”他冷冷对狱卒下令,“别让他死了,朕还要慢慢玩。”


    而后,他对着宋迎说道:


    “起来。”


    宋迎撑着地面,想要起身。


    可方才那一跪,跪的太久,加上精神紧绷,她双腿麻得不听使唤。


    她试了一下,身体却晃了晃,险些摔回去。


    头顶传来一声轻嗤。


    “啧。”


    那声不耐抽了宋迎一下。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打算再试一把。


    然而,眼前光影却猛地一变——


    帝王弯下腰,手臂穿过她膝弯,另一只手臂牢牢扣住背脊,竟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


    姿态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可他紧实有力的小臂肌肉,稳稳地托住了她,一点也没有把她弄疼。


    永昭帝抱着她,步子一迈,向外走去。


    宋迎脑子彻底宕机了。


    她大气也不敢出,企图将自己缩成一个鹌鹑。


    宋迎:…………等等。


    他打心眼里认定她和燕党有关,继续让她做摄政王???


    还有,这个姿势……这个走向……


    日。


    哦。


    这狗皇帝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这个惊悚程度,比地牢里关着一百个怀玉泽加起来还要炸裂!


    出了地牢,午后微斜的阳光毫无防备地刺来。


    宋迎不适地眯起眼,头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啥东西啊!!


    心里小人上蹿下跳,疯狂绕着跑圈呐喊。


    一路行来,宫人纷纷垂首跪地。


    宋迎以为他会把她扔回偏殿。


    没想到,他竟一路把她抱回了万春殿。


    “砰”


    宋迎被扔在了软榻上。


    她被颠得哼了一声。


    但触手所及,便是软榻铺着的狐裘,软得能将人陷进去,倒也没摔疼。


    永昭帝解下大氅,随手扔在了地上。


    而后,他踱步到御案前,手指屈起,在桌案上叩了两下。


    他眼神直直看向宋迎。


    “你既是朕亲封的摄政王,”他拿起一叠奏折,扔到她面前的矮几上,“这些,就由你来处置。”


    宋迎:…………


    刚刚冒头的那点粉红泡泡,瞬间被砸得粉碎。


    她挣扎着起身,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头皮一阵发麻。


    永昭帝却没给她缓冲时间,直接开始了他的高压教学。


    指尖隔空点了点离宋迎最近的那本,“翻开,户部尚书的折子,河道督造款项……”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成了宋迎穿越以来最难熬的时光。


    永昭帝,无疑是全天下最严苛、最没有耐心的导师。


    她但凡迟疑三息,永昭帝便会冷嗤出声;


    她但凡理解错漏一处,永昭帝便会极尽刻薄。


    “朕的耐心有限,宋迎。”


    “笔尖千钧,关乎黎民生死。你一个错漏,便是万千枯骨!”


    宋迎经历了地牢的惊魂,又被他那样粗暴对待,精神早已透支。


    起初还能强撑着,与他一来一回地辩上几句。


    可渐渐地,烛火开始在眼前晃动,化作团团模糊光晕,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也开始跳起舞来。


    眼皮越来越重,像坠了铅。


    她撑着额头,头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


    最后,弦,断了。


    宋迎枕着自己的手臂,直接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万春殿陡然安静下来。


    永昭帝刚挑剔完她对军报的批注意见,正等着她的反驳。


    可他等来的,却只有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眉心一蹙,抬眼看去。


    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睡着?


    永昭帝小声怒道:“……放肆!”


    他霍然起身,几乎是想立刻把宋迎拎起来,扔到殿外清醒清醒。


    可他的脚步,绕过御案,却在看清她睡颜的那一刻,生生顿住了。


    光晕下,莹润肌肤宛如白瓷。


    平日里,那双总是滴溜溜转着的杏眸,将狡黠紧闭。


    可宋迎眉心紧蹙,睫羽微颤。


    像是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


    那唇依旧带着靡丽的红肿,此刻微微嘟着,显出几分不设防的柔软。


    永昭帝在原地僵立许久。


    殿内只剩下彼此呼吸声,一深一浅,交织在一起。


    他想,他就该拂袖而去,让她趴上一夜,明早冻出个风寒来,看她还敢不敢再有下次。


    可脚下像生了根,挪不动分毫。


    那双刚刚还想把人扔进雪地里的手,竟然鬼使神差地……伸了上去,想去抚平她紧蹙的眉心。


    指尖在离她眉心尚有寸许,却悬空停住。


    他在干什么啊?


