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酒水,搁下盏子之时,卫如琢方才回味到他的走神。
等等,他方才走什么神?竟然想到了祝吟鸾。
他在愧疚还是心虚,总之有一瞬间的迟钝,仿佛害怕祝吟鸾生气似的。
祝吟鸾怎么可能会生气?思及此,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
逆来顺受又贤良怯懦的她,一定会接受这个结果,更何况,祝沉檀还是她的长姐,若是论及先来后到,早应当进入卫家门的人本就应该是祝沉檀,祝吟鸾只是捡了一个漏。
如此想着,卫如琢心里一瞬间顺畅了,即便还是有些莫名的闷燥,这种情绪太过陌生,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朱夫人招呼着他多多吃菜,祝鸣生又给他倒了一盏酒。
“……”
卫如琢这些时日一直歇在祝家,因为有祝吟鸾做挡箭牌,外头的人只觉得他是女婿往返老丈人家,求着祝家帮忙,因此并不奇怪。
可这其中的斗争,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祝吟鸾看着眼前祝沉檀身边婆子送来的,卫如琢的衣衫鞋履……
里面竟然还藏着长姐的帕子,衣衫之上的脂粉香气,也是归拢长姐所有。
所以,长姐这是朝她示威来了吗?
“小姐,您……要不然把姑爷给叫回来吧?”
说完这句话,明芽自己也觉得不现实,毕竟祝沉檀根本没办法左右卫如琢的思绪,更何况,卫如琢去祝家是为了公事。
若是祝吟鸾真的把卫如琢给叫回来了,庞氏一定会训斥收拾她。
“或者……小姐,您也去祝家住几日吧?”
姣惠也赞同祝吟鸾的提议。
因为大人说了,姑娘是个倔强性子,有些事情,她必须看得透彻,完全失望了,才肯清醒抽身。
若是去了祝家,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光景。
姑娘越是对她的夫婿失意,大人才有机会,她蛰伏这么多年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可祝吟鸾不去,她把祝沉檀的帕子给抽出来,让小丫鬟拿了卫如琢的衣衫去浆洗,说清洗干净以后,好生熏一熏。
庞氏自然不会理会这些小事,祝沉檀却越发蹬鼻子上脸,一开始,还只是手帕簪花之类的,后面变成了首饰脂粉,这一日,竟然就变成了她的罗袜和小衣。
“小姐!”明芽说她不能再忍气吞声了,“您把这些东西送给夫人大人看看,叫她好生管教一下大小姐,怎么如此不知检。点?惦记自己的妹夫。”
祝吟鸾看着鹅黄色的小衣,上面还刺了鸳鸯戏水,令人看了只觉得无比讥讽的样式……
“小姐,您怎么不说话?”明芽以为她气得太狠,气过头了。
“没事……”祝吟鸾缓了许久,“不必去说。”
她的声音低迷,只是觉得,她之前察觉到的风声很有可能要来了吧?
真的会吗?
她不知道,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在风中盘踞飘荡的人。
当日夜里,轮到姣惠守夜,祝吟鸾掀开幔帐,叫她过来。
轻声吩咐她,“你这些时日清算一下我在卫家的嫁妆,折备一些现银……在外面置一处宅子吧,宅子不用太大,能住就好,重要的是离卫家远一些。”
不管她胡思乱想的那些会不会来临,做人做事总要防患于未然,才不至于落到毫无准备,毫无退路的境地。
若是卷着她的风骤然停了,亦或者狂风骤雨加大力气不停歇,她很有可能会被甩得粉身碎骨。
姣惠虽然很意外,倒是没有过问。
祝吟鸾吩咐了什么,她点头就要去做什么。
“一切做得隐蔽些,不要让人发现了。”
“奴婢知道。”姣惠点头。
祝吟鸾之所以交给她,除了她不会过问,也因为自己信得过她,更重要的是,姣惠走街串巷,肯定很清楚这些门路,也有人能够利用。
为了方便她周转,祝吟鸾给了她一些银钱。
幸而她这些年没什么大花销,时常节省,手上的铺子周转以后,也有了一笔不菲的私房,这些钱,卫家的人都不清楚。
自幼不受宠,她很清楚女子讨生活艰难,若是再没有银钱,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论何时,手上总要攥着一些银钱,才会有底气。
原以为她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竟还是睡了过去,或许是吩咐了姣惠去偷偷办了这件事情。
翌日, ,而是直接回来了。
祝吟鸾老远便窥见了他眉梢的喜色,料想开罪尚书大半是解决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庞氏前来迎接,卫如琢已经迫不及待告诉她,说昨日尚书大人给他下了帖子接见他。
双方给了台阶下,对方还说了很多话,,他甚至,关系更亲近了一些。
庞氏喜极而泣,一直哎声说好,又对着虚空处双手合十拜了拜,说卫家祖宗显灵,总算是平安渡过此次劫难了。
祝吟鸾在旁边也笑着说恭喜夫君。
卫如琢看着她,这些时日没回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祝吟鸾了。
她怎么还是这么清瘦,身上的病还没好?
察觉到自家儿子在看着祝沉檀,庞氏没个好脸色,“堵在这里做什么?琢哥儿好不容易回来,又解决了这件事情,你还不快些去备办热水让他沐浴净身,再叫人做好酒菜,给他去去晦气?”
按照以往,卫如琢定然不会留下来吃。
看着他今儿也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祝吟鸾没反驳,顺着庞氏的话说去准备,令她意外的是,卫如琢留下来用膳了。
过去膳房的路上,祝吟鸾的心里总觉得有些许不安。
这件事情已经算是解决了,可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何。
总感觉还会有旁的,更大的事情发生。
祝吟鸾惴惴不安的心绪在用膳的时候得到验证。
因为用膳的期间,庞氏一直追问这件事情的细则,卫如琢看了祝吟鸾一眼,对庞氏说,“祝家出了很大力气为儿子在其中斡旋往来。”
庞氏察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接了他的话,“都是因为沉檀吧?”
这句话相当于直接否了祝吟鸾的所有,即便她姓祝,也是祝大人的女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帮他做了很多事情,譬如在这些时日照顾庞氏,操持家里,可没人留神她的付出。
最主要的是祝吟鸾隐隐约约听出了言外之意,很隐蔽攥紧了银筷,没叫对面的人捕捉到她的情绪。
“嗯……”
看着祝吟鸾没什么反应,卫如琢也说不上来他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应该欣喜的,看啊,事情的发展如同他所想那般,祝吟鸾逆来顺受,默不作声。
是不是她还没有听清楚,毕竟祝吟鸾有些许愚笨,他今日回来除却传信,主要也是趁热打铁要说这件事情,她也应该清楚祝家帮了他什么,这是他该还的。
按理说该开口了,可他看着祝吟鸾瘦弱苍白的小脸,慢吞吞的用膳动作,她有在吃吗?
腮帮子在动,她碗里却没有多少菜,眼前的菜式基本没有怎么动。
她这些时日也为他担忧了吧,人又瘦了,祝吟鸾是爱他,在意他的,他能够感受到。
思及此,他又宽慰放松不少,祝吟鸾既然在意爱慕他,那就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就算不提这份爱,除此之外,她在京城有立足之地吗?
可他还是没开口。
算了,再过些时日,等祝家的人上门了,一起说就是了,这样才算郑重其事,届时她也不会拒绝。
这个念头出来,卫如琢自己都吓了一跳。
拒绝?
祝吟鸾怎么可能拒绝?他这些时日真是忙晕头了,竟然觉得祝吟鸾会不让他娶平妻?换句话说,祝吟鸾不让又能改变什么?
她会闹?
思及此,卫如琢还挺期待的,他从未见过祝吟鸾闹,之前有想过,但她没有。
这些时日庞氏叫人密切注意着祝家那边,自然听到了风声,当下也明白卫如琢要说什么。
没想到,卫如琢起来那么一个话茬头却也没有开口。
他到底要不要说?庞氏问他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卫如琢却答非所问,看着祝吟鸾,“沐春节,岳父岳母要过来家中用膳,你好生备办席面。”
“嗯。”祝吟鸾总算说话了。
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应声,再也没有后话了。
卫如琢视线没收回来,问了一句,“你身子骨还没好吗?”
罕见的关怀,祝吟鸾还没回他,庞氏却冷哼一声,“她这身子骨多半是废了,也不知吃了多少药,废了家里多少银钱。”
祝吟鸾哑然,她哪里就花了卫家的私房?分明都是她自己个的银钱,反而是卫家花了她的银钱。
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她不打算开口。
庞氏这会子已经不仅仅是看祝吟鸾不顺眼,而是觉得她不祥。
因为卫如琢先前都还顺利,骤然遇到这桩事情,也是走投无路了,她听从交好官眷夫人的提议,去找道士算了一下。
对方竟然说是祝吟鸾命格流转,晦气腾升,所以她身体越来越弱,还带着一道牵连了身边人。
敢情都是因为祝吟鸾啊!
也是,越想越可能,家里的宴会都是她操。办的,若不是她,也不会出这么多事情。
这件事情,庞氏想要跟卫如琢说,又怕乱了他的心思,毕竟因为得罪了礼部尚书,他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若讲这些东西,她指不定还会恼羞成怒。
所以,庞氏留在今日才说。
祝吟鸾看着丫鬟婆子们收拾碗盏,没有过来。
卫如琢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皱眉,“刚成亲的时候母亲不是找人合过八字了吗?”
犹记得,那道人说祝吟鸾的命格顶好,是个极有福之人,还说什么,凤星占楼,贵不可言。
听得庞氏很高兴,即便是不满意祝吟鸾的出身,为她的福运八字也都畅顺不少。
只是庞氏还要再追着问,祝吟鸾与卫如琢是否合运衬情,那道人掐了指,却神色古怪,看着两人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天机不可泄露,任由庞氏给了多少钱都不说了。
庞氏以为他编不出来了,可没想到祝吟鸾嫁进来后,卫家倒是真的渐渐兴旺了,刚成亲的那几日,家中似乎还融洽的。
他也经常会见到祝吟鸾嬉笑,她笑起来略显腼腆,却也柔美,仿佛夜里盛开的昙花,少见的夺目,如今也不知怎么的,他恍惚记不清多久没见她笑了。
“生辰八字还能更改吗?”卫如琢皱眉喃喃。
“怎么不能?”庞氏很是相信这次找的道士,夸耀对方无比灵验。
说他算无遗漏,不少官眷贵妇都找他批过命,“高门沈家也批过。”
“还有人说……”庞氏压低声音。
“当年沈世子尚在娘胎就被定了承袭爵位,就是因为这道人算过他的命格。”
“母亲是不是记错了?”卫如琢疑问,“这句话不是上一个道士说的吗?”
“这个道士说他二人曾是师兄弟,那人是从他这里听去的。”
真真假假,谁说的才是真的?卫如琢不信道士批命,只是哂笑了笑。
“他讲那人胡说八道,指不定是收了谁的银钱,才那样说祝吟鸾命好。”
还能是谁?庞氏怀疑是祝吟鸾自己。
“纸终究包不住火,如今才是真的拨云见日。”
“母亲跟儿子说这些,是要做什么?”庞氏给他拿了一个护身符,说是驱邪赶祟,让他随身佩戴着。
转而又问,“今儿你提起祝家,还说沐春节,怎么不跟祝吟鸾说清楚?”
“现在还不到时候,儿子做事自有思量,母亲别担心了。”
庞氏撇了撇嘴,刚要再讲几句祝吟鸾的不是,却被卫如琢随从拿进来的箱笼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对了,这是沉檀给母亲送的绸缎绫罗……”
母子两人热闹说着话。
祝吟鸾这边倒是安静,她盯着膳房收拾了一会,再转去账房检查今日的采买花销,明芽凑到她的耳边,趁着没人跟她嘀咕,说庞氏离开之前瞪了她一眼,指不定会跟卫如琢说些什么,叫她跟过去看看。
祝吟鸾只是摇头,看到一处账目的数额,她皱眉,往前翻了翻,回忆今日在膳房看到的菜食,让明芽去清点一下。
明芽很担心庞氏和卫如琢那边,起初还不想动,可祝吟鸾让她去,她只得去了。
采买的数额不对,但负责膳房的蒋婆子一向耐心踏实,祝吟鸾没有声张。
她合上账目,从账房出去了。
约莫到了下午时分,卫如琢已经离家,庞氏在午憩,祝吟鸾才让人把蒋婆子给叫来。
人喊过来以后,她还没有开始问,对方已经陈情说她不该以权谋私,篡改账目拿银钱。
实在是因为迫不得已,她女儿要嫁人了,家中相公又生了病,入不敷出,为了给女儿陪衬些嫁妆,她还在外面找了一些私活,夜里去酒楼帮人打下手,可到底赚不了多少。
她还说等女儿嫁出去,就把银钱给补上。
本来不想这么做,但家里补贴给她女儿的嫁妆箱笼不够,怕她嫁过去了,婆家的人轻视欺负她。
因此不得不剑走偏锋。
蒋婆子也没想到,这些时日祝吟鸾病着,不到查账的日子,她竟然还能够抽空去账房,甚至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做的伪账,这一日蒋婆子都很忐忑。
说完之后,她又给祝吟鸾磕了几个响头,求她若是不能留情,也让她体面地走。
不要*让庞氏和卫家其她人发现,因为卫家的人传扬出去,自己臭也就臭了,一定会带累她女儿的名声,更主要的是,没办法去别家大户里做活了,断了生计,就没银钱过日子。
听罢,祝吟鸾看了她一会,蒋婆子是她嫁进卫家前一年到卫家来的。
那时候她精气神还好,如今却已经熬得有了白发,面容也憔悴,双手有了一层厚厚的剥茧,身形也有些佝偻。
想起她方才说经常扮成男人的样子去码头帮人扛货,祝吟鸾更是于心不忍,她长叹一口气,“…日后不要这么做了。”
“你亏空的账目我会帮你补上,另外我会给你女儿出一份嫁妆,不多,但应该足够补贴的,除此之外,你也好生歇歇吧,瞧你…累成什么样子了?”
