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魔幻横滨10喜欢我给你放的烟花吗……


    很快,太宰治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人。凪夜一和他之间的距离有些远,他并不能很好地观察到对方脸上的神情,但根据他的推测,应该不怎么好。


    最后一只便签纸飞机停在他手里,没过多久,当着凪夜一的面,它被投掷出去。


    芥川龙之介完全没有分给陌生人丁点目光,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照样在纸飞机脱手的瞬间将其击碎。这次的准度和速度与之前相比埋着头喘气,心中隐约有些期待,希望能获得太宰治的夸奖。


    但好一会,上方都没有传来声音。门口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想必是刚刚那位白头发的家伙离开了。


    没过多久,太宰治也从箱子上下来,漆黑的衣摆在他面前一晃,也要离开。芥川龙之介呼吸急促地抬起头:“太宰先生!”


    “啊,今天到这里就结束了。”少年冷淡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自己去医疗部报道。”


    没看身后的芥川是什么表情,太宰治独自离开了训练场。外头的走廊空荡荡的,看不见半个人影,太宰治望了一眼,在心中想:这下这场闹剧应该结束了。


    不管凪夜一这么多天是抽什么风,这下都结束。


    他这样想着,感觉一直不断向他身边挤压的钉子被拔开了一些,心中感受到了一点类似于“轻松”的情绪。


    然而,事实证明,他高兴的还是有点太早了。


    第二天早上,太宰治盯着桌上一整盒纸飞机,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感觉讨厌程度能压中原中也的人出现了,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让凪夜一消失在他面前的方法,仅仅十*秒钟脑袋里就冒出了不下二十几个计划,都被他一一否决掉了。很快,他忽然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他拿凪夜一没有任何办法。


    物理攻击,不起效。心理层面的攻击更是完全免疫,正常人会在看见那种事情过后的第二天送整整一箱纸飞机过来吗?!


    起码接触过的人里面,太宰治找不出第二个。


    凪夜一在他的印象里发生变化,从普通的尸体变成了铁皮僵尸。


    砍不死,烧不坏。恐怖如斯。


    那盒纸飞机照样被太宰治扔进了杂物柜。从那天以后,他开始绕着凪夜一走了。以往的行动路线被有意识的更改掉,不管在内还是在外,偶遇的几率直接降到了零。凪夜一也发现了这一点,颇有点困惑地道:“我是不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没有吧。”雾气道,“给他送送东西,两三天内偶遇一次,偶遇的时候送上一些赞美和关心……嘛,这样一说,好像每次他的表情都不太好。上次的纸飞机也是。难道是我看岔了,其实他真的很讨厌你吗??”


    凪夜一没吭声。雾气瞧了瞧,他好像发现自己碰上的是一堵加厚加高的超级铁壁,眼神的深处有点茫然。


    “嘛,有时候还是要生一下气。”雾气安慰他,“上次训练场门口你都没什么反应。正常情况下应该气得不行吧?”


    “有一点,毕竟我也是人。”凪夜一道。


    但那一刻,迅速升上来盖过轻微怒火的,是十束多多良曾经的话语——


    ——世界上没有化不开的坚冰。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拿出自身所有的温柔和坦诚就好了。


    凪夜一的神经内天然缺少瞻前顾后这一特征,做出最多的选择就是直接行动。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感到了茫然。


    十束说他对人心稚拙,他思索过后,认可了这个说法。


    凪夜一能看清的只有恶,善的部分他一窍不通。对于自己在天台上被自己曾利用过的人射杀,他其实并不怎么意外,浸泡在温暖里失去警惕,下场大多是这个样子。但他到现在仍然没弄懂,十束为什么会把只有一面之缘的他捡回去。


    如果多多良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凪夜一没再锲而不舍地追上来,太宰治短暂的自由生活开启。碍眼的家伙消失,这使他心情时常游动于平均线上,空闲的时候甚至会晃回自己常去的地方,不过不是在自己平常待的位置,而是换了一个视角。


    他慢慢摸清了凪夜一悄悄观察他那段时间的位置——个个位置绝佳,唯一不太妙的位置,是在一架高架桥上。


    太宰治一个人坐在高架桥上,盯着下方湍急向前的河流。


    不得不承认,这里的视野烂透了。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偏偏选了个离水这么远的地方……


    电光火石间,有些久远的记忆从脑海中翻出来。太宰治回想起初见那天晚上凪夜一对水的反应,忽然明悟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凪夜一,有可能怕水。


    他要是掉进水里,会是什么反应?


    太宰治不无恶劣地想着,目光顺着水流发散。没过一会,一个轻飘飘的身影从高架桥上掉了下去。


    路过的路人被吓得疯狂打急救电话,太宰治很快被打捞起来,由下属接回了港.黑总部。半小时后,他换了身衣服,一脸索然无味地站在了首领室里。


    “虽然生命力很顽强是好事,但也不要过度折腾,太宰君。”森鸥外叹了口气,“如果你病倒了,这份任务我应该交给谁才好呢?”


    他的人形异能,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姑娘,正坐在桌子上画画。太宰治随意瞥了一眼,问道:“什么任务?”


    森鸥外笑了一下。


    “有人在我们的货物运输路线上找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如果对方的计划成功,组织会蒙受无法想象的损失。但由于事件的特殊性,我派出的小队只能作为辅助,任务主要需要你和另外一个人完成……”


    他摸了摸桌面上的文件堆,发现任务文件不见了,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情:“爱丽丝酱,不要在重要的文件上画画啊。”


    “笨蛋林太郎!都是因为你没有准备其他画纸啦!”


    “诶——”森鸥外拉长声音,“明明昨天才送了一叠过来的。能先把文件还给我吗,爱丽丝酱?一会会有人给你送很多很多画纸来的!”


    幼女的声线细嫩,飘到太宰治耳朵里,听着有点尖利。他没兴趣看小女孩和变态幼女控出演的戏码,走到爱丽丝身边,随手拍了她一下。


    “林太郎笨……”


    爱丽丝没说完的话和她的身体一起消失在空气中,手里握着的文件轻飘飘的下落,被太宰接住。


    “对可爱的幼女做出这种事,真是失礼啊,太宰君。”森鸥外直起腰,坐回椅子上,“爱丽丝酱会很生气的。”


    太宰治敷衍地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任务书上。爱丽丝在背面画的似乎是一场爆炸,少年将纸页翻过来,看见另一个名字时,脸色一下黑了。


    森鸥外:“哦呀。不行吗,太宰君?”


    “不要。”太宰治咬牙切齿道,“绝对不要。森先生,你是没有别的部下可用了吗?”


    “这种说法真是令人伤心呢。”森鸥外道,“这是个很重要的任务,对异能者级别的要求很高。能达到我预想的人不多,如你所见,中原君最近去国外出差了,由他的部下顶上正合适。”


    太宰治的表情很阴沉。“他一个人去也很合适吧。”


    “确实。凪君是一位很优秀的成员,这次的事件他就算一个人出动,一定也能解决吧。”森鸥外微笑道,“但我需要你去观察事件背后的真相。危机和窥视交给凪君解决,你有你需要做的事。能为我带回好消息吗,太宰君?”


    那双眼瞳投来的视线,像是两枚沾着血的钢钉。


    太宰治握着文件站在桌边,垂下的黑发几乎将他的眼睛完全挡住。良久以后,首领室内响起他轻得快要消失一般的回应。


    “当然,首领。”


    森鸥外点了点头。他提起钢笔,继续处理今天的文书工作。太宰治转身离开,森鸥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好像很抗拒凪君啊。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没有。”太宰治面无表情道。


    “那就好。”森鸥外露出半真半假的笑,“好好相处吧。”


    能好好相处才怪。太宰治想。


    “啊,首领。”即将走到门前时,太宰治停下了脚步。他用短短几步路的时间接受了这个恶劣的消息,并且开始举一反三。“尸体君现在算是我的临时部下了吧。任务通知由我来下达可以吗?”


    森鸥外大方地点头同意了。


    凪夜一在这场谈话的第二天凌晨,被电话刺耳的铃声吵醒了。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被子里爬出来,按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2:17。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凪夜一点下接听,耳边立刻传来太宰治抑扬顿挫的愉悦声线:“早上好啊尸体君,你还真是喜欢住破楼呢。原本想用一发炸.弹作为叫你起床的闹钟,没想到上楼找了一圈完全没找到人呢。你真的住在里面吗?”


    凪夜一揉了揉眉心,注意到这必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果然,下一刻太宰治在电话里道:“快起床吧,一分钟之内下楼。有来自首领的任务——一分钟内噢。”


    ——凪夜一的住处,仍然在之前那块废弃楼栋群中,原本住址的隔壁一栋。至于原来的地方,已经被炸成了一团废墟,凪夜一将白日馆拔出来,就地挪了个位置。


    这种电子地图都标不清具体门牌号的地方,太宰治居然找到了……


    啊。


    凪夜一低头穿外套。计时的秒表来到了四十五秒。


    太宰治要干什么呢。真是太难猜了。


    他僵着一张因为睡眠不足好像死了八百年似的脸,踩在五十九秒的时候拉开了白日馆的门,然后反应奇快地关门。爆炸声和冲击波被隔断在异空间外,凪夜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从白日馆内出来,踩在一堆废墟上。


    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的地面,太宰治朝他挥舞手里的控制器。


    “喜欢我给你放的烟花吗,尸体君?”


    第42章 魔幻横滨11你究竟是不是为了解开这……


    本次的任务,是要调查近日进入横滨的神秘组织正体、以及想办法清除他们在港口Mafia数条运输路线上做的手脚。


    太宰治把他叫醒以后,电话里的那股亢奋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真好啊又见面了呢尸体君。”他毫无诚意地感叹道,往凪夜一手里塞了一张地图,“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你去标红的地方,我负责剩下的。”


    凪夜一打开那份地图一看,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标红点41个,标绿点五个。


    “嘛,早点结束这个工作吧。毕竟只要看见尸体君在我眼前晃就感觉有点不舒服呢——一天之内,可以吗?”


    此时此刻,凪夜一心里只浮现了一句话:啊,又开始了。


    被磋磨多了,他甚至有点见怪不怪,脸色平静地一点头,拿着地图离开了。


    雾气声音都变了:“骗人的吧……这么多点一天能排查完??”


    “当然不行。”凪夜一举着地图边走边看,“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点位是假的吧。排查也需要时间,总之,多余的时间,就让他等着。”


    雾气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缩回他的身体内。


    凪夜一凭感觉划掉一批点位,从最近的点位开始排查。


    一天的时间相当紧迫,太宰虽然性格很差,在正经工作上却并不是会划水坑人的类型。


    地图大概率来源于首领森鸥外,距离这个任务下达一定还没过去多少时间。留给他们的行动时间并不多,最大的时限可能就是一天。在这一天的时限之内,他们的行动大概率还不会被察觉。


    能在一天之内解决掉,是预想中最好的情况。


    “能在首领没能察觉的情况下做这样的手脚,要么团体的规模已经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要么就是组织内的多个异能者。”凪夜一思忖,“我更偏向于后者。并且,异能者的数量只少不多,足够精简,却也足够强大。想要截断路线,其一是对人动手。”


    “可能性一,对方的异能是五感开发一类,可能性二,信息读取……以上这几种情况,需要搭配一位强攻击性的异能者出现。其二是直接毁坏路线,这种方式则更为简单,但要同时摧毁这么多条路线,一定需要规模不小的布设。需要从异常点入手……”


    凪夜一花了近一天的时间排查。太阳西沉时,他在一处点位发现了一点异常。


    “雾气,那是?”


    雾气钻进夹缝里看了看。


    “炸.弹。”它很快虚起眼睛,“不过,这种大小,还是叫小鞭炮比较合适吧……这玩意能起什么用啊?”


