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左侍郎不是什么生瓜蛋子, 自然知道如何严惩。
起初照着各地递上来的名单分地,按人口不够分就照户分。分地的过程中以防出错,左侍郎令做事严谨的张孝同领着两个机灵的小吏全程盯着全程记录,拿到地的百姓不是按手印就是画圈签名。
皇庄的地前脚分完, 后脚左侍郎上奏天子。
照以往这种小事不必劳烦皇帝。可分的是皇庄的地, 上报天子无可厚非。
皇帝自然没有想到一亩三分地也有人惦记, 雷霆震怒, 令大理寺严查。下了早朝,左侍郎路过大理寺就把名单给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看着名单总感觉哪里不对。大理寺小吏同样奇怪,忍不住问:“不是说昨日地才分完, 怎么今日就拿出证据?难道分地的过程中户部已经发现有人冒领?可是既已发现为何还要分下去?”
大理寺少卿反应过来:“不分下去如何坐实证据?亏你还是大理寺的人。杀人未遂和杀人能一样判吗?”
小吏张口结舌:“那这不是?”
“引诱犯罪?”少卿猜他想这样说, “户部有人引诱他们冒领吗?此事最多叫将计就计!”说完把名单扔给他。
小吏本能接住:“此事——”
“严惩!”少卿就算是个贪官也不至于这个时候犯糊涂。他敢糊弄,户部就可以把名单递给太子。太子那个活阎王, 据说近日时常把陛下气得出气多进气少, 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还想小心伺候着吧。
小吏看着名单:“这有上百户啊?京郊这么多穷人?”
“其中不乏因病致穷。”少卿想着里面可能有谁的亲戚,“若是有人找我, 只管说我下乡了。”
小吏心说,朝廷命官的亲戚不至于贪几亩地。然而没想到少卿刚出去就有人来找。小吏不在意来人是真有事还是真有别的事,就说少卿出城查案去了,至于去哪儿,不知道!
户部谅大理寺不敢这个时候弄鬼,是以名单递出去就忙秋天的税收。
薛理看着各地陆陆续续送来的赋税, 感觉问题很大。
梦中他当过几年小吏,也在外地待过几年,后来掌权杀了一批又一批,其中一部分是不识抬举, 另一部分人是真该死。
真该死的那些人此刻都是各地父母官。薛理照着名单查税收,果然赋税跟当地经济不符。可惜皇帝不舍得动他的心腹,仿佛把心腹宰了,天下就是太子的天下。是以薛理有心把那些人除去也只能等太子登基!
即便太子懦弱仁善,登基之初为了震慑群臣也会查一批杀一批,届时就是最好的机会。
薛理在心里反复劝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此几次,终于可以对有问题的赋税视而不见。可惜到家还是没忍住把那些人写下来,方便日后按照名单清算!
话说回来,大理寺有了详细名录,一查一个准,涉案人员小的令知县法办,知县参与进去,大理寺交给京兆尹。毕竟大理寺只查案不抓人。与其找刑部或者金吾卫借人,不如交给现管。
照着名单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短短半个月涉及到冒领的所有人员都被问责。
常言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百姓觉得大快人心,朝廷终于干了一件人事。六部衙门,除了户部,都觉着大理寺有备而来。
然而大理寺又不管分地田赋,如何知道有人冒领。说明源头是在户部。各部尚书把户部参与的人写在纸上,惊奇地发现户部左侍郎竟然是太子的人。
户部尚书也认为左侍郎是太子的人,因为他把此事交给左侍郎,没有左侍郎示下,亦或者支持,张孝同和两个小吏如何能想到天子脚下也有人弄虚作假。
十月中旬,休沐日,户部尚书就叫左侍郎去丰庆楼用饭,期间旁敲侧击左侍郎何时同太子有了往来。
左侍郎想把薛理推出来,可是这样做定会开罪薛理。朝中许多人都说东宫坐不稳,可他看东宫很稳。
皇子当中唯一一个能坐到太子对面的被太子直接废了,剩下几个皇子不是体弱多病就是酒囊饭袋,亦或者年幼不一定能长到十六岁。
左侍郎思索片刻,只是笑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可是他这样就坐实了他是太子的人。
翌日,左侍郎见着薛理,找机会同他透露此事。做好事不留名什么的,在左侍郎这里不存在。
薛理要请他去仁和楼用饭,左侍郎想想仁和楼二楼全是妇人,一楼乱糟糟的,赶忙拒绝他的好意。
薛理表了态,左侍郎不需要,薛理丢开不管,继续忙秋收。
原以为这样琐碎的事务还要忙上三年五载,没想到隔日就收到刑部调令。薛理从六品员外郎一跃到五品刑部郎中。
此事太过突然,薛理看到刑部同僚亦是愕然。户部诸人下意识朝薛理看去,正好看到他像被吓到一样。
户部郎中忍不住问:“通明事先不知道此事?”
刑部右侍郎为薛理解惑:“通明自然不知。因为刑部一直人手短缺,日前我等试着向陛下提议此事,没想到陛下当场答应我等。通明老弟,部里还有事,先行一步,回见!”说完向众人告辞。
薛理打量自己:“我可以去刑部?”
户部两位侍郎从尚书处听说了此事就来向薛理道喜,进门正好听到他的疑惑。左侍郎笑着说:“通明嫉恶如仇,去刑部再合适不过。”
薛理心说,我何时嫉恶如仇?只是看不惯有些人贪得无厌,有些人什么都贪。有能耐去陛下手上弄钱,贪百姓的三瓜两枣算什么,柿子挑软的捏吗。
“可是嫉恶如仇到了刑部没用。刑部是查案的地方,我连尸身都不敢看!”才怪!薛理暗暗腹诽,先前那一场大梦血流成河,也没见你吓醒。
左侍郎想想刑部日日跟各种案子打交道,偶尔要亲自拿人,时常要去地方核实案件,只凭一腔热血确实很难干下来。
左侍郎:“终归是好事。五品郎中可以上朝,日后见到陛下的次数多了,陛下想起你是他钦点的探花,定会委以重任!”
“等等!”薛理忘了,“上朝?”
左侍郎点头:“五品以及五品以上官吏都被允许参与朝会。你不会在乡下待几年,连这点常识都忘了吧?”看着薛理的样子,“真忘了?你要学的可就多了。”
薛理叹气,往后上朝还怎么送他家林掌柜去仁和楼啊。总不能叫她一人带着俩孩子赶夜路。
薛理头疼:“我先把手上的事交代一下吧。”
众人见他愁眉苦脸不像装的,反而有些同情他。
事发突然,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不允许薛理请同僚大吃大喝。薛理的身份也不适合去丰庆楼。所以午时左右,他找个理由出去,到仁和楼买一堆饭菜,足足塞满四个食盒,叫伙计帮他送过去。
薛理不想授人以柄,没有买酒。然而红烧肉、松鼠鱼、糖醋排骨、酱椒肉丝这些菜足矣令户部众人满意。
江南的十月还是深秋的样子,京师的十月已经步入冬日,寒冷的天气合着喝胡椒煮的猪肚鸡,浑身舒畅,户部众人对薛理愈发满意。
除了汤和菜,还有仁和楼日日都会做的点心——鸡蛋糕和雪衣豆沙。
户部尚书和两位侍郎平日里吃家里送的饭菜。今日听说薛理买了四食盒,因此好奇过来看看。薛理就请他们尝尝雪衣豆沙。
户部尚书和两位侍郎的家在皇城西边,离西市和丰庆楼一样近,又觉得以他们的身份去仁和楼,林掌柜会左右为难,以至于从未去过仁和楼。
家里人嫌仁和楼离得远,也不曾买过雪衣豆沙。三人对这个点心早有耳闻就尝尝看。
三人只吃一口就不禁面面相觑,竟然不亚于宫廷点心。
这样的口感换个盘子端到丰庆楼,至少可以卖百文。
原先还觉得丰庆楼前掌柜的小肚鸡肠,看到仁和楼生意好就嫉妒,污蔑仁和楼抢生意。合着不是前掌柜心胸狭窄,而是仁和楼真能抢走丰庆楼的食客。
那么传言兵部和金吾卫诸人把仁和楼当食堂也是真的啊。
户部尚书和两位侍郎顿时觉得以前他们自以为是。
这一点要改,要改!
右侍郎喜欢蛋糕,以往会去西市酒楼打包一份,亦或者叫家奴去买。据说西市的蛋糕和仁和楼同出一脉,他就捏一块。
户部尚书在丰庆楼吃过蛋糕,适合他这个牙口不好的老人,也拿一快。户部尚书做好仁和楼不如丰庆楼的准备,结果令他意外:“这蛋糕,比丰庆楼的绵软?”
右侍郎也吃出来了,“跟西市的酒楼一样。难怪酒楼伙计敢说同出一脉。丰庆楼的蛋糕是仿的?”
左侍郎微微摇头:“前几日我去过,听伙计说,是掌柜的请的江南的厨子做的。好像还是薛探花同乡。薛探花认识吗?”
薛理:“丹阳会做蛋糕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应该不认识。”
左侍郎点头:“我也觉得不会那么巧。否则她可以去仁和楼啊。身为女厨子,跟着林掌柜做事,总比跟一群男人在一起方便。”
右侍郎:“那个女厨子,我见过。听说不干了。”
左侍郎顺嘴问:“回江南了?”
户部尚书见两人都不知道,薛理和其他人的样子也毫不知情,他心里有些得意,“都不知道吧?那位厨娘如今在礼部侍郎赵大人府上。”
薛理心中一突,朝户部尚书看去,故意问:“给赵大人做蛋糕?”
户部尚书乐了:“通明啊,你还真是个年轻人。”
第132章 有备无患
没想到尚书大人会那样说, 毫无防备的薛理被闹了个大红脸。
而他生瓜蛋子青涩样又令户部尚书开怀大笑。
笑够了,又吃一个雪衣豆沙,户部尚书就回自己办公室。
两位侍郎看着薛理等人还在用饭,各拿一块蛋糕, 哪来的回哪儿去。
户部小吏注意到薛理的耳朵都红了, 也不好意思调侃他, 只当没听见, 该吃吃,该喝喝。
秋后是户部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以至于薛理到傍晚才把手上的事全部移交给同僚。
暮色四合, 六部衙门安静下来, 薛理牵马出来,好巧不巧, 户部尚书刚刚上马。
户部尚书听到动静回头, 看到薛理的坐骑是高头大马,而不是温顺的小毛驴,更不是他以前碰巧遇到的马车, “原来通明会骑马啊。”
薛理:“一直会!以前从人烟稀少的乡野到了繁花的京师不太适应,担心撞到人才选择乘车。”
户部尚书还要调侃,忽然想起几年前一甲三名打马游街,薛探花骑过马,改说:“这匹马不错!”
“林掌柜给我买的。”饶是薛理时常提醒自己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当听到自己的宝马被夸, 还是滋生出炫耀的心思。
户部尚书就想问“林掌柜为何给你买马?”惊觉“林掌柜”正是薛理的妻子林氏,尚书脸色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很是敷衍地应一声就打马回家。
一匹马也值得炫耀?又不是只有你有!
户部尚书看着自己的坐骑,我的可比你的好!然而一想到妻子从未关心过他的马, 户部尚书回头瞪一眼!