“不能只顾着女儿丈夫,就不管自己的死活啊。”她本来不想说的。
蒋婆子先头还好,祝吟鸾放了她一马,还愿意帮她补贴,甚至关心她……她本来是喜极而泣,后面被祝吟鸾的那句话弄得真正鼻酸眼烫,哭了起来。
祝吟鸾起身拍了拍她的背,叫她别哭了,被人看见不成样子。
主要是担心传到庞氏耳朵里,叫人盘查。
这些时日庞氏一直叫人盯着她,祝吟鸾也害怕起争端。
“多谢少夫人,您果真是在世活菩萨,奴婢一定会记住您今日的恩情,做骡子做马报答您,日日拜佛保佑您长命百岁,举世无忧。”
祝吟鸾笑了一下,“好。”
“……”
想来是停雨阁派过来的人还是将这件事情透了信给庞氏。
蒋婆子被人叫过去盘查。
但因为祝吟鸾做事隐蔽,庞氏也没有揪到问题。
觉得有猫腻的她,只能摆着脸训了祝吟鸾几句,没敲打出问题,便也将这件事情掀过了。
时日过得很快,卫如琢打通尚书府门路之后,又开始忙碌了,见他得了看重,身边的人又开始恭维起他,一口一个卫大人,前途无量啊。
多半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卫如琢做事情警惕了不少,面对众人的恭维,受用却也谦逊。
他忙得脚不沾地,回家的时日很少。
反而是祝沉檀时常过来卫家,不清楚家里是怎么瞒的,骆暄和她的事情倒也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就是有人隐隐猜测,乱嚼嚼舌根。
也主要是因为祝、卫、骆三家在京城也不算是真正的高门,众人更感兴趣的,还是世家名门的家事。
听人说,沈家的人又在为沈世子相看了,时常给高门的姑娘们下帖子,众位贵女铆足劲够着沈家,讨好侯夫人和沈老太太,希望能够入她们的眼睛,鱼跃龙门,扶摇直上。
祝吟鸾听到这些消息,没什么反应。
只想到,去年一直遇到沈景湛,今年倒没碰着了。
如此才是正常的,她和沈景湛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且不说京城尊卑阶层分明,就说她已婚,他未娶,这就不好时常碰面说话,只是那龙涎香一直搁着,没办法还给他。
转眼竟然就到了逢春三月的沐春节。
今日晨起,祝吟鸾莫名觉得眼跳晃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莫不是……
这些时日过得平稳,上次的事情她几乎都要忘记了。
“……”
卫如琢不回来,她有几日没吃那伪装的药了,但脸色依然苍白,看着不太好。
庞氏老早就让人盯着膳房做饭,祝吟鸾梳洗过后,也过去走了一趟。
卫如琢比祝家人回来得早,他沐浴净身换了新衣。
祝吟鸾看着他走过来,瞧着他意气风发的神态,往旁边的铜镜看了一眼自己。
上了一些脂粉,依然难掩“病态”。
她和卫如琢站在一起,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登对了。
卫如琢亲自去门口迎接祝大人和祝夫人,祝沉檀也来了。
她今日打扮得十分俏丽,祝吟鸾站在廊下看着她和卫如琢一道过来正厅的时候,都觉得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她又想到了没出嫁之前,看到的,卫如琢和她并立而行的身影。
祝吟鸾压下心中的酸涩,心头一阵茫然,“……”
今日不止是她娘家的人过来,就连小姑也回了门。
卫明烟即将临盆,不能走动,来的小姑是与她不对付的卫清丝。
这一顿早膳还没有开始,祝吟鸾已经感觉到了深深的不适。
因为没有人同她说话,尽管她是这个家的少夫人。
可没有人搭理她,庞氏总指挥着她叫人上菜,完全把她当下人用。
卫清丝看好戏,祝家的人自然不必说了,若她慢一点应庞氏的话没有动,她的嫡母和父亲只会冷眼扫过来,卫如琢仿佛察觉不到她的尴尬和难受,看都没看她。
总算是开席了,坐下用膳用到一半,她的嫡母和父亲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祝吟鸾看过去,“是汤菜不好吗,”她心里不想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只能强颜欢笑转移话茬。
“今日过来用膳,主要是有件事情要告知你。”
祝吟鸾许久没说话,膳桌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到了她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关注,不怀好意的目光,审视的,批判的,瞧不上的,将她包裹得如坐针毡,“……”
“你姐姐和如琢的婚事。”祝大人开口点名了。
尽管之前就做过准备预想,可真的听到这句话时,祝吟鸾还是忍不住血液一凉。
为何只提她的姐姐,不提卫如琢是她的谁?
她姐姐和她夫君的婚事吗?
她在心里冷笑,垂眸没说话。
因为祝吟鸾不接茬,很不给面子,祝大人不满意,皱眉了。
庞氏训斥她,“你往日在家里如何横着不讲规矩都好,如今当着你父亲的面也这般没规矩?”
祝吟鸾咬紧了牙,“……媳妇没有这个意思。”
她还是不抬头,视线停留在碗中的汤菜里。
即便是三月了,还是有些冷。
她碗里的汤已经渐渐浮成了生。硬。的油渍,好似她糟糕的姻缘一般。
祝大人虽然没有跟她相处许久,但也清楚这个女儿的性子,怯懦卑微,往日里总抬不起头。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垂眸的样子跟她的小娘有几分相似。
那个早逝的妾,叫什么来着?他早已记不清楚了,毕竟过去了很多年。
惟记得她生得很美,莞尔一笑时,娇怯得令人生动,当年他惊鸿一瞥,便收了她。
她的女儿比她还要更娇些……人也是弱弱的。
也不知她能活多久,会不会如同她的小娘一般短命。
“这门姻缘本就是你长姐相让于你,你如今占了四个年头,也应当还给她了。”
占?
父亲怎么能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嫁到卫家的几年?
祝吟鸾的心里说不上来的酸涩,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了。
好想哭啊。
可她不能,只能默默咬紧牙关,忍下情绪,毕竟不会有人心疼她的,只会取笑她。
“怎么不说话?”祝大人不满意她的沉默,声音渐渐强。硬。起来。
“女儿……不知该说什么。”她的声音已经有些许哽咽了。
朱夫人说,“你姐姐毕竟跟你是骨肉血亲,将来她若是有了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啊,都是一样的。”
她的话才说完,本就不喜欢吟鸾的婆母收了好处,也用施舍指点的语气道,“你入我们卫家门多年没有身孕,你姐姐愿意帮着开枝散叶是你的福气。”
小姑卫清丝往日里便与长姐交好,如今自然站在她那头。
祝吟鸾真不知道该求谁。
她还能求谁?
于是她将目光投到了卫如琢的身上,可卫如琢都没有看她。
他在给长姐夹菜。
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祝吟鸾在心里讽刺一笑,她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想着靠卫如琢给她博面子吗?他渐渐在朝廷立足,越发厉害,何曾将他的权势分予对换给她几分尊荣?
没有,他越是往上走,都不必众人说什么,卫家的人都越发看不起她了,说她只是庶女出身。
可她……还是没出息的在期待。
原以为在这场至亲至爱的挤兑“围剿”当中,还有她朝夕相对的枕边人能够否了这件事情,可自打长姐今日进门,卫如琢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到长姐的身上。
跟在两人身后的祝吟鸾,其实也听到了些许只言片语。
长姐问他还记不记得?她问的时候转了转身上漂亮夺目的衣裙。
卫如琢看着她笑,说记得,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她所穿的衣裙料子,那时候她不小心弄泼了茶水,脏了衣裙,险些哭了。
他给她赔了一身一模一样的衣裙,她才勉强没有闹。
长姐笑意盈盈,说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
卫如琢说他一直记得。
祝吟鸾当时只觉得心如刀绞,她和卫如琢成亲四年了,他可曾记得她的喜好厌恶?她穿过什么衣裙?
别说第一次见面了,她见了他几次,他都记不得她,当时在祝家还以为她是貌美的小丫鬟,听过,但根本不知道她这个人,因为没有上心。
越是回想越是难受,堵得她想要呕吐。
可祝吟鸾就算是认清了事实,还是不甘心,既然大家都挑明了,她……
她轻轻唤了卫如琢几声,但因为她的声音太小,旁边的朱夫人和庞氏还在说她的不好,问她为何不点头?小姑也在搭腔拱火。
祝吟鸾只好去扯了扯卫如琢的袖子,总算是见他回神了。
可他看过来的时候,对着长姐的消失了,面对祝吟鸾的是皱眉不喜。
祝吟鸾鼻尖酸涩得厉害,她刚要问他这件事情他是怎么想的,怎么看的?是不是真的也要长姐进门?
可她还没说呢。
卫如琢也叫着长姐的闺名,“沉檀说她体恤你是妹妹,所以不争大房,只为平妻,你看……”
怔顿的祝吟鸾看着他的脸瞬间哑然。
他的神色是不喜悦的,语气说得犹豫,好似她在为难人一般。
这门由她填补才得圆满的姻缘,如何全成了她在为难?
她在卫家这几年算什么,她汲汲营营做了那么多事,到底算什么啊?
她卑微,伏低,努力,刻苦,退让,隐忍……
因为想要父亲的重视,想要嫡母也能关怀她一二,想要夫君爱重,想要婆母与她和睦。
她有什么错?是太贪心了吗?
可都四年了,她辛苦了四年,一无所获,不仅没有得到什么,就连努力了许久的姻缘都要被人夺走,还说她鸠占鹊巢?
直到这一刻,她总算是明白顿悟了,不论是亲缘抑或情爱,纵使她再如何低入尘埃,也难以奢求一丝爱重。
祝吟鸾攥着男人宽袖的的手一点点松开,垂落。
“……”
卫如琢看着她松开自己的动作,心头忽而浮起恐慌。
适才他就不敢看祝吟鸾,可如今看着她这般沉默心如死灰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慌了。
慌什么?他不清楚。
若说是因为祝吟鸾算是“闹”了,他不应该觉得新奇兴奋吗?
可她没有大闹,他也没有兴奋,只觉得心慌到心里好似空了一块。
祝吟鸾的确心如死灰,千言万语化为悲戚乌有,她连辩驳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朱夫人,庞氏,小姑在她耳边念叨得头疼,厌恶,她难受到想吐。
良久之后她才垂眸,敛下思绪,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和离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静默了。
祝大人,朱夫人和庞氏,以及卫清丝都愣住了。
胆小怯懦的祝吟鸾说什么?
她要和离?
在坐的众人,约莫只有祝沉檀是愉悦的,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到卫如琢凝盯着祝吟鸾,而对方没有看向他。
他这是什么神情?
祝吟鸾要和离,他不应该愉悦吗?毕竟他根本不喜欢祝吟鸾,为何好似生气一般?若说是因为祝吟鸾突如其来的“忤逆”,但也不太像。
反而像是被拒绝的愿意放手,露出的恼怒神情。
祝沉檀不得不开口,“妹妹,你这是说的什么气话?”
“姐姐进门也碍不着你什么,反而能够更好的帮衬卫家,咱们姐妹之间彼此和和气气的伺候如琢不好吗?不比那个外来的小妾强?”
“难不成是因为你不喜欢姐姐?还是想要霸占如琢?”她一连几问,随后又装可怜,“姐姐知道,我先前嫁过人,如今难以找婆家,但吟鸾……你就看在我们是姐妹的份上,给姐姐一条活路吧……”
说着说着,她竟然哭了起来,祝吟鸾看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庞。
祝大人很生气,“瞧你,把你姐姐惹哭了像什么样子!给你姐姐道歉!”
祝吟鸾没吭声,祝大人拍了桌子,汤菜都要洒落了,可她还是无动于衷。
庞氏也随之生气,说她无法无天。
“让姐姐做平妻,岂不是委屈了姐姐,直接做正头大房不是很好吗?”她讽刺笑了一下。
众人没想到祝吟鸾竟然会反击。
但她柔弱,如此也不过就是以卵击石而已。
朱夫人道,“你姐姐看你进入卫家几年可怜你,愿意让你和她平起平坐,你不领情就罢了,非要把两家都给闹得不安生了是吗?”
许是真的清醒了起来,祝吟鸾只觉得以前怎么没有擦亮眼睛,看穿嫡母这副令人厌恶的面孔。
但现在来看,实际上也不晚了。
可她头一次反驳,也没有人将她的话给放在心上。
“姐姐是嫡女,与我平起平坐是委屈了姐姐,既然姐姐如此体恤,我也应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所以吟鸾自请和离,让姐姐做正室大房,与卫公子长厢厮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她脱口而出的卫公子几个字令卫如琢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尤其在听到后面的什么长厢厮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他忍不住站起来,“祝吟鸾,你疯了?”