    永昭帝脸色沉了下去。


    他猛地收回视线,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


    “哼。”


    ……奏折还未批完,她若是病倒了,岂不耽误朝政大事?


    是为了江山社稷,绝无私心。


    他认命转身,从一旁取过云锦毯。


    那毯子轻若无物,触手生温,他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屏住呼吸,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想将毯子披到她身上。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


    是该直接盖上去,还是该先展开?


    力道要多大才不会惊醒她?


    永昭帝被难住了。


    生涩笨拙的那一瞬——


    宋迎,醒了。


    她是被冻醒的,更是被骤然逼近的压迫感惊醒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渐渐聚焦——


    最终,定格在近在咫尺的脸上。


    以及,他那只捏着毯子,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的手。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下一息,永昭帝触电似的猛地收回手。


    那张薄毯直接被甩在了一旁。


    他迅速直起身,面色恢复如常。


    ——如果能忽略迅速攀红的耳根的话。


    他眼神阴鸷,像是要把刚才那一幕从宋迎脑里剜掉。


    宋迎被他看得心头发毛,正盘算着该以哪种形式跪下请罪。


    却见永昭帝薄唇一抿,转身大步走向宽大软榻。


    他径直躺了上去,颀长的身躯瞬间侵占了大半位置。


    雪白柔软从他身侧塌陷下去,衬得永昭帝整个人愈发危险。


    而后,他头微微一偏,用下巴点了点身侧。


    “要睡,便过来睡。”


    第29章 第29章杀了她。


    豺狼邀约绵羊,从来都只为连皮带骨,拆吞入腹。


    能是什么好事?


    宋迎心下犯了嘀咕,但还是佯装镇定,从御案前起身。


    指腹下意识擦过唇角——


    还好还好,刚才睡着的时候,没做什么失仪的动作。


    御案离软塌,不过几步之遥。


    宋迎却走得一步一思忖,一步一惊心。


    她想不明白。


    自己不过是熬不住,眯了片刻的功夫,怎么狗皇帝的态度就就


    急转直下呢?


    上午拎着她去地牢,


    下午不是盖被子,就是邀她同榻……


    地牢里阴冷的血腥味,倏然钻入鼻腔。


    宋迎浑身一凛,猜忌!他还是在猜忌她!


    恩威并施,不过是想看看她的忠诚,想让她表个态度!


    一定是这样的!


    “陛下!”


    宋迎双膝一软,跪得又急又重。


    “臣罪该万死!臣……臣与那位黎姑娘确有数面之缘,但对那反贼,臣绝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求陛下明察,若臣所言有半句虚言,臣甘受任何处置!”


    永昭帝皱了皱眉,好端端的,这是在急什么?


    他侧躺在榻上,单手支头,姿势未变,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宋迎。


    他的确派人去查过。


    据宋宅下人所说,那几日府里确实人仰马翻,主母甚至查遍了所有侍女。


    想来,是那燕贼想顶了她辽州秀女的名额,混入宫中。


    至于当中出了什么岔子,才让对方转而寻了兖州朱氏……


    他不得而知。


    但宋迎倘若真是牵扯燕党,也是后来的事。


    不过月余而已,算不上有多少忠心。


    他倒不甚在意。


    视线从宋迎匍匐的肩胛线,滑到被她攥得发白的指节。


    这双手,方才还在朱批上,写出那般漂亮的楷书。


    如今,却抖成这般。


    地牢里……真就那么可怕?把她吓得不轻?


    永昭帝唇角勾起弧度。


    枉他今日看她批注错得离谱,还以为她在动什么别的心思。


    看来,是吓着她了。


    “宋迎,”


    永昭帝又唤回了她的名字,“过去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他目光饶有兴味地,遍遍描摹着她跪伏身姿。


    “重要的是……现在,你是谁的人?”他问得极慢,“将来,又要当谁的人?”


    而后语气一沉,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回答朕。”


    这可是宋迎表忠心的好机会!


    她深深叩首:


    “臣,宋迎,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然只会是陛下的人。”


    永昭帝被陈词逗笑了。


    “既然是朕的人,为何抗旨不尊?”


    语调略微上扬,一听就是满腔戏弄,装出来的怒意。


    宋迎眼中却真的闪过一丝惶恐,茫然抬眸:“臣、臣不知所抗何旨?”


