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有黑色的烟雾飘出。
苏琯璋看了一眼宣槿妤的动作,她正背对着他,于是他什么也没瞧出来。再看一旁的母亲和几个嫂子,便见她们齐齐对他使着眼色,让他莫拆台。
于是他狐疑地瞧了一眼仍在给小婶婶捧场、夸她烧火厉害的几个孩子,起身走到火堆旁,只一眼,他便笑了。
这是在烧火,还是在灭火呢?
亏孩子们夸得出来,居然还快夸出花儿来了。
不过他也没有拆穿宣槿妤的拙劣烧火手法,只在她快要将火弄熄灭之前接过她手中临时充当烧火棍的木柴,“你歇歇,我来烧火。”
身后瞧着的苏老夫人乐呵呵地笑,对长子说:“没有仆妇帮忙,我们一家子也是能做饭的。”
苏声温声应了,“是,往后也不愁了”。
许玉娘将脸转过去,也笑。
多稀罕啊!他们这一家子轮到到如今境地,竟还能自得其乐,也算不错了。她心里很是欢悦。
……
宣槿妤如愿喝到了鲜美的菌菇鸡汤。
便是没有府中大厨掌勺,他们在这废弃的庙外简简单单地架起火,食材也只有从林子里新鲜打来的鸡、和林清婉塞到马车上的干菌子,简单撒了点盐,这样做出的鸡汤竟也不输名厨所做的美味。
“娘,这鸡汤好好喝。”慕哥儿对丁茜茜撒娇。
丁茜茜摸了摸他的小肚子,圆鼓鼓的肚皮还未完全撑起来,“娘待会儿再给你盛一碗。”
于是慕哥儿如愿再得到一小碗黄澄澄的鸡汤,直喝得肚皮鼓囊囊的。
“好了,小肚子装不下了,别喝了。”
丁茜茜照顾女儿燕姐儿去了,苏二婶边吃边分神留意着幼孙,见这孩子不知停嘴,忙将他的小碗拿了过来。
宣槿妤下半晌才吃过糕点,喝了一碗汤,吃了一小碗米饭和一些野菜便饱了。
她正坐在地上发呆,听到声音便回了神,见慕哥儿被祖母收走了小碗,一脸的不高兴,于是朝他招了招手。
“慕哥儿,来
小婶婶这里。”
苏玉慕是她嫁入苏家后唯一看着出生的孩子,从他那么小的一丁点长到现在矮墩墩的胖团儿模样,心里稀罕得紧。
这孩子也很喜欢她,会走会跳之后一有空就往她和苏琯璋的荆竹园跑,婶侄二人关系十分要好。
宣槿妤一叫,慕哥儿便乐颠颠地小跑过来。
“才吃饱,别跑,慢点走。”离得近,宣槿妤才开口让他莫跑,慕哥儿已经到了她跟前。
“之前教过你的是不是都忘了,嗯?”宣槿妤略严肃地戳了戳慕哥儿的小脸,戳下去一个小小的窝窝,“刚吃完饭不要跑,小肚子会痛的。”
慕哥儿根本不怕冷脸的小婶婶,又被她戳得脸上发痒,笑嘻嘻地应了,“我记住了,小婶婶,我以后不跑了。”他慢吞吞地说,童声清脆。
这当头他早便忘了方才祖母不给他继续喝鸡汤的事。
“乖孩子。”
于是宣槿妤改戳为摸,揉了揉他恢复墩墩的脸蛋儿。孩子脸上的肉肉随着她的动作一弹一弹的,惹得苏琯璋也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这小脸脏得。”苏琯璋取笑侄子。
孩子脸上沾的草汁已经干透了,一道一道地粘在脸上,有的还糊成了一团,他们方才竟还下得了手揉捏他小脸蛋儿。
苏琯璋将宣槿妤还放在慕哥儿脸上的手拉下,张开她手心看了看,轻轻地揉了揉。
“没有弄脏你的手。”他对宣槿妤说,轻轻将她纤巧的手掌拢入掌心,眉目间隐有笑意。
方才吃饭的时候宣槿妤除了接过他吹凉的鸡汤,吃下他夹过来的野菜,是一句话也不和他说。
目光也不给一个,即便两人不小心对上眼神,她也很快转开,和旁人说话,就是不搭理他。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宣槿妤在生他的气,因他回她的问题时答得不对。
“方才是我不对,我没好好回答你的话。”苏琯璋道歉,“等会儿我再给你讲讲?”他试探着问。
宣槿妤诧异地看着这男人,他这是转性了?竟还当着小侄子的面这样和她亲密。
她抽回了手,“孩子在呢!”她去看慕哥儿,便发现孩子又是一脸的不高兴。
小叔叔笑完自己就去看小婶婶了,都不理慕哥儿。苏玉慕气鼓鼓地瞪着小叔叔。
宣槿妤推了推苏琯璋,空出一个位置,将孩子拉到二人中间坐下。
“等哥哥姐姐们吃饱了,我们去散步消食好不好?”
慕哥儿小脸不鼓了,面上又有了笑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了好大一声。
惹得正在吃饭的苏家其余人忍俊不禁。
吃饱喝足,一行人熄了火堆。
许玉娘、苏二婶和三位嫂嫂收拾了包袱,抱着帐子围帘、取了洗手盆等进了大殿。陈阳已经为他们一家划分好了位置。
天还未黑透,隐隐的青色里映着一轮白月。
宣槿妤为首,带着一帮孩子在小广场里慢慢地走着,权当消食。苏琯璋紧跟在一旁,充当他们的护卫。
不多时,孩子们又玩了起来,比赛谁走得更快,找了小婶婶做裁判。
于是苏琯璋得了机会,将他和陈阳王虎之间的谈话详细地给宣槿妤说了,总算得了她的好脸。
苏琯璋终于松了口气。
他看着唇角微翘的宣槿妤,心里一动。她总嫌弃自己像块木头桩子,原是想让自己多和她说说话、好好地哄哄她?
瞧得有趣,苏老夫人很快领着苏声跟上孩子们,留给小夫妻俩一个独处的时机。
这一家子悠闲的模样落入王虎眼中,他忍不住找到陈阳,“看他们多轻松,还想着散步,若是白日里也好好走路便好了。”
陈阳诧异地看着他,这人不是才被苏小公子说过,答应不为难他们一家了?
王虎看出他在想什么,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就是随口说说。”
“他们白日里也有好好在走路的,”陈阳替苏家人说话,“只是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有了身孕,再如何走也快不起来。”
总不能指望人家老人小孩孕妇都跟他们武夫似的,走路带风。
且不说人家走不走得了,便是走得了,也要出事的。
“反正陛下体恤,并不在意时间,你我只管办好差事便是。”陈阳劝道。
陈阳句句在理,王虎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想出来,最后只摸了摸鼻子,告辞离去。
青色消失在天边,夜色掌管人间时,白月好似也有了几分光亮,柔柔地照在一众散心的人身上。
晚风吹来,凉凉的,宣槿妤一个一个摸过孩子们的手,“若是冷了就和大人说,记住了?”
孩子们乖乖地应了。
正这时,苏二婶从大殿中走出来叫人。
“帐子都搭好了,还简单铺了床,拉了帘子。”她对苏老夫人说,“娘,就按我们在刑部牢房里那样分开,您看可不可行?”