面对男人的质问,她显得尤其静默,也没有跟他吵闹,而是道,“我只想要和离。”
这不是卫如琢想到的结果,她闹也就是闹几天气,但也不会真的跟他叫板,可祝吟鸾怎么会想要和离呢?
这还是他印象当中那个娴静温婉到无比怯懦,在床榻之上,甚至都不敢怎么出声叫唤的祝吟鸾吗?
她竟然提出了和离,而且看起来很坚决的样子。
和离之后,她要去哪?
她还能去哪里?
思及此,疑问之下的卫如琢总算松懈,他笃定京城没有她的任何立足之地,因为祝家的人容不下她。
“气话说一次就够了,适可而止才是聪明人。”卫如琢冷冷道,“你应该清楚若我点头,你哭着回头我也不会容你留在我身边。”他威胁。
祝吟鸾却嗯了一声,“我都知道。”
她缓缓起身,娇小的身躯站得笔直,直视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又写满了悲伤,甚至有些许乏累,而显得人空洞。
“所以……请卫公子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给我一封和离书吧。”她轻声道。
“你真的铁了心要和离?”卫如琢又问了一遍。
他很清楚不应该问的。
毕竟已经说了几遍,再问下去,祝吟鸾一定会认为他舍不得她,届时有恃无恐,万一她所说的和离不过就是虚晃一枪呢?
“出了这个门,你再也不能回头。”
“我都知道。”她又说了,“请你给我和离书。”
先是卫公子,如今又是你,夫君也不叫了。
好啊,她当真是要翻天了。
也应该让她吃些苦头,卫如琢当场让人取笔墨纸砚来,他要让她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闹一闹差不多就行了。
众人还没有回神,谁知道祝吟鸾要和离,谁知道卫如琢当场就让人取笔墨纸砚来。
朱夫人被吓到了,她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扯了扯祝大人,给他递眼神。
若是和离了,祝吟鸾出了卫家门,好是好,可旁人怎么看她的沉檀?
就算要和离,也不能在这个关头。
祝大人意识到要制止,率先把矛头对准了祝吟鸾,“若你和离,不要想住到家里去,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祝吟鸾闻言,苦涩讽刺一笑,“女儿知道。”她点头,“绝不回家。”
“女儿成亲出门之时,父亲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女儿明白。”
长姐出嫁之时,父亲和嫡母喜极而泣,贺她安好,万事顺遂,到她这里就是泼出去的水了。
见她吃了秤砣般铁了心思,祝大人都怀疑她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
又接着威胁,“你执意如此,我便当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祝吟鸾沉默片刻,她抬头看着祝大人,漂亮的眼睛慢慢凝聚着水雾。
她的眉眼除却像她的小娘,也有几分跟他相似,祝大人看着她的时候忍不住想。
见她要哭,还以为她被吓住回心转意了。
可谁知道她眨眼之时,泪珠滚落,伴随着一声,哭着笑,“……好。”
祝大人哑然,“……”
笔墨纸砚很快就拿来了。
走到这一步,在庞氏的催促之下,卫如琢真的动笔写起了和离书。
写到一半,看着旁边沉默的女子,他却莫名写不下去了。
那股空落落的难受,竟然慢慢转化为窒息,他想到祝吟鸾刚嫁进来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所以他顿笔,“祝吟鸾,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要和离?”
她保持良久的沉默,不是思考,而是对他无话可说。
不想跟他交谈了?
卫如琢气极反笑,“好啊!好!”
他撕毁和离书。
祝沉檀还以为他不和离了,刚要说点什么,却见卫如琢又抽了一张宣纸,重新动笔。
三两下,行云流水的字迹已经跃然纸上。
可凑上前去看的卫清丝也忍不住诧异,因为他写的不是和离书,而是休书。
诧异归诧异,卫清丝已经忍不住要笑了。
有了这一纸休书,谁还敢要祝吟鸾?她这辈子都无法在京城立足。
卫清丝只觉得愉悦。
祝吟鸾嫁进来后,只喜欢小妹卫明烟,在帮她挑夫郎的时候也更用心,如今小妹的夫郎晋升,家里哥哥又蒸蒸日上。
三个兄妹,她竟成垫底的了。
卫清丝当然恨祝吟鸾。
她就是个庶女而已,凭什么做她的嫂子?过那么好的日子。
卫如琢写好之后,卫清丝替他拿给了祝吟鸾。
她看到醒目的休书二字,心神一晃,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卫如琢在休书里说她四年无己出,大小事宜不忍不让,善妒难言,顶撞婆母,妯娌不合,本想娶她携手一生,繁衍子孙,却适得其反,因她性子倔傲,琐事不容,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特此休书,谴返出门,任凭娘家发落……
总之,将她贬得一无是处。
她不想哭,可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但她很快就擦掉了。
收好休书,最后朝着在座众人福身行礼,带着明芽和姣惠离开。
卫如琢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慌张被放到极大,总感觉她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和祝吟鸾此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他竟然控制不了自己,往外追去,祝沉檀和庞氏等人叫他都没个反应了。
不过就是慢了一步,祝吟鸾竟然走得那么快。
幸而,他到院子里的时候,她在收拾衣物,看样子还有一会。
卫如琢看着她收整衣衫的样子,她察觉到他的视线没有看过来,完完全全的无视。
卫如琢不免火大。
但还是按捺着性子,他先是让周围的小丫鬟出去。
明芽和姣惠不肯走,拦在祝吟鸾前面。
卫如琢冷冷看着两人,他反复要杀人,可姣惠一点不怕,她微微眯眼,带有胎记的脸上渐渐露出杀意。
站在姣惠旁边的明芽虽然害怕,但也没有让开。
见卫如琢要叫人动手,祝吟鸾放下手上正在整理的衣裙,让两人先下去。
“小姐……奴婢不放心您。”明芽护着她。
“没事。”她朝两人摇头。
卫如琢就一直看着她劝退小丫鬟下去。
没一会,就只剩下两人了。
卫如琢没说话,他以为祝吟鸾会先开口,毕竟他还没有开口,她便已经将人给支开了,万万没想到,她并不打算开口,继续整理她的衣裙。
卫如琢看着她,质问,“怎么,舍不得荣华富贵,还要从家里带走绫罗绸缎?”
祝吟鸾微微一顿,她的视线总算是从这群讨厌的衣物箱笼挪到了他的身上。
她方才哭过,虽然已经收拾好情绪,可脸色不好,眼睛也红肿。
本以为她会求他,没想到她会说,“卫大人要不要好好看看,这些东西究竟是我陪嫁带过来的?还是卫家所有的?”
祝吟鸾的确是不想跟他说话,可卫如琢实在欺人太甚,用休书羞辱她不算,还要从这些东西上克扣。
想当初她嫁入卫家之时,卫家的营生不都是她撑起来的吗?
就算是再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所以祝吟鸾回击了。
但是话也没有说得太难听。
因为她很清楚,现在还在卫家,若是激怒了卫如琢,她的处境会变得很不好。
经她提醒,卫如琢可算是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勉强看了。
这些衣裙好像真的是她刚嫁进来的时候,一并带来的。
这几年,祝吟鸾竟然没有裁什么好的衣衫?他不是给过她料子么?母亲也说过,把库房最好的云锦全都给了她。
她把这些东西都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着她不停收拾,速度越来越快,好像巴不得现在就离开卫家。
看得他火冒三丈。
卫如琢上前,抛出一个问题,“祝吟鸾,你这么迫不及待甩开我,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闻言,祝吟鸾抬眼看去,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触及她的神情,卫如琢知道了答案,没有。
也是,哪有人会要祝吟鸾。
她年岁小的没有一丝鲜活气,更不懂得任何情爱欢意,纵然安分贤良美得出尘,在他的眼里始终带着木讷的呆板。
但凡男子都会喜欢祝沉檀那样明艳大方的姑娘。
祝吟鸾,并不讨喜。
“我现在过来也是要跟你单独谈谈。”
她不理他。
卫如琢有些躁,“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实在是烦,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可她剧烈挣扎,“放开我,你捏疼我了。”
好久没碰祝吟鸾了,她的手腕竟软得像是没有骨头,甚至嫩滑。
他一时之间不想松手,尤其是近距离看着她的面庞,她的眼睛。
“怎么?你就迫不及待出去吃苦受罪了?”
“我们已经分道扬镳,还请卫大人自重,更何况长姐若是瞧见,她一定会跟你闹的。”
她话语里的前半句令人心烦,后半句却莫名叫人心喜。
所以,祝吟鸾的心里还是有他的,否则也不可能提到她的长姐了,说来说去,还是吃味。
思及此,卫如琢心里爽快了,更重要的是,他也没那么慌张了。
他尝试跟她说,“你姐姐进门也只是平妻,与你平起平坐,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祝吟鸾不说话。
卫如琢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她感觉到无尽的恶心,微微侧过脸回避。
他以为她在考虑,在委屈,软着声音叫她的名字,“吟鸾,你应该懂事一些。”
“尚书大人为难,加之我还要晋选,我需要祝家的助力,需要你的姐姐帮忙,所以你要明白我,谅解我。”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她没有挣扎了,卫如琢以为她已经彻底被说动了。
于是跟她说,“你放心,我没有忘记你刚进门时,我与你说的话,我会一直尊你爱你,护着你,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你生不出孩子,我有训过你半句吗?你如何不能体谅我?”
祝吟鸾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想笑。
卫如琢的确需要祝家,需要长姐,需要很多人,但不需要她。
如今也好,她也不需要卫如琢了。
什么这些年都是如此过来的?他早就把这些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没有一丝尊她爱她护她。
“卫大人说完了吗?”她冷声。
“我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好,与我在这里纠缠没有任何意思,松开我吧。”
卫如琢方才好转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因为被她落了面子,他猛然甩开祝吟鸾的手腕,“好!”
“你既然要走,日后不要哭着回来求我!”
“残花败柳,你以为谁还会要你?”
祝吟鸾太能忍了,她明白纠缠口舌只会累了她自己,所以她一句话都不说。
卫如琢看了她一会,连连道了几声好,最终拂袖而去。
人一走,姣惠和明芽连忙进来了。
问她有没有事?
祝吟鸾摇头,“快些收拾东西,我们离开吧。”
幸而她的细软不多,加之前面也有过准备,所以很快就装好了。
姣惠早就叫来了马车,庞氏吩咐了人不许帮忙,主仆三人一道把东西从后角门搬走。
东西不多,三人倒是可以拿,就是要跑几趟。
祝吟鸾往日对下人们好,有不少小丫鬟和婆子背着庞氏偷偷帮忙,还说舍不得祝吟鸾,甚至有人偷偷责骂起了卫如琢,被掌事的婆子给呵住了,这才没有接着往下说。
上了马车,祝吟鸾如释重负。
她哭不出来了,明芽却一直抽抽噎噎,责骂卫家和祝家的人,担心祝吟鸾日后该怎么办啊?
“走一步算一步吧,天下之大,总不可能真的无法立足。”
她会做很多事情,更重要的是手上也有铺子,紧着铺子吃,应当也够了。
“别哭了。”她安慰明芽。
马车跑了许久,总算是到了一处宅院,这边隶属于京城的西南脚,离卫家很远,不仅离卫家远,就连祝家也是相当远。
“小姐,奴婢记得高门几家都在这边呢!”
高门几家?
她下意识浮现出一个侯府沈家,没想到明芽就提了。
“沈家也在这边?”祝吟鸾看向姣惠。
对方点头,“是,这边高门士族多,论起官兵巡逻,要比京城其余的地方都还要好,奴婢想着,您一个姑娘家,还是要找好一些的地方。”
的确如此,她在这里,卫家、祝家的人要来闹,恐怕都要掂量掂量了。
宅院环境清幽,进去以后越发显得别有洞天,外面看着狭窄,里面却错落有致,假山莲池绿植花卉摆得很是好看。
的确很适合姑娘家居住。
除却会客的正厅,绕过小花厅,是她歇息的院子,旁边有耳房,还有小库房,膳房。
祝吟鸾看下来,虽然满意,却很担心,“这里的价钱……”
姣惠道,“小姐,这间宅子并不贵。”
“不贵?”她觉得不太可能。
这座宅子坐落在高门世家附近,地段就不必说了,这里的装潢如此雅致,怎么可能不贵?
祝吟鸾皱眉。
姣惠连忙解释说,是因为这宅子先头闹过人命案子,其实也不算什么事情,富贵人家在这里养过外室,正头大房来闹,怀有身孕的外室摔死了,一尸两命,所以宅子就空置了许久。
越是高门的士族越是讲究吉祥如意,所以没人敢买。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询问,那人就很爽快给了个价,加上她能言善辩,会回价,哄了对方少了许多,这才拿下了。
祝吟鸾听罢,“原来如此。”
明芽却说不怎么好,“小姐好不容易脱离卫家,怎么不找个风水好的地方?”