    凪夜一凑近看了看。


    “刚刚去过的点位,留了坐标了吗?”


    “留了。”


    凪夜一点点头。白色光带从少年体中蔓延出来,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再次出现在曾经去过一次的点位,同样在一个难以察觉的缝隙中找到一枚小东西。


    在如法炮制复排了十几个点位以后,凪夜一掏出手机,给首领派来的另一队人发了消息,让他们去把剩下的清理掉。随后,他给太宰治打了个电话。


    待接铃声响了七下。凪夜一耐心地等待,响到第八声的时候,电话被挂断了。


    与此同时,凪夜一终于听到右后上方某个角落,一声短暂响起又被切断的铃声。


    顿了顿,他将手机放回口袋,抬脚走上楼梯。


    凪夜一这次排查的某个地点,位于某个大型废弃仓库内部。太宰治就坐在二楼某一个角落里,手里捏着一只断掉的蜡笔,在地面上涂涂画画。


    听见凪夜一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道:“我还以为尸体君连耳朵都已经僵化了,听不见角落里的铃声呢。”


    凪夜一的拳头有点痒。他忽然理解了上司中原中也的感受,望了望天,把那股冲动压下去,才低头去看太宰治在写什么。


    ——是一串暗号。


    符号歪歪扭扭,难以辨识。这其中显然藏有某些信息,太宰对照某本手记,正在尝试破译。


    难以想象一天之内他是怎么查出这些东西的,凪夜一守在旁边看了两眼,忽然听见太宰治说:“啊,忘了告诉你了。”


    有着黑色微卷发的少年抬起头,露出一个死神的微笑。


    “对方提前发觉我们的行动,已经出动了。”太宰治道,“仓库外面现在应该有不少人吧。你要怎么做呢?”


    完全没有注意到。警惕心下降了。为什么?


    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凪夜一的心往下微微一沉。


    他走到二楼视线死角的位置,眼帘微微一垂,视线飞快地扫过楼下的情况,立刻认识到了现状——


    数量很多,应当已经超出了雾气的处理范围。如果想要强行突破出去,必然会被打成筛子。


    他自己是能走的,但是太宰走不了。因为异能优先级实在太高,太宰完全屏蔽了这个异空间的存在。他应该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反应却相当平静,如以往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凪夜一忽然想起来,自己有一个问题,从来没有问过太宰治。


    “为什么想自杀?”


    太宰治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手一顿。他慢慢抬起眼睛,好像凪夜一问了一个多令人不可置信的问题。


    “我才想问你。说什么‘想要了解我’,是什么新型的恶作剧吗?”他道,“往我身边靠会有什么结果,你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吧。还打算继续吗?”


    凪夜一盯着他的眼睛。他意识到一件事。


    太宰治似乎已经默认自己会离开了。


    凪夜一将视线转回楼下。片刻后,他道:“以你的体术,从二楼跳下去应该没问题吧?”


    “……”太宰治无言片刻,不免感觉到有点怀疑自我,“是我表述得不够清楚吗?”


    凪夜一说:“很清楚。所以你能从二楼跳下去吗?不能崴到脚,我需要你及时跑到掩体里去。”


    少年转过脸,冰绿的眼瞳中视线极其专注,像是一根雪亮的钢针,刺得太宰治的理智惊慌逃窜。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的蜡笔已经断成两截。


    听清楚了。那么回应呢?


    这种时候不应该要说点什么吗?关键时刻反而变成哑巴了吗?


    关键时刻。


    注意到这个词语的时候,太宰治听到神经深处传来某种尖锐的喊叫声。


    像是被他忽视已久的什么东西终于从心底的污泥之中开始生根发芽,太宰治想要掐掉它,但这一定需要付出疼痛的代价。


    凪夜一盯着楼下的敌人,开始飞快地在脑子里演算路径、角度与时机。大致完成以后,他扶着窗框,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我已经放弃自杀了,在一段时间以前。”


    太宰治的瞳孔微微一缩。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凪夜一已经用手肘撞开玻璃,从破口中跳了下去。


    二楼到地面,只有一段短短的距离。凪夜一在空中深吸一口气,道:“雾气——!!”


    馆舍灵高声回道:“开工!!”


    范围恐怖的浓雾在仓库周围迸溅开来。


    雾刃尽可能地为他削减正面来的攻击,凪夜一双脚落地,踉跄着贴地滚了一圈,极速闪进附近的掩体之后。子弹擦着他的侧脸飞过去,火光与烟雾之间,少年的眼前倏地闪过一双苍蓝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浮现了一种情绪:羡慕。


    其实他真的很弱,离开了雾气以后,完全一无是处。这么多年行走在危险边缘,也没有磨练出什么傲人的直觉、足以扭转危机的实力,更多依靠麻木对疼痛的感知,以及在力量面前微不足道的脑力。他其实一直都很羡慕拥有纯粹而强大力量的人。


    像是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像是记忆中一直看不清脸的另一个人。


    如果有力量的话,现在的境况一定会更轻松吧。保护他人轻而易举,不必用血液与麻木去交换。


    凪夜一穿梭在浓雾之间。


    战场被他有意识地分成好几块,路线间的串联让风险降到最低。清理完第一块区域的敌人之后,一个漆黑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二楼窗口跃下,藏身进最近的掩体之中。


    太宰治屏息,静静地等待某个机会。浓雾中穿梭的身影多而杂,血雾爆开的时候极难分辨人的具体位置。


    混乱之中,少年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环视周围,在某一个时刻忽然伸手一抓,凭着直觉拽出来一个白发染血的凪夜一。


    太宰治定定地盯着他。黑发少年的表情一片空白,因为被子弹擦伤,包裹眼睛的绷带已经被染成一片骇人的血色。


    他一把抓住凪夜一胸前挂狱门疆的吊绳,绷紧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回答我。你究竟是不是为了解开这个?”


    回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重重一拳。


    太宰治被打得偏过头去,嘴里爆开浓郁的血腥气。他好像被这一拳打懵了,因为冲击眼前晕起重影,表情却很茫然。


    很快,一双手将他拽了起来。太宰治踉跄了两步,被凪夜一丢进仓库前的货运河道。


    白发少年站在河道边上,擦掉嘴角边流下的血,皮质手套与袖口间露出一截白得刺目的皮肤,双目中似乎燃烧着一团冷火。晃动的水流阻挡了太宰治的视线,漂走之前视野中最后一帧定格在数量恐怖的白色光带上。


    它们从凪夜一体内蔓延出来,急切地包裹住少年的身体,闪烁一次过后,飞快地消失了。


    第43章 魔幻横滨12一点都不坦率啊,太宰……


    太宰治被部下打捞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绷带已经被水泡得皱卷。


    芥川龙之介站在旁边,被水浸透的罗生门缩在身后,攥紧双拳,垂头向太宰治认错:“非常抱歉,太宰先生。我被对方组织的异能者绊住了手脚,没能及时赶到……”


    太宰治正在擦脸上的水,湿淋淋的黑发下遮住眼睛。好一会过去,芥川听见他轻飘飘的声音:


    “啊,你说包围的敌人吗?夜一君已经解决掉了。”


    “一个人。”


    芥川领会到他的意思,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憋:“在下无能……”


    然而太宰并没有要责罚他的意思。少年从河岸边站起来,抖了抖湿透的外套,随手往后一扔。部下诚惶诚恐的接住,听见自己上司冷淡的命令:“过去收尾。”


    芥川龙之介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太宰治说:“你也去。”


    芥川有点紧张地问道:“太宰大人,您要去哪?”


    太宰治刚打算开口,终于感觉脸上有点疼。疼的还不是一小块地方,而是整整半张脸,凪夜一打的那一下超乎想象地重,牙齿剐蹭过口腔,现在满嘴都是铁锈味,稍微动一下都会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没回答芥川的问题,绷着脸走了。


    **


    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肩并肩坐在咖喱店内。


    这是太宰治从河道里爬出来的第三天,事件的收尾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凪夜一被收进那片异空间中,好几天都不知所踪。


    起码他没到组织报道,也没向他传来任何消息。


    现在正是收集情报的好时候,正常情况下太宰治应该正在疯狂加班——但事实是,他和自己唯二的好友之一坐在一起,整个人像是一片飘忽不定的阴云。


    “难得你有空出来吃饭。”织田作之助道,“不过,我刚刚就想问了。你的脸怎么了?”


    ——太宰治的嘴角有一块巨大的淤青,脸上也贴着冷敷贴,完全一副被打破相的惨样。


    “没什么。”他郁郁地回答道。


    由于脸上的伤,太宰治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不动。即便如此也疼得嘶嘶抽气,由于脸色过于苍白的缘故,看起来萎靡又惨淡。


    织田作之助心想:绝对是被人打了吧。


    他将视线转回去,问道:“任务途中出了意外吗?”


    太宰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视线盯着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店主的咖喱正好准备完毕,两盘热气腾腾的咖喱被放到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面前,店主忧心道:“你的伤能吃辣吗?”


    太宰治一言不发地拆餐具。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把他面前的咖喱端走,换成了一碗清淡的蔬菜粥。


    “嘴里有伤口,吃辣会恶化吧。”


    太宰治顿了一下,没有拒绝。织田作之助一声不吭地观察他,总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新奇。


    楼上孩子们似乎在一起玩,地板被踩得咚咚响,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


    这声音从太宰治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了,很快被他主动屏蔽掉,抛在了脑后。然而,织田作之助这会终于听出了不对——


    太吵了。他们平常自己玩的时候哪里会这么吵?


    脑海中划过某个可能性,织田作之助问道:“老板,凪在上面吗?”


    这个问题被丢出来的瞬间,太宰治的神态肉眼可见地一僵。红发青年观察到了这点小小的异状,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意外。


    太宰治其实很少把情绪摆在外头,像现在这种抑郁外露的情绪化状态出现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不过,织田作之助觉得,现在的他看起来比平常套在壳子里一样的状态要好。


    起码有情绪,看起来很鲜活。虽然因为情绪太过复杂,不知道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后悔还是在谋划着跑路——


    ……跑路?


    织田作之助注意到,太宰治往后坐了一点。随后,黑发少年用一种没话找话的僵硬语气问道:“他经常来这儿?”


    “凪下班以后偶尔会过来看看孩子们。”织田作之助道,“不过,我碰见他的时间不多。”


    老板正在把那盘多出来的咖喱端走。听见这个问题,他笑眯眯地道:“小凪对孩子们很好。就是会偷偷给孩子们塞很多零花钱,上次被我说教了。”


    太宰治无言片刻。


    店内的氛围原本还算轻松,这会忽然沉重下来。太宰治目光沉沉地盯着碗里的粥,思考着要不要现在就走人。


    但老板和织田作之助都不是能读懂氛围的类型,红发青年问道:“凪什么时候来的?”


    老板说:“一大早呢。”


    说完这句话后,老板忽然想起凪夜一还没吃饭,直接往楼上嚎了一嗓子:“小凪!下来吃饭!”


    太宰治开始坐立不安。身边的空气变得像是尖刺,不轻不重地在他皮肤上扎来扎去。


    没过多久,可能连一分钟都没到,身后的玻璃门被打开了。


    凪夜一出现在门口,环视了一下店内的情况。原本他表情还算平静——直到发现太宰治也坐在里面。少年冰绿色的眼瞳微微一凝,直接反手把门关上,扭头走了。


    店主:“……”


    他旁观了整个过程,不免有些震惊。很快,楼上的孩子们骚动起来,老板擦了擦手,上楼查看情况。


    店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织田作之助看了看他,问道:“你不去追吗?”