苏老夫人没有意见,“你们考虑得很是周全。”
他们一家子男女老少十六人,公爹儿媳、叔嫂侄子侄女都有;既然地方足够大,那基本的男女大防还是要计较的。
像刑部死牢里那样分就很不错。
苏琯璋和宣槿妤是年轻夫妻,自然分到一处。宣槿妤又有了身孕,夜里也方便苏琯璋照顾她。小夫妻俩,即便起夜也不会不自在。
苏声带着四个小男孩儿,都是男子,小兄弟们之间也能互相照顾,苏声夜里要操的心便少很多。
至于剩下的女眷们,人太多了,一个帐子住不下,分两个帐子就不错。
苏老夫人和许玉娘、许萱娘还有彤姐儿住一起,这样一老一小也都有人照顾了。
而苏二婶和她两个儿媳妇儿常湄言、丁茜茜,还有两个孙女燕姐儿、雯姐儿住一起;两个小姑娘还小得很,互相也有个照应,夜里可以搭把手什么的。
还未到休息的时辰,孩子们在三个帐子里钻来钻去,嘻嘻哈哈地笑着闹着。
宣槿妤已经简单擦洗完身子,听到热闹声,转头看苏琯璋也已擦洗完毕,于是忍不住挂起了他们这方帐子的围帘。
慕哥儿最先看到了,于是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她身旁来,大方地让她捏脸。
“小婶婶,给你捏。伯祖父刚才要捏我都不给。”他仰着一张小脸,笑得得意。
隔了两座帐子,苏声听见侄孙的声音,不禁失笑。
一帐之隔,许玉娘也在对婆母嗔道:“整日里就爱捏慕哥儿的小脸,真没有个长辈样儿。”
还好慕哥儿没有常如他意给他捏脸,不然孩子日后流口水了可怎么办。
孩子们玩儿累了,被自家娘亲叫了回去。
很快,帐子又传来笑声。
“呀!哪里来的小花猫儿,水都洗脏了。”丁茜茜笑,刮了刮慕哥儿的鼻子。就他最脏,脸上草汁一道一道的,身上的衣裳也都不能看了。
“亏你小婶婶对着你方才脏兮兮的脸蛋都下得了手。”她手脚麻利地给孩子换了一身衣裳。
下午他们不是在赶路,就是在忙着做饭,直到这时才有心思管一管在草丛里钻了一下午,而邋遢不少的孩子们。
孩子们的小衣裳被仔细搓洗干净,而后被齐齐挂在了帐子上端的绳子上。夜里天微凉,但空气是干燥的,第二日便能干了收起来。
第25章 第25章苏琯璋的三个哥哥追了上……
一夜无话。
翌日天明时,帐子里陆陆续续传出了动静。
昨日一行人中也就公爹苏声和苏琯璋穿了一身劲装,行动最是便宜。
今日不仅是他们二人,祖母苏老夫人、婆母许玉娘、苏二婶和三位嫂嫂,就连七个孩子也都换上了轻便的劲装。
除了还未到习武年龄的慕哥儿,一家子都是练家子,此时齐齐换上了劲装,英姿飒爽的模样惹得宣槿妤羡慕地多看了几眼。
便是矮胖团儿慕哥儿
,穿着劲装也似模似样的,像个小武童子,就是胖了一点儿。
宣槿妤又打量起自己的着装来。
今日苏家一行人中只有她是一身常服,简单的上衫搭配襦裙,好看是好看不少,但却比他们多了几分束缚。
“你怀着身子,衣裳还是得以舒适为主。”苏琯璋对她说道,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
而且,若是路难行,还有他背着或抱着她,并不需要她穿多简练干劲的衣裳。再说,劲装多有束缚,怕是会勒着她和孩子。
提到孩子,宣槿妤心里的一丝遗憾便也很快消退。等到早食端上来,她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简单用过早食,王虎便来催上路了。
昨日才走了二里路,依着这群人的脚程,他很是担心今日还得露宿荒野。怕今日没有昨夜的好运气,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废庙容身。
差事不好做。
王虎再次在心里感慨。
宣槿妤瞧着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对比他昨日张扬硬气的冷脸,心里舒爽几分。
简直像是出了一口恶气。
她没再去看王虎,很快便被慕哥儿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慕哥儿走在后头,牵着他大哥哥启哥儿的衣摆,两条小短腿不断倒腾着,努力走上十几步,却才走了身后禁军轻轻松松几步的路程。
照慕哥儿这样走下去,那位王千户的脸怕是又要黑了。
想到这里,宣槿妤又想起昨日苏琯璋告诉她的三人间的对话。
“王千户若是不愿意随我等上路,可自行回京。陛下宽宏,想必不会过多为难。这差事不过是换一个人来办而已,算不得什么。”
她想象着清清冷冷、眼神清淡的苏琯璋在说这话时的神情,定是一本正经又兼顾君子之风,即便说着违心的恭维话也没人看得出来。
但实在好笑,宣槿妤昨夜问他说出那句“陛下宽宏”的话,心里虚不虚?这人怎么回答她的?
“陛下确是宽宏,不然也难以解释一国之君为何会犯下写错圣旨这样的疏漏来。”
她当时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人,木头似的人居然也会说这样怪腔怪调的话。
苏琯璋在她额上亲了亲,笑着揽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他不敢再下圣旨追责苏国公府。一开始是怕朝野嘲笑,现在,这一路都是眼睛;他要体现他的明君风范,更是不会打自己的脸。”
何况,如今漠北战事未定,苏家军和漠北大军胶着之余,仍在坚持找寻二叔的踪迹。
盛誉想必也看出来了,苏家人在,苏家军便也安稳,漠北也才会安稳。这是一个平衡,他不敢轻易打破,至少在有人取代苏家人之前不敢打破。
费尽心思才得到的皇位,他比谁都不希望出现变故。
这些话,苏琯璋只在心里过了一遍,没有说出口。
“你知道了什么?”宣槿妤想着他说的“这一路都是眼睛”,有人跟着他们?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苏琯璋轻描淡写,“昨日从我们出城便开始跟着了,不过他们没有恶意,便随他们跟着。”
“那两位带队的知道吗?”宣槿妤十分好奇,压下了那一丝知道被人暗中窥视的不自在。
像现在这样,他们边散步边说话,别人也在暗中盯着?
“大抵是知道的。”苏琯璋贴着她的耳朵,温热的鼻息喷在她颈侧与耳道,痒得她忍不住要躲,却被他紧紧箍着腰肢,动弹不得。
“外祖父和父亲也派了人来,我昨日去林子里时他们现身和我见了一面。”
宣槿妤忘了挣扎,“果真?”她有些惊喜。
外祖父和父亲既派了人来,又不想惊动龙椅上那位,想必派的是府中暗卫。说不定还是她眼熟的那几位。
还未到余安府见到三哥哥,但她已经找到可以替她撑腰的人了。
宣槿妤愉悦地想着,又想起她计划报复这臭男人的事来。
今夜?但她现在心情很好,暂且饶了他罢!
“真的,但暗中的人太多,过了这片林子,没有了遮挡,他们便应当不会再跟我见面了。”苏琯璋不知道妻子在想什么,只面色柔和地回答她。
“咳咳,”苏老夫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苏声和一群小孩子,“慕哥儿竞走输了,要找小婶婶安慰呢!”