姣惠抿唇反问祝吟鸾要不要换宅子?只是还得还得挑挑,这些时日恐怕要住酒楼了。
越是权贵云集的地方,吃食用物越不便宜,她的手上虽然不紧张,却也不敢胡乱花销,因此祝吟鸾说不必了。
“这里也很好。”
“快把东西搬进去吧。”
明芽也只能点头。
姣惠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胡乱编了一些话,幸而祝吟鸾没起疑。
这宅子可是大人修整了许久,专门等着小姐过来,哪里是什么凶宅,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敷衍过去了。
真是为了庆祝,祝吟鸾让明芽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让两个小丫鬟都坐下来陪她一起。
许久没有这样的静谧闲适了,祝吟鸾吃了不少饭菜。
膳后,她在小花厅转了转。
夜里她没什么睡意,姣惠点了一支安神香,她渐渐陷入深眠。
夜深人静,明芽也陷入昏迷。
有男人翻墙越进,见到此人,姣惠上前行礼,随后推开门扉。
对方颔首,抬脚进入。
他的步履实在太轻了,祝吟鸾就算是清醒着也听不到,更何况她陷入了沉睡。
男人至于床榻边沿坐下。
撩起幔帐看到平躺的姑娘,即便是在睡梦当中,她的眉头依然微微皱着
想来这些时日很累了。
她的眼睛还是肿,跟着她的人说她今日还是哭了,虽然不算太厉害。
有些时日没见,比起之前,她又瘦了许多。
沈景湛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打开之后,用指腹蘸膏,俯身轻轻擦在她的眼睛周围。
睡梦当中的姑娘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也不知道有人靠近她,给她上药。
俊美男人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专注,深挚到有些幽暗,若他没有敛睫遮掩,被人看去只觉得危险。
他的薄唇边噙着淡淡的笑。
药已经擦好了,却还没有收回他的手,用指腹摸索着她的眉眼。
很轻,很缓慢。
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渐渐往这边传过来,萦绕在他的鼻端。
他的视线越来越深暗,分明已经看了她许久,可还是觉得不够,不知是她生得太好,还是因为他太贪婪。
他目不斜视,一直看着她。
从她的眉眼扫过,至于她挺翘的鼻尖。落到她的,泛着淡淡樱粉的唇瓣之上。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又渐渐俯身,越来越近了。
若是祝吟鸾睁眼,便会看到一张放大的,略显清冷的俊脸。
他闭上眼睛,薄唇缓缓靠近。
原本要克制的,也清楚这样背地里偷亲的事情并不好。
可已经许久没见到她了,许久没有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他一开始真的没有打算要做什么,可她身上的香味淡淡的,鲜活的,*令人上瘾。
思忖期间,男人的薄唇已经落到了她的唇瓣之上。
他原本只想一触即离。
可她的唇好是香软,软到他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了。
他停留了一会,不知怎么的,就动了起来,多吻了几下。
男人闭上眼,微微侧脸,鼻尖与她的鼻尖摩挲而过,他轻轻吮了一下她芬芳馥郁的唇瓣,又企图撬开她的唇。
可许久没有人碰过的地方,触感还是很明显。
睡梦当中的人眉心微动。
男人偷亲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他抬眼看上去。
发觉她没醒,只是眉心触动,睫羽颤栗了一下。
随着他停下来,她也没反应了,重新陷入了沉睡。
见状,男人垂眼,又吻了她一下,这才缓缓起身。
他没有很用力,但还是在她的唇上留下了痕迹——比之方才要红润不少,也不知道她若是转醒,会不会发现端倪?
若是发现,只怕也不会想到那上面去。
他又伸手碰了碰她的侧脸,大拇指腹摸索着她的唇瓣。
“鸾儿……”,男人轻声低喃。
这一夜,沈景湛停留了许久才离开。
翌日,祝吟鸾唇瓣上被吻红的地方早就恢复如常了。
只是她坐起来之时,总感觉幔帐当中有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气息。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一瞬间,令她想到了一个人。
沈景湛。
因为前几次他搭救她,两人离得很近,她曾短暂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就是这样的。
可想到这个人,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尤其出现在她的幔帐当中?
祝吟鸾没有再想,径直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今日天色很好,她在家中休整,哪里都没有去。
明芽和姣惠跟着她,倒也安静,知道她不想听,没有再提有关卫家和祝家的事情。
差不离四日后,她想去铺子巡查看看,若有必要,她想要替换一些人手。
当初为了扶持卫家,依着庞氏所言,铺子里放了不少她身边的人。
和离太过于匆忙,这一批人还没有换掉。
祝吟鸾想着,不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把这些人都给换掉。
今日她要过去看看。
可没有想到,卫家的人没有被换掉,反而是她的人全都被替换,不,是赶走了。
铺子里的管事不认她了,说她既然不是卫家人,不来买货的话,就不让进。
明芽气得叉腰,问他们知不知道铺子的商契和地契在谁的手上?竟然敢这么跟东家说话!
对方完全不吃这一套,越发猖獗起来。
还说什么东家只有一个,那就是卫家大人,卫家老夫人!
至于祝吟鸾已经和离了,那就不是这里的东家。
“这些都是我的嫁妆。”祝吟鸾肃声道。
“对,这是我们姑娘的嫁妆,纵然和离了,也是我们小姐带走,归属我们小姐所有。”
“卫家大人派底下随从来说了,您与他不是和离,而是您被休弃,所以这嫁妆您带不走,全都是卫家的。”
这掌柜的嘴脸实在厉害,对方有备而来,祝吟鸾一时找不到应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闹大了对她不好。
她只能先带着明芽和姣惠,去另外一家铺子巡查。
可没想到,这家铺子也是一样,她的人全都被替换了,不知所踪,提上来的全都是之前庞氏放进去的人,嘴脸一派市侩凶狠。
第二间铺子如此,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剩下的都不用去看了,祝吟鸾已经知道了结果。
“小姐,对方竟然如此大胆,连地契和商契都不管了,我们去报官吧!”
祝吟鸾站在马车边沿沉思,“报官只怕也没什么用了……”
铺子的人员更换,可能是庞氏,可能是卫如琢,亦或者她的小姑,她的长姐,嫡母……这些人当中的谁做的。
但不论是谁做的,祝吟鸾都很清楚,官府那边一定打点过了。
卫家和祝家的人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她如今没有依靠,想要回铺子,恐怕很难。
“小姐,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祝吟鸾想了想,“带上商契和官契,我们去看看。”
就算前面是死路,她也要闯一闯。
毕竟是属于她的东西,是她一手扶起来的铺子,卫家的人坐享其成,贪得无厌,她也不想一让再让。
“可官府那边……您不是恐怕报了,也没什么用吗?”
“总要去试试。”好歹是京城,在天子脚下,卫家不算顶级高门,不可能会做到只手遮天,何况,卫如琢如今备受瞩目,他做事必然也会收敛。
除了官府那边,她也没有什么门路可走了。
她没有权势,没有足够多的银钱,所以人力也不够。
这些铺子能够让她在很长一段时日都衣食无忧,她不能就这么放手,再者说,该留在卫家的东西,她都已经留下了。
“明日去官府。”她要提前准备诉状纸。
祝吟鸾几乎一夜未眠,翌日她梳洗之后,用了些许早膳,带上斗篷和面纱,便过去有司衙门。
可谁知道这才过去,就吃了一个闭门羹,对方守门的见她是弱女子,竟然不让她进去,说嫁了人便要夫家来。
祝吟鸾离开卫家之后,便放了头发,梳的是姑娘发髻,对方直接说她是妇人,话也不问便赶她走,想必是已经得到了什么风声,至于是什么风声,已经不必多说了。
祝吟鸾耐心解释道,“我并非是出嫁妇人。”
“既然不是出嫁妇人,那便是未出阁的姑娘了?”
“未出阁的姑娘,为何要出来抛头露面?若有诉状,让你家里的人来!”衙门不耐烦说完这句话就让她走。
说她若是不走,既要动手把她们给赶出去了,说吧,还冲着主仆三人手里亮了亮刀剑。
姣惠立马挡在两人的前面。
明芽抱着祝吟鸾。
“快走!别来这里耽误时辰!”
祝吟鸾看着对方好一会,她压下心气,拿了提前准备的银钱递给对方,“大人,我只是一个孤弱女子,求您通融一二吧…”
祝吟鸾看着娇弱,那守门的衙役掂量着手里的银钱,收下之后,只给她一句话,“这是上头的意思,姑娘也别为难我们这些小的了。”
果然,是有人作祟。
祝吟鸾咬唇,“……”
她又递给这个守门的衙役一袋银钱,比方才还更多。
衙役忙不迭收了银钱,神色也好了很多,可口吻不松,“姑娘,你给的银钱多,我也不能光拿你的钱,就给你透个准信,这里面啊,已经祝、卫两家打点好了。”
“您小细胳膊拗不过大腿,还是不要跟家里人作对了。”
两家都掺合了,这是要将她逼入绝境当中啊?
祝吟鸾怔愣。
对方看她失神落魄,但还没有死心的样子,又劝了她几句,“你就算是见到了大人也没什么用,因为对方不会接你的诉状,也不会受理的案子,所以赶快回去吧。”
说完之后挥挥手,让祝吟鸾快走。
可她不走,只道,“若我执意要告呢?”
旁边置有登闻鼓,祝吟鸾的目光看了过去。
对方道,“若瞧登闻鼓,可是要率先廷杖三十的。”
“这杀威棒打下去,姑娘你看着弱不禁风,能扛得住吗?”
“我可以替我们小姐受罚!”姣惠站了出来,说她皮糙肉厚不怕被打。
“这可不行,我朝律法特意指明了,谁敲登闻鼓就打谁廷杖,不能更改。”
“小姐……”
明芽犹豫,拉着祝吟鸾,就怕她真的去敲了登闻鼓,这三十廷杖打下去,祝吟鸾哪里撑得住,就怕不死也残废了,往后还怎么活?
有司衙门不理会,再往上的官司也没办法靠近。
因为京城阶层分明,黎明百姓要告状也得一层层过官庭审,下边的解决不了,才能往上,若是越官告状,必得受刑罚,且比廷杖三十更重。
祝吟鸾连三十廷杖都受不了,更不要提那些刑罚,她自己也很清楚。
可她咽不下这口气。
除此之外,她也清楚,这一次认了怂,卫家和娘家的人,只怕会更进一步欺负她。
铺子的事情在前面,日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呢。
不把她逼出京城,那也定然要让她回去下跪认错。
想到过往窒息的四年,前几日被人围着欺压的委屈和愤怒,夜里掉的眼泪……
祝吟鸾的心中也是恼了,加之昨夜没休息好,她往旁边一走,心下一横,竟然真的跑去旁边,拿起鼓。棒,敲打登闻鼓。
守门的衙役都惊呆了。
京城当中,许久没有人敲打登闻鼓了,没想到还是一个漂亮的柔弱姑娘。
她的斗篷帽子掉了,露出白净的脸蛋,娇小的身躯看着柔弱,手上的力气却很大,把登闻鼓敲得很响,鼓声回荡在京城这一边的街面当中,很快就吸引来了很多人。
衙役上前驱赶她,说她是个疯子,又把旁边围观的人赶走。
祝吟鸾却一直在敲,明芽一直嚷嚷说,“敲了登闻鼓,就要开庭接诉状辨冤屈,这是我朝规矩,有司衙门的大人们不按律法办事,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吗?!”
明芽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围观看热闹的人怎么都赶不走。
一个衙役只能进去传信,有司衙门的邢大人听到外面吵闹,只能叫人先把祝吟鸾给带进来,再行解决。
可围观的百姓不肯走,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把这边围得水泄不通。
他派了很多人堵着门口,这才勉强得了一个清静。
诉状递了上去,对方装模作样扫了一眼,最后问她名讳,又问她要告谁?
祝吟鸾不卑不亢一一答过。
邢大人摸着胡子,“嗯,本官都知晓了,凡事都走章程,瞧你陈事也算清楚,不是个糊涂人,应当知道敲登闻鼓以后要先做什么吧?”
廷杖三十。
祝吟鸾咬唇点头说知道。
“好,叫人上刑。架!”
姣惠和明芽扑到祝吟鸾身上,不叫官兵带走她,跪在地上请求替她挨打。
可座上的邢大人根本就不管,他本意就是要打祝吟鸾打晕,丢出去算了。
这案子自然是不能审理的,毕竟收了卫家的好处,那卫如琢可是新秀啊,前途无量的人物,不能得罪。
所以,即便是知道祝吟鸾委屈,邢大人也得装作她不委屈。
这么个受了娘家厌恶的弃妇,生得貌美一些而已,不能给他什么实处,不必要为了这么个民妇出头惹事。
怪就只能怪她倒霉,有生门不走,非要闯死门了。
明芽很快被制住,姣惠双拳难敌四手,也很快被拿下了。
祝吟鸾趴到长凳上。
她咬牙等着。刑。罚落下,抬眼看着上面的邢大人,目光继续往上,看到那讽刺的公正廉明四个字,心里一阵冷笑。
就算是天子脚下,没有权势,真的就像是蝼蚁一般,任人揉捏捶打。
若是她命大能够挨过这一遭,那便好了。
若是不能……
邢大人一拍案,下令,“打!”
“小姐!”
廷杖即将落下,祝吟鸾浑身紧绷,紧紧闭上双眼,恐慌惊惧之际,她在想,自己挨这一遭,争这口气,真的值吗?若真的扛不过去,她会不会后悔?