    太宰治愕然地抬起脸,道:“我为什么要……”


    红发青年道:“你看上去有点想去追。”


    太宰治猛地闭上嘴,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他怒气冲冲地戳了一下粥碗,憋着一口气,好半天以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织田作之助的表情很困惑。他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们闹矛盾了吗?”


    太宰治感觉半边脸开始隐隐作痛。


    “我和尸体君完全没到能闹矛盾的那种关系吧?”他一边嘶嘶抽气,一边顽强地否认,“不如说,他已经晋升我在组织内部讨厌的人第一位了。和那个小矮人并列第一。”


    织田作之助终于回过味了,诧异地问道:“你的脸是凪打的?”


    太宰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红发青年察觉到自己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像是有点遗憾,声音轻了一点,道:“做不成朋友啊。”


    “……什么?”


    “一开始是我提的建议。那天回去以才想起来,他的异能对你不起作用。我一直在打算什么时候能把你们两个一起约出来,但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已经听到很多传闻了。”织田作之助说,“现在想起来,他真的很不擅长做这种事啊,一不小心就会搞砸。但总的来说,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太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不误会什么的,太宰治现在不知道。他感觉一种有毒的情绪从心底爬出来,反应过来时,一个尖锐的问题已经脱口而出:“喜欢他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织田作之助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半晌,唇角竟然弯起一个弧度极小的笑。


    “一点都不坦率啊,太宰。”


    **


    “……总之,如果他来向你道歉的话,就原谅他吧。”雾气说,“我刚刚绕过去看了一眼,他都快碎了。”


    凪夜一拒绝和它沟通。


    雾气自动把对话接了下去:“不是人碎,是心碎,就像你现在一样。啊哈哈哈哈哈……刚刚你想说人不会碎对吧?不是天天都有人碎在你面前吗?”


    “……”


    凪夜一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我有一个问题。你的性格是谁设定的?”


    “嗯?”雾气被他问住了,“我也不知道。可能和初代馆主有关联吧?不觉得特别潇洒吗?”


    “是挺潇洒的。”凪夜一道,“能闭嘴就更好了。”


    “真是不坦率啊夜一仔。”雾气哈哈一声,“你明明很喜欢和我说话啊。没我在不觉得很寂寞吗?”


    凪夜一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它一眼。


    雾气被这个眼神震慑,声音莫名其妙矮了下去,“……不喜欢吗?”


    凪夜一说:“回去睡你的觉。”


    他把雾气收回身体里头,开始为白日馆物色新的嵌套场地——这样一个异空间一直带在身上,负担其实很重。最重要的是,凪夜一认为自己需要拥有“家”这一概念。


    有一个固定能回去的地点,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总之将自己锚定在正常的世界中,寻找体会好好活着的感觉。


    找地方的过程中,他顺路去商场给孩子们添了点东西。横滨连着几天都是阴天,凪夜一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天上已经飘起了毛毛雨。


    凪夜一将东西都塞回白日馆里,回头买了把伞,撑着伞一个人在街上慢慢地走。雨越下越大,街上行人数量锐减,凪夜一放空大脑,踩着满地被雨水反射稀释的霓虹灯光,一时间有点恍惚,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哪个世界,总觉得身后八田会踩着滑板冲过来,安娜抓着自己的衣角,透过玻璃珠观察地上五彩斑斓的水洼。


    透明雨伞的伞柄搭在肩上,伞檐底下,一双眼瞳有些空落。他有几天没去组织报道了,因为要去见孩子,特意换了一件浅色的大衣,狱门疆在领口下方微微发光,整个人的氛围看起来十分寂静。


    路过甜品店的时候,凪夜一进去买了一袋草莓大福。


    甜品袋子被他挂在手腕上,随着行走的弧度摇摇晃晃。


    少年路过一条小巷。一秒之后,他抬起险些踩下去的左脚,老老实实地后退了三步——看清自己差点踩到的是什么东西以后,他难得安静的心情如同被子弹迎面击中,飞快碎成了渣。


    那是一只苍白的手。


    一动不动地瘫在积水的路面上,指节纤长,从腕骨开始,没被袖口遮住的地方都缠满了绷带。


    在凪夜一认识的人中,会这样使用绷带的只有一个人。


    心中浮起那个名字的瞬间,他飞速移开了目光,绕过那只手,面无表情地路过。


    五分钟后,他倒了回来。


    第44章 魔幻横滨13我拒绝


    “您在做什么?”


    凪夜一问道。他的语气很冷淡,敬语用了个全套,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公事公办。


    ——凪夜一限定生气版!


    雾气不怕死地冒头,很快被凪夜一一巴掌拍了回去。


    太宰治以一个狼狈的姿势倒在地上,海藻般的黑发将脸挡去大半。


    出乎意料的是,他还醒着。不仅醒着,还有力气出声,用缠绕着雾气一般的声线小声抱怨道:“不是显而易见吗?我正在尝试新的自杀法。切身浸泡在因为违规排污而富含有害物质的雨水里试图……”


    凪夜一冷静地打断他:“这样是死不了的。”


    “比起这个,夜一君去而复返这件事更让人惊讶呢。啊……看见麻烦的上司想要假装没看见但是想了想后果还是决定回来帮忙——是这样吧?”


    太宰治翻了个身,姿态安静地平*躺在地面,没被绷带缠住的那只眼睛微微张开,盯着透明伞面上被路灯映得五光十色的水珠。在某些时候,它们折射出少年与平常不太一样的影子。


    “夜一君。”


    他的声音很低,咬字含糊不清,凪夜一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你今天看起来不太像是尸体呢。”


    凪夜一沉默了一下,道:“我本来就不像尸体。”


    “是吗?”


    太宰治反问了一句,竟然诡异地安静下来。凪夜一等他的后话等了好一会,一点声响都没听见,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太宰正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偏移到头顶为他挡雨的透明雨伞出神。


    他表现得非常安静。


    时常缠绕在周围的黑气消散得一干二净,不同于印象里黑泥流淌于骨血中的不寒而栗,整个人平静得像是一缕能被吹散的幽魂。这样盯着伞面不说话的时候,面上自带一种引人垂怜的安静与疏离。


    总之,这绝不是太宰治面对他时该有的状态。


    凪夜一感觉到点不对劲,摘下一只手上的手套,放在太宰治额头上探了探,眼帘微微一垂。


    太宰治正在发烧,体温高得吓人。


    这种温度下,脑子应该已经被烧成一团浆糊了。


    所以刚才都是在胡言乱语吗?


    凪夜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算给他的部下打个电话,叫他们来接人。但拨号键即将按下去的时候,他竟然犹豫了。


    凪夜一观察过他一段时间,知道他其实很讨厌医院、或者医疗部一类的地方。


    任务中有受伤的情况,能自己处理就绝不会过去。就算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情况,也几乎不会在那里过夜。


    很轻易的,凪夜一猜到了他的想法。


    雪白的,死寂的,躺在那和躺在棺材盒子里没区别。意识恢复以后,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无法驱散周围无处不在的窒息。


    把他送回医疗部的话,醒来以后绝对会找机会跑掉的吧。跟以前一样。


    最后,凪夜一还是把手机放了回去。


    他把雨伞挂到一边,重新戴好手套,冷着脸把湿淋淋的太宰治从地上背起来。大福袋子被他挂在弯曲的把手上,伞则随意搭在太宰治肩头,听着近在咫尺的嘀嗒雨声,凪夜一背着他走出了小巷。


    然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能带太宰治回去的地方。


    犹豫片刻后,凪夜一拨通了老板家的电话。


    “晚上好。……您已经休息了吗?”


    十几分钟后,凪夜一出现在了咖喱店门口。一楼的灯亮着,老板站在门口朝他挥手。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把他背过来,在二楼。哎,怎么两个都搞得湿淋淋的?”


    雨伞走到一半掉了。


    凪夜一的头发被淋成一缕一缕的,不住往下滴水。雨水越过睫毛淌进眼睛,双瞳被灯光一照,飞出沁人心脾的翠色。


    “谢谢老板。”凪夜一道,“他在发烧,我暂时没地方去。”


    老板说:“住楼上。宽敞得很!”


    深夜的响动惊醒了孩子们,他们住的房间门被拉开一个小缝,几个小小的影子在门后探头探脑。很快,有人发现了来的是谁,发出小小的惊呼:“夜一哥!”


    眼见门后有骚乱起来的趋势,趁着老板还没回头,凪夜一直接将那袋大福塞了进去,顺手拉上门。


    他跟着老板走进走廊最末尾的房间,把太宰治放下来,自己也席地坐下,慢慢平复呼吸。


    太宰治和他身量相仿,要稍微比他高一些,虽然很瘦,但背着走一路,凪夜一的体力条还是有点岌岌可危。


    老板递来毛巾和热水,凪夜一道谢后接过来,抿了几口热水,抬手擦拭自己湿透了的头发。


    “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您去休息吧。”


    老板将信将疑,留下退烧药后离开了。凪夜一将毛巾挂去一边,走近查看情况——太宰治侧躺在榻榻米上,已经毫无意识了。凪夜一眼尖地在他额角的绷带上找到一丝血色。


    伤口的位置有点熟悉,似乎是前几天的任务中被擦伤的地方。脸上的冷敷贴早已不知所踪,似乎除了这一张冷敷贴,他没对自己身上的伤做任何处理。


    泡水,不及时处理,发炎,淋雨,恶化,发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凪夜一几乎从没给谁处理过伤口,手法很生疏。中途太宰差点被痛醒了,少年唇角绷得平直,给绷带打了个结,又把人按回榻榻米上。


    随后,他拎起湿淋淋的外套,关灯关门,独自离开了。


    室内被黑暗笼罩,榻榻米上的一团影子动了动,太宰治顶着天旋地转的恶心感坐了起来。他睁开眼睛,没能从视网膜中辨认出任何景象——太黑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恰似这个他憎恶的世界。但正因为足够黑,他判断自己还在人间。


    生锈的脑子开始转动,本能替代他梳理信息。太宰治鬼影似的坐了很久,终于想起是谁把自己搬过来的。


    门口传来响动,也有可能是高烧产生的幻听。


    但太宰治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拉开门。


    门外空无一物。反而是不远处的门开了,一个孩子大着胆子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瘦弱苍白的陌生人。


    太宰治问道:“他走了吗?”


    他的声音太轻了,风一吹就散。


    “……谁?”幸介想了想,“夜一哥吗?他刚刚走了。”


    太宰治点点头。


    等到凪夜一提着药品和一套新的衣服拉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他沉默着把东西放上桌子,瞬间理解了曾经十束的心情,脑袋里闪过一排精辟的大字:快死掉的时候好好休息难道会死得更快吗?!


    总之,这天晚上他没再找到太宰治的踪影。


    第二天去组织报道的时候,太宰治没有出现。


    第三天早上,凪夜一推开办公室的门,打算向首领打失踪报告——然后他发现,那个半途消失的家伙好端端地坐在他上司的位置上,背对着门口,手机被他拎着挂绳甩来甩去。


    中原中也的声音听起来能震碎太宰治的手机屏幕:“混蛋青花鱼!不准随便折腾我的部下!!等我回来你就死定了!混蛋太宰!!”


    “哈——?”太宰治懒洋洋地拖长声音,“你的部下?真不好意思,现在是我的部下了。”


    “哈?!”中原中也嗤了一声,“你在说什么梦话?”


    太宰治的椅子正巧转过来,看到了门口的凪夜一。他随手把电话挂了,心情很好似的,竟然和凪夜一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夜一君。”


    凪夜一感到对现状的难以理解。


    当他转过头,看见自己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几叠文件时,这种心情变得更加猛烈。


    “这是什么?”


    太宰治撑着下巴,脾气很好地回答道:“文件。”


    “为什么我的桌上会有这些?”


    “翘班好几天的部下帮生病的上司分担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微不足道……”凪夜一说,“上司?”