又被人撞见亲昵之事,宣槿妤面色微红,推开苏琯璋,绕到后头安慰小侄子去了。
不多时,苏二婶便来唤人进殿歇息。
昨夜温暖的月色被眼前浓郁的苍绿替代。
“我们今日能走到最近的驿站吗?”宣槿妤问。
她仍是趴在苏琯璋背上,王虎昨日的冷脸和今日的黑脸交织着在她眼前掠过。很快,脑中便只剩下昨夜这男人难得的促狭样。
再想起他阴阳怪气内涵狗皇帝的那些话,宣槿妤险些笑出声来,忙将脸往男人脖间藏了藏。
苏琯璋察觉到背上微微的震动,脸上也露了笑,“出了这片山林,路就好走多了,当是能到的。”他回。
宣槿妤“嗯”了一声,让他专心走路。
眼前的山野翠绿在不断变换着,身前身后偶有朗笑声传来,是不长眼的兔子撞到行路中的人,当了他们无聊路途中难得的消遣。
走走歇歇,时间竟也很快过去。
午膳时,方才的消遣成了美食。
宣槿妤也尝到了烤兔肉,鲜美肥嫩,滋味极佳,惹得她多吃了一点。
再起身时,她便不肯趴在苏琯璋身上了,怕吐出来,实在吃得多了些。
她红着一张脸,坚持要自己走。
“好,我扶着你,小心脚下。”苏琯璋了解她的食量,知道她吃撑了,也没笑话她,只答应下来。
今日路虽说没比昨日好走多少,但好歹不会偶尔一踩一个泥坑了。
天晴,路上的积水都被晒干了,他们便只需要小心莫踩进浅坑里便行。
宣槿妤小心谨慎地绕过浅坑,走了约莫一刻钟,肚腹便也好受了不少。
再过得一刻钟,苏琯璋来背她,她便也顺从地趴上了他宽厚的背。府医叮嘱过她,每日走的时间须得控制在半个时辰以内,为着孩子,她也不敢再走了。
半下午时分,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绵延的山林。
这一日,他们终于住上了驿站。
终于能好好擦洗一番了。
她还好,其余人都在荒野草丛中踩了一天,身上不是草籽就是草汁,一不留神衣裳还被勾破了,须得好好洗洗,再做下缝补。
流放第三日,苏琯璋的三个哥哥追了上来。
他们是急行军,当日苏二叔失踪的消息一传出来,便被藏于军中的几名禁军压着从漠北出发,一路往燕京城方向疾行。
不过还未至燕京城,便收到陛下旨意,道是苏家人已经被流放,不必入京,直接转道前往广虚府即可。
于是一行人不作停留,从才抵达的佟城一路匆匆追了上来。
孩子们终于见到了几个月不见的父亲,一个个欢喜得不行,黏在父亲身边不愿意离开。
一家子缓过了重逢时的喜悦,便开始叙旧。
此时已经快到晌午时分,陈阳带着官兵们到附近的山里打鱼捕猎去了,很是识趣地将空间留给了一行人。
就连王虎,也带着禁军们退到了远处,捡着柴火,并另寻了一处空地烧火做饭,并不打扰他们。
苏家人分作几处,每
个小家都有自己的贴心话要讲。
只苏二婶落寞地跟在苏老夫人身旁,一言不发地替她捏着腿。
苏老夫人将手搭上小儿媳正为她捏腿的手,满脸怜爱地安慰着,“别担心,老二会没事的,他出征前我替他求过签,说是他命大。”
苏二婶停下手中揉按的动作,抬头看婆母。
苏老夫人将她拉到身旁坐下,“你看文小子和武小子,他们多沉得住气。”她指了指苏琯文和苏琯武这对双胞胎兄弟。
苏二婶下意识找寻两个儿子的身影,很快便欣慰地看到他们两家人皆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
她轻叹,觉得自己是不如两个儿子,甚至不如两个儿媳妇。
两个儿子,他们的父亲刚失踪,他们便被安上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一路被押着回京。
不仅担心杳无踪迹的父亲,还要担心家中被牵连的祖母、母亲和妻儿,这一路可难熬。
而两个儿媳妇,自大伯苏国公接到丈夫出事的传信,想放她们归家,却被拒绝了。
她们舍不得丈夫,更舍不得孩子。硬是陪着他们在刑部死牢里熬了大半个月,如今又随他们流放。这一路都不见她们有什么抱怨,照常照顾着孩子们。
“会好起来的。”苏二婶紧紧握住婆母的手,目光逐渐变得坚毅。
第26章 第26章谁让你这样哄人了?
大房这边。
苏声、许玉娘只对坐着,含笑看着长子苏琯煜一家团聚。
苏琯煜不负他苏国公府世子的身份,自幼性子便沉稳有度。但他和弟弟苏琯璋不同,他很爱笑,又兼容颜俊美,在漠北百姓中有着“玉面将军”的雅称。
这大半个月的急行军,一路奔波并未折损他的容颜。
此时许萱娘正看着小半年未见的表兄夫君。便是成亲将将十年,她仍是轻易地被他吸引,忍不住耳垂微红,脸上的笑也一直没下来过。
不过,自最初苏琯煜追上他们之后给她的一个拥抱之外,她也还未能沾得他的身,只跪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哄孩子。
苏琯煜也只是匆匆从妻子面上掠过,还未解得相思之苦,便被孩子们一声声的“爹爹看我”缠住了。
毕竟启哥儿和彤姐儿两个孩子再是乖巧懂事,也不过是才几岁大的孩子,在父亲面前自是维持不住早前的沉稳样儿。
此时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占了父亲的怀抱,两双充满思念和依赖的眸子看着他,让视线偶尔飘过去的宣槿妤不禁抚上自己的小腹。
她很快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苏琯璋留意到她的视线,“三位兄长来了,往后嫂嫂们照顾孩子们也会轻松许多。”
孩子们脚程慢,也容易累。
虽说他们精力旺盛,玩闹起来时能将一个普通成年男子心神尽数消磨殆尽。但他们毕竟年纪还小比不得成人,一旦累了便再提不起精神来。
他需要一直照看有孕的宣槿妤无暇顾及孩子们,母亲和二婶又要时刻留意着祖母,只父亲偶尔会给三位嫂嫂搭把手。
但七个孩子,只四个大人看着,也是顾及不来。
这两日他见着孩子们,尤其最小的慕哥儿、龙凤胎桓哥儿与雯姐儿都累得不轻,晚间等不及用晚膳便睡着了。
可让大人们心疼得不行。
宣槿妤不禁想起今晨慕哥儿苦着一张小脸,跟她诉说他半夜饿醒找娘亲要吃食的委屈来。
她移开了视线,很快看到此时一脸兴奋地骑在四堂兄苏琯武脖子上的慕哥儿,他嘴里还嚷嚷着让父亲再将他举高一点。
她脸上含了点笑意。
“我们还有多久能走到余安府?”她问苏琯璋。
“照今日的行走速度,还得十余日。”苏琯璋答。
竟还要这么久?
宣槿妤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记得三哥哥宣文晟曾告诉过她,从城西坐马车出发到余安府,日夜兼程,也不过是一日的路程。
即便他们脚程慢了些,也不至于要走半个月吧?
而且,他们虽是从城南出发的,但需要绕这么远的路么?
“陈副尉求稳,并不按照普通百姓日常赶路的方式来让我们行走。”苏琯璋解释道。
他靠近宣槿妤,低声道:“他采用的是大军行军的方式。你看我们这一路都在沿着水源走,前方还有官兵开路放哨。”
他这样显得神秘兮兮的。
这话不能被旁人听见吗?可她没发现有旁人在窥视他们。
还是说,暗中的人跟紧还跑到他们近处来了?
宣槿妤被他弄得紧张兮兮的,身子不由贴近他。
苏琯璋面上仍是一贯的清淡模样,但此时眼里却含了笑。
不过宣槿妤一心留意着四周,并未发现。
然后便听得他继续压低了声音,“至于我们,你就当成辎重车队,走不快是正常的。”
苏琯璋说得十分简单,通俗易懂到对于军事一知半解的宣槿妤一听就懂了。
宣槿妤狐疑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这有什么不能被旁人听见的吗?”
他们是辎重车队,换个不好听的说法就是他们是整个队伍的拖累,所以才走不快。
这她很是清楚,被当成负累她也没什么不满与不快的,毕竟这是事实。她素来心胸宽阔,且有自知之明,不会为这种事着恼。
苏琯璋微微颔首,和她黑白分明的明亮眸子对上,丝毫不见心虚,“孩子们虽小,但有了自己的判断;尤其启哥儿也已经在学兵法,他们听到了会难过的。”
好哇,在这儿等着她呢!
宣槿妤伸手掐他腰间软肉,“我听到就不会难过了么?”
臭男人!
平日里不会哄她就算了,居然还拿她寻开心。
亏得她轻易地就上了当。
苏琯璋明面上瞧着是清雅君子,但内里是个粗莽武夫,皮糙肉厚的,对腰间这点痛并不放在心上。
但他思及那日宣槿妤恼了之后背对着他的模样,忽地有点慌,但到底不会哄人,只任由她掐着。
憋了许久,见宣槿妤没有松手的迹象,便配合着“嘶”了一声,“槿妤,我错了。”
宣槿妤惊得松开了手。
这男人这几日是见鬼了?
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发烧烧坏脑子了?”
在力气这一道上她是藏了个秘密,但她用了几分力气自己清楚,且她寻常不会展露出那个秘密的。
手下感觉温凉,是被山间凉风吹过后的清爽。
没有发烧。
“说实话,苏琯璋,你这几日是不是撞邪了?”可分明这男人瞧着和往日并无二样,还激不起她的害怕情绪来。
苏琯璋憋了半天才想出来的哄人招数,却被这样质疑。他将宣槿妤的手拉下来,亲了亲,“你不是让我多哄哄你?”