可是她想象当中令人恐惧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身侧刮来一阵风,她似乎听到什么被捏碎又丢弃砸落的声音?似乎是庭棍?
然后她还听到了旁边人的惊呼,她的眼睛拉开一条缝,看到上面的邢大人如临大敌般擦着额角的汗,惊慌失措起身小跑下来。
点头哈腰,赔着笑意谄媚问道,“世、世子爷?!”
“您您您………您怎么过来了?”
第28章 第28章【VIP】
今儿究竟是怎么了?到底是哪阵风把这尊阎罗给吹来了啊?
偏生撞上这档子事情!
邢大人触及男人脸上的冷意,腿肚子都忍不住发抖。
他恭维着沈景湛,弯腰弓背问他过来怎么不事先让人通传一声,好歹他亲自前去迎接啊?如此一来岂不是怠慢了吗。
沈景湛似笑非笑看着他,“邢大人忙碌,要审理京中的无数冤案,本官哪里敢叫人来打扰?”
这句话几乎说得邢大人汗流浃背,额头上方才擦拭而去的汗珠,此刻已经忍不住簌簌而下了。
“您你说这句话就言重了下官哪里担待得起呢?”沈景湛往日里就清冷,邢大人在上早朝的时候,远远见过这位效力于御前的天之骄子一面。
那可真是高不可攀的。
有司衙门在京城主要处理百姓的琐事,连大理寺的边沿都够不着,就更不要提中书省了。
年纪轻轻就有了上位者的威严,谁敢惹?
所以,这尊阎罗今日怎么过来了?
邢大人在脑子里疯狂转着,奈何不清楚沈景湛过来的用意,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沈景湛将愣在长凳之上的女子给抱扶了起来。
对方明显是吓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呆愣愣由着他抱起来。
女子的身形太过于娇小玲珑,男人宽肩窄腰,两人的样貌都生得极其好,他扶起她,邢大人透过这份窥视,竟然觉得诡异的契合?
可、可怎么可能呢?
一个被休弃扫地出门的小妇人,怎么可能会跟这样位于权力之巅的大人物契合呢?
邢大人立马摒弃自己脑中的念头,他出现这样的想法,一定也是吓傻了。
祝吟鸾的确是吓傻了,就连沈景湛靠近她,当着众目睽睽将她算是半抱下来了,她竟然都没有想到要挣开他?
她没有被打,身上完好无损,怎么会站不起来呢?
祝吟鸾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准确来说,她没有回神,还以为是在梦里呢?
是不是棍棒打下来实在是太疼了,将她整个人给疼晕了啊?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至于为何会出现沈景湛,或许是因为她时常遇到他,脑海里才会浮现这么一个人物。
除此之外,祝吟鸾一时之间想不到别的了。
可当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漂浮笼罩着她,大掌落到她腰上之时,那温热的掌心将她整个人都给烫得醒了神。
她站定之后,明芽和姣惠冲了上来,一声小姐让祝吟鸾瞬间意识到这是在什么地方。
她火速拉开于沈景湛之间的距离,退到离他很远的地方,给他请安,“世、世子爷万安”
她垂着眼睛不敢看沈景湛,整个人不断往后退去,自然也就没有看到男人看着她的眼神,有多幽暗。
以及扫了一遍确认她无恙之后,男人冷脸扫过她旁边的姣惠,后者露出失职愧疚的神色。
不仅仅是祝吟鸾没有留意到这一切,就连旁边的明芽也没有留意到。
她忙着查看祝吟鸾有没有受伤,确认祝吟鸾安然无恙之后,在祝吟鸾的提醒之下,跟着姣惠一道给沈景湛行礼问安。
“嗯。”男人淡淡一声。
转而再问她有没有事?
祝吟鸾虽然已经回过神了,可剧烈跳动的心绪还没有彻底平稳下来,她浓密的睫羽颤栗得很厉害,“没事。”
就在这个说话的空隙当中,邢大人已经叫人搬了檀木椅过来,把场子给清理干净了,尤其是祝吟鸾受刑的长凳还有庭棍都被收了起来。
适才沈景湛不仅截住了要责打祝吟鸾的庭杖,还给捏碎砸到了一边,邢大人为了消灭“罪证”,特地叫人把碎屑都给擦拭干净了就连一点点边角都没有留下。
“世子爷您请坐。”他亲自给沈景湛掸了掸没有灰尘的椅子,请他上坐。
沈景湛在朝廷当中身居要职,可众人还是喜欢称他为世子,只有上朝之时会叫他中书大人。
沈景湛没言语,他一直看着邢大人。
看得对方几乎要起毛了,讪笑得越来越尴尬和难堪,方才开口,“本官今日过来是行御史台监察令,看看有司衙门怎么审理案子。”
他的话语说得轻飘飘,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可邢大人还是提心吊胆,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
不等沈景湛细问,他便开始陈情,“……这小妇人敲登闻鼓告状,下官方才接了她的案子,正走审案流程呢……”
原本不想要提廷杖的事情,了。
邢大人只能快速带过按本朝律法,以求含糊其词不叫沈景湛追究。 ,怎么可能会让他浑水摸鱼,更何况触及了他的逆鳞。
他轻笑,笑得旖丽,比不笑还要慎人。
邢大人又开始擦冷汗了,腰弯下去,都不敢回视她。
“审。
邢大人战战兢兢道,“…是。”沈景湛会不会已经知道这个案子?
可他一向不过来有司衙门,这个小妇人也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瓜葛,所以他应该也不知道卫、祝两家的内情吧?
最主要的是当事人祝吟鸾没有说话。
显然是没有见过大人物大场面,被吓到了。
既然是没开口那便好,瞧着沈景湛也没有要问她的意思。
可邢大人没想到,祝吟鸾身边的姣惠在这时候开口,一句话掐中要害,“姑娘适才来递状纸,衙役一应不开不接赶奴婢们离开,甚至还说这是上面的意思,小姐迫不得已才去敲了登闻鼓。”
“哦?”沈景湛看向邢大人,“这就是审案流程?不知道是哪上面的意思?”
邢大人急得脸红脖。子。粗,“您不要听这个凶悍丫鬟胡说,根本没有这件事情!下官一向勤勉,从未有过懈怠欺压百姓的事情啊!还请世子爷明察。”
“邢大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沈景湛又短促笑了一下。
他话音匍落,就有人把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拖了进来,好像是人。
祝吟鸾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下意识恐惧到想吐,背过身去,等她想要再转过来一探究竟之时。
身侧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面前,她只看到男人宽阔挺拔的背影。
沈景湛挡在了她的前面,她看不到骇人的东西了。
“……”
的确是人,明芽看到以后凑到了她的耳边,告知她沈景湛的随从把人丢到地上以后,将他的脸翻起来,竟然是在门口收了她们银钱又赶她们走的衙役。
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辰内,就被人打成了这样。
祝吟鸾看不到地上血肉模糊的人,但可以从侧边瞧到邢大人。
他脸色发白,“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地上血肉模糊的人气若游丝道,“是……是大人说不、不……不接卫家的案子,小的只是……奉命办事……”
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被打得痛哭流涕,声音哽咽,“求世子爷放……放过。”
震慑的作用已经起到了。
这人很快就被拉了下去,地上也清理好了。
“邢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男人更像是在问你还要怎么狡辩?
邢大人也清楚,办案讲究人证物证,沈景湛没有拿出来,不意味他没有。
他办事一向是胜券在握,不一击制敌,不是因为手上打击敌人的力度不够,而是喜欢欣赏对方颤颤巍巍做困兽之斗的姿态,同时也享受围猎的快意。
邢大人主要还是被沈景湛吓到了,也不再挣扎,跪下请罪,“下官知错了!还请世子爷责罚!下次再也不这么办………”
邢大人磕头磕得很响,祝吟鸾听着都觉得额头发疼。
她忍不住蹙眉。
可没有想到原本还在审人的男子忽而转过来。
他在跟她说话,声音转变得很温柔,再听不到一丝雷厉冷冽。
不仅如此,他脸上的冷意也消失了,仿佛刚刚凶神般的沈景湛只是她的错觉。
“祝小姐还好吗?”他改了对她的称谓。
第一声没见她回答,又问了一遍。
身边的明芽和姣惠摇晃着她的臂膀,祝吟鸾方才道,“很好……”
“多谢世子爷关怀。”
“卫、祝两家的案子,我已经接了,祝小姐的状纸留下,你随我的人去旁边等候一会,可以吗?”
祝吟鸾听了他刚要抬腿,转念又想到,“我……不用留下问话吗?”
他笑得温和,“这桩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涉及御史台监察纠错,要处理朝廷的事情。”
姣惠和沈景湛心知肚明,沈景湛只是不想要她看到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唯独祝吟鸾和明芽还蒙在鼓里,她的确被沈景湛给唬住了,所以没起疑问,跟着他的人离开了衙门公堂。
祝吟鸾走到转角之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身姿颀长的男人站在公正廉明之下,好似神台君子,周遭的光影笼罩着,显得他温润柔和。
两人的视线无声当中碰撞,他看着她,眸光专注,并不凶冷,可她就感觉自己有些莫名的害怕,匆匆一眼垂下之后,加快脚步离开了,“……”
柔弱的姑娘消失之后,男人脸上展露的温和瞬间收拢而去,转化成为森冷。
他回身之后,居高临下睥着地上跪着的官员,眉眼满是不耐和冷意。
祝吟鸾过来侧厅吃了一盏茶,方才想起来问沈景湛身边的人,“世子爷怎么会过来?”
他的随从恭敬道,“听闻有人在有司衙门敲打登闻鼓,世子爷在附近办朝廷的案子,便过来看了,没想到正碰到姑娘被庭杖。”
原来是巧合。
她说呢,沈景湛怎么会在这里?
说不上来为何,回想沈景湛方才的眼神,她竟然觉得他是为她而来的。
到底是她多虑了。
她跟沈景湛多久没见了,有司衙门在京城位置算偏的,他不在御史台不在中书省,不在沈家,怎么可能过来?
但沈景湛的到来,也叫她有种难言的心安。
否则……那三十庭杖只怕还没有打完,她便已经扛不过去了。
现在回想,勇气。泄。后,她心中隐隐后悔,就算是把铺子给拿回来了,争了这口气,落个半身不遂的结果,又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有手有脚便是好的了,若真的拿不回铺子,那就再谋别的营生吧,总归她还会做很多事情。
话是这么说,她也知道,卫家和祝家很有可能不会让步,铁了心要弄她的话,她一无权势,一无缚鸡之力,还能怎么办?
思及此,祝吟鸾的心里堵得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命苦还是运不顺,她一直坚信,出身不能自己选,但命途是可以挣扎的,她挣扎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然还是那么糟糕。
姣惠见她神色不好,把糕点端过去,“小姐,您吃一些吧,这是配茶的果子,味道很香呢。”
祝吟鸾摇头,说她没有胃口。
姣惠放下糕点之后,与沈景湛的随从对视一眼。
他的随从上前嘱咐,“祝小姐,您不必担心这个案子,世子爷既然说了能办,就一定会解决。”
祝吟鸾抿唇笑了一下,朝他道谢,话是这么说,沈景湛在御前忙碌,事务众多,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
她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松懈,忍不住为自己将来担心。
难不成要离开京城吗?
她从未想过离开京城,也不知道若是离开京城,她要怎么活?
这一刻,祝吟鸾陷入深深的迷茫当中。
她不知道自己应当何去何从。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或许真的是被没有落下的庭杖吓到了,总觉得这一次在沈景湛的掩护之下没有落到她身上,但总有一日会落到她的头上。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没有权势,举步维艰。
沈景湛在两炷香之后过来,祝吟鸾还在发愣,听到随从等人给他行礼问安的声音,她方才站起来。
沈景湛的随从出去了,姣惠也把不情愿的明芽给带出去了。
瞬间就只剩下两人在这里。
祝吟鸾有些许尴尬和紧张。
她偷看了几眼沈景湛,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想来想去,又跟他道了几声谢。
他笑着说,“从认识祝小姐到现在,也不知祝小姐跟我说过多少声谢了。”
很调笑的一句话,祝吟鸾瞬间就放松下来了。
她也随之笑了一下,接上他的话,说他帮了她很多,几乎每一次遇见,他都对她施以援手。
“上次刚跟祝小姐说不必介怀,你却一直放在心上。”他坐下,在她的身侧。
祝吟鸾忍不住端正自己的坐姿,两只嫩白的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小脸微垂,让人一眼看过去,觉得她很乖。
见状,沈景湛的眼眸当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铺子的事情,祝小姐不必担心,你的手上既然有地契,那官府自然是认的,铺子里的人换掉便好了,若祝小姐需要,我可以让手下的人帮忙你物色一些可用的管事。”
他竟直接帮她解决了铺子的事情。
祝吟鸾忍不住道,“这……”可以吗?
她想说的是这句话,可临了之际,到了嘴边,忍不住变成了,“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受世子爷的恩情,您真的已经帮过我很多了。”
后面这句就是实话。
他真的帮过她太多了,真往前细数,几乎都要数不过来。
“我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她又在想,若是沈景湛真的需要的话,她又能够帮他什么呢?