    “啊,你还没看信息吗?”太宰治慢悠悠地道,“今天开始,你被调到我手下了。”


    凪夜一盯着他的眼睛,三秒后移开了目光。他在心中飞速地下了定论:啊,是新的整人方式。


    太宰治没有动,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他的反应。


    预想中的几个反应在脑海里来回打转,其中一个出现的时候,太宰治好像被针刺了一下。


    “我拒绝。”


    凪夜一说。


    少年将手叠在背后,如同面对森鸥外那样站得笔直,恭恭敬敬地垂着眼帘,再次重复道:“我拒绝。”


    第45章 魔幻横滨14如果能早一点遇见我的话……


    然而拒绝是没有用的,凪夜一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不远处的太宰治开始无聊地转中原中也的椅子,转了一会后,转出来一张人事调动,折成了纸飞机飞到凪夜一手里。


    少年抬手接住,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收下了。


    他正式成了太宰治的部下,原以为会是一段跟太宰治苦心拉扯搏生路的凄惨日子,没想到跟平常根本没区别,只是工作内容产生了一些变动。


    在中原中也手下的时候,凪夜一负责的大多是武斗派的工作。到了太宰治这边以后,多了一堆顶天的文件要处理,时不时要接替他当外勤的指挥,部下干不了的时候,还要亲自上阵。


    一个字,忙。


    港口Mafia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太宰治作为组织五干部之一、脑力派代表,每天面临的工作量,在真正接触以前完全无法想象。


    更加难以想象的是,太宰治是如何每天定点完成、然后跑到横滨各个地方无所事事地闲逛的——后来凪夜一才发现,他做烦了会直接翘班,或者直接扔一部分让下属加班——十分地黑心肝。


    但除此以外,竟然再也没有别的了。


    太宰治从那天开始,没再对他做出过任何含有恶意的过激行为。他像个真正的好上司一样,忽然变得容易相处起来,好似以前挂在嘴边的讨厌、讨厌,只是凪夜一单方面产生的幻觉。


    安稳太久了,凪夜一竟然有点怀念以前的日子。


    嫁祸、暗杀、莫名其妙增加的工作,好意被踩在脚底、言语讽刺、时隐时现的恶意,这些对他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只要是能解决掉的事,他都不在意。


    因为凪夜一知道,太宰治是不能安静下来的。


    他身处一片泥沼,安静就等于放弃挣扎,等待他的只有一片沉沉死气,反而一直可劲翻腾、想方设法让人难看的时候,样子要比现在有生气得多。


    是哪里出了问题?


    凪夜一不清楚。


    他还讨厌自己吗?


    也许,毕竟这种情绪不是一时半会能消掉的。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不知不觉间,他们之间演变成了能互相平和交谈的诡异状态。朋友算不上,却好像关系好得人尽皆知。


    出于这条原因,后来去各种地方捡回自杀未遂上司的工作都交到了凪夜一手上。每一次把太宰捡回来,他的表情都很臭,尤其是碰见水的时候。


    “说起来,夜一君好像怕水呢。”


    太宰治在草坪上躺成一滩,懒洋洋地道:“有什么令人喜悦的内情吗?”


    “有。”凪夜一坐在他身边,手里捧着本书,随口答道,“被淹死过。”


    “诶——?”因为这么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太宰治竟然坐起来,凑近问道:“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太宰治索然无味地重新躺下去,再次问道:“吊死呢?”


    “脖子会断。”


    “跳楼呢?”


    “摔到地上那一刻不会死。”


    “服毒呢?”


    “……”凪夜一无动于衷地翻了一页,道:“骗你的。人只能活一次,死掉就没了。”


    太宰治:“嘁。”


    安静了一会后,他又锲而不舍地追问道:“如果现在要死的话,夜一君会选什么死法?”


    凪夜一:“我为什么现在就要死……反正不是淹死。你翘班翘完了吗?翘完了就回去工作。”


    太宰治翻了个身,拒绝面对现实。然而工作显然不是能简单逃避掉的东西,他叹了口气,用毫无起伏的语调抱怨:“真是豪不体贴头脑坚硬的部下啊。上司失去了工作兴趣竟然都不知道想办法为他排忧解难……让我来教你正确方法吧夜一君。一会有电话打过来的话你代替我去怎么样?”


    凪夜一冷漠无情地道:“我拒绝。”


    太宰治:“那你去帮我买街角那家红豆饼。”


    凪夜一把书合上,无可奈何的站起来。他抖了抖衣服上的草叶,道:“不准跳下去。这次再跳,我不会捞你了。”


    “你根本就没捞过吧!”太宰治像驱赶什么小动物似的朝他摆手,“去,去。”


    凪夜一感觉拳头有点痒。


    他前脚刚走,太宰治就直挺挺地坐起来。


    “好,计划通。真好骗啊夜一君。”他愉快地跟自己击掌,“入水吧!”


    少年站在水边,摆了个潇洒的姿势——不幸的是,在他起跳的前一秒,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太宰治脸上生动的神情慢慢收敛,变回沉静无波的死寂。


    他举起的手放下来,翻开手机,按下接听键。


    “说。”


    …


    等到凪夜一抱着一小袋红豆饼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空荡荡的河岸。他抱着袋子的手紧了紧,差点以为自己又要顺着水域找人,很快想起来太宰治今天还有事没做完,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对方布设陷阱的点位移动。


    怀里的红豆饼很热乎,隔着一层保温袋,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意。


    最近太宰治经常差遣他去买这些甜腻腻的小东西,但通常买回来一袋就吃一个,剩下的全部交给凪夜一解决。凪夜一长了记性,这次就买了小半袋,路上随便摸出来一个,叼在嘴里吃了。


    等到一只红豆饼吃完,凪夜一也走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废弃区域,破旧低矮的楼房,脏污的街道,凌乱的生活痕迹。这一小片贫民窟内,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一样死气沉沉,住民们藏在角落的黑暗里,惊恐又戒备地观察这条街上的外来者。


    一小队黑西装围在一栋建筑外,太宰治抱着手臂站在他们中间,耐心看起来不怎么足。


    “不能进去,太宰大人。请等B小队把周边排查完毕……”


    “很有意思。”太宰治说,“要是目标在里面自杀了,谁打算赔付我因为你们迟缓行动浪费的精力和时间?”


    一旁的下属汗如雨下。太宰治目光阴森地平视前方,正打算做点什么的时候,一个黄色的、散发着甜香的纸袋越过头顶,挡在了他的眼前。


    周围的人因为这样僭越的举动噤若寒蝉,但太宰治眼睛略一眨,竟然乖乖地伸手了。


    凪夜一捏着袋子边缘的手一松,纸袋掉进太宰治手里。


    白发少年越过包围线,脚步很稳地往门口走。有个稍微年轻点的下属握枪的手低了一点,心惊胆战地提醒道:“凪大人,不能进……”


    旁边的人用力拽住了他一把,声音压得很低:“别说话。把武器收起来!”


    凪夜一走上门前的短台阶,伸手拉开门,走了进去。


    太宰治捧着纸袋子,啃了一口里面摸出来的红豆饼,才一口就被齁得怀疑人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种东西……


    因为发烧停摆的思维,下个不停的雨,挂在伞柄上随着步幅晃动的袋子。那天晚上太宰治半死不活地趴在凪夜一背上,短暂清醒的一段时间内,透过光线看清了甜品袋上的店铺名字。


    他又咬了一口,头顶几乎可以看见一片痛苦的黑云。


    站在他身边的部下看都不敢看一眼,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在心里使劲吐槽:绝对是打发凪大人去买的吧!让人买些不爱吃的东西回来是要闹哪样啊!是想尝试被难吃的食物攻击致死吗?根本不会死的啊!越吃只会感觉越难吃,死掉的不是人而是舌头啊!


    他迅猛地吐槽一通,很快,凪夜一拖着一个不住挣扎的家伙出来了。


    他们在调查上次废弃仓库事件的组织。这是个长期任务,首领已经下达了最终命令——不惜手段将其剿灭。


    凪夜一手里拖着的,是前段时间刚从港口Mafia内部清理出来的对方组织的卧底。


    从门口冒头的一瞬间,一缕雾气以毫秒为单位闪现,将几乎已经飞到眼前的几枚特质子弹截停,硬生生削成两半,随后在眨眼间分裂成几道雾刃,沿着子弹射来的轨迹飞掠出去。


    几声闷响过后,太宰治干脆地挥手:“去捡尸。”


    “好、好厉害……”那个冒冒失失的新人喃喃道,被太宰看了一眼后一个激灵,推好滑下去的墨镜,绷紧表情跟着前辈跑走了。


    “好厉害啊夜一君!几下就解决了。”太宰治语调抑扬顿挫地称赞道,把手里的纸袋递出去,“腻了。”


    凪夜一叹了口气。


    他和太宰治之间隔着一段距离,黑发少年没有要动的意思,他就拖着中年男人往前走了两步,朝着太宰治伸出手。


    忽然,太宰治看见了一处异状。


    凪夜一的手背上有个血洞。异能并没能完全帮他把攻击挡下来,有一枚子弹穿透了他的手掌,鲜血浸透手套,晕开一片刺目的深色。


    看见太宰治异样的神色,凪夜一才注意到不对。


    他没有遮掩的意思,抓着卧底的衣领,牙齿咬着手套尖将它扯下来,露出手背上狰狞的血洞。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肉蠕动着生长,破口处流出的血很快将凪夜一的指节、指缝染得通红。


    太宰治唇角的弧度消失了一点。


    他垂眼看着凪夜一的手,鸢色的眼瞳中嵌着一片沉默的阴影,视线锁定那个血洞,追着它走向痊愈。每痊愈一点,太宰治脸上的笑容就敛起一分。


    多不可思议的造物啊。他在心中想着,面上的情绪趋向一种奇异的、高高挂起的漠然。


    堪称诡异的恢复能力,看他一直以来的反应,恐怕连痛觉也没有吧。


    果然没有看错呢。这算是亡灵了吧?经历过很多次死亡仍然无法解脱的、徘徊在人间的亡灵。


    不自觉间,太宰治的指节轻微蜷缩了一下——下一秒,他的手臂猛地被攥住了。


    凪夜一在某一瞬间忽然察觉到了异常,迅速丢开手里的卧底,抓住太宰治的手臂,猛地把他往前一拽。黑发少年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到凪夜一身上。


    ——砰。


    特制子弹将太宰治刚刚站立的地方轰出一个可怖的弹坑。


    耳边传来连续四五发短促的爆响。对方派来灭口的人竟然还潜伏了一部分,挑在一个难以反应的节点开了枪。


    装着红豆饼的纸袋落到地上,太宰治眼球向下滑动,透过杂乱的刘海和凪夜一臂弯的缝隙,看见一滩沾着泥灰的脏血流出来,慢慢浸透了袋子。


    卧底死了。


    他手臂的绷带上也沾了血。不是他的,是凪夜一手上的。


    看见这些痕迹,太宰治的呼吸顿时凝滞住了。


    周围的时间仿若静止,胸口的心脏拼命震动,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聋。


    一个问题在他脑内疯狂盘旋。而问题的答案促使他伸出手,在这样一场积满特质弹药的小型弹雨中,缓慢地将指尖探向凪夜一后颈的皮肤——


    ——如果能早一点遇见我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挣扎那么久了?


    忽然,凪夜一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太宰治耳中嗡嗡一片,仔细分辨,才发现他说的是:“别看了,不能吃了。一会再给你买一袋。”


    如同一道惊雷乍现,黑发少年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猝不及防地被拽回现实里,回想起对方在废弃仓库二楼对他丢下的那句话,倏地将手收了回去。


    狱门疆在他的余光里晃来晃去,散发出澄净纯粹的幽蓝色泽。太宰治眨了一下僵涩的眼睛。


    啊,夜一君最重要的东西。


    耳边的枪声停止,凪夜一松开他,把他戴着的微型耳麦薅下来,开门见山道:“清理干净了没有?”