沉不住气的年轻人!
年轻人有些失落。不过户部尚书不懂他的想法乃人之常情,毕竟尚书大人都五十多岁了,他才二十出头,他俩之间隔着一个他还有余,宛如天堑!
想到这些,薛理原谅他,心情雀跃地往家赶。
林知了听到马蹄声就叫弟弟烧火,她炒菜煮面。
薛瑜在和她的衣服较劲。
薛理进门看到妹妹埋头认真的样子心下奇怪,不过还是先把马栓好,给马加些草料。发现草料不多,提醒自己休沐日去市场买谷草和豆饼。
薛理洗洗手到妹妹身边惊得猛然停下:“你绣花?!”
薛瑜心里很烦,闻言瞪他一眼。
薛理:“哑了?”
“你夫人在厨房。”薛瑜抬抬手示意他有多远走多远。
薛理很少看到妹妹这样,愈发好奇,去厨房问林知了她怎么了。
怎么了?
说来话长!
如今天变短了,仁和楼午饭饭点比以前早,还没到申时店里就没人。林知了叫薛瑜和采买去市场买食材,她留在店里算账,随后申时一刻就到家。
赵婆子来洗衣服,薛瑜闲着没事,林知了叫她把针线活拿出来给自己做小衣服。
薛瑜觉得跟二嫂和东宫出来的宫女学了许久,做个肚兜还不跟玩似的,就说回头再做。然后出去找人玩。
林知了驾车去接小鸽子,从别人家门口经过看到薛瑜,提醒她该回家了。薛瑜想着赵婆子还在她家,就回来盯着赵婆子别顺手牵羊,顺便做她的肚兜。
林知了到崇仁坊等一炷香,小鸽子出来,姐弟二人慢慢悠悠回到家,薛瑜才把衣服裁出来。
一块布裁了近半个时辰?林知了不敢信,问她这几年学的什么。薛瑜说她学绣花。林知了问她要不要在上面绣花,她说要。
林知了把面条擀出来,又把要做的菜切好,薛瑜才把线分好。
就在薛理进门前,她又说天黑了看不见,明天再说。林知了想数落她,甚至骂她,碍于她是嫂子,又不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再想到薛瑜远离亲娘,在这个家可能不如小鸽子有安全感,只是提一句,“原先还想过两日送她去二哥家待两天。”
薛瑜听出她三嫂言外之意,既然要做衣服,那就等衣服做好再去。
自从刘丽娘身怀六甲就没进过城,薛瑜和小鸽子想去也被林知了拦下来,担心俩不懂事的碰到刘丽娘。小鸽子要去学堂,没空惦记此事。薛瑜一天闲半天,越拦着她越想去。为了早日下乡,薛瑜决定今晚就把她的肚兜赶出来!
林知了没有提她先前贪玩,后来又想去二哥二嫂家,只说:“被自己气的。”
薛理没听懂:“什么意思?”
小鸽子幸灾乐祸:“以为一看就会,没想到一做就废!她已经废了三块布。”
薛瑜在厨房窗台上点灯,人在窗台下做衣服,因此听得一清二楚:“你怎么知道?”
林知了:“我们回来的时候碰到跟人在路边聊天的赵婆子,赵婆子说她看你换了三块布!”
“多嘴多舌的老婆子!”薛瑜气得骂一句,“不做了!”
薛理站在厨房门边转向妹妹:“你不是会缝沙包?二嫂给飞奴做大花和小花的时候,你不是也有帮忙?”
林知了:“那种粗针粗线哪能用来做衣服。”
薛理又问:“不是跟薛琬学过绣花?绣花针和绣线应该很细吧?”
“绣线贵,以前用粗棉线练习。我要给她换绣线,她说不用。”林知了朝对面喊薛瑜。薛瑜从卧室出来,嘟着嘴问:“干什么?”
林知了:“从明天开始,每天练半个时辰。我说的是半个时辰一动不动!”
薛瑜感觉她坐不住,跟林飞奴一块练字两炷香就是她的极限,“为什么一定要会做衣服?我可以买!”
林知了:“因为我是你嫂子。你在我跟前长大,我都不教你做衣服——”
“我又没怪你!”薛瑜打断。
林知了:“要是婆婆来信说想你,二哥趁着农闲送你回丹阳,婆婆发现你竟然不会做衣服,会不会把我全家骂个遍?以后嫁了人你可以不做,但是现在必须学!”
薛瑜一想起三嫂和她娘之间的纷争就头疼。三嫂的担忧并无道理。薛瑜也不想在中间左右为难左右调停:“好吧。我学!不再光看不动手!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林知了去盛面。
薛瑜见状去洗手。薛理把菜端去堂屋,无意间瞥到水缸,只剩两瓢水的样子不禁停下,他怎么记得早上水是满的,还想过林知了下午回来做饭和晚上洗漱都不用挑水,“赵婆子又用缸里的水洗衣?”
林知了点头:“她洗好衣服还帮忙归置一下院里的工具。这些天无论家里有没有人,院里都没丢过东西。这点小问题,算了。人无完人!”
省心的零工难找,薛理有些不满也只能劝自己继续用赵婆子,“现在还是日日换洗?”
林知了:“油烟味重,要用皂角水冲一下。”
难怪他的衣物没有前一日的汗味和纸墨味!薛理日日早出晚归,不曾留意院里晒了哪些衣物,以为林知了买了香味较淡的熏香。
薛理闻言便说:“天冷了,过几天可能下雪,路面湿滑,哪能日日挑水。回头叫她休沐日过来。”
薛瑜:“有油烟味怎么办?放院里让风吹啊。”
薛理:“熏香!”
林知了心说,熏香比找人洗衣贵多了。可一想天冷衣服不容易晾干,不能天天过水,“改用熏香也行。”
薛瑜没用过熏香,因此好奇:“三嫂,什么时候买熏香?我陪你去!”
“明日!”林知了瞪她,自己想去还差不多。
薛瑜得到想要的答案,才不在意被瞪还是被数落:“飞奴弟弟,多吃点啊。你晚上还要做算数。”
林飞奴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只当没听见。
饭后,薛瑜继续做衣服,小鸽子做算数,林知了和薛理出去溜大花。
以前在丹阳大花有多忙,到了京师大花就有多闲。以至于出了家门大花就兴奋地又蹦又跳。薛理担心大花把林知了拽倒,拿走狗绳,“以后先牵着大花去接飞奴,回到店里再驾车回家,省得晚上遛狗。”
林知了先回家后接弟弟是因为要给赵婆子开门。若是休沐日洗衣,倒是不用日日回来那么早。
林知了想想赵婆子家离她家不甚远,就和薛理走过去。到赵婆子家门口,薛理牵着大花在外面等她,她敲门进去告诉赵婆子日后休沐日洗衣。
从赵婆子家回来,大花终于累了,趴在厨房角落里老老实实睡觉。
林知了和薛理去书房,看着薛瑜绣花恨不得趴在绣架上,薛理只是在一旁看一会就替妹妹感到累,叫她早点休息,明日把绣架带去店里,请擅刺绣的厨子手把手教她。
回到卧室,薛理才告诉林知了,明日他去刑部报到。
刚刚躺下的林知了一骨碌爬起来:“去哪儿?”
“刑部,正五品,刑部郎中!”薛理梦中不曾去过刑部,几年前科举结束后也不曾去过刑部,他对刑部可谓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刑部侍郎怎么想到举荐他,刑部尚书竟然也同意。
林知了:“你会破案?”
“我只会抓人。”薛理想起这事就头疼,到了刑部不止要背律法条文,还要看卷宗学习,堪称从头来过。
薛理感觉未来一段日子会跟春闱前一样日日挑灯夜战。
林知了也没听薛理讲过抓贼破案:“刑部没人了吗?”
薛理:“先前我去刑部,看到过几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如果那几位都是五品郎中,突然病了需要静养,刑部侍郎说缺人应当是真的。”
“可是你才二十四岁啊。以你的年龄和资历,不应该平调到刑部吗?”算上太子出事前,满打满算,薛理才在朝中干一年。
薛理:“我还有个猜测。刑部尚书年过半百,两位侍郎也有四十有余,精力不济,有些时候只能叫底下人替他们出面。可是底下人哪能代替他们。”
林知了没听懂,为何不能。
薛理:“贫民子弟到权贵府上请人配合查案,可能连人都见不到。偏偏京师贵人多如牛毛。”
林知了:“刑部没有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首选户部和兵部。一个管钱一个掌兵。礼部好混日子,吏部次之。工部容易出纰漏又没油水。刑部涉及人命,出一个冤假错案,仕途就到头了。大理寺也是如此。御史台倒是有不少权贵。”薛理想想朝中局势,“再说,用世家子弟哪有用我顺手。他日殿下顺利登基,他们有举荐之功。若是殿下再次被废,他们也不用亲自把我踢开,凭我办案过程中得罪的权贵就能被权贵五马分尸。”
林知了懂了:“你只是五品郎中,若是办了几个大案要案,轮不到你上奏陛下,功劳是尚书和侍郎的?”
薛理感叹:“多好的一把刀啊。”
林知了心说,还是一把锋利的钢刀。
之所以这样认为,也要从四年前中秋宫宴上说起。
太子挥剑挑了二皇子和贵妃,上到国舅太傅,下至宫女太监,皆大气不敢喘,薛理却要诛杀贵妃。
此举反倒显得太子仁慈!
薛理斥责贵妃的同时含沙射影把当年的礼部尚书捎带上,只差没有直接骂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止如此,他还把皇帝架起来,认为二皇子敢给太子下助兴药物,是皇帝平日里太宠儿子。
俗话说,溺子如杀子。
二皇子今日之举错在陛下。
反正就是太子无罪!
以至于当晚除了礼部尚书一脉,没人在意谁动了二皇子和贵妃,所有人都被薛理吸引过去。皇帝气得要斩了薛理。
幸好国舅终于回过神,为薛理求情。太子一脉也纷纷为太子辩解。最终皇帝只是把薛理打入大牢,褫夺功名。
薛理也因此一战成名。
这些事林知了以前不清楚,近几个月听东宫出来的宫女太监说的。其中一个太监当日也在。他说他快吓尿了。
是以这个太监如今十分佩服薛理。
林知了:“任命下来了?”
“可能怕我拒绝,任命下来我才知道。”薛理叹气,“我感觉此事殿下还被蒙在鼓里。”
林知了:“去啊?”
“不去是抗旨。”薛理不想去,“先去看看。若是真把我当一把刀,我就找机会调去兵部。”
林知了想问,你还能想去哪儿去哪儿。忽然想起兵部侍郎王大人应该很愿意同薛理成为同僚。
林知了:“那就先干着吧。”
薛理见她躺下:“你先别睡。还有一件事,我担心明天到刑部忙起来忘得一干二净。陈文君没有回丹阳。”
林知了瞬间不困了:“那个瓷器商人竟然为了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能把生意做到京师的商人定是十分精明。他是真怕惹怒我们。你先前说八月十五当天陈氏被他撵出去,是真的。不过我猜他是先给陈氏找个房子,告诉陈氏地址,陈氏自己过去。”这些事是薛理回家的路上琢磨的,“陈氏有一副好相貌,今年才二十三,还称不上是半老徐娘。商人找人调/教一番,可以把很多人比下去。”
林知了点头:“好出身难得,好的相貌更稀缺。”
薛理:“商人在京师经营多年,卖的又是文人墨客喜欢的东西,想必认识一些权贵。也不知走了谁的门路,他把陈氏送到了礼部侍郎赵大人府上。”
林知了第一次发现太过震惊竟然说不出话。
薛理:“吓傻了?”