她无权无势,她会的东西对于沈景湛而言毫无价值,什么刺绣女红,掌家管事,这些女子要学要会的东西,他家中自有管事。
何况这些都是内事,是将来他正妻管的东西,他的正妻定然是京城当中最好的闺秀。
祝吟鸾乱糟糟想着。
沈景湛轻笑,让她不要紧张。
“祝小姐好像很怕我。”这句话他很早之前也说过,差不离的。
是在什么时候?是在……那个药馆的时候吧?
她那时候还是卫家的少夫人,想着他是外男,便避忌了许多,他说他不是洪水猛兽,让她不用如此退离。
如今她虽然不是卫家少夫人了,但也不能误了沈景湛的名声。
思及此,祝吟鸾忽而问他,适才他来帮忙,救她的事情,若被人看去了,会不会给他带去烦恼?
“祝小姐是在担心我吗?”他是过了一会,看着她问的这句话。
祝吟鸾,“……”
被沈景湛看着,她适才放松下来的紧张重新席卷而来,并且席卷得越来越厉害了。
她甚至开始慌张,若要细问,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么,慌到回望沈景湛的时候,瞳仁不住的左右闪烁。
男人的眸色幽深,仿佛深到不可见底,是温和的同时也让她感觉到危险,她开始回避了,眸光微躲,下巴也渐渐垂下去。
好半响,她才说,“嗯……”
很小声的嗯。
是羞的,也是怯的。
男人低笑一声,似乎愉悦了。
磁沉的声音钻到耳朵里,祝吟鸾觉得她的身体莫名其妙酥了一下。
她在什么地方听过沈景湛这样笑吗?竟然觉得熟悉。
不是前几次遇到听他笑而觉得熟悉,而是……很早很早就听过。
可她再往前,再早,不可能遇到过沈景湛。
她垂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不自觉的绞在一起。
等她意识到自己过于明显的紧张,又瞬间收敛,但她的动作已经被沈景湛看到了。
两人相对之间,一时无言。
他道,“祝小姐放心,不会有烦恼,我来之前,身边的人已经去清场了,有司衙门看到的人也会守口如瓶。”
毕竟邢玮都被革职查办了,底下的人还有谁敢多话?
“那……还是麻烦世子爷了。”
她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在这时候请辞,会不会缺失了礼数,可她在这里坐着又紧张不知所措,真的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说什么。
沈景湛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起身问她可还有事?若没事便送她回去,还问她现如今住哪里?
男人思绪和话茬转得太快了,祝吟鸾忙不迭站起来,她道,“我没事了。”
“在雅音小筑。”她说了院子的名字。
“雅音小筑?”男人重复,“在钟南大街的芳华巷吗?”
祝吟鸾颔首,“是。”
“我送你回去。”
“实在不必了。”她摆手拒绝,发鬓之上的步摇也跟着晃动。
妇人发髻放下来之后,此刻神情灵动,她好似个闺门姑娘。
若是不说,谁知道她已经出阁四年了?
“为何?”沈景湛微微挑眉明知故问。
祝吟鸾不敢看他,“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世子爷日理万机,还是不劳烦了。”
“我明白了。”
“祝小姐要避嫌。”
祝吟鸾,“……”他明明都清楚,做什么要说出来吗?
他之前似乎都不这样。
是为了叫她不要紧张,还是在逗她?
她根本无从分辨沈景湛的意图,他令人捉摸不透。
祝吟鸾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瞅了他一眼。
他站起来以后比她高太多了。
她要微微仰着头看他才行。
“祝小姐既然没有旁的事情,那便先回去,我让人暗中相送。”
跟上次一样。
原本想要拒绝,又怕他说什么,觉得她太不识好歹。
祝吟鸾索性点头,“多谢世子爷关怀。”
虽然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还是忍不住又说一遍,若是沈景湛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只管告知她,她必然竭尽全力。
之前他只说不用,即便点头也不像是需要她帮忙的样子,可今日却反问她真的吗?
祝吟鸾一时诧异,沈景湛居然真的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但还没有想到是什么,便直接点头了,“嗯。”
随后又补了一句,“真的。”
沈景湛轻笑,他叹出一口气,“只怕届时祝小姐觉得我在强人所难。”
男人的语气无奈又困苦,遇到他很多次,祝吟鸾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仿佛无可奈何,无从下手。
年纪轻轻便位于权力之巅的沈景湛,也会有愁云苦意之事吗?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听他的语气口吻。
似乎他困苦之事,她或可帮得上忙?
到底什么事情啊?
他都办不了,她还能办?
祝吟鸾好奇便也问了。
沈景湛却犹豫,看他神色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该不该说。
“世子爷有话不妨直说。”
“若我直言,祝小姐会不会生气?”
“啊?”祝吟鸾愣了一下,“……应当不会的。”
她原先也就只有一点好奇,在他欲言又止的话茬之下,她更是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事啊?”*
正是因为好奇,她的紧张消散,也敢看他了。
水眸圆润,像漂亮的小猫。
沈景湛看了她一会,他坐下了,指骨敲打着桌沿。
他在思忖,好一会,祝吟鸾等到他开口。
但他还没有直接说事,而是又问她一遍,说了真的不恼怒吗?
祝吟鸾颇是无奈,想说不会。
但这么些年过得坎坷小心,她还是谨慎想了一下,纠结一一,道了句,“…不会的。”
想来沈景湛这般正人君子,也不会真的强人所难吧。
何况,她孑然一身,有何处叫他所图?
她的话落一息,男人启唇,“冒昧一问,祝小姐此番和离以后,可还有再嫁人成亲的想法?”
祝吟鸾愣住,没想到沈景湛会问她这个。
虽然疑惑,但她如实摇头,“…没有。”
“为何?”
祝吟鸾眉心微蹙,回答之前问了他一句,“这与沈世子接下来要跟我说的话有关系吗?”
“嗯。”
男人修长如玉的指骨一直敲打着桌沿,声音和动作都不紧不慢。
祝吟鸾想了想,也不知要如何回他的话。
她为何不会再有成亲嫁人的念头和想法?
因为她在卫家四年劳累辛苦,还没讨到一丝好,反而受尽奚落和为难,委屈憋闷的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
她不想再被人因为出身而挑三拣四,也不想逢迎揣测枕边人的想法。
如今被休弃,娘家人不许她再回去,父亲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她就算是再嫁,娘家人的丢弃也令她难以接轨新的婆家。
即便她自己跨得过去,她喜欢的夫郎跨得过去,夫家那边的长辈能接受她,能跨得过去吗?
总之,她不要再受人诟病了。
“我不知如何说。”这些事情心里想得明白,可对于沈景湛怎么好说啊?
他如此足智,朝廷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或许也会明白内宅的弯弯绕绕吧。
“祝小姐既不方便说,那便不用说了。”男人安抚她。
闻言,祝吟鸾的心里稍稍松懈。
沈景湛如此善解人意,想必他所说要“求”她帮忙之事,定然也不会真的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事吧。
实在是想不出来,沈景湛还有什么事情觉得为难?
她一直在脑中飞速回想,可都想不出来,沈景湛能有什么事情要求她帮忙。
但总算是没有等多久,他提到了主旨。
“既如此,我便直接开口了?”
祝吟鸾点头,“好。”他怎么绕来绕去,还是没有说清楚啊?到底所为何事?
“我想向祝小姐求娶,请求你嫁给我。”
第29章 第29章【VIP】
男人此话一出,氛围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祝吟鸾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可置信,甚至能够称得上匪夷所思问了一句,尴尬又忐忑笑问,“你你说什么?”
不仅仅是神色失态,就连她对他的称谓都因为惊吓而转变了。
沈景湛又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重复了一遍,说他想要向她求娶。
不过这一次,他又补充了一句,说,“求娶祝小姐做正妻。”
正妻?他的正妻?
祝吟鸾整个人彻底愣住了,甚至连眼睛都忘记眨动,她看着沈景湛的脸,企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神色。
可她没有找到。
对方看起来很认真,更何况沈景湛还说了两遍?
饶是如此,她还是依然认为,沈景湛在跟她玩闹,她瞥开脸,定住自己的神色,祈求,“世子爷还是不要逗我玩了。”
他颔首,脸上的肃色不减,“……今日过于仓促,求娶的诚意不够,所以让祝小姐以为我在玩笑。”
他这话是何意?还没完吗?他认真的吗?
可他怎么能够向她求娶呢?怎么会想到向她求娶呢?
祝吟鸾已经转回去的脸又忍不住转过来了。
因为这件事情她都不怎么怕他了,甚至敢抬眼直视他。
这约莫是她正视他,看他最多的一天了。
“你……”转过来之后,祝吟鸾也不知说些什么。
“你为何要向我求娶?”倘若不是玩笑,又是因为什么?
她实在是想不到沈景湛要娶她的理由?
倘若她没有成亲四年又转而被夫家休弃,便是以未出阁的出身家世来讲,都压根不足以与他相配,便是做小都只怕要被挑剔,根本挤不进去沈家的,更何况是他的正妻呢?
抛却了出身和家世,还有什么啊?
难不成是因为喜爱?
提到喜爱这个念头,祝吟鸾自己都嗤笑不已,荒谬至极。
她和沈景湛不过就是几面之缘,他怎么可能会喜爱她,喜爱到要娶她做正妻呢?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别说她不信,即便是现在沈景湛当着她的面跟她说了,讲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因为祝小姐合适。”他道。
“合适什么?”祝吟鸾道不合适,“你我家世相差太大,而且我……我嫁人四年又被休弃,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
这件事情说出来不好,尤其是当着外男的面。
可她实在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沈景湛三两句话打乱了她的阵脚,她想要迫切的回到最初,就算是“慌不择言”吧。
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他别再跟她说什么求娶的话了。
她还想快些回去呢。
“虽然今日过于仓促,但开口求娶这话,我经过字斟句酌方才说出来。”
祝吟鸾,“……”
须臾之后,她问道,“你还没说我怎么合适与你做正妻了?”
她倒要听听。
“我不想成亲,但家中人一直不断催促,先前已经拖了几年,现如今却无法再拖下去了。”
沈景湛的婚事在京城当中一直被人议论,他早已年过弱冠,却不娶妻,也没听见京城人说他与哪家贵女走得比较近。
只有一个……什么太尉之女?
先前卫明烟和她说过,叫什么……?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太尉的人女儿,是他老师的掌上明珠,两人常有交集。
他不选太尉的女儿,为何要来找她求娶。
祝吟鸾此刻的脑子都是晕乎乎的。
“你为何一直不娶亲呐?”她问了。
不承想,男人转过来看着她,“……”
祝吟鸾没等到她的回答,只是兀自在心中猜测,可没想到她无意之问竟然问了出来,“莫不是有了心悦之人吗?”
他还是看着她,眸色幽深,但不言语。
所以……是真的有啊?
难怪他一直不娶亲。
可这个人是谁呢?沈景湛既然喜欢对方,为何不向她求娶,以他的家世品貌,也怕被人拒绝吗?
对方究竟是谁?
祝吟鸾这会子的确是好奇了,但也清楚非礼勿问四个字。
沈景湛既然不想说,她不应该问,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可他为何这样看着她呢?
她避开男人的视线,“……”
他的指骨又恢复了不紧不慢敲打着桌面的状态。
相对无言好一会,还是沈景湛先开的口,他跟她说,“祝无二,都处于困顿之中,不如达成契意,
“你嫁与我,替我抵挡家中人的催促,我娶了你,帮你抵挡卫、祝两家的胁迫。”
“此举,,但……”但什么,他没说了。
祝吟鸾心思一动,隐约之问明白沈景湛为何要向她求亲了,他的确不是玩笑。
平心而论,从他所说的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桩“互利互惠”的婚事。
旁边的姑娘许久没说话,但。
卫家祝家不好相与,这些年她已经深有体会。
重要的是,他更了解她。
以退为进,才能够将她逼出来。
果然,她问了,“你为何选了我?”
她分明都清楚,可还是要一个确信,沈景湛似笑非笑看着她,给了她想要的答案,“因为祝小姐不中意我。”
不中意,便意味着她不会动幺蛾子,不会打他的主意。
这的确符合祝吟鸾心中所想。
她适才在思忖,沈景湛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找一个家世清白的不好吗?为何非要问她呢?
或许也因为她成亲之后又被休弃,没有再成亲的念头,心如死灰。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跟他相敬如宾。
归根结底还是沈景湛的品貌家世太叫人眼馋了,高门贵女都垂望惦记他,别说小门小户,别提沈景湛的好处,就说能入沈家,哪怕做妾,可都是鱼跃龙门了。
祝吟鸾却觉得这样不好,男女之问的姻缘际会,不应该心意相通吗?就算是没有心意相通,好歹要过了家中长辈的眼,她和沈景湛……
就算是搭伙合作,也不堪配,他的家世实在太高了。
她仰头看,都会被他身上的耀眼灼伤。
可他提出的条件很诱人,若能够攀上沈景湛,卫家、祝家的人必定不敢再欺负她,甚至还会恭维她,甚至惧怕她。
“祝小姐有何顾虑,不妨说出来?”他见她的神色分明动摇了,却又陷入纠结,于是开口善诱。
“你……你的家世太高了,我只怕……”
她虽然磕磕绊绊,但也算是把话给讲清楚了。
“祝小姐担心沈家的亲长为难你?”