    “朕让你歇息,是体恤。你若不从,便是辜负圣恩,此为不忠。”


    永昭帝依旧是那副慵懒姿态,抵着额角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目光幽深,“你若歇不好,明日如何为朕分忧?耽误国事,此为不敬。”


    他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身侧空出来的地方。


    意思不言而喻。


    歪理!


    全都是歪理!


    分明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臣睡,臣……岂敢不睡!


    算了……


    午后小睡而已,又不是要干嘛。


    宋迎眨了眨眼,磨磨蹭蹭挪到榻边。


    在距离永昭帝最远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脱了外履。


    外袍?


    外袍就不脱了,脏死他!


    宋迎不敢看他,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躺下。


    下一瞬,一床被褥劈头盖脸扔下。


    不偏不倚,正好盖在肩下三寸的位置。


    锦被是贡品云锦,柔软如云,是能让人安眠的好被子。


    可落在宋迎身上,却重逾千斤,每寸肌肤都在叫嚣着逃离。


    宋迎拼命往床沿缩,恨不得与他隔开一条银河。


    耳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


    “咚、咚、咚”


    如擂鼓,如鸣金,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而与她一尺之隔的男人,呼吸声却是那样的平稳、悠长。


    宋迎紧紧闭着眼,她开始强迫自己装死。


    脑子里却乱成一锅粥,走马灯似的闪过地牢的血腥、御案前的威压,以及此时此刻永昭帝的——


    狗皇帝他到底想干什么!


    君心难测,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但宋迎起码已经知道了,原书男主已经被大反派关起来了。


    接下来——


    就该是女主黎婧容劫狱救人的高光剧情了!


    对,目前不是逃跑的好时机。


    现在绝不能轻举妄动,得等。


    按照“书里写的就一定会发生”的原则——


    永昭帝马上就要死了!他死了就大结局了!


    对,等他死。


    等他死了,她就自由了!


    她就可以……


    可以……


    ……可以这御榻,未免也太软太舒服了。


    白日里提心吊胆耗尽了她所有心神,此刻被温暖包裹着,倦意涌来,心跳不知不觉间被身侧呼吸声同化。


    她竟真的睡了过去。


    另一道呼吸,却微不可查的一凝。


    永昭帝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凤眸里,没有半分睡意。


    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感受到那份僵硬。


    目光落在那道纤细身影上。


    乌黑长发如瀑般,铺在朝服上,勾勒出不堪一握的肩线。


    许是躺卧的姿势,那身严谨刻板的绀黄在腰际处,陷下一道柔软弧度。


    他的视线,被吸引着,死死黏在那处洼地里。


    喉咙,蓦地发紧。


    永昭帝觉得自己身体某处地方不太对劲。


    太涨了,这种燥热感用身体末端涌起,一股一股地扑向心脏。


    这种感觉,只有在汲取津液,才会出现。


    可现在……


    仅仅是看着她的背影,竟然也会如此?


    这无法解释的反应,这突如其来的失控。


    既让他陌生,又让他不解。


    永昭帝眼底掠过阴鸷。


    无所谓。


    他自然会好好搞明白这一切。


    重要的是,现在,宋迎已经为他所用了。


    ……是么?


    怀疑与不安又扎向他。


    这个女人,谎话连篇,胆大包天。


    她欺骗他,拿捏他,三番五次地冒犯他。


    可他现在,居然……不想杀她了。


    这个认知让他悚然一惊。


    不。


    眼底墨色翻了翻,杀意重生。


    他还是想要杀了她的。


    必须杀了她。


    她太会骗人了。


    她此刻的温顺,不过是畏惧他的身份,畏惧他手中的权力。


    这副臣服的姿态,说不定只是她为了活命演出来的戏码。


    她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


    要是她知道了——


    永昭帝的唇角缓缓勾起。


    他似乎能预见到那一天的到来——


    当她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她一定会比现在更加害怕!会尖叫!会露出万分恐惧的表情!


    会……离开他。


    而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叛逃第二次。


    那么,


    就在她逃之前——


    杀了她。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心软了。


    第30章 第30章不容拒绝、也不允许拒绝……


    长夜将尽,天色未明。


    破晓晨钟,穿透重重殿宇,悠悠荡来,涤荡万籁俱寂。


    宋迎眼睫微颤,她被这钟声惊醒了。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心脏骤然一缩,猛地睁眼,望向身侧。


    空了。


    他走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自己……竟然在万春殿睡了这么久???!