    那边很快传来回复:“清理完毕。非常抱歉,跟事先侦察过的地形有点偏差,速度比计划中的慢……”


    凪夜一说:“清理干净了就撤。”


    他把耳麦塞回衣服口袋里,回头蹲下查看卧底的情况。


    一反常态沉默许久的太宰终于恢复了正常,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拽歪的外套,慢悠悠道:“不用看了,明显已经死透了。顺带一提,地上那个是假的,真的已经带回去了。”


    “不过,你还真是信任我啊。不怕我在危机关头碰你一下吗?”


    凪夜一蹲在尸体面前,好一会没出声。


    沉默蔓延在空气里。太宰治顿了顿,问道:“你生气了吗?”


    片刻后,凪夜一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再拿自己当诱饵,我就狠狠揍你。”


    说完这句,他从尸体前起来,也没看太宰治,直接走了。黑发少年站在血和灰尘里,视线追着凪夜一的背影走了一段。


    “你去哪儿?”


    鬼使神差的,他出声问道。


    风遥遥送来凪夜一的回应——


    “买红豆饼。”


    “啊……”太宰治终于挪动脚步,跟了上去,“还是别买了。难吃。”


    凪夜一:“?”


    他顿住脚步,皮笑肉不笑道:“想多了,没你的份。”


    第46章 魔幻横滨15得失之物都很重要


    叩叩。


    “进来。”门内的声音道。


    门边的黑西装检查完凪夜一携带的物件,为他拉开门。凪夜一双手叠在背后,神情平静地走进首领室。


    森鸥外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拎着一只茶杯,正在享受为数不多的悠闲时间。


    听见门开的声音,他微笑着转过头,向凪夜一打了个招呼:“呀,好久不见,凪君。在港口Mafia里的生活如何?还适应吗?”


    “没有不适应的地方。”凪夜一道,“谢谢您的关心。”


    “嘛,嘛,别这么紧绷。”森鸥外的态度意外的随和,“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找不到人一起喝下午茶的孤单家伙罢了。坐下来聊聊天吧,凪君。今天的天气很好,不是吗?”


    他指了指茶桌边另一只空着的椅子。


    前段时间,横滨刚刚渡过了一段漫长的雨季。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透过首领室的落地窗,能看见一片漫长无垠的蓝天。


    凪夜一向森鸥外鞠了一躬,道:“失礼了。”


    弯腰的时候,胸前的狱门疆悬空,在某个角度中折射出细碎的蓝光。


    森鸥外向它投以特别的关注,惊讶道:“哦呀。它还没有解开吗?”


    凪夜一走到椅子前坐下,道:“是的。”


    “太宰君不愿意吗?”森鸥外向后一靠,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真是难办啊,明明听说你们最近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不过,我那位弟子的性格确实非常难缠。”


    难缠吗?确实。


    缓和了吗?


    凪夜一顿了顿,仔细思考了一下,得出结论:算是。


    确实要比以前好一些了。称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太坏,总之还过得去。


    “有时为了达成目标,需要使用一些手段。”森鸥外意有所指地道,“一味等待,可等不来好结果。”


    凪夜一坐得很直,目光落在窗外蔚蓝的天空上。听见森鸥外的话,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神似玻璃珠一般平静的眼瞳随着转头的动作移向森鸥外所在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手段……是指直接把他打晕吗?”


    “如果只是为了达成目的,手段多的是,但那一定也会失去某些东西。我判断得失之物都很重要,所以愿意等待。”


    森鸥外似乎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兴致盎然的眼神在凪夜一身上停留片刻,无奈地笑了一声。


    “随你去吧。”他道,“你比我预想中还要顽固。”


    森鸥外今天叫他过来,绝不是要找他闲聊。东拉西扯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凪夜一道:“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任务吗?”


    森鸥外将茶杯放下,双膝交叠,放在膝头。


    “不是什么大事。”他不紧不慢道,“只是一次例行的能力测试。准备好了的话,就去地下训练场吧。”


    能力测试,堪称港.黑内异能者人人恐惧的存在。


    测试的意义在于精准定位异能者的能力上下限,以方便极端情况下的人员调遣。


    鉴于凪夜一异能的特殊性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人员折损,测试由一位精神系异能成员开启。凪夜一的身体被绑在束缚椅上,面孔模糊的女性经过他的同意以后,轻轻按住了他的太阳穴。


    她的异能是构造一片小型精神领域,领域内的内容完全由她编辑。之所以能作为测试员,是因为她异能的一个特性——领域无限趋近于真实。


    如果被领域内敌人攻击,伤口会同步出现在现实的躯体上。作为领域的编织者,她会和凪夜一一起陷入沉睡,其余数据记录员战战兢兢地记录数据,眼神丝毫不敢往凪夜一身上瞟。


    无他,血淋淋的伤口骤然出现又飞快自愈的场景实在是太怵人了。没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单是看上一眼都会受到巨大的惊吓。


    “简直……”一位记录员喃喃道,“简直……”


    “不像是人类,对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道轻飘飘的声音浮现在背后。


    记录员惊恐地转头,发现太宰治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训练场,幽灵似的站在众人背后,露在外面的鸢色眼睛似笑非笑。


    某种意义上,太宰治这个名号在组织内部的恐怖程度和死神没有区别。记录员汗如雨下,听他不紧不慢地道:“我正在奇怪我的部下怎么今天还没来上班,结果居然在这里啊。测试怎么样?”


    “非、非常顺利……”一位记录员说。


    太宰治点点头。他竟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自顾自往凪夜一身边靠了几步,观察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比他想象中的要少,相比起芥川曾经经历过的那次,简直好太多了。当然,也不排除是他能自愈的关系。


    他在心里闲闲地想,脸上的表情却有点阴沉。周围的记录员手心冒汗,视线僵硬地盯着仪器屏幕。


    很快,太宰治厌倦了观察凪夜一,盯了一眼仪器屏下方的时间,计时的数字正从34跳到35。距离凪夜一进入精神领域,已经快要到35分钟了。太宰治问道:“达到标准的预期了吗?”


    记录员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到的?”


    记录员脑门上流下一滴冷汗:“十分钟前……”


    “嗯嗯。”太宰治说,“那为什么还不把他放开?”


    “请见谅。”一位记录员绷紧声音道,“首领的要求是一个小时,请您——啊啊啊!您在干什么啊!!首领会生气的!!”


    他的后话变成不可置信的惊叫,因为太宰治毫无征兆地伸手碰了一下昏睡中的测试员。女性异能者猛地清醒过来,如同溺水的人被从水底扯出来一样,头晕目眩地呼吸,一旁的助手慌忙为她注射针剂。


    “好,测试结束。”太宰治愉悦地宣布道,“忽然想起有点急事要让他去办呢……就这样去向首领复命吧。”


    记录员去除掉连在凪夜一身上的仪器,连人带盘飞速跑了。


    异能的影响消失,凪夜一在灯光的刺激下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上方出现一个黑色的脑袋。


    麻烦上司站在束缚椅背后,笑盈盈地冲他打招呼:“早上好啊,夜一君。”


    第47章 魔幻横滨16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凪夜一慢慢将自己从领域的影响之中抽离出来。他的反应还有点迟缓,看见头顶的太宰,莫名觉得对方的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样。他略一眨眼,慢慢地道:“……早上好。有什么事?”


    “当然是因为工作。”太宰治道,“啊呀。难道夜一君以为我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找你吗?”


    啊,果然是幻觉。


    凪夜一道:“不解开这个,没法去工作的吧。”


    “别急嘛。”太宰治说,“刚刚好像看见了一点不得了的东西呢,在夜一君的口袋里。这个粉得出奇的东西是什么呢?”


    他嘴角挂着兴致盎然的笑,一边说者,一边将手伸向了凪夜一的口袋。


    原本凪夜一还没什么反应,直到听见“粉得出奇”几个字。


    《好朋友手册》!


    他脸色大变,雾刃电光火石间削断了紧绷的束缚带,险之又险地在太宰治碰到手册之前抓住他的手,一抓住就紧紧攥着,两人的手僵持在半空。


    太宰治咬牙切齿道:“真是不得了的东西啊……是什么呢?爱情小说吗?组织内规定不能看这些东西,快拿出来吧夜一君,这个东西由我没收!”


    凪夜一额角爆出一根青筋,奋力将他的手往上推:“从来没听说过组织里有这种规定……开什么玩笑!”


    太宰治“哈”了一声:“当然没有,那是我刚刚针对我的部下制定的。你有什么怨言吗?”


    门口水笔掉落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凪夜一转过头,门口站着一位记录员,看见太宰治和凪夜一俩人“亲亲热热”地拉着手,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用尽全部力气推了一下眼镜,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不、不好意思,我来拿刚刚收拾掉的东西……两位关系真好,啊哈、哈哈哈……”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把手抽了回去。危机解除,凪夜一也*收回手,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决定先去清理一下。


    “太……”


    他一转身,发现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记录员战战兢兢地贴在宽敞的铁门门框上,举起手道:“那个,太宰大人刚刚已经走了……”


    凪夜一对他的阴晴不定习以为常,点了点头。他很快也离开了训练场,留下的那位记录员对着空荡荡的训练场抹了一把冷汗,走回刚刚的地方,整理落下的文件。


    太宰治和他的下属凪夜一关系很好,这一点组织内人尽皆知。


    在一段时间以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坏到能直接架枪突突对方——太宰治单方面的,这一点也人尽皆知。


    自从这个砍人精通的白毛武斗派进组织开始,就一直是八卦流言青睐的存在。毕竟太宰治坑他进来的手法实在是太清奇,活像积怨几辈子一下爆发似的,要多狠有多狠。


    尽心尽力整了一通,人被分到了自己的搭档兼死对头中原中也手底下,好一段时间没有往来。再有消息就是听见那群做情报工作的凑到一起交头接耳,这人往干部的办公室里送炸.弹,消息直接炸翻了组织内大多数成员。


    有不怕事的开了一份记录档,名叫《凪夜一复仇计划》,因为失误差点和着工作文件一起交上去——那份记录档现在还在港.黑内部广为流传,记录了多方视角下凪夜一跟踪、监视、计划“谋害”干部太宰治的全部过程。然后,在太宰治某天顶着一脸伤来组织上班以后,他们的关系变好了,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好。


    猝不及防,毫无预兆。


    某种意义上,凪夜一在港.黑内部,算是传奇一般的存在。从没听说过有谁在和干部进行魔法对轰之后双方还能握手言和,且由于事件发展太过魔幻,也有不少人将其当成夸大事实的谣传。


    但今天,同样在此行列的记录员关上地下训练场的大门时,用颤抖的手推了一下眼镜。


    ——不是谣传啊!!居然是真的啊!!那位太宰干部在跟人拉拉手啊!!谁敢信啊!!


    耳麦里头传来同伴接二连三的询问声:“怎么样?”


    “他们在干什么?”


    “喂喂山田君!支楞起来啊!不要害怕!说说看嘛!”


    记录员山田君一边锁门,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又叹了口气。


    “什么也没做。”他道,“拉了个手而已。”


    “……”


    “……”


    霎时之间,耳麦之内死寂一片。山田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心里总算舒服了,抱着文件,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


    “呀——真是奇迹啊。”他感叹道,“大人物的事情,难懂,难懂。”


    这对难懂的组合对传言毫不知情。其中之一正在组织大楼里寻找上司的踪迹,寻找了一圈无果,回办公室以后在桌上找到了一份任务任命书。


    内容很简单,在特定时间领一小队人去接应港.黑安插在其余组织的卧底。当然,大概率是过去捡尸,顺便回收重要的情报。


    一看就知道,又是太宰把他自己的工作丢过来了。


    而一般来说,凪夜一会尝试拒绝——奈何今天太宰治不知道去哪,半天没有消息,已经完全跑不见影了。


    他摇了摇头,拿起笔,在任命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次的任务他是一个人去的。晚上与任务小队联络,见面以后,小队的队长似乎有点惊讶。


    “太宰大人还没到吗?”