素日里他不知什么时候招惹了她的时候,她便闹着要和离,问原因,说是他不会哄人,是块木头。她不想跟一块木头桩子过日子。
宣槿妤还未来得及为他青天白日里便这样当着家人的面和她亲昵而感到羞赧,便被他直白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心里的一点羞意都没有了,剩下的是恼羞成怒。
顾忌着不远处的家人,宣槿妤压低了声音。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人,显得她像个泼妇。
“谁让你这样哄人了?”宣槿妤指责他,“平日里是块木头,现在是根滑木头。不是你捉弄我,我会生气么?你管这叫哄我?”
她快要气死了。
这臭男人!不开窍还好,她顶多骂他两句。如今算开窍么?他开哪门子的窍?
“你就是专门来气我的。”她恨恨地又掐了他一把。
他苏琯璋真是她宣槿妤命里最大的克星!
弄巧成拙,这下苏琯璋再不敢想什么招数,也一声不敢吭,只老老实实地任她发泄怒气。
等宣槿妤发泄够了,苏琯璋顾不得自己应该青紫一片的腰际,只替她揉了揉手。
“抱歉,”他认认真真地道歉,“我好像总是在惹你生气。”
他道歉了诶!
宣槿妤心里残余的那一丝丝气便也消散了,虽心里原谅了他,但嘴上是不肯承认的。
“你知道就好。”她说。
嫁了这个人,她平日里藏在良好教养下的鲜活总要被他激出来。
幸得京中一众贵女不知晓她心里的想法,否则定要质疑她的“良好教养”。
苏家出事那日上午,武安侯府宴席上,宣槿妤当着京中一众贵人的面掀桌骂人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呢!
而且,还说什么“鲜活”,不就是娇纵蛮横么?
打闹过,见宣槿妤消了气,苏琯璋终于正经地给人解释了缘由。
“我并没有在骗你。”苏琯璋说,“陈副尉确实是在按大军行军的方式来带队。”将他们一家人当成“辎重”也并无不可。
他方才除了存了逗她的心思,别的可没有诓骗她,说的句句皆是实话。
宣槿妤娇娇地“哼”了一声,让他继续说。
“我们在走的路线不是常走的官道,且人迹罕至,路上高山密林、土坡河溪皆不少,行走并不易。十余日已经是保守估计的结果。”
这也是为何他说兄长们来了,嫂嫂们会轻松很多的主要原因。
孩子们还小,遇到难行的路怕是走不过去,得要大人抱着或背着过去。
至于马车能不能通行,那便是陈阳和王虎要考虑的事。
时隔两日,宣槿妤终于又有了被流放的实感。
若不听这人说往后路如此难行,就她这几日不是被他背就是被她抱的待遇,除了吃食和夜间留宿简陋了些,她还能当他们是在游山玩水,毕竟她过得比苏琯璋给她淘来的游记上的旅人过得还好。
至于时刻紧跟着他们的兵部官兵们和禁军侍卫们,将他们当成护卫,她心里的抵触便小了很多。
不过,她此时心里还有一个疑惑。
“为何不从城西出发?”宣槿妤问他,“我记得有史书记载,被流放广虚府的人走的是城西往南那条路。”
而不是像现下他们走的这条路,除了偶尔能见到一个简陋的驿站,三日来连个行人、本地百姓都见不着。
“我也只是猜测,跟那道圣旨有关。”苏琯璋这回又压低了声音,只提前攥住宣槿妤双手,不让她再有机会掐自己。
这人说话归说话,怎么还动手动脚的?宣槿妤不乐意了,他若不存心逗弄她,她又不会掐人。
“放手。”她瞪着苏琯璋。
苏琯璋笑,眉目飞扬,素日里玉雕似的人,一笑起来,便好似玉雕活了过来似的。
“不放。”他说。
第27章 第27章非礼勿视
宣槿妤被他笑得有些脸热,嘟哝着,“不放就不放。”
不想被这男人看出她被他蛊惑了,忙催他,“你还没说完。”她挠了挠他的掌心。
十指紧扣,苏琯璋摩挲着她白皙细嫩的手背,附在她耳边,温热的吐息灼烫了宣槿妤的脸。
“我猜,兵部岳尚书看出了那道圣旨的疏漏。怕陛下恼羞成怒,便提前选了条艰难的路线,如此暴露后好歹也能让他消消火。”
“而且,岳尚书是苏家旧部,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不让新帝猜忌。”
否则,当日在刑部大门,兵部尚书岳丰和刑部尚书梁方方便不会有那样一番对峙与对话。
官场待久了,再是正直无私的人,也或多或少会一点自保之术。
这无关对错,人之常情而已。
而且,他还隐隐有个猜想……
岳丰既是苏家旧部,若运作得当,在新帝心里,他会不会是执掌苏家军的最好人选?
梁尚书那么及时地入宫,王虎及一众禁军赶在出发前拦住他们,并收走马匹。
这些,都是巧合么?
他在大理寺待了三年,经手的卷宗无数,亲手经办的案件也无数。
直觉与理智都在告诉他,这些有九分的可能不是巧合。剩余的一分,赌的便是岳尚书对他的前上峰有几分敬重;忠君和忠军,哪个在他心里更重要了。
苏琯璋垂眸,视线和宣槿妤对上。
不过这一点,就没必要告诉她了。
“害怕了么?”苏琯璋空着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
他看得出,此时宣槿妤的面色在微微发白,看着他的目光里带了一丝颤动。
“不怕。”
只是她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乍然听闻皇权与朝臣之间的博弈有一点吃惊,就一点点而已。
“如此说来,我们就是他们的棋子么?”她小声地问。
苏琯璋意外她竟能想到这层,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她素来不爱动脑子,有事便凭直觉,反正吃亏的不会是她。
想不到才多久,她也能如此快地领悟这些她以前从不会去想的事情。
“是。”苏琯璋没有敷衍她,给了她正面回应,这是以往他不会做的。
他只会像宣家和林家两家人那样,将她护在羽翼之下,让她不必经受风雨,不必成长,他们也能护她一辈子。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可能不会想要他们那样做。
“但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我们现在这样,走一条比正常的流放之路更难走的路。”苏琯璋手仍放在她面上,在她眼睑下方摩挲片刻,将她揽入怀中。
“但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保证。
宣槿妤点了点头,不再去想他们身在棋盘,被人当作棋子用来博弈之事。
想也无用。
他们已经在流放之路上,跳出了棋盘,再无人能奈何他们。
她将这些和苏琯璋说了,得到了他在她唇上克制的亲吻,和一句称赞,“不错。”
宣槿妤翘起唇。
“不过,眼下最难的还是你。”苏琯璋心疼道,“你这时候有了身孕,往后还要吃不少苦头。”
他的声音闷闷的,好似还带了一点哽咽。
宣槿妤从他怀里探出头,看他,果真见他眼尾微微泛红,不由怔住。
他甚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是在心疼她么?
他心里也是有她的么?
“那你要照顾好我。”想着,宣槿妤不禁对面前的男人说道,声音发软。
苏琯璋微微颔首,亲了亲她的额头。
温存片刻。
“我看看你的腰。”宣槿妤终于想起方才这人逗弄她,惹得她掐着他腰际不放的事。
她对自己的气力心中有数,见苏琯璋解了束缚的腰带、微微撩起的衣摆下果真青紫一片,难得的有些心虚,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
本就是他惹她生气的,他活该受罚。
她不去想她是因为嫁了他才受的这些流放之苦。她想的是,她还怀着孩子,他身为她的夫君和孩子的父亲,就得照看好她。
“好了,你快收拾好衣服。”宣槿妤催他。
眼下也不是上药的时候,青天白日的,众目睽睽之下,他衣裳不整就算了,可别让人想到她身上。
再说,就这点青紫,过几天就散了,上什么药?!