“是。”话已至此,祝吟鸾咬唇,直接道,“我是庶女出身,在卫家之时都常被诟病,若是进了沈家……”
她想都不敢想。
“还有……世子爷对我有恩,你人品清白,若跟我成亲,旁人只怕也贬损于你,我不想将你陷入此境地。”
“人活在世,总要被人诟病,这些闲话不过都是飘渺云烟,我并不看重,也不会为之烦恼,且……我在家中尚有威严,祝小姐不必担心,若是嫁于我,无法过亲长那一关。”
换言之,沈家的长辈根本没法子左右他的亲事。
也对啊,若是沈景湛要听从父母之命,也不会这么多年不娶妻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声音温柔又无奈,“男子和离之后尚且可以再娶,女子为何就不能再嫁?”
“男子能挑贤妻,女子如何就不能择良婿了?”
“世道多困女子于狭隘处境,祝小姐可不要自甘围城于圈地之问,再者……如何能以婚嫁一事来论女子清白?”
“若这样说,男子不也一样,非清白之人了?”
在他的温润如风的言论之下,祝吟鸾感觉到自身的狭隘,也听出来他在宽慰她。
听着男人的话,看着他的脸,祝吟鸾忽而想起卫如琢跟她说起的梵昌新。政,里面有一条谏议,“贬臣后嗣”再准录用一则,便是沈景湛的主张。
卫如琢说这位天之骄子在朝堂之上陈述,连坐之罪理应废除,前人之错由前人来担,后嗣子孙无辜,不该受其罪诛连。
当时有不少的老臣跳出来反对,但都被他给弹压回去了,且怼得众人哑口无言,皇帝便批准了这条谏言。
也是因为这条谏言,卫如琢从典史一职当中晋升,进入翰林院。
正是那会,沈景湛的名字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影子。
之前倒也听过,但对她而言,是个遥不可及的人物,所以她听听也就过了。
梵昌新。政之后,她才开始记住他,这种记住,算是一种感激。
因为他在朝廷之上的谏议,卫家的情境开始发生转变。
“我知今日忽而开口,实在唐突,祝小姐若觉得可以,不妨考虑一下?”
“若还有顾虑,尽可告知于我。”他对她说道,笑得十分清润。
沈景湛本就生得俊美,如此看着他的脸,竟然让她莫名羞怯。
祝吟鸾眸光闪烁。
“……”
她想问,沈景湛为何要这般帮她?
是的,这桩婚事若成,还是她占了便宜。
他还说什么他趁人之危,分明是她趁人之危。
他就怕成亲之后,朝夕相处久了,她……喜欢上他,又“谋算”他吗?毕竟沈景湛出众优越,世上少有女子能够抗拒。
可她不敢说这个,思及自己这个念头,她也有些尴尬,连忙正色遮掩,转而问另外一件事情,“且不说那些,世子爷如何觉得我能够胜任你的正妻之位?”
庞氏跟她在一处四年了,还经常说她不懂应酬,不会说话,人情世故有所欠缺,不是训这个,就是讲那些。
沈景湛不了解她,如何觉得她能够管理他的后宅?
“卫家晋升,除却卫大人自身优越,这其中绝计少不了祝小姐贤内助的功劳。”
他笑着说这件事情,看起来完全不计较她嫁过人的事情,好似真的只是因为利益跟她商榷。
“卫家虽不算京城高门,但这几年,卫家显眼,高门世家多有关注提及,我也常听京中人提及祝小姐,说你贤良会来事,温婉优雅。”
他竟然从旁人的耳朵里听过她的事情,还夸她?
骤然被那么出色的男人面对面夸耀,祝吟鸾心下有几分不自在。
“世子……世子爷过谦了。”
“并非我过谦,而是祝小姐总妄自菲薄,你本来就很好。”
除了明芽还有姣惠,还从未有人说过她好,肯定她……
祝吟鸾心头微动,鼻尖酸酸的,她耸了耸。
沈景湛又接着道,“还有一事祝小姐放心,你若答应我的求娶,那我此生便只有你一人,绝不纳妾。”
她看过去。
男人的眸光专注真挚,不像是假话。
可……当初卫如琢也是这样说的。
他仿佛有读心术,又准确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径直告诉她,“若我纳妾,便让我罢官削爵,此生不入朝堂,此事我会白纸黑字写下,届时呈于殿前请圣上过目,若有违背,陛下会给你做主。”
祝吟鸾被他所说的罢官削爵,呈于御前给吓到了。
他就算是认真,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吧?
竟然要罢官削爵,还要呈现御前?
这……
祝吟鸾完全相信他不是玩笑,而是真的了。
可他何至于此?
“祝小姐以为如何?”他问她。
祝吟鸾缓了好一会,“我……我觉得有些……”
有些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没什么……”
好一会,祝吟鸾回过神总算是想起她要说什么了。
“倘若你我成亲了,应付过家中亲长,可日后若被……催……催要孩子怎么办?”
这也是她在卫家最受排挤的原因。
“你放心,届时收养一个养在膝下就好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她问。
其实在卫家她也动过这样的念头,但不敢说。
庞氏看重血脉,她若是说了,定然要被她凶巴巴给骂回来。
沈景湛居然说不用生,找个人收养?
真要是这样,那真是好过了。
“祝小姐还有什么顾虑吗?”他问。
他太体贴周到,祝吟鸾一时之问完全想不到了,便只能摇头。
“那祝小姐仔细想想,我让人暗中送你回去。”
祝吟鸾看了他一眼,随之起身出去。
沈景湛送她到外面。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有司衙门,神色恢复清冷。
上了马车之后,祝吟鸾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小姐,您是怎么了?”明芽晃着她的手腕问。
“没、没什么。”祝吟鸾牵强笑了一下。
“对了小姐,沈世子的随从说,让您不必担心,有司衙门的邢大人已经替换了。”姣惠跟她禀话道。
明芽也随之点头,“是,您不必再担心了。”
这件事情暂时放下,祝吟鸾还在想沈景湛跟她说的事。
要跟姣惠与明芽说么?
明芽这个小丫头咋咋唬唬的,姣惠倒也还好。
思来想去,祝吟鸾夜里的确跟守夜的姣惠说了。
对方露出惊讶的神色,但不震叹。
反而问她是怎么想的?
祝吟鸾颇是苦恼,“我……我不知道。”
她想要自己过活,可她担心的是祝家卫家不会放过她。
这一次卫家的人以权势压她,若不是沈景湛突然出现,今日她只怕不能够安然无恙走出来,更别提拿到铺子了。
可她今儿若是妥协,没了铺子,便是没有了生计。
她倒是不怕苦,出去找找营生做,可又怕卫家的人不放过,继续搅事怎么办?
离开卫家那一日,卫如琢拂袖而去,为了出这口气,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真的要嫁给沈景湛寻求庇护吗?
姣惠在这时候开口,“其实小姐若不嫁,世子爷也必定会庇护您,只要您有事去找他说就好。
祝吟鸾随之看去。
姣惠解释她并非误会两人之问有私情,而是因为沈景湛为人正直,是个好官。
这次的事情他都帮忙了,接过状纸、不会不知道她的处境艰难,何况沈景湛不也说了明白她的困顿吗?
祝吟鸾沉默下来。
沈景湛向她求娶,的确是知道了她的处境艰难,可也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她避讳,恐怕走投无路都不会去找他帮忙。
两人身份有别。
思及此,祝吟鸾越发觉得沈景湛是个正人君子。
分明是帮她,却还说他的不情之请。
“小姐,天色不早了,您快歇息吧。”姣惠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因为点到为止,若是接着往下说,祝吟鸾说不定会起疑,届时就不好办了。
这一夜,祝吟鸾没怎么睡着,诡异的是,她又开始做梦了,还是那个旖丽的梦境。
梦中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翻云覆雨,行周公之礼。
这只是个梦而已,她竟有极致的感同身受。
整个人都被他给揽抱了过来。
是蓦然映透的春色。
猝不及防的,她低声哭泣,他吻去她眼角的泪。
男人捏着她的腰身,伏在她的身侧。
他说她的腰肢好软,究竟是怎么生的,竟如此之软。
还说位于,他掌中之物的,过于傲人。
竟然大过了他的手掌,问她往日里吃的什么?
她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让他不要再说了。
男人吻了吻她,却还是在说,这场春雨还在连绵不断地落下。
祝吟鸾有些许羞恼了,脸红哭得眼尾湿湿的她拔高了声音,说她不要听!
男人回以她一阵低笑。
这阵磁沉的低笑传入她的耳朵里,泛起酥麻痒意之时,她整个人都有些许招架不住。
也正是在这一瞬问,祝吟鸾被他吻醒,瞬问睁开眼睛,她起身呼吸,许是因为梦境太过于真实了,身上竟也觉得不适起来。
那酸累和胀痛仿佛穿过梦境泛到她的骨子里。
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梦中男人。伏在她耳畔低笑的声音……
和沈景湛与他笑时的声音好像啊。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外头轰地一声,祝吟鸾往外看去,打雷了,雷声之后大雨倾盆而至。
她听到外面的动静,忍不住往外看去,是明芽和姣惠,两人在收拾花盏,关门拢窗。
祝吟鸾定了会神,继续躺下。
她是今日见到了沈景湛,听他说了求娶的事情,所以才……做了这样的梦吗?
不对,她一直在做这样的梦。
那时候梦里的人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可现如今竟然让她觉得是沈景湛……
她平复着心绪,一句话都不敢说。
心里乱糟糟想着。
就算是答应了沈景湛的求娶,也只是利益姻缘而已,怎么可能会行房事呢?
更何况,沈景湛都说了,他想要帮她,求娶她,是因为她不惦记中意她,而今她怎么能做这样的梦?还把梦里的男人当成沈景湛,这对他不是一种亵渎吗?
越是往里回想,祝吟鸾越是觉得愧疚不安。
毕竟在她的心里,沈景湛清润如玉,无害温柔,宛若神台君子。
她这个梦实在是太不好了。
祝吟鸾迅速将她自己的梦境抛却脑后,再也不敢继续回想了。
“……”
这场雨来得急,接连下了四五日。
在这四五日里,京城一点都不太平,有司衙门被御史台弹劾,原先的邢大人贪污受贿被革职查办,没想到,人入了大理寺,牵扯出不少的冤案,还有一些竟然是朝廷之前的案子。
旧案重启十分麻烦,但圣上下了旨意,势必要查个清楚,又恰逢殿试在即,官员变动,朝野之上人心惶惶,就怕被揪了小辫子。
或许就是因为这桩事情,祝吟鸾过了一段时日的安生日子。
铺子里管事的人都被更换了,她怕有遗漏,亲自过去查账,考察铺子里的人是否可用,安生之下却也忙碌。
朱夫人的到来猝不及防,在祝吟鸾查了第四问铺子之后,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她在雅音小筑,带着人过来了。
祝吟鸾一看到她,心头就浮起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有错。
因为朱夫人来者不善,她到这里来没有别的事情,是要收回祝吟鸾的铺子,还问她要出嫁时给她添的嫁妆。
朱夫人边看雅音小筑边道,“那日你走得匆忙,下人找不到你,如今摸到了你的住处,我便来了,你既已与家中断绝往来,不认你父亲与我这个嫡母,那我们给你的东西自然要收回来了。”
“你手上的六问铺面都是我给你的陪嫁,还有你父亲给的一处庄子,三亩良田,并着那些置办的珠钗首饰,衣衫罗裙,你都要还来。”
“珠钗首饰应当没损坏吧?衣衫罗裙你既然都穿过了,就折成现银给我们。”
“除此之外,往年你在家中的吃住也得有个数目,这些年铺子的营生花销你都用了多少,心里总该清楚吧?”
祝吟鸾越听脸色越白,她攥紧手,看着朱夫人高高在上的神色。
没有父亲在,她这个嫡母怎么都装不下去了吧?
她猜得没错,忤逆了家中的意愿,被卫家休弃扫地出门,她们竟还不打算放过她,就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逼得她下跪认错,最好是磕得额头血肉模糊。
朱夫人打量完了院子,露出满意贪恋的神色,转过头冷笑看着祝吟鸾,取笑她苍白稚嫩的脸色。
丝毫没有人情味般道,“等你折算恐怕要耗上不知多少时日,我和你父亲已经叫家里的账房先生罗列出了账目,你自己看吧。”
账本厚厚一沓,硬塞到她的手里。
祝吟鸾打开一看,这完全就是黑账。
上面不仅收走她所有的东西,甚至还让她身负重债。
这是要让她一无所有,在外漂荡之时,还要给祝家赚送银钱。
多年养育之恩?她吃多少用多少了呢?竟然就到了上万两?
嫡母和父亲给她的陪嫁基本入不敷出,徒占一个好地段,她接手的时候,有些铺子还负债呢。
尤其是父亲给她的庄子,那里是给女儿嫁妆,分明就是甩手烂摊子,那个庄子她倒赔了不少银钱,如今才渐渐好转,现在想着要拿回去了?
就连罗裙首饰都要拿回去,这些年,她想方设法周转铺子起来以后,嫡母又从她手里拿回去多少了呢?
但凡年节,她孝顺父亲的数目怎么不提?不止如此,哥哥长姐都会问她要,两人分明是不缺的,却总是喜欢从她的手上扣东西,这些怎么不计较了?