林知了张口结舌:“礼部侍郎?当朝三品!一品是太子太傅那些没有实权的,二品是尚书,侍郎仅次尚书,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虽然陈氏先嫁大哥,又给商人当妾,可她出身清白,没有伺候过很多人。再说了,又不是花钱买,不要白不要!”薛理猜礼部侍郎是这样想的。
林知了:“可是礼部官员!”
“礼部官员不等于人人有礼义廉耻!那些大户人家脏的臭的你无法想象。”薛理不想聊这些,“此事我不便出面,你给洗碗工两贯钱,请她婆婆打听一下。有备无患!”
林知了:“礼部侍郎敢招惹你?”
“可以给我添堵。”薛理道,“礼部本是二皇子大本营,这个侍郎极有可能还是贵妃母子的人。我和太子同他们是你死我亡的关系。他们不会因为陛下复立太子就安分下来。”
林知了:“二皇子被圈,贵妃也被送到二皇子府上,他们的人就是秋后蚂蚱,还敢蹦跶?”
“你也见过陛下,看起来正值壮年。太子能不能活过他,不好说。”梦中的太子英年早逝,固然有二皇子的原因,也跟他本人脱不了关系。国舅和太子妃的家人都担心太子再次被废,薛理只担心太子的身体,“他们不一定要把二皇子救出来。对他们而言,未来的皇帝不是太子就行。”
林知了:“可是陈文君脑子不行。”
“我知道。不怕聪明人绞尽脑汁,就怕蠢人灵机一动。聪明人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蠢货无知无畏!”不是薛理高看陈文君,而是陈文君能把他大哥哄得团团转,若是礼部侍郎跟他大哥一样喜欢陈文君那样的,极有可能帮她干蠢事。
林知了闻言万分赞同,她至今想不通,中秋节那天陈文君怎么敢威胁她。她不理陈文君,陈文君居然还拽着她不许她走。
翌日清晨,林知了当着伙计和厨子的面把两贯钱给那位洗碗工,就说留她婆婆喝热汤。
另外六个洗碗工看着羡慕,暗暗决定回去也叫家人多出去走动。若是查到有用的,掌柜的一高兴,兴许能给她们一贯茶钱。
此事交代下去,林知了就去厨房。如今没了凉面,厨子们轻松许多,林知了决定加一份莲藕排骨汤。
厨子闻言忍不住问:“不可以跟豆腐一块炖?”
林知了微微摇头:“清炖的莲藕排骨不放糖也有点微甜。待会我去市场看看有没有海带,再做个海带汤。”
采买进来:“怕是去不成了。”
“怎么了?”林知了朝外看去,“下雪了?”
第133章 问心无愧
只有雪没有雨的天气, 很多人出来赏雪,因此仁和楼早上的生意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即便这样,林知了也要调整,多准备拉面和刀削面, 烙饼和油饼少准备, 包子蒸饺等物也少准备, 要多买些排骨炖汤。
临近巳时, 店里的人少了,采买戴着斗笠去买猪肉、排骨、猪肚、小鸡、鱼和牛羊肉。洗碗工去洗碗刷锅,不耽误回头洗猪肚杀鱼和杀鸡。
巳时一刻, 林知了关上店门回到院里, 薛二哥来了。
下雪天看到他过于震惊,林知了待他进来才想起来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薛二哥:“我担心下午雨夹雪, 道路泥泞, 七八天不能进城,趁着雪下的小把花生酱送过来。天冷了,适合吃涮羊肉, 这个酱应该比夏天好卖。”
林知了:“家里还有多少甜面酱和豆瓣酱?”
薛二哥:“如果不卖给别人,够用到明年端午节。”
林知了点点头:“不卖了。二嫂身体还好吧?”
薛二哥叹了一口气:“上个月很好。这个月吃什么吐什么。”
薛瑜不禁看过来。
林知了叫伙计把酱搬到偏房空屋子里,给二哥结了钱,叫伙计架车陪薛瑜回去拿衣服。
薛瑜:“我去二哥家?!”
林知了:“绣架带上!”
薛瑜的笑容凝固,又不敢使性子说不去。只因她敢说,林知了就敢回“不去就不去。”绝不会劝她哄她。
如今的她眼里只有生意, 连亲弟弟林飞奴都懒得哄。
薛瑜走后,林知了把二哥叫到店里,告诉他陈氏如今在礼部侍郎府上。
薛二哥在京师大半年,早已弄清楚尚书、侍郎是几品, 哪个衙门管钱哪个衙门破案。闻言他同林知了一样惊到失声。
脑海里全是“三品大员竟然看得上她?不可能!不可能!”
林知了先前给洗碗工钱,薛瑜在屋里睡觉,没听见她拜托洗碗工的事。林知了担心她嘴快回头告诉二嫂,叫众人先瞒着她。
林知了:“鱼儿还不知道。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二嫂知道了更不吃下饭。”
“她怎么那么有门路啊?”薛二哥神色万分复杂。
林知了:“礼部倒是不用担心。我只怕她去恶心你。平日里在村里多留意一下。”
“这么冷的天她不会出城。”估计陈文君也瞧不上他,懒得同他和刘丽娘来往,“只怕她隔三差五来你这里吃饭。就算什么都不做,看见她也心烦。”
林知了估计暂时不会看到陈文君。
陈文君没过完八月十五就被瓷器商人撵出来,瓷器商人不可能不说为何不要她。但凡提一句“你不该挑衅林掌柜”,陈文君就不敢再给她添堵。
若是她肚子争气,日后给那个赵大人添个儿女可就不好说了。但也是一年以后的事。
林知了为了叫二哥安心:“我有法子!再说了,我还可以拜托给魏公公。”
薛二哥想起仁和楼的东家是太子:“倒是我多虑了。她哪敢来仁和楼挑事。”
林知了闻言想说,因为太子被废过一次,在很多文臣武将眼中太子的储君之位不稳,虽不敢到他面前挑衅,但给他门人添堵的胆量还是有的。
林知了嘴上附和:“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也不用着急把鱼儿送过来。”
“路上可以行车了,再把她送过来。”刘丽娘跟两房奴仆无话可聊,也不爱出去串门子,薛二哥因此希望薛瑜多待两日陪陪她。
担心午后下大雪,薛瑜从家里回来,薛二哥就和她出城。
薛瑜走后,林知了叫厨房加大骨头萝卜汤。看着那么多猪肉,她又决定今日加一道锅包肉。
这个时节的京师蔬菜极少,茄子豆角黄瓜全没了,韭菜也没了,比两个月前少了七八道菜,只是加一道锅包肉,林知了觉得少。
考虑到有了萝卜汤,再加萝卜菜就重了。家家户户都会备萝卜,店里加萝卜菜估计也没有多少人吃,林知了盯上白菜。虽然关中百姓冬日里也会准备许多白菜,可他们是水煮白菜或者白菜煮面。林知了要做的是醋溜白菜。
这两道菜林知了亲自掌勺。
多亏了在丹阳干三年,勺子铲子在林知了手里就像将军的红缨枪,做起菜来没有一丝凝滞感。又因为伙计厨子是她一手调/教的,没有一个老厨子,是以没人发现林知了其实是半路出家。
至于林知了的刀工,是不如十年八年的老厨子,因为她以前是卖饼卖面的,刀工不好实属正常。而仁和楼的面食在京师确实称得上第一!
林知了叫厨子和伙计们尝尝这两道菜,厨子和伙计一致认为可以端上桌。林知了叫爱做菜的厨子练练手,回头给大家当午饭。
午时两刻,众人吃馒头喝汤就白菜和锅包肉垫垫肚子,仁和楼就开门营业。
在廊檐下等候多时的食客进门就说:“林掌柜,如今天冷了,天黑的又早,我觉得每天晌午可以提前两炷香。”
林知了:“天冷面发得慢啊。好比蒸馒头的面,厨子们三更天起来和面,到辰时面还没发。将近午时才蒸馒头,提前两炷香哪来得及。还有红烧肉,不炖上半个时辰不入味。红烧牛肉也要炖许久。”
食客是个男子,从未下过厨:“难怪早上没有红烧肉和红烧牛肉,只有小块的卤肉。”
林知了笑着说:“要是来得及我能不做吗。谁跟钱有仇啊。”
食客连连点头。
其实半夜起来来得及,可是仁和楼不止卖早餐,还有午饭。长年累月下来,耐操如毛驴也会累趴下。届时会影响仁和楼的口碑,林知了也要教新人。再说,东宫没有指望仁和楼的盈利过活,对林知了的期望是不亏钱就行,林知了何必害人又累己。
午后,还没到申时,天空飘起鹅毛大雪。林知了感觉到冷,问厨子和伙计们冷不冷。伙计说冷。林知了问他们有没有厚棉衣。厨子回答,以前每季都有两身衣服。棉衣也是如此。
林知了叫他们回屋换厚棉裤,外请的两个伙计欲言又止。林知了见状问他们是不是没有。
伙计说厚棉衣在家。
林知了:“我估计你俩就没有厚棉衣。先给你们支一半月钱,去买两身厚棉衣。”
伙计:“这个时候买衣服?”
林知了:“去大店。大店不会因为突然变天加价。自己赚钱都不知道对自己好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洗碗工魏娘子忍不住说:“他们都有兄弟姊妹。”
林知了冷哼一声:“兄弟姊妹是爹娘的责任。律法规定子女赡养父母,没有规定赡养兄弟姊妹侄女侄子。依我看每月给家里三贯足矣!你们小的时候父母随随便便养,能不能长大全看自己够不够命硬。如今长大了,就算不这样回报父母,也不应该掏心掏肺!爹娘又不是你们一个人的爹娘!”
此番言论传出去堪称离经叛道。
不止两个伙计,东宫出来的那些人和洗碗工都被林知了惊得有口难言。
“本是如此!人活一世为了什么?问心无愧便可!”林知了说完去屋里拿钱,随后就找蓑衣和斗笠。
伙计问她去哪儿。
林知了牵着薛瑜的小毛驴,“我回家拿大氅。你们都给我好好想想。我可不希望仁和楼出去的人一个两个都是只知道耕地不知道吃草的老牛!”
到家看到棉大氅,小鸽子的磨损的厉害,因为他在丹阳那几年每到冬日就拽着大花到处溜达。薛理的还像新的,可是他如今乃正五品,棉大氅好像不符合身份。
犹豫片刻,林知了往荷包里塞满碎银,到城中最大的布庄选四件斗篷。林知了的是木槿紫,弟弟妹妹的一样,都是红色,省得因为颜色不同互相阴阳怪气。薛理的斗篷叫林知了有些纠结,银灰色亮一点,但她还是选了纯黑。
这几个月林知了经常光顾布庄,布庄的伙计和掌柜的也时常去仁和楼吃早餐,彼此熟悉,是以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掌柜的仍然给林知了便宜不少。
林知了知道自己是沾了皇家和薛理的光。否则这样的天气不压价已是贵店诚实守信,万万没有便宜的道理。
回到店里,洗碗工准备回去,林知了叫她们等一下,拿出斗篷问:“好看吗?喜欢吗?想要吗?你们也买得起!”