苏琯璋看着变脸比变戏法还快的妻子,习以为常地笑了笑,“你替我遮着点,别让人看到了。”
这话说的,像是他们夫妻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宣槿妤脸又热了起来,忙侧过身子,只留给他明媚泛粉的侧脸。
她慌慌张张地朝四周看了一眼,用手作扇,朝脸上扇了几下,企图让脸上的热度快速降下来。
苏琯璋很快将衣裳整理好,“放心,没人看咱们。”方才他只是在逗她而已。
桃色流言伤人,他不会让那些与她沾上关系。
闻言,宣槿妤松了口气,犹不放心地再次扫视一圈,才彻底放下心来。
幸好祖母、公爹婆母、二婶、哥嫂和孩子们都没有朝他们二人看来,远处的官兵和禁卫们也都各忙各的,眼神都不往这个方向瞟一眼。
不然她就丢脸丢到家了。
“都怪你。”她嗔道。
“嗯,都怪我。”苏琯璋答,脸上一贯的清冷不知何时已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容忽视的温柔。
宣槿妤脸上才
要散去的热度再次升了起来,她将脸埋在膝盖上,不让他看到她此时害羞的模样。
“就是怪你。”她小声道,闷在膝上的声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其中的欢愉-
先前奉了新帝的命隐瞒身份藏在苏家军的五名禁军,此时也正和王虎及一众禁军们在一处捡拾柴火。
五名禁军的头领姓李,名晓明。当时他押送苏琯煜等三名少将军追上浩浩荡荡百余人的流放队伍时,一眼便瞧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正是王虎。
王虎当时见到三年未见的李晓明,也呆了一瞬。
他们二人出自同乡,同一批进入禁军的侍卫,同一年升的百户;三年前新帝登基时各奔前程,不想再见时,二人又双双升了千户。
“可真是缘分。”王虎感慨道。
李晓明点了点头。
王虎问他,语气有些犹豫,“那你,是不是要回禁军了?”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李晓明这三年的去处和处境。
李晓明在苏家军中藏了三年,苏将军失踪时又亮明禁军身份将阵前的三位少将军拿下,定是回不去漠北了。
李晓明苦笑,又点了点头。
王虎只是面相憨厚了些,人却并不憨,反而有些精明。
一起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兄弟情谊,是最纯粹的感情。一朝阵前反叛,李晓明又抓了苏家军最为尊敬的苏家人,想来军中的情谊也都耗尽了。
他能想象得到李晓明的心结,趁着四下无人,便宽慰他,“你也只是忠于陛下旨意,莫要过多为难自己。”
提到这个,李晓明终于开口。
“你也是。”
王虎沉默。
他领了差事才三日,便已是处处为难。
那日苏琯璋点出他的处境,他也才意识到,他也是行走在悬崖上的人,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苏家人至少还有人保。
而他,一旦被苏家人退回京城,或者被暗中的眼睛找到什么把柄,很容易就遭来杀身之祸。
人命,在皇权倾轧之下根本不值得一提。
李晓明也不需要王虎回应,自顾自地说着,“若非三位少将军相护,主动配合我等回京,只怕我也不能站在这儿和你叙旧。”
不然,莫说完成皇命,他只怕不能活着离开漠北。
他想起他当时亮明身份后昔日同袍眼中的惊痛与憎恨,喧哗声中,若非三位少将军阻止,那些曾和他并肩作战的将士们简直要将他活剥了。
“用完饭我就得回京复命了,接下来都交给你了。”李晓明拍了拍王虎的肩,“你也待他们客气些。”
曾经也是同一个屋子睡过来的情谊,李晓明多少了解几分这位旧友的性情。
“他们如今愿意配合受这流刑之苦,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能力反抗。”李晓明将声音压得极低,“真将他们惹怒了,跑了,你这千户也就做到头了。”
说不定命也都要交代在这里。
战场上走一遭,才会晓得性命有多珍贵。
“你用眼睛去看,苏家有没有罪,不管圣旨上有没有写,你都自己去看。”李晓明说得十分直白,就差没说苏家无罪了。
他在军中三年,是新帝一登基就遣到军中的人。
在苏家军待了这般久,不说平日里在军营里操练的时光,但就和漠北开战的这小半年,他便不会相信苏家会通敌叛国。
王虎被他这样直白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忙四处观察一番,见无人窥视才松了口气。
“你好好想想,我先出去了。”李晓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松松抱着大捆柴火,走了出去。
等王虎平复好心情从密林里钻出来,其余人也忙活得差不多了。
打猎小队还未回来,但捕鱼小队已经提了满满一桶鱼虾,几个人正蹲在河边清洗。
他观察了一番周围,暗处的眼线消匿了踪迹,不知是离远吃饭去了还是换了一拨武功更强不会被他察觉的。
苏家几个少将军都陪着孩子们在玩儿,女眷们也生起了火。
而另一边,王虎视线顿了顿,非礼勿视,很快转过头去。
第28章 第28章抓周给自己抓了个小夫君……
一个上午没吃东西,宣槿妤早就饿了,苏琯璋正喂她吃着才烤热的包子。
这包子还是他大哥苏琯煜早晨在盛京城外买的,还剩了几个没动;得知弟妹有了身孕,知晓孕妇最是不能挨饿,便都给了他。
“我不吃了。”宣槿妤吃了大半个包子,察觉不到腹中饥饿,便推开苏琯璋的手。
包子是肉馅的,不知是否是昨日吃烤兔肉吃多了,她还不想再吃肉。
就连包子,她吃的也是暄软的包子皮,肉馅只咬了一口,油腻腻的滋味顿时让她泛起恶心来,顿时胃口尽失。
苏琯璋将她没吃完的肉馅塞进嘴里,三两口吞下肚。再打湿了帕子替她擦了脸和手,最后粗粗擦了擦自己沾了些许油的手。
宣槿妤已经没有方才那样好的心思和他玩闹,此时恹恹地靠在他身上,不想说话。
这是怎么了?
苏琯璋摸了摸她的手心,感受到温热的体温,再替她把了回脉,微微放下了心,不是生病了就好。
“可是热着了?”他问。他们虽然尽量走在树荫下,但方才日头有点大,怕是晒着她了。
她都在树荫下坐了多久了?还热?
放平时,宣槿妤就要给他一个白眼。
不过此时她蔫蔫的,只觉着胃里在翻腾,虽没有回答他,但还是冲他摇了摇头。
“害喜了?”他问。
苏琯璋将她斜抱到怀里,替她揉着手上的穴位,不时观察着她的脸色。
山风清爽,不一会儿便带走了方才那个包子的油腻之气,宣槿妤深吸了口气,脸色总算好了一点。
苏琯璋继续轻轻地替她按揉着太阳穴,“如果不舒服,一定跟我说。”他有些心疼,她这样多半是在害喜,但他却没办法替她难受。
“可是被包子肉馅腻着了?”他又问。
宣槿妤这回终于点了头。
“怪我,不该给你吃肉包子。”
苏琯璋有些自责,想起方才她连一个包子都没吃完,定是没饱,于是他又开口。
“待会我给你煮个鱼汤,你多少再吃点,好不好?”
宣槿妤缓了一点,脸色也好了些许,闻言看他,“你还会煮鱼汤?”
“大军返程时不急着赶路,有时候经过河流,不想吃烤鱼的时候也会煮个汤。”苏琯璋拿出随身的小罐子,取出一颗酸梅塞进她嘴里。
他虽是少将军,但也只是在战场上指挥打仗的时候会发号司令,其余时候他并不会搞特权。
这种单独的吃食他并不想劳烦火头军,便学着自己动手。
次数多了,火候他已经可以掌握得很好。
宣槿妤嘴里含着酸梅,又被他按揉着身上穴位,那股冲上来的恶心感很快便消失了。
“那我要喝。”她说。
苏琯璋摸了摸她的头。
等到宣槿妤说好了,他又换回手上的穴位,不轻不重地替她按揉了一会儿。
这才起身,“我去煮鱼汤。来,去母亲那里坐会儿,嗯?”
宣槿妤应了,任他半扶半抱地揽着站了起来。
另一头,苏琯煜已经和妻子儿女说完了话。两个孩子也和父亲玩够了,便放他自由。
许萱娘去找两个妯娌一起生火做饭去了,苏琯煜便起身来找父母。
恰这时,苏琯璋带着宣槿妤也来了。
几人简单打过招呼,苏琯璋便朝着嫂嫂们走过去,接过了小半桶鱼,准备熬鱼汤用。
许萱娘、常湄言和丁茜茜三位嫂子盯着小叔子熟练而自然地开锅煎鱼、熬汤的动作,不由得互相挤眉弄眼,偷偷撇开脸笑了。
除了厨子,她们还是第一回见到于庖厨一道上如此熟练的男子,且这男子还是自家小叔子。
“小弟这鱼汤看着不错。”见苏琯璋敏锐地抬眼望过来,许萱娘忙收拾好神情,夸赞道。
常湄言和丁茜茜也连连点头。
“槿
妤怀着身子不易,小弟你身为夫君可要多体贴些。”丁茜茜道。
常湄言点头,促狭道:“我这里有好几道家常菜的方子,最是适合有孕的妇人吃的。小弟你要不要学,好做给槿妤吃?”