    她手脚发软,从软塌上滚了下来,跌坐在地。


    一身朝服被她睡得乱七八糟,领口歪斜,发髻也散了。


    这还怎么去上朝?


    宋迎手忙脚乱地整理着皱成一团的外袍。


    突然,眼角余光一瞥。


    离床榻不远的小凳上,叠着一套崭新的绀黄朝袍,旁边,还搭着一件白狐裘大氅。


    宋迎的动作顿住了。


    她走过去,指尖试探着碰了碰,毛茸茸触感带着暖意,微微刺了她一下。


    ……提前备下的?


    宋迎心头一颤,起身推开窗,裹着雪的冷风扑面而来。


    外头,下雪了。


    是京


    州初雪,细雪如盐,纷纷扬扬,尽数覆上清寂霜白。


    天地间仿佛只余下落雪的簌簌声。


    好安静。


    雪的声音,好安静。


    心头那点慌乱,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抚平了。


    可是宋迎来不及多欣赏。


    一刻钟后,她换上朝服,匆匆往金銮殿赶去。


    她身为摄政王不过数日,状态已经能够切换自如了。


    踏过高高门槛,厉色闪过,清澈杏眼陡然沉下,敛去所有波澜。


    金銮殿上,两个时辰下来,宋迎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力交瘁。


    好在,昨日与永昭帝的交锋让她早有准备。


    任凭那群老狐狸如何巧立名目,她三言两语便能拆解他们的攻势,将话柄不软不硬地顶回去。


    虽是艰难,却也未落下风。


    朝事议下大半,也该退朝了。


    看着高伯深为首的一派官员那青白交加的老脸,宋迎懒得多言,利落甩袖,转身便走。


    退朝!


    下班!


    身后却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唤:“殿下请留步!”


    只见一个身着五品文官朝服的年轻人正朝她跑来,气息微喘地在她面前站定,恭敬行礼。


    都下班了还来找她干嘛?


    宋迎没什么好脸色,她端出摄政王的仪态,那眼神瞬间凉了三分。


    “下官工部盛向明,叩谢殿下知遇之恩!江南治水一事,下官……下官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奏折上的名字,与人脸对上了号。


    宋迎有些印象了。


    她还以为那老练犀利的行文出自中年干吏之手,未曾想,竟是这么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眼底寒意散去,宋迎展眉一笑,“好,本王信你。”


    说着,指节微屈,宋迎学着那些书里大人物惯有的姿态,有些生涩地拍了拍他的肩。


    盛向明却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赏,激动得身体一僵,复又深深一揖:“下官定不负殿下所托!”


    这年轻人显然是个实心眼,不懂官场里的弯弯绕绕。


    她余光一瞥,周围还没走远的官员们,纷纷投来目光,随即又加快了脚步。


    但凡多在官场滚几年,也做不出大庭广众之下,与摄政王热聊的事。


    盛向明没有察觉到宋迎异样的眼神,感激涕零地又表了一通决心,寒暄了四五个来回才肯放宋迎走。


    好不容易送走了满腔热血,宋迎加快脚步下班。


    然而,当她推开偏殿大门时,却愣住了——


    屋里,空空如也。


    润德公公在养病,没有他点头,底下的小太监连个屁都不敢放。


    所以,到底是谁的意思,不言而喻。


    怒气“噌”一下窜上脑门,宋迎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将其压回心底。


    她没有去寻那些小太监的麻烦。


    而是转身,径直去了万春殿。


    殿内恍若初春,厚厚地毯铺展脚下,悄然吞没了足音,也吞没了她满身的风雪与寒意。


    然后,她看见了她的家当——


    有几本旧书被放在了书架上;


    她打珞子时,缠成一团没来得及收拾的棉线,被理好放在案几上;


    还有她藏着私房钱的小箱子,被堂而皇之安置在了博古架上。


    整整齐齐,安安稳稳。


    仿佛它们本该属于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回来了?”