    凪夜一的动作一顿,道:“他今天不会来。为什么这么问?”


    “十分抱歉……”队长的语气有些局促,“因为您和太宰大人总是一起行动,所以……”


    总是?


    凪夜一微微一愣。


    确实是这样。最开始是为了防止太宰随地自杀给他增加工作量,所以习惯在他边上,将他放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后来太宰也习惯了,抑或是对这种行为表示默许,自从调到他手底下,但凡有任务,几乎都是捆绑出动,很少有单独行动的时候。


    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白天里太宰治的眼神,还有记录员的那句话。忽然,一个疑问在凪夜一心中冒头。


    这个疑问,他揣了整整一周。一周之后的某天,一天的侦查工作结束,凪夜一和太宰治走在一块,漫无目的地在路边游荡。


    他在人行道上,太宰治则踩在略高于地面的花坛边缘向前走。微凉的晚风吹起他的衣摆,像是漆黑的幕布。


    “之前,能力测试之后,你忽然不见了。”凪夜一突然道,“去哪了?”


    太宰治无聊得数天上飞的叶子,随口敷衍道:“下属不准探查上司的隐私。”


    “嗯。所以你去哪了?”


    “真是锲而不舍啊夜一君。来打个赌怎么样,今晚去上次那家居酒屋,谁先趴下谁就能命令对方做一件事。啊,我单方面的。不过要是你赢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只是想喝酒而已吧。”


    “哼……尽是些无聊的问题。就没有点新奇的东西吗?”


    “有。”


    太宰治总算提起点兴趣似的,慢悠悠道:“说吧。什么问题?”


    凪夜一问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太宰治的脚步猛地一顿。


    凪夜一停在他身边,安静地垂着眼帘,视线盯着地上的一片落叶。


    原本颇为和谐的氛围骤然沉重起来,沉默如同带有剧毒的空气,瞬间挟走人的呼吸。太宰治的身影僵得像石雕,好像从来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个问题,不可置信与惊惧交杂之下,唇线慢慢抿成一个不近人情的弧度,有些冰冷。


    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早该在凪夜一提问的那一刻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遗憾的是,双脚灌铅这个词再次具象化在了他身上,他被迫面临一些难以逃离的时刻。


    如同在废弃仓库的二楼看见外面暴起的雾气,如同在咖喱店一楼听见背后推门的声响。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接近另一个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他人好。所有的温和与真诚背后定然藏着阴谋的影子,在它们面前松懈就如同向野兽献出脖颈,下场只会是被扯得四分五裂。


    降临在身边的友谊固然可贵,经过恶意猛烈摧打仍然存在的好意一定可疑。很长一段时间内,太宰治都相信这一点。


    他急于寻找凪夜一的目的,等着找出来以后将它碾碎,彻底扫清身边这个麻烦。起初他以为是那枚名叫狱门疆的挂坠,试探后发现大错特错。而等他终于找到藏在背后的真相时,凪夜一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麻烦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不算了。


    [一开始是我提的建议……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太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红发青年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每一个字都像是细细的针尖,在他心中扎下无数流不出血的小洞。


    如果是为了织田作的期待问出这个问题的话,那么……


    太宰治的嘴唇动了动。答案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落下了什么东西。


    只是一片枯叶而已,少年鸢色的眼睛追着它向下、再向下,直到眼瞳滑入眼睫的阴影之下,心中翻涌的踌躇与慌乱随之平息。


    “上司和下属。”


    最终,太宰治这样回答道。他转过头,唇角牵起的弧度不紧不慢,双眼弯起,露出一个凪夜一熟悉的、掺杂着恶意的不妙神情。


    “没看错的话,夜一君。”他用奇异的语调道,“你刚刚在思考什么恶心得不得了的答案吗?”


    第48章 魔幻横滨17带我走吧,夜一


    太宰治丢下凪夜一自己走了。


    白发少年落在原地,并没有追上去。他盯着地上零零散散的落叶,神情仿若凝滞的冰面。


    雾气飘出来,问道:“你不去追他吗?”


    凪夜一道:“他不相信我。为什么?”


    太宰治身边有一堵墙。每当凪夜一爬到墙顶上,能够往里张望的时候,面前又会升起一堵更高的、更坚不可摧的墙。就算凪夜一再怎么钝,一直这样爬下去的话,也是会累的。


    但停顿一会后,他还是慢慢迈开了脚步。


    “追吧。”凪夜一自言自语道,“还能拿他怎么办呢?”


    只一会时间,太宰治就跑的不见影了。凪夜一把雾气分出去,在隔了两个街区的公园里找到了他。公园里人来人往,太宰治一个人坐在喷泉边上,一下一下地抛硬币。


    百元硬币不大不小,被灯光擦出点点尖利的寒光。它在空中翻了两下,落进苍白的掌心,很快又被弹飞。


    某一次飞起来的时候,它没有再掉下来。旁边飘来一片漆黑的阴影,片刻后,凪夜一的手掌在他面前摊开。


    正面。


    太宰治盯着那枚硬币看了一会,又好像是在看凪夜一毫无防备的手。他道:“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狗皮膏药君。”


    “第一,回总部。第二,回你的异空间去。你选哪个?”


    凪夜一说:“哪个都不选。”


    太宰治的指节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他慢慢抬起眼帘,硬币折射出小小的光斑,倒映在他漆黑一片的眼底。下一秒,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扯住凪夜一的袖子,拽着他朝一个方向拔腿狂奔。


    凪夜一猝不及防,差点被拽了一个趔趄,边跑边道:“怎么了?!”


    太宰治一言不发,一边跑一边掏出口袋里的发信器,重重地按了一下。直到离那个公园足够远了,他才松开凪夜一的袖子。两人停在一家小店外头,太宰治道:“进去,买手套。”


    凪夜一的手套,上次意外破损以后,一直没找到时间去补。


    恍然之间,凪夜一意识到了什么。他点了点头,临进店之前,将手里那枚100円的硬币递了出去。


    他递这一枚硬币完全是出于本能,递到一半又发觉不合适,打算把手收回去。太宰治不知是想接还是不想接,手条件反射抬起来了一点。但很快,他们的手被一个人提着抬起来,猝不及防地贴合在了一起。凪夜一的后颈遭到重击,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和同样受到袭击的太宰治一起倒了下去。


    路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凪夜一艰难地转动眼球,在发黑的视野里找到一双红色小皮鞋。一个长着漂亮异瞳的小姑娘在凪夜一面前蹲下来,惊讶道:“诶……还醒着?”


    她的两只眼睛如同海底的漩涡,与它对视的瞬间,凪夜一的思维被拉缓数倍,大脑一片空白。


    ……精神系异能者。


    即使握着太宰的手,他身边仍然有丝缕雾气不住闪现。小姑娘好像有点害怕,盯着凪夜一的眼睛命令道:“抓紧他的手,不准松开!”


    凪夜一的手掌收拢,太宰治的手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异能无效化持续影响下,他身边狰狞的雾气终于彻底消散,小姑娘拍了拍胸口,终于露出一个笑,脸上一派纯真。


    “好朋友就要拉拉手嘛。一直闹脾气怎么行呢?再等下去,Boss没耐心了,我们都会死得很惨的。”


    再次睁开眼睛,凪夜一发现自己躺在某个漆黑的角落。周围光源很少,能见度极低,凪夜一试着动了动,立刻察觉到身体怪异的无力感,像是被注射了某种药物。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视线盯着黑暗中建筑模糊的轮廓,辨认出这是某种设施的隔离式单间。全密闭式的,在这种环境下,氧气会逐渐流失,但凪夜一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在和馆舍端开连接那一刻就已经停止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恍然般意识到,在那段已经遗失的记忆里,自己没准早就是个死人了。


    他想试验自己现在的行动能力还剩下多少,又抬起手臂,刚刚动了两下,旁边就传来太宰治的声音:“终于醒了啊,夜一君。呀……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已经死掉了呢。”


    明明还有很多想问的话,但听到这一句,凪夜一问出口的竟然是:“如果我真的死了呢?”


    太宰治用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开香槟。”他慢悠悠地道,“庆祝我少了个麻烦下属。”


    凪夜一瞪着天花板,没想通自己刚刚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他熟练地放弃了和太宰治交流的意图,打算起来找找出去的方法,还没坐起来,就听见太宰抱怨道:“能别乱动了吗,夜一君。我的手被你压得很疼啊。”


    凪夜一这才发现,他和太宰治的手腕上和手掌上各扣着一个环。原以为呼吸停止是和太宰治短暂接触过的故障现象,实际上是两人的手被绑在一起,手背贴着手背,凪夜一的异能被完全压制,感应不到馆舍的位置。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太宰治又补充道:“解不开的,特质材料。怎么样,惊喜吗?”


    惊喜……


    “顺便一提,我现在不是很想起来,你也继续躺着吧。难得有这种工作以外的聊天时间,你不想跟我聊点什么吗?”


    凪夜一根本不接他的茬。


    他勉强改变了一下姿势,在不压着太宰治左手的情况下靠墙坐起来,伸手捏了捏他绵软无力的手臂。


    “你动不了。”他笃定道,“他们给你注射了别的东西?还是因为缺氧?你感到呼吸困难吗?”


    好一会过去,旁边都没有回答。在这个漆黑的、密闭的空间内,只有太宰治一个人的呼吸声,沉重、缓慢,像是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口余息。他的体温很低,失去了火焰,凪夜一的体温也很低。在这沉默之中,凪夜一伸出手把太宰治挪了一下,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腿。两个人很冷的人靠在一起,像是冰靠着冰。


    凪夜一听见他梦呓一般的声音:“为什么追过来?”


    “因为不想回到原点。”凪夜一说,“要想和你正常说几句话,真的很难。”


    药物作用之下,太宰治的大脑有些昏沉。他反应了一下凪夜一话里的意思,没有做出回应,又问道:“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这句话很耳熟,凪夜一以前经常听。它多半出现在太宰治的恶作剧成功以后,或者凪夜一顶着即将到来的风险站到他面前之前,本质都是太宰治满不在乎地作践自己的身体,凪夜一因为某种人尽皆知的原因连带着遭殃。


    现在的情况或许也大差不离,太宰治选了更加省力的调查方式,又把自己当成诱饵、被敌人抓来当俘虏了。


    自从这件任务开始,凪夜一绝大部分时间都守在他身边。他不知道太宰治是在什么时候向对方留下了威胁性质的信息,也不知道他留下的后手到底是什么,他的心思总像蒙在雾里一样难猜。


    他原本计划让自己跟着吗?还是打算把自己支开?如果自己不问出那个问题,他又会以什么理由把自己支开、或者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次意料之中的袭击呢?