常湄言嫁了苏家双胞胎中的哥哥苏琯文,自己也生了对龙凤胎,怀孕的时候可艰难。婆母和家中心疼她,特意找来不少合适她的方子,她都记下了。
这事苏琯璋听三哥苏琯文提过一嘴,闻言便颔首,“那就多谢三嫂了。”
三位嫂嫂眉眼皆是一亮。
常湄言忍着笑,“刚好今日有不少新鲜的鱼虾,我来说,小弟你来做。”
苏琯璋被三位嫂子笑得有些不自在,但他面上仍是那副清冷淡然的模样。“如此,便有劳三嫂了。”
丁茜茜:“我来烧火。”
许萱娘:“我来给你打下手。”
三位嫂嫂既偷了闲,又能欣赏素来清冷自若不善言辞的小叔子举着锅铲烹饪的模样,可都各个乐不可支。
这边,许玉娘让宣槿妤坐在自己身边,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稍显苍白的面色,“可是又害喜了?”
公爹和大伯子都在,宣槿妤心里微窘,朝婆母笑了笑,“已经没事了。”
“这孩子还算乖巧,不怎么折腾你。”许玉娘道,抬头看苏琯煜,“不像当年我怀你们大哥的时候,整日里吐个没完。”
“出来之后也是个闹腾的,折腾得奶娘嬷嬷们没个好觉。”许玉娘毫不避讳地在小儿媳面前揭大儿子的老底。
“没成想,长大了却成了这副模样。”许玉娘撇了撇嘴。爱笑有什么用?骨子里还不是一副老学究模样?
她养了两个儿子,却没一个和她贴心的,还是女儿好。
“才三岁,我要亲亲他,都不许。”
许玉娘抱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歪理,说是小男子汉不能被娘亲亲脸,只有以后的媳妇儿才能亲。”
宣槿妤差点绷不住面色,好悬忍住了。
偷偷觑了一眼大伯子,见他已经收了脸上常挂着的笑,一副尴尬的样子,便收回了目光,继续静静地听着婆母说话。
坐在许玉娘另一侧的苏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如今长孙都八岁了,他年轻时候拈的酸吃的醋还总会酸到自己。
幸好妻子到如今都不曾怀疑到他头上。
许玉娘谈兴大起,完全没留意到丈夫的异样,只一心和小儿媳说话。
“你这胎啊,我盼着是个贴心的哥儿或姐儿。别学他/她父亲那样,整日里板着个脸,像你这样就很不错。”
槿妤多鲜活啊!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性子娇点就娇点,这样夫妻二人膝下就热热闹闹的,说不准还能增进夫妻感情。
“我也盼着像我。”宣槿妤微微点头。
若是像了苏琯璋那木头桩子,父子俩就罢了,她可以两个一起骂。但若是父女俩,香香软软的女儿若是像她父亲,她晚上做梦都会哭的。
话题说着说着又到了养胎育儿的心得上,这时许玉娘就少不了揭孩子们的老底。
许玉娘:“要说好玩儿,还是刚学说话的时候。”
她笑,“你们大哥开始学说话没多久,一日学了个‘七’字,一张口就说‘七七七’的。我就笑他,是不是想要媳妇儿了。”
许玉娘想着当年的事情,笑出了眼泪,就连苏声眉眼间也俱是笑意。
“然后煜小子说,‘是是是’,可逗得一屋子的人都在笑。”
宣槿妤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模样。
“我问他,“妻妻妻”在哪里?刚好你们舅母那时候来看我,他就指着你们舅母的肚子说‘妻’在这儿。”
“果真是天赐的缘分,你们舅母回去没多久就诊出了喜脉。”
大哥大嫂之间原来还有这样的趣事。
宣槿妤用手挡住脸,只露出含笑的双眸。
“还不止,”许玉娘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们大嫂抓周的时候,本是抓了一柄竹剑的。结果你们大哥眼馋那竹剑,自己趁着大人没注意去拿了。”
“大人还没来得及去拦,他已经抢了小表妹的小竹剑。”
竟还有这样的事!
宣槿妤看着如今剑眉星目的稳重世子将军,一时很难将他和婆母口中那个会和自己表妹抢抓周礼的淘气小娃娃联系起来。
“萱姐儿见抢不过小表哥,就抱住他的手不放,想让大人帮忙拿回自己的抓周礼。”许玉娘陷入了回忆,不知不觉中改了对许萱娘的称呼。
“结果大人们都在笑,说她抓周给自己抓了个小夫君。”
“当时只是玩笑话,没成想这两个孩子长大之后竟真的成了一家人。”
“大哥大嫂也是天定的缘分。”宣槿妤终于开口,用了婆母方才的话。
许玉娘点头,“谁说不是呢?不然就他两岁就抢了自己小表妹抓周礼这样的事,京中还有哪个体面人家愿意将自家姑娘嫁给他。”
大盛虽将小儿的抓周礼看得很重,视为人生中第一个大礼,不容出差错;但才两岁的孩子拿了感兴趣的竹剑,并非有意破坏小表妹的抓周礼。
说出去虽然不好听,但大家总会理解孩子还小,不懂事的。
哪有这么严重。
宣槿妤失笑,但她也看得出婆母是在埋汰大伯子,便识趣地不去点破。
第29章 第29章你小婶婶心疼你小叔叔呢……
“幸好大家当时将事情圆过去了。”许玉娘说,“萱姐儿抓周给自己抓了个小夫君,说出去总比萱姐儿小表哥抢了她的抓周礼好听。”
毕竟前者是小儿女之间的缘分,茶余饭后也能当一桩趣事来谈。
苏琯煜面色发窘,母亲一口一个“抢了抓周礼”,好似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似的。
母亲在萱娘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毕竟萱娘是当事人,还是他的表妹兼妻子。
但宣槿妤是他弟妹,又是在那样家中娇宠出来的姑娘。不会真将母亲的玩笑话听入耳中,日后想起来,嫌弃他之余,再去嫌弃他小弟吧?
小夫妻俩感情不易,还是莫再给二人平添嫌隙了。
瞧着弟妹也有点不知该怎么接话的样子,苏琯煜决定转移话题。
“母亲,我在佟城见到了妹妹,她很担心您。”苏琯煜对许玉娘说道。
许玉娘生了三个孩子,长子苏琯煜,幼子苏琯璋,中间的生的是个女儿,取名为苏琯绵。
苏琯绵性子和她的名字一般绵软,内里却十分坚韧,毕竟出身武将世家,自己又自幼习武。
宣槿妤嫁到苏家后,逢年过节时和这位已经嫁了人的二姐也相处过不短的时日,二人关系也十分不错。
闻言,她先看了一眼大伯子苏琯煜,再去看婆母许玉娘。
许玉娘果真被长子的话吸引住了,只还握着宣槿妤的手不放,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按揉着几个穴位。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收住了方才的话题,齐齐朝苏琯煜投去目光。
“妹妹想跟着我们一起过来,但我没让。”苏琯煜继续说道,“妹夫、外甥们和外甥女我也匆匆见了一面,他们都很好。”
苏琯绵及笄后被许给了苏声手下的武将王曳证,夫妻二人生了两子一女,日子过得很是和美。
一年前王曳证被派往佟城驻军,苏琯绵带着孩子们也跟着去了。
苏家出事时新帝盛誉并未想起远在佟城的苏琯绵,刑部梁方方想着罪不及出嫁女,又见陛下没有特意提及,便也没有过多动作。
是以苏家之事并未波及到苏琯绵。
“还好你拦了她,”许玉娘还未说话,苏声已经开口,“陛下既没有想起她,便在佟
城好好和女婿孩子们待着就是。哪有上赶着蹭流刑的?”