洗碗工听出林知了心疼她们,“儿女要养”之类的话咽回去,此起彼伏地把她的斗篷称赞一番就说改日也买一件。
买是不舍得买,倒是可以买棉花和布做一件。
林知了把薛瑜的斗篷收起来,她就抱着两件斗篷走路去崇仁坊。
到学堂门外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林知了很奇怪。问看门的老奴什么情况。老奴回答平日里下午上骑射课,今日下雪取消,都在屋里玩呢。
林知了认为可以提前接走她弟,就请门房把林飞奴叫出来。
果不其然,林飞奴挎着书包出来:“阿姐,你怎么知道今天可以提前放学啊?”
林知了给他穿上斗篷:“因为下大雪啊。冷不冷?”
少年把手递给她。比林知了的手热,她放心了,“我们去先去刑部。”
“姐夫在刑部做什么?”聪慧的少年没有问去刑部做什么。
林知了告诉他薛理如今是正五品。少年激动地惊呼:“真的?”
“真的!”林知了话音落下,他就朝前跑,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薛理。
林知了也不管他,慢慢悠悠到刑部大门外,少年抱怨:“你好慢!”
“正好赶上你姐夫出来啊。”林知了感觉初到刑部的薛理什么都不懂,不可能忙到天黑。
确实如此。薛理不知道忙什么。同僚给他几份卷宗,叫他先看着。薛理是左手律法条文,右手卷宗,互相对比,看了一天。
室内暗下里,他也看够了,脖子酸痛,见同僚三三两两起来,薛理也跟着收拾收拾。
可以说林知了前脚到刑部门外,后脚薛理就随同僚出来。
隔着漫天飞舞的雪帘,雪中的一大一小面容模糊,薛理本能停下,打量片刻,确定真是林知了和林飞奴,顿时感到心怦怦跳,像是要出来,不由得加快步伐越过同僚。
第134章 不知好歹
薛理拍掉身上的飘雪, 披上斗篷,“以后这样的天气别过来了。离得近走回去不会着凉生病。”
听不懂好赖话的林飞奴气得哼一声。
薛理低头看去,见他睫毛上落了一片雪,轻轻抹掉, 给他拢一拢斗篷帽:“是我不知好歹了。”
少年点头。
隔着斗篷帽, 薛理朝他脑袋上撸一把。少年想反抗, 被林知了攥着手按下去。少年就要抱怨她偏心, 抬眼看到有外人,他立刻装乖。
林知了眼神示意薛理转身。
薛理回头,三人朝他走来, 他低声说:“我同僚。”
林知了看出来了, 三人皆绯色官袍,和薛理身上的一模一样, 显然他们同品级。不过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三人明显比薛理大几岁。
难不成薛理在乡间整整三年, 回来还是他最年轻。
实则薛理不止是刑部最年轻的郎中,在六部之中五品以上包括五品,也是他最年轻。
六部之外有挂着闲职的皇亲国戚, 算上他们薛理就不是最年轻的那个。不过那些人很少参与朝议。
待三人走近,薛理先见礼,谁让他年轻呢。
三人回礼。其中面容最为柔和的男子朝林知了看过来:“这位想必是林掌柜?来给通明送斗篷?”
林知了微微点头:“他早上离家时穿的有点薄。”
薛理无奈地叹了口气:“怕我着凉。这里离仁和楼才多远啊。我看就是瞎操心!”
林飞奴忍不住瞪姐夫,意识到有外人,小手移到他身后捶一下。
看似隐秘,站在他和薛理以及林知了对面的三人看得一清二楚。三人嘴角微抽, 果然还是孩子。
碍于漫天风雪不是闲聊的时候,又同薛理寒暄两句,同林知了说上一句“改日去仁和楼用饭。”三人便先行一步。
三人到路边,林飞奴就忍不住指责:“姐夫, 我发现你真有点不识好歹!阿姐顶着大雪去给你买斗篷,我俩又迎着北风给你送过来,你居然说我阿姐瞎操心?我真是看错你了!”
薛理张张口:“——你要我怎么说?我一个大男人,身体娇弱,刚下雪就劳烦娘子来给我送斗篷?”
“你怕别人说你娇滴滴的像小姑娘,就可以说我阿姐了吗?”林飞奴气得抬高声音。
路边三人看过来。薛理顿时感到脸热,很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问问他自己加那一句做什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说!”
“回去就回去!”林飞奴气得甩开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路边三人收回视线,满眼笑意地摇摇头。
薛理此刻才真想叹气:“以前我不懂,像一些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夫妻,结婚头两年举案齐眉,怎么有了孩子之后,本该最亲密,反而琴瑟失调。今天我算是明白了。”
林知了:“怪他?不就是一件斗篷,暗嘚瑟什么啊。”
薛理呼吸一顿,他是显摆斗篷?梦里他什么样的斗篷没穿过。念她一贯直来直去,就是晚上也没有花里胡哨的前奏,薛理原谅她。
薛理:“不跟他一般见识!”
林知了终于意识到少点什么:“你的马呢?”
“在部里。这样的天骑马容易摔。你看我同僚也没骑马。我们都打算租车。”薛理以为林知了早回去了,他只能一个人回家,“我牵过来?”
林知了:“牵过来放店里,我们驾车回去。”
薛理叫她去门房处等一会,马棚离大门很远。
林知了朝弟弟招招手,林飞奴跑过来:“他的荷包忘了?”
“他是谁?”林知了问。
少年哼一声:“薛大人!”
林知了好笑:“他去牵马。我们要不要进去等他?”
少年朝刑部大门看去,门两侧威武肃穆的獬豸令近几年愈发胆大的少年不敢靠近,他拉着林知了的手摇了摇头:“很快就出来了吧?”
林知了点头。
“我们在这里等他吧。”少年伸出另一只手接起两片学,“阿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
林知了:“我也是。”
“以前你也没有见过吗?”少年问,“章元朗说他回家要堆雪人。阿姐,我到家可以堆雪人吗?”
林知了:“可以。叫你姐夫帮你。”
“不要!我和鱼儿姐姐就可以!”少年一脸嫌弃。
林知了心说,可惜薛瑜此刻在王家村。
不到一炷香,薛理骑马出现在门里侧,然后下马牵着马出来。
薛理到小舅子身边问他要不要骑马,慢慢走没有危险,少年决定暂时原谅不识好歹的姐夫。
刑部门外的路面被来来往往的百姓和公门中人踩硬了,薛理担心他滑倒,把他抱到马背上。
看着手里的缰绳,薛理心说,我都没给皇帝和太子殿下牵过马,“林飞奴,凭良心说,我对你好不好?”
少年点头:“好啊。我没有说不好。你对我阿姐不好!你身上的斗篷,这匹马,是不是阿姐给你买的?就你每月几两银子,都不够你自己用的!”
薛理气笑了:“几两银子?”
“就算不是几两,五十两,也没有我阿姐零头多。我阿姐每月——”少年担心被人听见,低头小声说:“两百多两!”
薛理:“你想我怎么做?”
“你对我阿姐尊重些!我跟你说,不是我吓唬你啊,你再嫌弃我阿姐,明年赚够买房子的钱,我们就搬出去。”少年停顿一下,“带上鱼儿姐姐。你自己过吧!”
薛理真想朝马屁股上一巴掌,把这小子甩下去,“这只是你一厢情愿。”
“阿姐最疼我,其次是鱼儿姐姐。我俩要搬出去,阿姐就会跟我们出去!少数服从多数,你懂不懂啊?”少年拿走缰绳,“不要你帮我牵马!”
林知了:“别闹!”
少年赶忙把缰绳递给他姐夫。
薛理心里爽了!
到崇仁坊和东市四岔路口,林知了不禁停下,从路边一直到里面的仁和楼屋檐下有七八个卖菜的。
薛理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这些人怎么还不回去?”
林知了:“家在附近吧?不可能是城外百姓。城门都关了。”
“问我啊,我知道!”林飞奴要下来,薛理赶忙接一下。
林知了:“你怎么会知道?你下午出来过?”
“不出来我也知道。”林飞奴小脸上尽是得意,“他们是去乡下收菜的菜贩子。市场里面卖菜的多,他们卖贵了没人买。崇仁坊的人有钱,这么冷的天丫鬟婆子不想去市场,在这边买了就可以回去,一斤贵两三文,她们也愿意。”
林知了愈发好奇:“这种事你听谁说的?不可能是你同窗。”
林飞奴:“我同窗哪知道菜价多少啊。学堂做饭的婆子说要是路口有卖羊肉牛肉的就更好了。阿姐,再不制止,兴许真有人在仁和楼门外廊檐下卖羊肉!”
林知了:“只要不卖熟食,随便他们卖什么。他们卖到晌午去店里吃饭,我还能赚几文钱。”
“那仁和楼外就成菜市场了。”林飞奴提醒。
林知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少年无言以对:“你是仁和楼掌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林知了不想拐去前面:“知道卖什么吗?”
少年:“你要做什么啊?这么晚了无论什么都是人家挑剩的。要是还有没被挑的,定是萝卜白菜。”
薛理闻言好奇:“你怎么这么笃定?”
“上个月是萝卜白菜丰收季。采买小钱哥说这两个菜可以放很久,也便宜,想必家家户户都有。像蒜苗小葱,菜市场都没有多少,他们肯定一拿出来就被买走。”林飞奴朝他姐夫看去,“你不知道啊?不愧是朝廷命官,不知民间疾苦!”
薛理朝小舅子脑袋上敲一下。
隔着斗篷,林飞奴不疼,蹦蹦跳跳到他姐另一侧。
林知了拉着他拐去后院,想起什么停顿一下就继续走。到店里,有人在草棚下赏雪,有人在院里扫雪,有人在厨房门边聊天,还有人在厨房做饭。
众人看到林知了,说一声“掌柜的回来了?”接着就问她要不要一起用饭,省得回去另做。
林知了正好有事,就对薛理说:“吃了饭再回去?”
薛理点点头把马送去牲口圈,林知了回去拿一贯钱给两个采买,叫他俩拉着板车去路边买白菜和萝卜。前提是比菜市场的便宜。
林飞奴忍不住说:“怎么可能便宜!”
钱二牛:“这样的天,要是我,不赔钱就卖。”
林知了:“换成我也会卖掉。去问问。”
钱二牛:“这些钱可以买几百斤吧?”
林知了点头:“买!”
两个采买来回三次才把钱花完。林知了叫伙计搭把手把萝卜放到厨房。
厨房宽敞,前些天林知了叫伙计去城外河边拉一车土倒角落里。此刻角落里只有大葱,完全可以把萝卜埋进去。土上面放茅草,白菜放上去。
厨房暖和,即便夜里雪停了结冰,明日也不会冻坏。
薛理脱掉官府,换上留在这边的常服,进来问:“这么多怎么吃?”