    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凪夜一就在他的身边,少年浅色的头发垂在脸边,像是一团模糊黯淡的雪。


    “我很难过。”凪夜一说。


    太宰治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他的身体动了动,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他伸手捂住了自己一边的耳朵。因为没有力气,他捂得松松垮垮,字眼锲而不舍地从缝隙钻进来。


    “活着是很痛苦的事,我知道。人间是盛满苦厄与黑暗的深渊,我知道。”凪夜一说,“我们是一样的,我知道。觉得我很莫名其妙吧?莫名其妙到你身边来,跟你说的一样,像黏人的狗皮膏药。你很讨厌我,我也知道。”


    太宰治的呼吸近乎凝滞。凪夜一接着道:“我很想了解你。嫁祸、暗杀、莫名其妙增加的工作、好意被踩在脚底、言语讽刺、被故意避开,这些对我来说连代价都说不上。但是,再过一会,也许是三小时,也许是五小时,等到氧气快要耗尽的时候,你就会死掉吧。”


    “死亡是很简单的事,太宰。但也很痛苦。死掉的是你,痛苦的是我。”


    忽然,太宰治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是一滴冰冷的眼泪,却好像滚烫得叫人难以承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泪水滑过手背的触感,比刀割更利,每分每秒都无比煎熬。


    少年侧过头,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狱门疆幽蓝微弱的光泽。


    他不是第一次看这个东西,从前几次的讨厌冷漠,到后面的稀疏平常。他想起有一次他在酒馆和织田作之助一起喝酒,话题偶然间飘到“理想”、“梦想”一类的时候,太宰治的反应总是平淡死板。


    “一生追着某种人或事物,眼中的世界一定和平常人不一样吧。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爱会让腐朽之物长出血肉’,什么的。”太宰治盯着酒杯里的冰球,一下一下地把它往酒水里按,声音百无聊赖,“就像尸体君的狱门疆,织田作的梦想。但是很可惜,我没有那种东西。”


    红发青年抿了一口酒,安静了好一会。他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好一会后,给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


    “会有的。”他对太宰治说,“会有的。”


    这场对话早就被太宰治抛在脑后,像随手拂去的最没有价值的灰尘。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它忽然被翻了出来,一刻不停地在脑海里打转。


    一句话卡在嗓子里,字句长满尖刺,把喉咙刮得鲜血淋漓。太宰治头晕目眩地躺在友人的膝头,试图将它说出口,可光是与僵硬的口舌搏斗就已经花去了全部的力气。


    最终,他的喉结滚了滚,吐出几个虚弱到快要消散的气音。


    “你背后,右手边两米的地方……按下去。”


    “……带我走吧,夜一。”


    第49章 魔幻横滨18如果你不介意和讨厌的人……


    “安吉,去看看鱼。”


    “有什么好看的啦。快死的时候会有警报的,到时候再打开不就行了?不多关一会的话,他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可是白色的那只状态一直不是很好。”


    “死一只也没什么关系啦……”


    有着一双异瞳的红发小姑娘不情不愿地从椅子上跳下来,遵从同伴的提醒打开门,沿着走廊一路往深处走,停下一扇厚重的铁门前。


    门上的锁自动验证她的生物信息,几声巨响过后,铁门打开,强光照起,映亮屋内的景象——房间正中间的位置,摆着一个用特质玻璃建造的隔离间,远远一看,像是一座巨大的玻璃鱼缸。


    鱼缸的角落蜷缩着两团影子。他们肩靠着肩,头挨着头,眼帘紧闭,毫无生息,像两条因为缺水而死掉的鱼。后脑勺上有遭到重击留下的伤口,流淌的血液染红了衣领。惨状在凪夜一身上尤为明显,血迹已经干涸了。


    安吉猛地睁大了眼睛,蹬蹬蹬地从这头跑到凪夜一他们身边,拍了拍隔离间的玻璃墙壁,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怎么没有警报?


    她算了一下两人被关进去的时间,一下子慌了,对着房间角落的监控喊道:“鱼死掉了,怎么办、怎么办?!安吉不是故意的,呜……明明之前来看的时候,黑色的那一只还活蹦乱跳的……”


    房间里响起同伴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是在问我怎么办吗,蠢货!好不容易抓到的诱饵,你非要放到你的鱼缸里去,你知道首领会发多大的火吗!”


    安吉的身体恐惧地抖了抖。很快她又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是死了两个人质……还能再抓的!首领不会介意的,只是两个人质而已……真的死了吗?


    她惊恐地屏住呼吸,将手探向了凪夜一身后的某个位置。那里有一个微不可察的凹槽,安吉按了按,原本应该打开的鱼缸却没有反应。她急切地连按了好几下,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听到了几声清脆的碎裂声。


    莫名其妙的压力波在这座地下设施内出现,波及了安吉的鱼缸。


    数不清的裂纹在鱼缸四面出现,某一次按下去后,微弱的平衡被打碎,整座隔离间倏地裂成无数玻璃碎片,在强光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安吉惊恐地尖叫一声,立刻后退几步,紧紧闭上眼睛。基地的警报声几乎在鱼缸碎裂的同时响起,监控里同伴的声音同样惊慌失措:“什么东西?有袭击——敌袭!是港口Mafia的家伙!可恶,怎么找到这里的?!安吉,你不是好好搜过身了吗!”


    安吉大声辩解:“我搜过了!搜得干干净净!头发里的定位器都搜出来扔掉了!”


    恐惧燃烧成了事件脱轨的愤怒,安吉猛地睁开眼睛,正打算找找到底是怎么回事,猛然发现自己面前靠着的人不见了!


    一股寒意泼头浇来。她意识到自己被诈,拔腿就跑,却被一只手拽着胳膊扯回去。一阵尖锐的刺痛在肩头爆裂,安吉的身体抽搐了一下,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视野的最后,高高定格着玻璃椎尖利的寒光。凪夜一暗含着一丝癫狂的冰冷眼睛出现在那寒光边缘,下一刻,那块碎片被狠狠地掼进了她的喉咙。安吉的眼前炸开一片艳丽的血色,血丝与泪水爬上眼球,在意识断片前的最后一刻,她怨毒的视线锁定了凪夜一的眼睛。


    “异、异能力……”


    她的喉咙喀喀作响。随后,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伸过来,轻轻按住她的额头。尚未发动的异能力戛然而止,安吉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太宰治站在凪夜一身边,卷曲黑发下,鸢色的眼睛异常冷漠。


    凪夜一攥紧手里滴血的碎片,另一只手和太宰治的手紧紧交握。


    他的肩上、脖子上没有出现任何伤口,雾气也没有突破桎梏强行苏醒的征兆。在太宰治异能的影响下,他和白日馆、与白日馆的规则彻底断开联系,真正变成了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意味着,他第一次拥有了动手的权利。


    时间倒回一个小时之前。


    太宰治告知了凪夜一离开隔离间的方法,凪夜一却没有马上按下去。沉默片刻后,他轻声告知太宰治一个事实:“手上的环去不掉的话,我没法安全地带你离开这里,太宰。”


    “我不能亲手杀人,这是约束我的规则。”


    太宰治的呼吸频率很稳定。凪夜一感到腿上一轻,太宰治坐了起来,两人的肩膀挨在一起。他从袖口的夹层里拆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递到凪夜一手中——是一截小小的刀片。随后,太宰治把手背伸到刀片边上,抹了一下。


    手背传来刺痛感。太宰治轻轻吸了口气,伸手去摸凪夜一的手背。


    没有伤口。没有像上次在废弃仓库打过他之后,自己也在抹嘴边的血。


    “挺好用的异能力,对吧?”太宰治说,“不用再等敌人来伤害自己了。仅限今天,玩会儿杀人游戏吧。”


    杀人游戏。


    药物仍然在少年体内作用,太宰治的脚步很很慢,但状态要比一个小时前好上不少,提前藏在口中的解药正在缓慢起效。


    两人踩过满地的玻璃碎片,监视器中传来敌人有些失真的声线:“……地下三层……抓住他们!!”


    凪夜一离开隔离间,太宰治在半昏迷状态下强行记住的方向成为了简化版的地图。从这个地图上分支出无数的分线,组成这个巨大的地下设施,在拐角处干掉一个敌人以后,凪夜一洗劫了他身上的武器,动作利落地上膛,开枪崩掉远处死人的队友,双瞳冷得像冰。


    少年的脚步越来越快。他带着太宰治踉踉跄跄地在地下狂奔,躲过一波又一波前来堵截的敌人,白发与衣服上溅满鲜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然而,某一次侧头时,太宰治发现他在笑。


    那是他从未在凪夜一脸上看见过的表情,是鲜血浇燃起的兴奋,瞳孔几乎缩成针尖大小,一枪又一枪,闪避与击杀都毫不犹豫,活像个高效的杀人机器。


    于是太宰治也跟着笑,好像撞见了天底下最有趣的事,喉咙里挤出短促又病态的笑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枪响,一下又一下撞在凪夜一停止跳动的心脏上。这混乱无序的地下世界似乎本身就是一颗泵着黑血的心脏,凪夜一随着黑血流动,迎面而来的风都挤满了疯癫的杀意。


    而后,他的武器被人击飞了。凪夜一的手掌被子弹击穿,惯性带着他和太宰治从地下三层廊道的围栏边上跌落,落到地下四层的环形平台上。


    太宰治好好躲了一路,这下手臂终于被摔折了。他躺在凪夜一身边,少年身上零散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太宰治的侧脸。


    “玩脱了啊……嘶。”他抱怨道,“真是信任我啊。就没想过碰见这种计划有变的情况吗?”


    凪夜一说:“忘了。”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视野已经开始发黑。三层的环形楼道上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又一个敌人从围栏边探出身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平台上的人。


    一个干部模样的家伙踩着围栏,脸色狰狞地握紧手里的枪。


    “混蛋小鬼……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准备吗?来吧,引进来多少都没关系,都给我死在地下!”


    “听见了吗。”太宰治低声说,“我们好像要死了。”


    “嗯……”凪夜一的声音很轻,“如果你不介意和讨厌的人死在一起的话。”


    太宰治说:“我不讨厌你。”


    这句话落下以后,凪夜一耳中的世界寂静了三秒钟。不知道是不是听力有点失灵,但周围的世界出奇的寂静。他在这样的寂静中缓慢而迟钝了眨了一下眼睛,双瞳中泛起细小而富有生机的光亮。


    环形平台的顶上也有光,少年有点想抬手,在最后追一追柔和的光。两秒之后,他的手被连在一起的太宰的手举了起来。


    干部狞笑一声,抬手挥了一下:“开枪……”


    ——“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的嘶喊声几乎撕裂了这片凝滞的空气。黑红色的罗生门急如闪电,在芥川身影出现的瞬间,精准地击碎了禁锢在两人手腕上的特制圆环。


    铺天盖地的子弹倾泻而出,凪夜一费劲地撑起身体,趴到了太宰身上。雾气自他体内爆开,如同凶戾残暴的野兽,瞬间席卷了整个地下空间。原本险峻的境况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芥川龙之介难掩惊愕地盯着这一切,耳边闷响与惨叫声连绵不绝。


    很快,他收回了视线,浑身紧绷地蹲在围栏边上,双眼死死地盯着太宰治所在的方向。等到浓雾散去,他立刻跳下围栏,紧张道:“太宰先……”


    很快,他的呼声滞在口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发少年趴在自己老师身上,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太宰治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抵在唇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帮我个忙。”太宰治道,“把他搬起来,小心一点。”


    地下设施这场作战持续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太宰治和背着人的芥川龙之介出现在了基地被清理出来的入口处。


    刚出差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叫来加班的中原中也蹲在被重力绞碎的一片废墟上,看见几人的身影出现,嘴角勾起一个笑,从废墟顶上跳下来,边走边道:“噢,混蛋太宰。带着我的部下被关到那么深的地方,害得我打架都束手束……伤这么重是怎么回事啊!喂!!没死吧!!”


    他飞速凑了过去。太宰治的胳膊做了简单处理,用一根布条挂在脖子上。凪夜一趴在芥川背上,整个人血淋淋的,完全看不出来是死是活。


    出乎意料的是,太宰治也没和他拌嘴。他视线轻轻黏在凪夜一身上,走了一路,他就这么看了一路。


    好一会过去,他才轻轻垂下眼睛。


    “还活着。回总部吧。”


    第50章 魔幻横滨19我带你走。(5t5解封……


    还活着吗?