“简直胡闹。”他轻斥。
许玉娘轻轻拍了拍明显动怒的丈夫,嗔道:“绵儿不过是担心我这个老母亲,你这个老父亲动什么气?她可没担心你。”
“绵儿怎么会不担心我这个老父亲?夫人,你这话可要收回去。”苏声急了。
“那你说说,她既也在担心你这个老父亲,你方才生气给谁看?”许玉娘问他。
苏声虽是武将,却也是在世家熏陶出来的贵公子,举止并不粗俗。性子也称得上一句温和,平日里甚少动怒,和家中孙辈更是能说说笑笑,孩子们都不怕他。
不过女儿苏琯绵是他掌上明珠,一涉及到女儿,他便容易失了理智。
这也便是他和亲家公宣兆,两人一个武将、一名文臣,如此聊得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被许玉娘一通抢白,苏声很快冷静下来。
“他们可有为难你们?”安抚好丈夫,许玉娘关切地问长子。
方才匆匆一叙,她还没来得及问详细的情况。
苏琯煜摇头,“他们奉命在军中藏了不少时日,和我们一起上过战场,心里有所判断。”
“二叔失踪时,他们虽将我们捉拿,但没有我们主动配合,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那几名禁军很清楚这一点。
且他们和远在盛京城、端坐皇位、对战场的残酷一无所知的那位新帝不一样,他们有眼睛,当然看得出苏家不可能通敌叛国。
所谓苏家通敌叛国,不过是新帝为了收回他们的兵权才给他们硬加的罪名。
“即便初始他们有些不客气,但后来圣旨传来,他们没听到苏家入罪的消息,态度便也恭敬了起来。”
这时候便不是押送了,而是跟随他们一起来追上被流放的苏家人。
“儿子瞧着,相比于皇命,现下他们可能更愿意接近我们。”尤其是千户李晓明。
苏家军中人,上到将领,下到兵卒,也是如此。
他们认的不是那一方小小的虎符,而是代代骁勇善战的苏家人。且只有谋与勇兼具的苏家人,才能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尊敬与推崇。
苏家军,誓死效忠的不是大盛,而是他们苏家,是他们苏家数代不屈守卫国土的风骨。
若是苏家想要那龙椅上的位置,一声令下,苏家军上上下下不会有任何异议。
但大盛建朝伊始,苏家当时的掌权人和太祖有过君子之约,若是帝王贤明,苏家便甘愿为臣,世代维护大盛安稳。
一切的前提是,帝王贤明。
但新帝盛誉得位不正,先帝什么也没跟他说。他便也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味地想要得到兵权,殊不知,他能得到虎符,却也只限于此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明白,苏家军根本不会听他的号令。
正说着,米饭的香气混合着一股鱼香传来,仔细一辨,鱼香竟还分了好几种。
孩子们停下玩闹,脚步轻快地朝香味来源跑过去。
“好香啊!”慕哥儿盯着锅里还在翻转的焦黄小鱼,不住地咽着口水。
“小叔叔,你会做饭。”六岁的苏玉格稀奇地盯着掌勺的苏琯璋,声音响亮。
这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宣槿妤也好奇地站起来,绕过几棵大树,便见到了正翻转着锅铲的苏琯璋。
其余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转过来看,很快苏琯煜周围便围了一堆人。
就连陈阳、王虎和李晓明都带了手下的人过来围观。
苏琯璋:“……”
“你们不去吃饭?”他问陈阳。
陈阳只笑,“不急。”看热闹才最要紧。
王虎方才的一腔心事也都散了,闻言也颔首不语。
这几日光寻着荒山野岭的小道走,一路慢吞吞的,可乏味得紧。难得见这么一桩稀奇事,还不得上赶着来瞧热闹?
苏家小公子啊!那个武能平定沙场的小少将军,文能堪破冤屈的大理寺少卿,如今挥舞起锅铲来,居然也有模有样的。
苏琯璋的三位兄长惊讶地盯着自家小弟看了一会儿,彼此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转过头去笑了。
常湄言见这么多人来看小叔子的热闹,一时也替他发窘。
但到底是将门之女,她也十分大方,不好意思这个念头也只是转瞬即逝。
“煎至两面焦香,现在,倒入开水。”她继续指点。
苏琯璋一手执锅铲,一手将已经准备好的开水倒了下去。
“滋滋滋”的响声中,锅里的开水翻滚着,很快变成浓稠的白色,瞧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盖上锅盖,焖上半刻钟。”常湄言继续开口。
苏琯璋便将锅盖盖了上去。
看到这里,还有谁看不明白的?
分明是苏家三少夫人在指点这小公子做菜呢!
苏二婶只觉得这步骤十分熟悉,还没想起来,苏琯文已经抑制不住自己,“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他大力拍着苏琯璋的肩膀,拍得“啪啪啪”作响。
“五弟,这几道菜可是你三嫂怀着龙凤胎的时候,我娘和丈母娘心疼她,特意寻来的膳食方子。你是该好好学学,做给五弟妹吃。”
被他大力拍着的苏琯璋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嫌弃地拂开三哥的手。
倒是宣槿妤,见苏琯文还继续笑着,又朝苏琯璋胸膛打了几拳,眉头蹙了起来。
苏琯璋这臭男人,她都没怎么欺负他呢,就让他三个欺负了?
这臭男人也真是,她都没掐他他就提前攥住她的手,不给掐。怎么他三哥又是拍又是打,就让了?
哼!
宣槿妤兀自不高兴着。
周遭人太多,她将脸藏在三人合抱的粗壮大树后,不特意留意,谁也看不到她的神情。
“小婶婶,你不高兴吗?”彤姐儿看到小婶婶的裙摆,转了一圈,找到人,抬头便看到她撅着的嘴,便问。
宣槿妤转头看彤姐儿,还没开口,眼角余光见苏琯文又捶了苏琯璋一拳。
她视线一顿。
这男人怎么都不知道躲的?
而这时,被彤姐儿的话吸引,一众人的视线齐齐地越过大树,也朝宣槿妤这个方向看来。
宣槿妤眉头一紧,忙移开视线。
旁人还没看清,苏琯璋已经眼尖地看到她方才的视线落点,忙将三哥仍捶在自己胸膛的手拂开。
苏琯文仍大大咧咧的,察觉不到弟妹已经在生气。
但常湄言已经意识到了,忙将丈夫从小叔子身边拉开。
“你小婶婶心疼你小叔叔呢!”宣槿妤还没回答彤姐儿的话,苏二婶已经笑着开口。
被这么多人围观着取笑,还大都是亲近的家人。
宣槿妤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只嗫嚅着说了一句,“谁在心疼他”,便转过了头,面对着粗粗的树干去了。
苏二婶爽朗地笑了,朝儿子打了一掌,“槿妤,别不高兴了,二婶替你出气。”
她这一掌毫无预兆,打得又重,苏琯文忍不住“嘶”了声。
他可不是五弟那面瘫子,再怎么疼眉峰都不带动弹的,他疼了也是会叫的。
第30章 第30章槿妤,我很开心
笑声四起,宣槿妤脸更红了,从袖中抽出帕子往脸上一遮,双手捂着,自欺欺人地谁也不看。
许玉娘瞧着儿媳面红耳赤的羞样,稀罕得很,将她抱在怀里,“她二婶可别再逗了,我儿媳脸皮薄,比不得你。”
苏二婶便又拍了儿子一巴掌,无视苏琯文“哎哟哎哟”的刻意叫唤声,快步走到这对婆媳面前。
许玉娘笑着看她,苏二婶也揶揄地笑了下,张嘴就开始哄侄媳妇,“槿妤,谁敢笑话你,二婶就替你打他。”
宣槿妤将头往许玉娘怀里埋得更深了。
二婶可真促狭,跟三
嫂嫂常湄言一样一样的,就爱逗人!