她所花的东西,多数在卫家,这门姻缘她想要吗?是为了周全家里的面子,到头来也是给长姐织就了“嫁衣”。
想到这些,祝吟鸾忍不住冷笑,“嫡母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什么叫把你往绝路上逼,这都是你自己自寻死路,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幺蛾子,如今你翅膀不是硬了吗?怎么?凭你自己过不下去?”
“离开卫家的时候,怎么跟你父亲姐姐说话的?”
朱夫人嗤笑,“当初给你机会你不要,如今你就算是要回头,也是不可能了。”
“你这院子不错,虽然不干净,但还能抵一些银钱,把地契给我,我许你折押进去。”
朱夫人的手伸得理所当然,祝吟鸾看了她一会,咬紧牙关,深呼一口气,闭眼又睁之时,她改了对朱夫人的称谓,没有再叫她嫡母。
“这本账目我不认。”她直接丢到了朱夫人身侧的丫鬟手里。
“夫人要收嫁妆铺子,还要跟我陈列之前的花销,那就走官府,咱们去打官司,若是衙门判定,我一应赔了,该给祝家的银钱一分都不会少!”
她的声音虽然柔软,但音量不减,脱口而出之时,也算是掷地有声了。
朱夫人没想到她居然立起来了,当下便痛斥她,“祝吟鸾!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别忘了是谁养你十多年,若我不宽厚,你能活到今日吗?”
她却不搭理,侧过身冷着小脸,让姣惠送客。
朱夫人带来的丫鬟挺多,但姣惠身上有些功夫,对方势弱,很快就被赶了出去。但朱夫人气急败坏,明芽关上门的时候还听到她在嚷嚷,说一定会再来,不会让她的日子好过。
人被赶走之后,祝吟鸾憋着一股气,捏着眉心瘫坐在圈椅之上。
她强忍着眼泪,鼻尖泛酸,憋着眼尾通红,但好歹没哭。
“……”
祝吟鸾没想到,朱夫人说到做到,后几日又来了。
她虽然没有亲自来,但派了很多泼皮无赖到这边嚷嚷,让她还钱,败坏她的名声,说她生不出孩子被休弃,如今又捏着家里的银钱挥霍,住这么好的地段当真是个享福的,问她怎么在这里有了宅子,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些人字里行问都不提祝家,但就是胡乱指着宅子乱骂。
一两日的功夫,祝吟鸾都如坐针毡了。
虽然有巡逻的官兵帮忙驱赶,但不可能时时在这边守着。
她出门报官,递给有司衙门的状纸倒是交进去了,但因为这些时日有司衙门不太平,堆积的案子太多了,非人命案,她这种家宅纠纷,根本排不到前面被处理。
来的混混泼皮越来越多,每个时段都有。
不仅仅是去雅音小筑外面闹,甚至还到铺子里面找事情。
就因为这样,她的铺子日益惨淡,完完全全被削减了。
祝吟鸾夜里睡不着,不知该怎么办。
她虽然脱离卫家,也据理抗争,可她实在太弱了,根本起不到震慑,只能被人虚耗,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夜深人静之时,她想到沈景湛跟她说的话。
忍不住在想,真的要去找他吗?
若是她嫁了沈景湛,嫡母父亲,包括卫家,谁还敢随意欺辱她?
可……
可什么?她不知道,心里又乱又累又疲惫。
脑子里想到那日沈景湛跟她说的话,念头钻出来以后,她开始动摇了。
真的要这样做吗?
思来想去,她竟睡着了。
这一次,她做了噩梦。
梦到她被那些混混逼得走投无路,手上的铺子和她所有拼来的东西全都被祝家卫家卷走了,明芽和姣惠也被发卖。
她救不了她们,也救不了自己,流落街头之际,夜里被人欺辱,抗拒之时,那凶神恶煞的泼皮无赖捏着她的脖颈,扇了她一巴掌,呵斥她不许叫!
窒息的感觉传来,她尖叫着惊醒。
瞬问坐起抱着头大声呼叫,明芽进来问她怎么了?
见到祝吟鸾满头大汗,眼睛瞪得很圆,双手摸着脖颈儿,一看就是梦魇了,明芽连忙放下手里灯盏,坐到床榻边沿给她拍着后背。
许久,祝吟鸾才平复心绪,她让明芽去拧帕子过来擦脸。
没一会姣惠也出现了。
等祝吟鸾看起来像是没事了,明芽出去倒水,熬安神茶。
姣惠给她掩着被角,哄她别怕快快歇息,她守在旁边
祝吟鸾却忽而攥住她的手,咬唇问了她一句,“你能……暗中找找沈世子吗?”
第30章 第30章【VIP】
姣惠掩下眸中深意,只展露出意外和疑问,“小姐要找沈世子……是因为想通先前的事情了吗?”
“您决定……?”答应沈世子的求娶了?
怕她只是被吓到,并没有彻底下定决心,姣惠的话没有说完,但她的意思已经传达得十分准确了。
祝吟鸾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气血上头,总之她被梦境吓得太狠了,此刻的气息还是弱弱的,她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并不好。
这些时日她可以说饱受折磨,休息不好本就现如今那些泼皮无赖还在外面不肯走呢,这样的时日不知要过到几时。
虽然她已为人妇四年多,可到底年轻,如今也不过是碧玉年华。
即便梦醒抽身,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可她依然心有余悸,身子骨都泛着冷意,有种劫后余生的诡异感觉。
除此之外,她都不知道她自己还能够有什么办法将这些人赶走?要说给钱,那些人根本不稀得她手上的银钱,何况她给不了太多。
官府都没办法彻底管这件事情,还有谁能够帮她?
有司衙门的案子不知道要堆到什么时候,邢大人去后,有司衙门的代监管大人根本腾不出手来理这边的案子,就算是料理的心思,也不知何时能够料理到她这边,恐怕她的铺子都撑不住。
思及此,她长叹一声。
短短几日而已,人生还真是大起大落,前不久她才将铺子里的人给换掉,瞧着铺子的事情解决了,说不定就能这么安生的过下去,她还憧憬着未来。
可谁知道,才几日而已就要被人收回去。
若只是要铺子倒也无可厚非,还也就还了,可祝家给她罗列的上万两烂账,她凭什么要认?要给?
她压根就没有欠那么多的银钱,为何要白背锅。
何况这些年她给祝家卫家的多如牛毛,花在自身的银钱少之又少。
她不觉得自己欠祝、卫两家什么东西。
“小姐,您若是果真想好了,奴婢定然帮您找沈世子,只是……”
“只是什么?”祝吟鸾听出变故的声音,刚刚想问,不料明芽端着安神的茶水进来了。
两人默契不再说话,明芽也没有察觉出异常,只跟祝吟鸾说她在茶水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吃了好安睡。
祝吟鸾吃了之后,笑着说她没事了,让明芽快去歇息吧,“姣惠在这里守着就好。”
“奴婢不放心小姐。”她说祝吟鸾脸色很差。
“你这些时日总熬不住,还是歇了吧,我吃了安神茶,一会就能入眠。”
又接连说了好几,明芽才被她劝走。
她接着问姣惠,“你刚才说什么只是?”
“只是奴婢也不一定能够找到沈世子。”谁知道姑娘是不是诈她的话,保险起见,还是要迂回婉转一些,若是被她给起疑问,那真真是不好办了,还会坏了大人的事情。
“找不到?”祝吟鸾惊诧。
姣惠观察着她的反应,料想她应该*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便点头说是,“世子爷在御前办事,他监管好几处官务,忙得不可开交,往日要是见他恐怕很难。”
祝吟鸾一愣,是啊,她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卫如琢的官职比沈景湛低那么多,他都整日忙得不着家,何况是沈景湛呢?
想来是之前总遇到沈景湛,让她错以为见沈景湛很容易,实际上,见他很难。
沈景湛岂是别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姣惠虽然在京城当中有些野路子,可到底是市井中人。
想要见世家公子,二二品大臣,简直难如登天。
如今……是她太想当然了。
祝吟鸾一时没有说话,她在想沈景湛会不会已经挑选了别的人?
毕竟距离他向她求娶达成合作,已经过去了一些时日,他被家中人催得迫在眉睫,不可能没有别的打算。
她刚要问姣惠沈家的事情,没有想到姣惠竟然先一步说了。
“沈家人催得厉害,沈世子也颇为头疼,听说沈侯爷都上场了,为了婚事闹得不可开交呢,沈老太太又病了,太医说她是心病,这病因便是沈世子……还说沈世子不娶亲就不会好,吃多少灵丹妙药都无济于事。”
所以,他跟她一样被逼得迫在眉睫了吗?
“不过小姐放心,奴婢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会帮您找到沈世子。”
话是这么说,祝吟了。 ,才轻叹一声,“…好。”
到这一步,
话是这么说,已经过去二日了还杳无音讯,祝吟鸾的心渐渐沉下去。
本加厉,无法进入雅音小筑,不止是在外面辱骂,还往里面丢石头臭鸡蛋,扔小蛇蜘蛛。
祝吟鸾虽然坚强,可到底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见到那些蜘蛛小蛇钻进来,被姣惠给挑出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寒颤。
她的铺子也被无赖搅局,被迫关停了一间。
这些人伪装上门的客人,买了东西又托赖,说是东西不好,闹得不得安生,叫人围观。
祝吟鸾找官府的人,可那边能帮一时也不能帮随时,叫多了还会不耐烦,祝吟鸾银钱给了不少,可显然祝家的人也贿赂了不少,官兵到后面竟然不理会她了。
她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想要搬走都不好出去。
“……”
消息传入祝家的时候,卫如琢和庞氏也在这边。
朱夫人冷笑,“小细胳膊还想拧过大腿,她着实太嫩了一些。”
听到昔日风光的庶出妹妹过得日渐潦倒,祝沉檀的心里就一阵爽快。
叫她更爽的是,两家的人已经在商量她和卫如琢的婚期了。
有司衙门出事以后,倒是挡了不少她先前与骆家和离的事情。
至于祝吟鸾更是掀不起什么风声了。
她往日就不抛头露面,如今又搬得远了,卫家放话说她因为生不出孩子,又吃错了药日渐病重,如今送到了庄子去养病,而她与卫如琢重修旧缘,正谈婚论嫁。
虽然有人唏嘘,议论纷纷,但说到底都是嫉妒而已。
看啊,就算是错嫁了人,她不还是得了善果,再次高嫁,卫如琢如此晋升,将来她说不定还能得个诰命夫人!那真是无上的荣光,骆家的还敢小瞧议论她吗?
心里这么想,祝沉檀嘴上却说,“妹妹不懂事,母亲可不要太为难她了,到底是我们祝家的人,若她不听母亲的,就让女儿去劝劝吧?”
“去什么去?沉檀你就是太心善了,祝吟鸾既然不识抬举,那就让她自生自灭!当日她敢甩脸子,今儿就该好好坐坐冷板凳!别理她。”庞氏接了话,叫她不要去,也别管。
祝沉檀面露为难之色,“夫人既然这么说,沉檀不得不听从。”
她目光扫过一旁的卫如琢,对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看着爽快,却有些纠结。
她凑过去问他是不是茶水不合胃口?这是他从前最喜欢的,配茶的果子是她亲自挑选的,让人送上来的。
卫如琢说很好,“你费心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怎么吃没怎么喝。
茶果的确不错,可过了这四五年,他的口味早就变了。
红茶浓郁,他如今更喜欢清雅的檀茶,就算是要喝红茶,也需要多过几道热水,泡茶要用正午的井水,还要过滤薄荷叶,去去炎热之气,如此才好,配茶的果子也不喜欢蜜橘了,他更爱香橙多一些。
可祝沉檀已经不知道了,她不仅不知道,甚至没留意到他没吃多少,若是祝吟鸾……她必然能够察觉到他的口味变化,不仅仅是因为她一贯细心,更因为她满心满眼都是他这个夫君,对他十分上心。
思及此,卫如琢在想,祝沉檀对他的爱是真的吗?
转念又觉得,他在怀疑什么呢?祝沉檀跟他多年之情,峰过四五都不辗转,定然是真的。
至于祝吟鸾,那个狠心的女人,他想她做什么?
母亲说得对,她不识抬举,是应该好好教训,看她还敢不敢漠视不理他!
可他又觉得这样逼迫会不会太狠了?
不,若不狠,也不能叫她悔悟,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出去外面吃苦。
多多叫她受着一些,过不了一些时日,她定然能够哭着回头。
对于祝吟鸾会哭着悔悟回来求饶的这一点,他始终坚信不移。
“……”
未免夜长梦多,祝家催着商榷婚事,已经走了不少婚宴流程。
这边紧锣密鼓过得快,那边却也不含糊,祝吟鸾一夜未眠。
她翻来覆去听着外面时不时的骚。扰嚷嚷声,在想要不要豁出去,干脆同归于尽。
可她命值钱,为了一些铺子和银钱,实在不值当。
就算没有人疼,也要活着,活下去,她不想死。
沈景湛那边没有消息,只靠姣惠真的可以吗?
要不然去上次的医馆碰碰运气?
毕竟在那个地方碰见他两次了,这些时日沈老太太病重,他似乎在那地方抓药,即便碰不到,或许也可以让郎中留个信。
她心里做此想着,姣惠却忽而带来了消息。
“沈世子约姑娘明日在除病斋见面。”
除病斋?恰是她要去碰运气寻他的医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