    芥川龙之介没有说话,沉默又生硬的撇开目光。


    他能感受到,背上的人已经没有心跳了。背着一具尸体,和背着一个活人,感觉是不一样的。


    原本中原中也已经松了口气,看见芥川的表情,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他飞速上前,伸手拨开少年垂在脸前的白发。不知道是从哪道伤口流出*来的血越过纤白的眼睫,在对方总是显得苍白的脸上流下几道刺眼的痕迹。


    凪夜一安静的闭着眼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中原中也僵硬地伸手探了探他的气息和脉搏,猛地把手攥紧成拳。


    “……还活着?”


    他钴蓝色的双瞳转向一旁的太宰治,眼中覆上一层怒火的阴霾,又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太宰,你是疯了吗?”


    太宰治的手臂做了简单的处理,用一根布条吊在胸前。


    他对中原中也的情绪无动于衷,语气平淡地指挥下属:“芥川,把他背到车里去。”


    “喂!混蛋太——”


    “能先闭嘴吗中也。”太宰治躲过中原中也的肘击,钻进车内,坐到了凪夜一的身旁。“关门。回医疗部。”


    前来接应的下属光上门,车窗升起,太宰治漠然的侧影定格在玻璃上。


    车辆启动,后视镜里中原中也攥紧双拳的身影越拉越远。司机握着方向盘大气也不敢出,在转弯的间隙大着胆子往后视镜上瞟了一眼——


    后排三人座,芥川龙之介坐在最右边,目光沉默地望向窗外。


    太宰治坐在最左边,已经确认死亡的下属靠在他肩头,垂下的白发遮住脸孔。车里除了血腥气还是血腥气,太宰治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然自若,甚至伸出手拢在凪夜一的耳边,企图为他隔绝外头传来的杂乱声响。


    这景象实在诡异得没边,司机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连忙移开了目光。


    他紧张地攥紧方向盘,鼓起勇气又开口问了一遍:“太宰大人,是去医疗部……吗?”


    “啊。”太宰治答道,“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司机满头大汗地回应。


    黑发干部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掺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一路以来他都是这个表情,面对蜂拥而来的医护人员时面不改色地下命令:“处理好他身上的伤。”


    一众成员顶着恐怖的压力,心里不约而同冒出来一个念头:“真是疯了……”


    凌晨五点,明显已经死亡的凪夜一被推进了手术室。中午十二点,太宰治站在重症监护区,凪夜一的病床前,鸢色的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毫无起伏的心电图。


    ——[给我一点时间。]


    失去意识之前,凪夜一曾在他耳边这样说道。


    现在,说话的人毫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苍白得像张一折就断的纸片。


    就这么站了一会,太宰治忽然听见耳朵边上传来“喀哒、喀哒”的怪异声响。


    他反应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的牙齿正在打颤。不仅是这样,他的身体也在发抖,一股挥之不散的寒意席卷了他的身体,从凪夜一失去意识那一刻开始到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处在无边无际的寒冷深渊。


    啊……啊。


    一个失去异能力就维持不了生命体征的家伙,原本在隔离间那会就已经很像尸体了。


    一个已经死掉的家伙再次睡过去,要怎么样才能相信他还有睁开眼睛的一天?


    如果。如果他是骗自己的,实际上不会再醒来的话……


    煎熬。无声无息的煎熬。


    就像在安吉的鱼缸中醒来,太宰治侧耳靠在他胸膛上,怎么听也听不到凪夜一的心跳时一样。


    离开封闭鱼缸的开关键就在身后触手可及的位置,太宰治却没有动。他也没吞下事先藏好的解药,就这么躺在凪夜一身边,黑发掩映的眼瞳之中,翻卷起一片迷乱的雾气。


    他又想到了,【死】。


    就这么死在这里,死在这个人身边的话……


    打断这一思绪很简单,只需要和他绑在一起的那只手动一下。打断现在太宰治的恐惧也很简单,只需要窗外吹进来的一阵风。


    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凪夜一的头发乱了。太宰治从无限下坠的思绪中回过神,不自觉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帮他整理一下,又在即将触碰到他之前硬生生顿住了手。


    两秒之后,他的手移向了凪夜一的枕边。


    那里放着那只名为狱门疆的挂坠,太宰治伸出手,轻轻地将它提起来,将那枚小小的六面体放进掌心,紧紧握住。


    三十秒后,他松开了手。


    什么也没发生。


    太宰治将挂坠放了回去。他垂着眼帘,身后拉长的影子似乎蒙上一层暗边。


    在经历了被首领询问、被中原中也围追堵截、被芥川无声跟随、被医疗部投以异样目光的五天后,凪夜一在清晨醒来了。


    醒来的第一秒,他听见来自心电仪的规律响声。


    狱门疆好好的挂在他的胸前,视野中是有些模糊的、苍白的天花板。少年睡得发钝的脑子尚未完全清醒,上方忽然冒出好几颗头,分别是唇角紧抿的太宰治、震惊喜悦到失去表情管理的中原中也、还有一些好像见了鬼似的医护人员。


    “醒、醒了……”


    一位护士目光呆滞的后退几步,下一秒,她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医疗部:“凪君复活了啊啊啊——!!!”


    凪夜一弯起眼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我回……来了。”他用嘶哑的声线一字一顿地道,“早上……好。”


    很快,护士们因为新进的伤员离开了。中原中也被临时过来的任务支走,病房里只剩下了太宰治和凪夜一两个人。


    黑发少年站在窗前,目光死死地盯着凪夜一的脸,眼下带着一圈青黑。


    凪夜一醒了,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表现出喜悦之色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僵站在床边赶也赶不走的人。凪夜一直觉他有话要说,安静等待了一会,听见太宰治低声道:“对不起。”


    凪夜一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冰绿的眼瞳倒映着些许柔和的光线。太宰治紧绷的表情被撕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那个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对不起”的胆小鬼。


    这句本来在玻璃鱼缸中就一直酝酿在心中的话拖到了现在,说出口时竟也不像之前那样,活像要去掉半条命一样痛苦了。


    啊……


    太宰治反应了一下。


    因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所以,不用道歉。”凪夜一说,“也不要再摆出那种表情了。我不是醒了吗?”


    太宰治盯着他的脸,很久以后,他才如梦初醒般眨了下眼。


    “醒了……”他喃喃道,“嗯,醒了。”


    凪夜一醒了,前三天的时间几乎无法行动,在病房里度过。


    太宰治成了探病的常客,几度被中原中也质疑“是不是住在这了”。经常凪夜一午睡前刚刚和他告别,短睡醒来以后发现太宰治又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不知道已经待了多久。


    某天中午醒来的时候,凪夜一发现太宰治站在他的床边。少年干部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底缠着一片骇人的阴影。


    “你的伤还是没好。”


    凪夜一的额头、脖子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后脑的伤口每天都会换药,但照凪夜一的自愈能力,原本应该连药都用不上的。


    不如说,醒来已经好几天了,他现在还不能出院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


    “一点小小的故障。”凪夜一说,“被屏蔽太久了,恢复需要时间。之前被袭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他抬起手,一缕雾气从纤细的手腕处飞出来,绕着少年单薄的身体转了一圈。


    这是个安全的信号,太宰治紧绷的状态看起来轻松了一点。三天以后,凪夜一身上的伤完全恢复,在医生看珍稀动物般的眼神中递上离开医疗部的申请。


    “我的假期还有几天,太宰大人?”


    “别那么叫我,凪君。”太宰治走在他身边,“四天。觉得长还是短?短的话,我再给你批半个月。毕竟我是‘太宰大人’啊。”


    “不愧是太宰大人。”凪夜一配合地捧场,“不过,不用批假了。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


    太宰治道:“上次任务的扫尾工作。”


    凪夜一道:“翘班吧。去找织田君吃饭,怎么样?”


    太宰治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某一瞬间,他的眼中好像闪过一丝茫然的水光,再转头的时候,却好像又是光线带来的错觉。


    “好。”


    他点头答应了。自从凪夜一醒来以后,不管什么要求,他总是点头答应。


    太宰治就这么翘了班,约上织田作之助,带上凪夜一一起,约在一家居酒屋,一直喝到凌晨。


    第二天,太宰治也翘班了。他和凪夜一一起去了老板的咖喱屋,陪孩子们玩了一整天。晚上离开的时候,凪夜一带走了一叠彩色的便签纸,太宰治顺路去买了一袋甜得发腻的红豆饼,两人坐在路边,一边吹风,一边吃完了。


    第三天,那叠便签纸被折成了纸飞机,怂巴巴的文员按照嘱咐,将它们藏进了太宰治的储物柜。太宰治没有发现储物柜的异样,因为他又翘了一天班,和凪夜一在街边的游戏厅里打游戏、在天台上吹风、在每一个他从前经常去的地方打转。


    第四天,太宰治还是没有去上班。因为凪夜一在路上倒下,被重新送回了医疗部。


    他僵硬地站在昏迷的凪夜一床前,未能说出口的寄语都变成了鞭打内心的毒刃。


    *


    醒来的第一秒,凪夜一听见来自心电仪的规律响声。


    醒来的第二秒,他听见谢尔提虚弱的低语:“……七天。馆主大人,只有七天时间。”


    醒来的第三秒,他看见太宰治颤抖的眼睛。


    “是不是不回来比较好?”


    凪夜一在路上慢慢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风轻轻将声音吹向背后。事故醒来后第七天夜,他从医疗部逃了出来。胸口无法修复的致命伤又开始流血,凪夜一没去管它,脚步越来越沉,影子拖在地面,显得有些佝偻。


    一个自己说:你和他约定好了,说让他等你。


    另一个自己说:这种“回来”,跟直接死掉有什么区别?


    “啊啊……抱歉啦。”凪夜一虚弱地道,“我不是故意的。不过,好好留下遗言了,总比悄无声息死去要好吧。”


    没有声音回答他。


    凪夜一有点走不动了,扶着公园长椅的扶手坐下。他的后脑勺抵着椅背,安静地凝视被霓虹灯染得五光十色的天空,狱门疆悬挂在他的胸口,光芒黯淡得几近消无。


    云层变成光带,倒映在少年近乎干涸的瞳孔之中。


    忽然,他混沌一片的耳膜之中捕捉到些许爆响。凪夜一转动眼球,透过夜晚重重叠叠的树影,短暂地捕捉到几朵炸开在天幕上的烟花。


    想起来了。今天晚上,港口那边好像会放烟花。


    坐了一会,凪夜一重新站了起来,慢慢朝着视野开阔的地方走。少年的身影混在一片人群当中,离开了人影攒动的公园,站到了宽敞的货运河边。


    眼前的视野没有遮挡,凪夜一坐在岸边的草坪上,静静看完了全程。最后消散的时刻迟迟不到,伤口流出的血几乎已经染透了衣物。


    白发少年将目光从寂静的天幕移向平静的水面。这一片地方没什么人,晚上也没有船只,河中的水流得悄无声息。


    看见水域,凪夜一感到心中海浪一般翻卷起来的畏惧。


    就当作是惩罚吧。他想。欺骗太宰的惩罚。


    早一点死掉,起码不要让他找到,亲眼看见自己消散的样子……


    少年的身体向前倾。他就快要站起来了,但是一只手拦住了他。


    “不是已经放弃了吗?自杀。”


    陌生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凪夜一的身体开始剧烈地发抖。少年茫然地转过头,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来一位长着白色短发的青年,苍蓝的眼瞳在夜幕之中,仍然清晰地照出凪夜一泪痕遍布的脸颊。


    青年动作轻柔地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臂伸开,向他展示宽敞的怀抱。


    “到这里来吧。”他笑着道,“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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