林知了指着白菜:“腌酸菜!”指着萝卜,“明日做萝卜干豆腐包子,再做萝卜骨头汤,再腌几坛子酸萝卜。”
宫里出来的这些人不会腌菜。厨子就问林知了会不会。外请的两个伙计会。他们今日没回家,林知了回来前一炷香,他们才换上新买的厚棉衣。闻言就去厨房说他们会腌菜。
林知了:“你俩会腌雪里蕻吧?”
两人点头。
“我也会腌酸菜,不过是用芥菜。京师有没有芥菜?”林知了说完叫两个采买明天留意一下。
薛理听到明天,感觉明天要结冰,提醒林知了买米面。
林知了听伙计说过,几乎每年十月下旬都会下雪。早在五天前把库房的缸和木桶塞满,还把大花的窝挪到门里面,叫大花抓耗子。
林知了打开库房,薛理看到里面堆得满满的,“足够用到年底?”
林知了点头:“我打算下个月买一千斤,腊月初再把屋里装满。用到来年春三月。”
厨子忍不住走过来:“掌柜的有先见之明。先前夏天最热的那几天,掌柜的也叫我们囤黄豆和杂粮,担心粮价上去。”
林知了同薛理解释:“我们开店做生意,粮食便宜不降价,粮食涨价就跟着涨价,有点不厚道。”
薛理把大花牵出来:“关门吧。”
林知了把门锁上,厨子把碎布头塞门缝里面,确保连只苍蝇都进不去。
饭后回到家中,感觉天色已晚,其实还没到戌时。林知了这一天挺累,洗洗先睡了。薛理在林飞奴房中给他讲今天学的内容,又陪他预习明天可能会学的,看着他写两张字才回屋。
翌日,室外漆黑一片,薛理用林飞奴的斗篷把他包的只露半张脸,林知了驾车,一家三口去店里。
薛理忍不住问:“其实不用起这么早吧?”
林知了:“是不用。早睡早起习惯了,醒来也没什么事啊。早早到店里,我们在店里吃饭是应该的。如果开门前两炷香到店里,吃了饭往柜台后面一坐,你说厨子和伙计会不会有意见?今年没有,明年也会有。你想叫人家早早起来,自己就要以身作则。再说,我一个月分多少钱,他们才多少啊。”
厨子、伙计、采买和洗碗工的月钱加赏钱,没有林知了的零头多。
希望人家心甘情愿赚钱,林知了不舍得让利,就要给足人家情绪价值。哪怕只是在旁边看着,伙计和厨子也会觉得掌柜的在意他们。
薛理:“仁和楼在东市最北边,客人多是北边的商户和坊间百姓。若是殿下叫你在南边再开一家呢?”
林知了:“今天去这里,明天去那里。要是多开几家,就找几个掌柜的。我给掌柜的开高薪,掌柜的亲力亲为!他若是偷懒,导致伙计厨子也不想做事,我就扣掌柜的月钱,或者直接把人辞了。”
薛理:“我以为你会说,那就早上去这里,上午去那里,下午再去别的地方。”
“不了解我!”林知了假装失望,叹了口气,“现在一家店一个月赚两百多,我为了省钱自己盯着。以后三家店乃至四家店,我可以每月花五十贯请掌柜。届时一家店一百多,几家店加一起就是五六百两。远比现在多,就没有必要像现在一样辛苦。否则赚那么多钱没时间用,都给你买徽墨歙砚啊?”
薛理气笑了:“这个时候又分你我?”
“一件事归一件事!”林知了看到仁和楼近在咫尺,稍稍慢下来,薛理下车,提醒她慢点。
林知了驾车到后门,薛理把小舅子抱起来送到屋里。
伙计在院里打水,忍不住问:“掌柜的怎么起这么早?”
“薛大人要习惯早起。”林知了胡扯。
伙计看着薛理关上门出来,就问:“为什么要习惯早起?”
薛理:“过几日我熟悉了刑部事务,就要随刑部尚书上朝。”
伙计记得薛理以前在户部,乃六品小官。闻言惊呼:“你现在是正五品?刑部郎中?!”
林知了:“小点声。”
伙计跟自己升官发财似的:“是不是真的?薛大人,你今年二十几?有没有可能三十岁官至二品?”
薛理:“你想什么呢。太子今年二十八还是储君。我三十八岁能到三品,都是我家祖坟冒青烟!”
林知了去厨房,看到厨子在和面:“晌午蒸馒头和花卷的面?要是包子面难发,以后就用半发面。半发面时间也不够,包子就不做了。改做蒸饺、煎饺和水晶饺以及水晶包。”
厨子明白她为何这样说。
近日早市多了许多做水煎包和煎饺的,虽然不如仁和楼的馅料味道好,但比仁和楼便宜。导致仁和楼的包子和饺子销量不如以前。
厨子:“掌柜的是不是想做别的?”
店里不缺平底锅,也有豆瓣酱、甜面酱和蒜,还有她自己做的各种香粉,林知了叫厨子给挖一盆面。
约莫两炷香,林知了把酱调好,面也醒的差不多,她叫做面的厨子去店里。又过了两炷香,外面亮了,俩人端着满满一盆饼去厨房。
厨子先盛半碗给薛理。
薛理震惊,比她以前做的油饼、烙饼和鸡蛋饼都好吃。外酥里嫩有酱香还能吃出微微蒜香。常言道,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虽然这个面是指面条,可是蒜跟面饼也很般配。
厨子等人和薛理的想法一样。
洗碗工忍不住问:“掌柜的,怎么做的?”
林知了:“自然不能告诉你。就说卖这个有人买吗?”
众人连连点头。
薛理:“这个饼上面裹满了酱,不是叫酱香饼吧?”
林知了给他一个“你真聪明”的眼神。
薛理顿时感到碗里的饼不香了。
大花急得打圈转。
林知了给大花两块:“你天天吃,除了捉老鼠什么都不会。可是也没见你抓过老鼠。”顿了顿,“我得给你找点事做。”
薛理无语又想笑:“大花能做什么?帮你送外卖?”
林知了眼睛一亮。薛理看不下去,叫厨子给他盛一碗粥,他喝了粥走着去刑部。
厨子看看外面的天色:“掌柜的,可以准备开门了。”
林知了看看饼还剩一半,就切成两个拇指大的小块,盛一碟端去店里,放在生火后温热的灶台上。
熟客进来就看到堆成小山的碟子:“掌柜的,新菜啊?”
林知了:“饼。尝尝看。还没想好怎么卖。今天免费。可别给我吃完了。”
熟客想挤兑她小气,然而一块吃下去,顿时觉得肉夹饼也不过如此。可是一想林知了不卖还不许他多吃几块,就要一个油饼,让厨子给他刷酱香饼用的酱。
幸好林知了调的酱多,灶台上还剩半盆,有两斤左右。
然而厨子没想到,尝过酱香饼的人无论要烙饼还是油饼,都要求多涂酱。辰时开门,只是过了三炷香,很多坊间百姓才走出家门,两斤酱就用得一干二净。
有食客意犹未尽,问林知了卖不卖酱。
林知了告诉他,酱只能夏天晒,她夏天存的酱只够用到明年端午,简而言之,不卖!
翌日,林知了就把酱香饼推出来,论斤卖。比馒头贵,比包子贵,要是算重量,也比油饼贵,然而第二天早上,仁和楼还没开门就有多人排队,跟先前卖雪衣豆沙一样。
林知了去过早市,感觉有三成食客是早市饭店东家。林知了心说,这次还能仿出来,我管你们叫祖师爷!
果然,尝过之后,小贩们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卖牛羊肉面包子油和粥吧。
仁和楼的胡辣汤其实也被做出来,不过小贩不如林知了舍得用食材,所以舍得出来吃早餐的坊间百姓和商户首选还是仁和楼。
以前是在仁和楼喝胡辣汤吃包子馒头,如今是拿个盆过去盛几份,然后去别的店买馒头包子。如此可以节省几文,一个月下来就是一两百,同买菜买柴自己做相差无几。
仁和楼的酱香饼风靡东市,连刑部官员都听说了,薛理也终于不再是睁眼瞎。此时离冬至也没几天,刑部侍郎叫薛理好好准备准备,冬至节后第一天就随他上朝。
五品小官薛理站在上朝的队伍最后。前面是四品蓝衣,再前面是三品以上,有紫色有红色,再再前面是金黄色皇子,最前面是杏黄色太子,九五至尊今日又任性,竟然一身黑。
不过黑色确实威武霸气。
薛理感觉自己前面至少有三十人,他就是个凑数的。
果不其然,先是户部禀报近日事务,包括哪里有大雪,需要灾粮。随后是御史台,再之后是大理寺,说钦差带回来的贪腐案已经核实,请示陛下何时处置,毕竟是三品大员。金吾卫大将军也出来了,说南边秦岭发现土匪出没,百姓来报,很像被通缉的游侠,请示调兵搜山。唯独没有刑部的事,因为近日没有恶性案件。
薛理感觉刑部侍郎都要睡着了。
庄严宏伟的殿内很是空旷,薛理官职低且最年轻,站在末尾离敞开的殿门最近,跟在外面没两样,顿时后悔在刑部侍郎跟他提起此事的时候没有婉拒。
冰天雪地的日子上朝,他真是自讨苦吃!
第135章 一派胡言
内侍尖细的嗓子喊出“有事启奏——”薛理精神一振, 等着“无事退朝”喊出来第一个走人,内侍却停下。
薛理仰头看去,小太监端着托盘上前,内侍打开圣旨, 看样子要颁布什么诏令。薛理呼吸一顿, 还要继续?
四更天起, 五更天出发, 为了配合他的时间,林掌柜两眼一睁就上车,洗漱用品都带去店里, 此刻殿内敞亮, 最少辰时,还没完吗。
薛理万分想问, 同平章事日日在做什么?竟然样样都要皇帝拿主意!
本朝承前制, 六部之外除了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大理寺和御史台,还有三省和枢密院,但相比前朝有很大不同。
枢密院可以调兵遣将, 兵部负责全国军队日常事务。如果拿仁和楼打比方,枢密使是掌握香料配方和食谱的掌柜林知了,兵部长官更像后厨管事。至于金吾卫,也是直接听命于皇帝。
三省不如前朝权重,权利被六部削弱,尚书省多年没了长官, 形同虚设,中书门下甚至合并一处,两省长官也不再是丞相。朝廷也没有专设“宰相”一职。真正的宰相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议政的地方又称“政事堂”, 同枢密院共掌天下大政。
不过“同平章事”无品秩,无定员,凡五品以上官吏皆有机会兼任。有了这个官衔可以参与中央决策,权利如同丞相,因此上到朝堂下到坊间,都把有此头衔的官吏当成丞相。
本朝就有三位丞相。
究竟是多大的事,皇帝不能同三位丞相商议。
薛理双脚麻木,左右看一下,没人注意到他,左脚倒右脚,右脚倒左脚,顺便听一下内侍念什么。
“削减公费开支”六个字传入耳中,薛理眼不涩腿不麻,心说早朝就应该讨论这样的事。什么游侠贪官,该杀杀该抓抓,没有必要浪费所有人的光阴!
不知道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寸光阴一寸金吗。
殿内议论纷纷,薛理打起精神等着皇帝令众人肃静,没想到内侍又拿出一份奏章,增加军费开支。
话音落下,薛理听到身边工部同僚嘀咕:“怎么有点像拆东墙补西墙?”