一片笑声中,苏琯璋快步走来,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槿妤,”他将人从母亲怀里拉出来,“出来透口气,莫闷坏了。”
才害过喜,不能这样闷着。
宣槿妤抬起头,脸上还残余着未褪的红晕,艳丽逼人。
“你也不许笑我。”她开口,声音发颤。
她这副模样让苏琯璋不合时宜地想起昔日帐中夫妻情事之后,她也是这样绯红着脸,声音既娇且颤,让他又爱又怜。
“没有笑你。”苏琯璋将她揽入怀中,“槿妤,我很开心。”
开心她会护着他。
兄弟之间的打打闹闹常有,比武的时候刀剑无眼,也有各自在彼此身上开刀子的时候。但这在武将之家是常事,谁也不会因此心疼。
但槿妤在心疼他。
他情绪一向掩藏得很深,父母都难以察觉,这还是他为数不多向人袒露心事的时候。
“槿妤,我很开心。”他又说了一遍,用脸颊去蹭宣槿妤嫩滑的小脸,“你心疼我,我很开心。”
“谁说我在心疼你了。”宣槿妤被他蹭得脸越发红润,嘴硬地不承认,“都是二婶在胡说,彤姐儿也瞧错了,我没有不开心。”
苏琯璋含笑地看着她。
他不相信!
宣槿妤恨恨地踩了他一脚,“不许笑!大家都在笑我,你不能笑。”
他是她这边的,谁笑都行,就他不行!
虽然苏琯璋这臭男人有表情的时候不多,但现在她还羞着,哪里能被他这样笑?她脸还要不要?
“嗯,我不笑了。”苏琯璋又蹭了蹭,额头与她相碰,摩挲了一会儿,才站直身子。
“菜我烧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开饭。你要在这里等我吗?”
宣槿妤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散开了,便点点头。
苏琯璋便回到火堆前,将锅盖掀了,撒了点盐,很快将鱼盛了出来。
这便正式开饭了。
孩子们得了大人们的嘱咐,知道小婶婶脸皮子薄,便乖乖地将方才的事抛之脑后。
三位嫂嫂过来拉宣槿妤。
常湄言:“托了槿妤你的福气,今晚我们可是有口福了。”
丁茜茜:“可不是,今晚这一顿,从饭、到汤,再到菜,全是小弟一手包办的。”
许萱娘:“不错,我嫁入苏家这么多年了,也能吃到小叔子做的菜了。”
不说嫁入苏家的这十年,便是她作为苏琯璋舅家表姐,往来十余年也没有这样的运道。
小叔子哪里是会主动学做菜哄家人的性子?便是那张冷冷淡淡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些情绪来也不容易。
还得是槿妤才治得了他。
嫂子们嘻嘻哈哈的,将宣槿妤摁在一块铺了帕子的平整石头上。
宣槿妤被三位嫂嫂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哭笑不得,忍不住反将回去,“嫂嫂们倒是拿我打趣得开心,兄长们追上来的时候怎么都见着你们哭了?”
分明是三位兄长都追上来了,嫂嫂们心里开心,只因着周遭人多,不好表现出来,只寻着他们夫妻俩逗趣。
怪促狭的,一个比一个会来事,也说不清是谁带坏了谁。
许萱娘和妯娌们对视一眼,“噗嗤”笑了。
她才洗过手,便伸手在宣槿妤脸上轻轻捏了一把,“槿妤这张嘴可真利索,一说便将我们三个都说进去了。”
她习武,力气比一般闺阁女子大很多。宣槿妤面嫩,她不敢用力,捏便像极了摸。
惹得常湄言和丁茜茜笑得不怀好意。
常湄言冲着不远处扬声道:“五弟快看,大嫂在调戏你家少夫人呢!”
丁茜茜也连声附和,“五弟,我可以当证人。”
苏琯璋在家中这一辈中排行第五,是最小的那一个。
还未娶妻时家里兄长嫂子们一口一个小弟地叫着,也不见他有什么不满。偏生要娶妻了,便不许人再叫他小弟,只管叫他五弟。
兄长和嫂子们也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当着他的面也都改口了。
三位兄长那里宣槿妤不清楚他们私底下如何,只嫂子们私底下就和她取笑了不少次,仍旧小弟小弟地叫着。
苏琯璋大抵也是知道兄嫂们在他背后是如何取笑他的,但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约莫也是不在意的。
就是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就要让兄嫂们改口。
苏琯璋对于嫂嫂们玩笑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倒是许萱娘听了两位弟妹的话,只笑着又多摸了宣槿妤几下。
惹得常湄言和丁茜茜齐声道:“哎呀,大嫂嫂你快松手,让我也摸摸。”说罢也不告状了,两人洗干净了手擦干就要去摸宣槿妤的脸。
宣槿妤背靠着大树,连声告饶,偏偏出口的话却是挑衅,“三位嫂嫂这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罢?”
正在洗锅的苏琯璋闻声抬起头,便见宣槿妤捂着脸,露出弯弯的眉眼,没有生气,也没有方才害羞到不肯见人的意思。
三位嫂嫂也顾忌着她的双身子,玩闹也颇有分寸。三人都护在她周围,防着她不小心掉下去。
于是他很快又低下头,专心地把锅多刷了几遍——这口锅方才用来做的都是鱼,怕残余着腥味,晚上做菜时宣槿妤吃着会不舒服。
确认锅彻底没有鱼腥味了,他才泼了水,将锅放在火上,用余热烘干了。
这干活的利索样,将几个孩子都看呆了,纷纷让自家父亲来看。
苏琯煜又叫来他的母亲。
许玉娘一看就笑了,赞道:“不错,璋小子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
苏琯煜顺势接话,“日后都让小弟做饭好了。”
许萱娘闻言,笑着对丈夫说道:“夫君,只小弟一人怎么够?小弟做饭,你可以烧火,在一旁打下手。”
常湄言和丁茜茜也不闹宣槿妤了,都去看自家夫君。
苏琯文和苏琯武这对双胞胎和旁的双胞胎不同,他们长得不一样,性子也截然不同;此时却难得地,露出了近乎一模一样的惊愕神情。
一片哄笑。
“他们三兄弟一来,萱娘倒是放松不少。”笑声中,许玉娘感慨。没有在死牢里的紧绷,也没有前两日的少言、只一心照顾孩子们的沉闷模样了。
苏老夫人本在慈爱地看着看着孙子孙媳们开玩笑,听着许玉娘的感慨,握住了她和苏二婶的手。
“都是我们苏家的好媳妇儿。”
苏家一阵又一阵的笑声传到远处,正在吃饭的两伙人不禁朝他们看了一次又一次。
“他们家可真够热闹的。”王虎对李晓明说道。
前两日还一片沉闷,只偶尔说笑几句,就孩子们还活泼些。今日孩子们还好,大人们却都笑闹起来了。
李晓明很快吃完一条烤鱼,去拿刚烤好的野鸡,闻言只笑笑,并不接话,咬了一口野鸡腿。
“一家团聚,热闹些也正常。”几步远,陈阳随口接了话茬,视线却没朝那边移过一分。
他手下的官兵们也大多只一心吃着饭,目光偶尔飘过去,也很快收回来。并不如禁军们那般明显,视线移过去时很久都舍不得收回来。
李晓明看得若有所思。
官兵们和禁军们分属不同的部门,平日里负责的差事也大多不重合,便也瞧不出有什么差别。
但如今两拨人被凑到一起,泾渭分明,差距就很容易看得出来了。
“兵部如今的尚书是岳丰大人?”他问王虎。
王虎不明所以,还是点了头。
“怪不得。”李晓明说。
“你在说什么?”王虎疑惑地问。
“没什么。”人多,李晓明什么也没说。
兵部官兵们明显就比禁军们训练有素得多,纪律也更加严明。
他记得岳丰是苏家旧部,再结合自己才追上来那会儿看到的,他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等吃
饱的人群散开休息,李晓明才和王虎说了实话,“你看兵部这群官兵,他们和苏家军很像。”
“苏家军?”
“对,不过也只是形似,神还是差了几分。”李晓明说,“到底没上过真正的战场,也就没有苏家军身上那股煞气。”
“煞气听着可不是什么好词。”王虎说。
李晓明笑,伸手薅下一片绿油油的叶子,“这得分是谁在看。若是漠北大军来看,苏家军这一身煞气就足够让他们惊惧。”
不然,苏家二叔都失踪了,三位少将军也都被拿下送离漠北,漠北大军为何还迟迟拿不下前线?
将领重要,兵卒也十分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