    一道慵懒嗓音自身后响起,敲在她耳膜上。


    宋迎猛地回头——


    她的视线穿过一道晃动的珠帘。


    内殿光线昏昧,永昭帝站在那光与影的交界处。


    只随意披着一件素白寝衣,领口大敞,露出一段冷白脖颈和线条分明的锁骨。


    墨发未束,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水珠顺着发梢,没入衣襟深处。


    那双幽暗凤眸,穿过摇曳珠光,正一瞬不瞬地将她牢牢锁住。


    豺狼露出了最原始、最危险的姿态。


    大白天的洗什么澡啊。


    宋迎垂下眼,声音干巴巴的:“……陛下。”


    “过来。”


    不容拒绝、也不允许拒绝。


    宋迎一步步挪了过去,鼻息间,尽是潮湿水汽。


    她停在了珠帘前,不敢再近。


    “你的东西,都搬过来了。”永昭帝抬手,随意拨开一串珠帘,露出半张脸来,“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个屁!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搬过来了?!


    这是强买强卖!这是非法入侵!


    宋迎暗中觑着他,见他面色虽白,但中气十足,眼神锐利,力气估计都够绕万春殿跑三圈了。


    看来黎婧容当初下的那点药,早就被他代谢干净了。


    真他丫的祸害遗千年。


    “陛下,臣惶恐。”宋迎挣扎道,“臣见陛下今日精神矍铄,龙体康健,想来已无大碍……”


    话音未落,永昭帝突然大声咳嗽起来。


    那咳声惊天动地,不见虚弱,像是故意咳给她听的,敷衍得明目张胆。


    他咳完了,才慢悠悠地掀起眼皮,眼底一片笑意。


    “朕的身子,朕说病了,便是病了。”


    一句话,将宋迎所有的退路堵死。


    她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霸道!蛮横!仗病行凶!


    书里那个“病弱体虚”的永昭帝,原来是这么个“病弱”法!


    见宋迎小脸气得涨红,却又不敢发作,只得怔在原地。


    永昭帝眼底兴味更浓。


    他喜欢看她这副模样——


    湿漉漉的眼眸、颤抖的身体、紧咬的下唇。


    他伸出手,彻底撩开碍事的珠帘。


    “宋迎,”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唇,“既是朕的药,就该有做药的本分。”


    话音落下的瞬间,手臂不由分说揽住那截腰肢。


    不等宋迎惊呼,吻,俯身落下。


    珠帘轻摇,光影凌乱,宋迎失手抓住一串珠子。


    舌尖撬开齿关,攻城掠池。


    宋迎心口微颤——


    五指一松,满串珠玉从指间滑落,砸下靡丽的清脆。


    这狗皇帝……吻技好像又进步了。


    起初是急切的、贪婪的、不容喘息的,渐渐地,却又放缓了力道……


    更何况狗皇帝刚刚洗过澡,墨发半湿,寝衣松垮……


    难保宋迎不多想——


    熬不到晚上,光天白日的,恐怕……


    算了。


    她闭上眼,试探着伸手,在腰腹上摸了一把。


    嗯,手感还行。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将失控时,唇上的力道却倏然一松。


    永昭帝放开了她,后退一步,眼底翻涌的潮水已然褪去。


    他拢了拢微敞的衣襟,“今夜,就睡在里间吧。”


    说罢,真的去披了件外衫,径直走向御案。


    “还愣着做什么,”他头也不回地吩咐,“过来,替朕磨墨。”


    高压教学又要开始了。


    宋迎:…………?


    她觉得自己每次都想歪。


    每次。都。


    这样很不好。


    非常不好。


    可是——


    又亲又抱,又让人同睡,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这难道不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流程吗?!


    她连被子都准备掀了,他就给她看奏折?!


    宋迎快气炸了。


    ……


    ……


    夜,又深了。


    万春殿的御榻,比昨日的更大,更软。


    可宋迎躺在上面,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宋迎真的好气。


    孤男寡欲共处一室。


    把人撩拨得心浮气躁,拖上床,就盖着被子,三、秒、入、睡?!


    这合理吗?


    这狗皇帝是不是在吊着她啊?


    宋迎越想越气。


    黑暗中,她终于没忍住:


    “日哦。”


    她把心里话骂出来了。


    身侧平稳的呼吸骤然一乱。


    宋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醒了?


    听见了?!


    突然,她听见了一声:


    “别走……”


    像是喉间尚未吞下的呓语。


    紧接着,是细微的、压抑的喘息。


    “……冷……”


    宋迎屏住呼吸,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百……墓……别去……”


    百墓是什么东西?


    好像哪里听过。


    还没等她消化这个信息,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迎瞳孔骤缩,搞什么,白日禁欲,晚上梦游发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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