殿内议论声少了一半。薛理眼观六路,发现手握兵权的同僚们个个面面相觑。先前准备出列反对的文臣都朝武将看去。
说“看”有点含蓄,说“瞪”更为确切,仿佛这两道圣旨是枢密使和兵部尚书伙同金吾卫大将军撺掇陛下定的。
这两件事应该没法绕开户部吧。
薛理朝户部尚书看去,只能看到其侧脸,但也能看出他神色复杂,像是早知此事,苦劝无果,又不敢提前泄露出去的无奈。
薛理在心里数“一,二——”三没数出来,御史大夫出列,薛理愣了一瞬,没看错吧?监督百官的御史台长官比任何人都清楚百官拿公使钱做什么。他居然第一个反对?薛理倍感荒谬。
梦里好像没有这些事?梦里也不可能有,薛理三天两头杀人,菜市口的血就没干过!
皇帝神色愕然,显然也没有想到御史大夫第一个出来。皇帝感觉他应该是不赞同提高军费开支,就问他何事。
御史大夫语重心长:“陛下,太宗皇帝设公使库为支付官员的宴请接待等开支,如此不但可以规避官员贪腐,钱出国库也是为了体恤民情啊!”
太宗乃开国皇帝,当今天子对其很是敬重,闻言不由得面露犹豫。
礼部尚书出列:“陛下,公使钱也是为了士大夫出行的劳役之用。若是废除——”
神色茫然的兵部尚书一个激灵,本能出列打断:“陛下何时说过废除公使钱?”
礼部尚书侧目:“每人每次不得过百,每月不得过五百文,我请问宋大人,何以宴乐?《周易》有云,君子以饮食宴乐。《诗经》亦有云,俭不中礼。你是希望自本朝起,弦管生衣,金甑有尘,礼崩乐坏吗?”
薛理不禁暗啧一声,怎么比我还会大做文章!
兵部尚书被问得哑口无言。
御史大夫突然跪下:“请陛下三思!”
礼部尚书跟着跪下:“请陛下三思!”
兵部尚书急了,又想反对,皇帝转向枢密使,“孟长,依你之见呢?”
枢密院刘孟长苦笑,陛下真会矛盾转移啊。
此话言外之意,他敢反对,前一道圣旨废除,后一道增加军费开支的诏令同样废除。
增加军费开支的诏令中不止有安置军人遗孤遗属,提高边关将士在职补贴,还有一笔没有明确的开支,或许是叫工部研究兵器,亦或者是叫兵部修缮军人住房等等。
今日若叫此令废除,莫说他这个枢密院一把手,就是兵部尚书也不必活着走出皇宫。
刘孟长:“陛下只是削减公费开支,并非废除,也不是取消每月的在职补贴。每人每次百文,足够买一斤羊肉,一道素菜一个汤和三五个炊饼。食量如日日训练的禁卫也可吃饱喝足。臣替百万将士谢陛下体贴之恩!”
兵部尚书立刻附和:“臣替百万将士谢陛下隆恩!”
两位侍郎慌忙出来,异口同声:“臣替边关将士谢陛下隆恩!”
好了,四比二,暂时武将胜!
薛理见所有人都被两道圣旨吸引,无人注意他,抄着手看热闹。
这些事他不打算掺和,也不能掺和。
内侍刚提到“削减公费开支”,薛理只觉得意外,提高军费一出来,他就意识到是太子的主意。
去年这个时候薛理在东宫跟太子聊过兵权,本意希望太子分清楚主次,兵权在手,什么士大夫世家,不足为惧。那次长谈也是希望太子别天天盯着礼部,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没想到他竟然跟皇帝说了。
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是太子心腹,他若开口支持削减公费开支,哪怕是他个人意见,也会被算到太子身上。
届时地方官吏和满朝文臣都会想法设法把太子拉下去。兵部不会帮太子,毕竟太子只是储君,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可能再次被废的储君与天下为敌!
薛理等着皇帝发话,皇帝先令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起身:“孟长说百文足够一名禁卫吃饱喝足,朕突然想到,鸡蛋一文钱两个,猪肉牛肉每斤不过十几文,羊肉贵一些,冬天兴许要四五十文。算起来,孟长所言非虚。既如此——”
“陛下!”又一人出列。
薛理看过去,其官服像三品,但他梦里梦外都不曾见过此人。难道是因为梦中前礼部尚书在任上多年,前礼部侍郎没被陛下砍头,此人一直没有机会上来,从未参加过朝议。薛理转向旁边工部同僚,低声问:“这位是?”
工部郎中低声说:“侍郎赵怀远赵大人!”
是他?薛理站直,他倒要看看这位赵大人能说出什么来。
赵怀远朗声道:“将士们戍守边关,保家卫国,劳苦功高,理应增加在职补贴。可是,陛下也不该削减公使钱!依臣愚见,阳关以北以西地广人稀,产出微薄,盐铁皆无,然年耗百万贯,岁贡几乎没有,不如退守关内,节省的钱财用于增加关内将士开支?”
话音落下,文官们议论纷纷,皇帝眉头紧皱,太子就要出来。薛理抢先道:“陛下,臣反对!”
殿内猛然一静。
薛理在心里叹了口气,宽慰自己,不是我要出头,关乎到江山社稷,不得不大步向前:“陛下,微臣不敢苟同!”
礼部尚书扭头,看到绯色官服眉头微蹙,小小五品也敢出头,武将中没人了吗?
御史大夫高升斥责:“何人——”
薛理看都不看他,继续说:“臣乃刑部五品郎中薛理,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皇帝眉心一跳,怎么是他?
御史大夫心惊肉跳!薛理不是四年前中秋宫宴上先骂前礼部尚书不会教女儿,后骂皇帝溺子如杀子的薛探花?他不是六品员外郎?何时有资格参与朝议?
像薛理这样的小官无需皇帝下旨,他同意刑部侍郎请求,刑部侍郎同吏部和户部打声招呼,薛理就是刑部的人。是以御史台和礼部诸人都不知道他如今是五品郎中。
皇帝看到薛理非说不可的样子,可不想再被骂,揉揉额角示意他起来说话。
薛理朝赵大人看去:“赵大人说关外无盐又无铁?不知赵大人有何依据?”
赵怀远:“关外贫瘠,世人皆知!”
薛理:“卑职怎么听说茫茫草原上不止有铁矿石炭,更有取之不尽的盐湖?无需晾晒,随手可取!”
皇帝坐直,朝薛理看过来:“薛卿此话属实?”
薛理转向皇帝:“微臣可以用全家性命担保。赵大人敢吗?”
赵怀远不敢:“你也说草原,草原如今被胡人占去,如何派人查看?不知真假,还不是你一面之词?陛下,草原大漠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一旦胡人大举来犯,将士们将血染黄沙。再者,塞外苦寒,也不适合将士们常年驻守!”
礼部尚书附和:“赵大人所言甚是。陛下,若是退守关内,长城雄踞,最多十万大军便可阻挡胡人铁骑,即节省了军费,又可保关内!陛下,此乃上策。请陛下三思!”
御史大夫跟着说:“请陛下三思!”
薛理看到太子又想出列,怒声呵斥:“一派胡言!”
御史大夫晾薛理年仅二十四岁,又非武将,说不出一二三来:“薛大人认为边关将士就应该当阻挡胡人的肉盾?”
薛理:“强词夺理!”
礼部尚书:“薛大人说关外有盐有铁有石炭,可是又拿不出证据,我看你才是胡言乱语!”
第136章 拳脚相加
薛理冷笑一声:“尚书大人认为退守长城天险, 可阻胡人铁骑?然在胡人眼中,此举实乃我辈软弱可欺。西汉武帝以前汉室同匈奴和亲,匈奴又是怎么做?年年南下侵扰百姓!今日胡人同汉时匈奴一样狼子野心,畏威而不怀德!尚书大人不过是在割肉饲虎!今年退守关内, 求一时安寝, 放任胡人兵强马壮, 明年是不是放弃黄河以北, 后年是不是要放弃长江以北?我朝有多少疆域由你一退再退?他日是不是要迁都至岭南?敢问大人是何居心?”
礼部尚书张口结舌:“你你,你信口雌黄!”慌忙转向天子,“陛下, 臣之心, 日月可鉴!老臣并非怯战,实为江山社稷考量!薛理他信口开河, 怎么可能今年退守关内, 明年就要放弃黄河!”
薛理转身面对天子,眼睛斜向礼部尚书:“大人博览群书学贯古今,当真听不懂卑职是代指?今年是指陛下, 明年是指太子殿下,后年是指未来的太孙!”随即昂首作揖,“陛下,您是选择礼崩乐坏,还是选择国破家亡?!”
你是真不叫朕失望!该说不说,不愧是朕钦点的探花, 是比礼部尚书会做文章!皇帝腹诽两句,开口说:“薛通明言之有理!”
礼部侍郎赵怀远:“陛下,臣想请问薛大人,草原沙漠无险可守, 是叫将士们用躯体阻挡胡人铁骑吗?”
薛理:“边关将士不知道草原沙漠无险可守?将士们没想到他们不畏生死,你却为了酒肉宴乐,让他们成为贪生怕死之徒!”
赵怀远:“薛大人请回答我的问话!”
薛理心里冒火想骂人。
梦中的他独断专权,只要反对他的,杀起来毫不手软,世人称他“奸佞”。薛理认。他是干了许多腌臜事,可是唯独不曾卖国求荣,也不屑勾结茹毛饮血的豺狼。
然而一口一个君子的朝中大员竟然不如他一个奸佞计之深远。
不提梦中事,薛理今年二十四岁,这几人最小的也比他大十几岁,却比林飞奴个半大小子还要天真。
那小子都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薛理越想越气,可是此刻动手不占理。若要动手,必须叫皇帝事后不能追究,满朝武将不得不护着他。
薛理耐着性子解释:“塞外苦寒,不如关中肥沃,但是也是我朝缓冲地。赵大人是否知道何为缓冲地?”
赵怀远大义凛然地问:“请薛大人回答,是不是叫塞外将士们用躯体阻挡胡人铁骑!”
薛理:“胡人来犯,关外烽烟四起,关内精兵良将可以提前准备迎敌。塞外十万将士的躯体可保关内千万百姓无虞!倘若退至关内,胡人军临城下,但凡攻破一个关隘,一日便可饮马渭河!这就是将士们明知塞外苦寒凶险,仍在坚守的意义!身后千万同袍是他们不畏生死的底气!倘若赵大人不懂,卑职不介意为你做个示范!”退到兵部尚书身侧,抬腿,“赵大人,卑职够得着你吗?”
赵怀远不解其意,便问:“你想打我?”不禁感到可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品级!
薛理暗骂一声“只知道享乐的蠢货”,指着他和赵怀远中间空地,“这便是缓冲盾。倘若我是胡人,但凡上前半步,烽火台守军会立刻通知边关将领。若我一直在赵大人身边徘徊——”大跨步到赵怀远面前,“那便是想何时打你何时打你!”握紧拳头朝他脸上一拳,抬腿一脚把他踹到礼部尚书身上。
毫无防备的赵怀远懵了,做梦也不敢想象他会动手的满朝文武懵了,不禁讷讷道:“我看到了什么?他怎么敢?”
此刻不是薛理敢不敢的问题。
今日被这群人得逞,明日弟弟妹妹回到老家丹阳也不安全。
薛理也确实敢这样做,也不怕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他无法承受,因为他确信陛下不敢松口放弃关外。只要陛下不追究,谁敢给他定罪?再说,一旦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他身后不止有太子和武将,还有千千万万爱国百姓!
届时无论谁想动他都要先掂量掂量!
薛理打了人,没有一丝羞愧,施施然转向天子,“陛下可看清楚?陛下若是没看清,微臣再示范一次!”不待皇帝开口,朝御史大夫身上一脚把人踹飞出去。
擒贼擒王的道理,薛通明又岂会不懂?
扑通一声,又咔嚓一声,不知道什么断了,文臣武将倒吸一口气,皇帝瞠目结舌,内侍双腿打颤,不由自主地朝皇帝身旁移动。
薛理犹不解气,转向礼部尚书。
兵部尚书回过神来想伸手阻止,手臂被兵部侍郎攥住。
礼部尚书面色煞白,不自觉拽着被他接住的侍郎赵怀远连连后退。
枢密副使见状认为不能任由血气方刚的薛理如此蛮干下去,抬脚上前劝说,脚被踩住狠狠碾压,钻心的痛直达天灵盖,顿时顾不上他人。
太子转过身要暗示薛理适可而止,眼角余光瞥到枢密使刘孟长和兵部两位侍郎的小动作,瞬间把话咽回去,静观其变!
礼部侍郎赵怀远虚张声势,“你你要干什么?”
“尚书大人和侍郎大人一退再退,岂不恰好印证了卑职先前所言?两位大人退无可退又当如何?”薛理问。
礼部尚书躲到赵怀远身后,指着他,手指哆嗦,舌头打结:“你——你你放肆!”
“我是一个人,两位大人就吓得步步退让,胡人数十万铁骑日日在长城下虎视中原,你们反而希望关内将士死守?关外将士的命是命,关内将士的命就不是命?”薛理朝礼部尚书脸上一拳。
侍郎赵怀远本能伸手阻止。薛理停顿一下,心说那就打你!抓住赵怀远一条手臂,朝他脸上招呼,赵怀远的另一条手臂抬起,薛理朝他腹部招呼,“刚才那一拳是打你贪图享乐!这一拳是打你贪生怕死!这一拳是打你愚不可及!这一拳是打你数典忘祖!每一寸山河都是先帝和将士们用血汗换来的,你为了宴乐不想方设法开源,竟然选择放弃祖宗家业!”话音落下,又是一脚,礼部侍郎赵怀远砸在刚刚起身的御史大夫身上。
扑通一声!咔嚓两声!
殿内再次响起重重的抽气声!
礼部尚书终于被薛理的狂傲气出血性,“我跟你拼了!”
礼部尚书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上前:“你简直目无陛下!薛理!今日我定要替陛下好好教教你!”
忍不住替赵怀远感到肉疼的皇帝愣了一下,替谁?薛理又不是打他,改日赵怀远要报复也不是报复他,替他教训薛理做什么?
薛理句句在理,一寸山河一寸血!他放弃关外大片土地,将来有何颜面面对皇家列祖列宗!
两位兵部侍郎松开尚书:“应该是我们替陛下教训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日日不是饮酒作乐,就是眠花卧柳!居然有脸拿塞外将士大做文章!”
礼部尚书立刻叫人:“都愣着干什么?”
礼部和御史台其他官员蜂拥而上。
刑部尚书一手拽着一个侍郎连连后退。
犹豫着帮兵部还是帮礼部和御史台的工部和吏部看到刑部尚书的动作立刻退到门边。
户部诸人早知陛下要削减公费开支和提高军费开支,因为瞒着所有人而心虚羞愧,便退到大理寺卿等人身边,只当没看见。
可是太子不能装瞎,又不能叫薛理停下,毕竟薛理说了他不能说的话,也把礼部等人气焰压下去,所以就找皇帝解决闹剧。
殊不知皇帝看着乱成菜市场的大殿心累又觉得可笑,个个义正辞严为了他?可真是他的好臣子!
皇帝选择闭眼,打吧,打累了自然就消停了。
太子抬头正好看到皇帝身心放松地靠着椅背的样子,惊得微微张口。
因生母不受宠,人微言轻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也想找皇帝求救,见状面面相觑。可是也不能一直这么打下去啊。
四皇子轻轻移到太子身边:“皇兄,这,你看是不是?”
太子:“他们是陛下的臣子,他们想什么做什么,我们无权阻止!”
皇帝耳朵一动,心里发堵,不孝子!也不想想今天这场闹剧是谁起的头!
突然,皇帝有个大胆猜测,当日太子敢挥剑挑了贵妃和二皇子,是薛理撺掇的吧。
可是不可能!那个时候薛理是东宫小吏,在东宫不到半年,太子不会对他如此信任。
皇帝想起“削减公费开支”和“增加军费开支”是太子的主意,太子定是同薛理提过可能遭到反对,想来今天这一幕薛理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如此就解释得通了。
皇帝等杂乱声越来越小才睁开眼。不出他所料,戎马出身的兵部和枢密院诸人只是朝服有些歪斜,一个比一个站的笔直,看起来毫发无损。
皇帝朝薛理看去,大抵他下手太狠,没人敢碰他,薛理衣冠齐整!皇帝心里暗骂,这群欺软怕硬的贱骨头,五品小吏都不敢触碰!幸好不是指望他们戍边守疆!
再看礼部和御史台诸人,不是趴在地上就是躺在地上,先前毫发无伤的户部尚书也不知被谁打的,看样子要养上一年半载。
皇帝微微叹了一口气,“宣太医!”
内侍吓傻了。
皇帝又说一遍:“宣太医!”
内侍回过神应一声“奴婢遵命”,双脚一动,膝盖发软,扑通双膝跪地。
皇帝第一次感到颜面无存!
太子给身侧的四皇子使个眼色,四皇子不解其意,忽然灵光一闪:“父皇,儿臣去找太医!”行个礼就匆忙离去。
皇帝沉默不语。
饶是有人觉得打的狠,也不敢这个时候替御史台和礼部出头。
因为薛通明说了“数典忘祖”,而关外确实有一片土地是先帝早年御驾亲征夺回来的。哪怕距今已有四十载,但凡帮礼部说一个字,仍然有可能背上背叛祖宗的罪名。
于心不忍的一些人选择别过脸!
刑部左侍郎跟尚书低语:“大人,我说薛理不畏强权,现在您信了?”
“那也不能这么无所畏惧啊。”尚书忍不住反驳,“哪天我一时不察,弄出个冤假错案,他不得把我按在地上打?”
左侍郎:“薛理,字通明,不是字鲁莽,也不是无脑啊。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乐啊礼的说一通,怎不见他出来反驳?”
躲在几位大人身后的工部郎中低声说:“大人所言甚是。薛通明都不认识礼部那位赵大人。先前他一直看热闹,可能脚麻了,在几位大人慷慨激昂的时候,他在来回倒脚。”
刑部尚书:“你怎么知道?”
“赵大人出列的时候,薛通明问卑职他是何人。”工部郎中低声说,“赵大人说到退守关内,薛通明的气质陡然一变,感觉像是要杀人!”
不知何时移过来的吏部侍郎低声附和:“我是知道薛通明今日参与廷议。想想他四年前的所作所为,以为他会按耐不住。谁知回头一看,他抄着手看热闹。后来突然大声反对,我还吓一跳。”
刑部尚书确定自己不会被打,长舒一口气:“赵大人也是糊涂。祖宗家业哪能说丢就丢。不怪薛通明愤怒!”
吏部右侍郎附和:“谁说不是呢。就是心里这样认为也不能说出来。不是陷陛下于不义吗。”停顿一下,“幸好薛通明站出来。否则他们不依不饶,陛下为了颜面也不能妥协,最终我们都得跟着挨骂!”
刑部尚书朝里面看去,“你说御史大夫还起得来吗?”
刑部侍郎想起什么,脸色微变:“御史大夫好像还是同平章事?”
吏部和工部几人倒吸一口气,薛理把宰相打了?
刑部尚书惊了一下,朝御史大夫看去,见他脸色灰白:“无妨。宰相大人可能要提前致仕!”
俗话说,人走茶凉。
日后御史大夫无法入朝,便不足为惧。
工部郎中有一丝好奇:“薛通明这么做,太子知道吗?”
刑部尚书不假思索地微微摇头:“太子殿下目瞪口呆。先前太子还想劝阻。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枢密使摁住副使,兵部尚书被侍郎拦住,太子才没出言阻止。”
吏部侍郎微微点头:“我也看见了。薛通明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刑部尚书:“在坊间三年,竟然没有磨平他的棱角?”
刑部左侍郎推荐薛理,自然要打听清楚:“何止!他回到家乡当年就和丹阳郡王攀上交情,去官学万松书院做事。第二年写了一本试题集。主持临安院试的学政说,当年丹阳考上十几个秀才。临安府的世家认为丹阳童生集体作弊要求重考。丹阳郡王都惊动了,亲自前往临安为丹阳学子讨回公道!”
尚书好奇:“你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左侍郎:“学政回京述职那年说的。此事很多人都知道。卑职想想,当年中秋宫宴上薛通明骂完了礼部尚书骂陛下,定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而他非但没死,还能同家人团聚,于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自然不会因此平敛锋芒。”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刑部尚书等人回头,四皇子拽着两个老太医跑过来,像是担心迟一步御史大夫便会一命呜呼。
两位太医进来看到满地朝廷大员以为走错了,下意识朝左右看去。
皇帝怒叱:“愣着做什么?”
两位太医慌忙为众人诊治。
确定御史大夫的腿骨断了,太医面无血色,颤颤巍巍回禀御史大夫的伤势,末了又吞吞吐吐加一句:“伤筋动骨一百天。”
皇帝颔首,令禁卫先把人送去太医院。
禁卫磨磨蹭蹭进来。
皇帝怀疑他们故意为之。
禁卫就是故意的。
先前守在殿外的禁卫隐隐听到内侍宣读“增加军费开支”,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听包括不包括他们。再后来礼部尚书的那番话,禁卫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薛理的反驳让禁卫醍醐灌顶,每一句都让他们热血沸腾,忽然明白为何很多人戍边卫疆几十年仍然无怨无悔。
然而比薛理虚长几十岁的御史大夫不懂,礼部尚书不懂,礼部侍郎竟然还想用将士们的身躯逼薛理妥协退让,他们也配!
两位禁卫粗手粗脚架起御史大夫,太医慌忙说:“小心!不能拽腿!”两人不约而同地把人放地上,上禀陛下他们去找担架。
皇帝这一刻确定二人故意的。
此时此刻不能维护御史大夫,否则边关将士和金吾卫等等会心寒。皇帝无力地抬抬手:“多找几副担架。”
另一位太医禀报:“陛下,礼部尚书的手臂,也要养几个月。”
皇帝好奇谁折断的,不由得朝薛理看去。
薛理的神色好像对此感到很意外?皇帝心说,难道不是他。朝薛理身边移去,皇帝的视线停在他表外甥脸上。
皇帝的外祖母是金吾卫中郎将王慕卿曾祖母的妹妹。金吾卫中郎将今日不在。但他大哥兵部侍郎王维卿在此。
王家兄弟能掌兵,除了他们本身弓马娴熟以外,还有便是他们是皇帝心腹。虽然两家关系快出五服了。但他们确实是皇亲。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王家兄弟才不怕被太子知道他们嫌太子懦弱。
皇帝看到表外甥得意的样子,无奈地微微摇头,令禁卫把礼部尚书送去太医院慢慢诊治。
礼部侍郎没有伤筋动骨,可是脸肿起来,没有两三个月是没法出来见人。皇帝也令禁卫把他抬下去。
其他人都是皮肉伤,回家养几日便可。
皇帝起身。内侍就要高呼“退朝”,负责文官任免升降的吏部尚书上前。
“你还有事?”皇帝面色不虞。
“礼部少了两位大人,是不是由颜阁老暂理礼部事务?”吏部尚书也不想这个时候开口。可是今日不提,来日皇帝叫他安排,他是用谁不用谁啊。
颜阁老是太子的大舅舅,比皇帝虚长两岁,不如皇帝身体好,担心天冷着凉生病要了他的老命无法再辅佐太子,左右朝中无事,近日就称病在家躲清闲。
经薛理提醒,太子不太看得上礼部,不希望他舅趟这趟浑水:“陛下,颜大人身体抱恙,恐怕难以胜任!”
皇帝想想他大舅子的身体,微微点头,指着礼部仅存的侍郎:“暂代礼部尚书!”
吏部尚书明白了:“御史台的事务是由两位御史中丞共同决定?”
皇帝想同意,而他转念一想御史大夫竟敢用太宗皇帝欺他,就不想继续用御使大夫。皇帝指着年长的御史中丞:“暂代御史大夫!”
户部尚书询问:“几位大人的在职补贴如何安排?”
御史台和礼部诸人猛然看过来,三位大人伤得那么重,户部尚书竟然还想扣掉他们的在职补贴?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没有薛理的果断和勇气,他们只敢瞪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也不想这个时候出来当现眼包,可是今日不问清楚,来日皇帝秋后算账,这就是他的罪证之一。
皇帝沉吟片刻:“停薪留职!”
薛理不由得在心里补一句,以观后效!但愿如他所想。
户部尚书不禁问:“停了俸禄?”
“这点小事也要问朕?”皇帝不耐烦,拂袖而去。
薛理立刻走人。
到门口看到刑部诸人,薛理停下:“尚书大人,两位侍郎大人,卑职莽撞了。”
差点没被他吓死的刑部尚书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瞪他一眼,跨步出去。
刑部左侍郎拍拍他的肩,笑着说:“该用饭了。”
薛理闻言明白刑部尚书没有往心里去,日后不会给他使绊子,步履轻松地随两位侍郎出去。
兵部等人面面相觑,王维卿问枢密使:“这,就这样?”
兵部尚书:“你还想干什么?回去!”
王维卿等人赶忙跟上。
四皇子和五皇子看向太子。
太子:“不饿?”
哥俩赶忙走人。
太子乘车回东宫。
转眼间殿内只剩礼部和御史台的人。
礼部左侍郎气得骂:“小小五品郎中,简直欺人太甚!”
年迈的御史中丞不想长他人志气,可是担心同僚犯糊涂,不得不说:“他可是薛探花!当年只是东宫小吏,没有资格参与廷议,他都敢先嘲讽前礼部尚书,后骂陛下。如今是太子心腹,又官拜五品,得刑部几位看中,只是给我们几下,以他的脾气已是手下留情!”
相对年轻的御史中丞刚才只是在外圈瞎比划,没敢靠近薛理,正是因为四年前的中秋宫宴他也在,“赵大人真不该不依不饶!”
年老的御史中丞点头:“竟然想用边关将士绑架薛理?就他宁折不弯的性子,显然吃软不吃硬啊。”
礼部左侍郎张张口:“就,就算了?”
年轻的御史中丞:“君无戏言。你叫陛下收回成命?”
礼部左侍郎:“我是说薛理!”
年轻的御史中丞:“你不能叫他抄家灭门就别动他!让他逮住机会,定会叫你悔不当初!”
灭门是要谋反!薛理一不管钱,二不掌兵,人在刑部,皇帝的脑子被门夹了都不信薛理在无钱无人的情况下谋反。
礼部左侍郎心里憋屈,决定先回礼部。
薛理也是先回刑部。
这个时候回仁和楼肯定没有吃的。薛理在刑部用了饭就向侍郎告假。刑部左侍郎问他出什么事了。
薛理坦诚相告:“今日在宫里打了那么多人,我担心他们的家人报复。我想回去跟林掌柜提个醒。”
左侍郎挺意外:“你也有怕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怕!”
“他们要放弃国土,我怕也得上啊。”薛理叹了一口气,“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左侍郎听到“崽”字,不由得想起他的几个儿子在他百年之后,先卖他的宅子,再卖他买的祭田,顿时感到心堵!
刑部尚书和右侍郎从食堂出来听个正着,他们以己度人心头冒火!刑部尚书决定原谅薛理今日之莽撞!
左侍郎:“快去吧。你,路上小心!”
薛理:“我会些拳脚功夫。再说,他们不敢当街杀人!”
左侍郎:“他们怯战不等于怕你!”
右侍郎:“外战他们不行,内战内行得很!”
“多谢两位大人提醒。”薛理回到仁和楼,果然仁和楼的伙计厨子都在准备晌午的饭菜。
薛理把林知了拉到屋内,告诉她他在朝堂上干的事。
林知了张口结舌:“你们,当着陛下的面打架?不是,你们有没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我也想忍,但没忍住!”薛理没敢说,以梦里他的性子,不是拳脚伺候,而是拉出去砍了。
林知了:“陛下也由着你们胡闹?”
薛理:“他不管不顾削减公费开支,会得罪地方官吏和满朝文官。若是收回成命,以后谁还听他的?兴许他比谁都乐意看到我出面。陛下那边不用担心。届时他要秋后算账,自有太子和枢密使以及兵部尚书为我求情。我现在是担心你。我把赵怀远的牙打掉两颗。他定会报复!”
“赵怀远——”林知了想问他是谁,忽然想起什么,“陈文君的男人?你故意的啊?”
第137章 酸菜饺子
今日提议退守关内的不是赵怀远, 是太子的小舅子李珩,薛理一样动手。但是一拳接一拳的招呼,薛理是故意的。
薛理:“他说关外乃不毛之地,放弃并不可惜。我自然要打的他从此不敢再提此事!”
林知了很是好奇:“只是因为不想削减公费开支才这样说?”
薛理点头。
林知了又问:“不是因为削减在职补贴?是以后不能用朝廷的钱去丰庆楼听曲喝酒?”
薛理:“是的。他认为陛下削减公费开支是为了提高军费。即便如此, 也不该为了一时享乐, 想出退守关内的主意。我不打他们打谁!”
“该!”林知了不由得冒火。
薛理挺意外:“你, 认为我做得对?”
“对!依照他们的性子, 今日无人阻拦,他日迁都岭南!”林知了出离愤怒,“别担心我!从明日起, 我叫小鸽子教伙计和厨子们拳脚功夫, 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我不信打不服他们!”
薛理感到心跳加速, 忍不住抱住她。
林知了拍拍他的背:“不怕!你做得对!”
薛理哭笑不得, 这个直性子的女人啊。
林知了猛然推开他。
薛理吓一跳:“怎么了?”
“你的手没事吧?”林知了拉起他的手,手背通红,“不会肿吧?”
薛理松了口气:“我用的巧劲, 他疼我不疼。”
林知了放心下来:“太子有没有骂你?你上司有没有骂你?”
“没有!涉及到祖宗家业,在我说出‘数典忘祖’之后没人敢反驳。”薛理握着她的肩,“我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碰。这事待会你跟鱼儿说一声。”
林知了:“朝中那么多人看见,感觉不出半个月今日这事就能传遍京师。既然伙计厨子早晚会知道,待会一并说了。只怕小鸽子要转学。”
薛理:“不必!章家小公子不会任由别人欺负他。”
林知了都忘了,“刑部章大人如今是你上司?”
薛理点头。
林知了:“他支持你这样做?”
薛理没问, 不甚清楚。不过先前看章大人的样子,不反感薛理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
林知了:“是不是削减开支对刑部影响不大?”
“刑部日日核实重大案件,很多时候休沐日也要做事,确实没有时间饮酒作乐。”薛理边回想刑部的情况边说, “规定每人每月不得超过五百,在礼部那些人看来极少,不够买一壶酒。然而足够我们每月去丰庆楼大吃一顿。”停顿一下,“也不一定每月都能去。凑不齐人!”
林知了:“不是出去查案,就是去外地核实案件?”
薛理点头:“真要说有影响,也是影响到尚书吃吃喝喝。不过据我观察,刑部尚书更喜欢破案。礼部尚书看词曲,他的爱好是看卷宗。”
林知了在心里补一句,淫词艳曲!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林知了很担心他在刑部被穿小鞋。
薛理:“别担心开支问题。上到陛下下至太监,都不能说今日我动手是为了支持削减开支。其实我也不在意减还是增。”
林知了明白他在意的是国土问题。
薛理朝外看去。
林知了奇怪,跟着他转头,发现厨子在院里伸头缩颈朝这边打量,好像有什么事,“你先休息,我去看看?”
“忙去吧。”薛理到里间脱掉黑色高筒朝靴和官袍,换上常服和存放在此的棉鞋。
在院里洗菜的洗碗工见他出来,好奇地问:“薛大人今日休息?”
薛理:“午饭后再去。回来有点事。厨子找林掌柜何事?”
洗碗工:“掌柜的腌的白菜可以吃了。厨子捞几颗白菜问掌柜的怎么做。”
薛理闻言想过去,又不想沾染一身油烟味,犹豫片刻,选择去市场给林掌柜买一把匕首用来防身。
待薛理从菜市场回来,除了林知了,店内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薛理稍稍一想就知为何,“都知道了?”
薛瑜满心佩服:“三哥,你太厉害了!”
东宫出来的小太监连声附和:“薛大人,你还是我以前认识的薛大人!”
薛理不由得笑出声:“别高兴太早。找仁和楼麻烦的人就在路上!”
小太监脱口道:“不怕!”
薛理面上点头赞许,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他和林知了面对的是一群眼皮子浅的蠢货,无法预料他们会怎么做。
好在仁和楼的东家是太子殿下,那些人想给林知了添堵也不敢在仁和楼弄出人命。只要不出人命,无需劳烦太子,他和林知了二人就能解决。
林知了从厨房出来:“先前听你说午后再去刑部?是现在吃点东西,还是待会去店里?”
“有没有新菜?”薛理言外之意,若有新菜,他去店里吃。
林知了点头。
薛理把匕首放屋里就去洗手。
林知了令伙计厨子往店里搬东西。
天寒地冻,吃蒸饺的少了,又因为被抢生意,近日蒸包蒸饺加上水晶饺也只做一笼屉,余下的全是馒头和花卷。不过今日反常,林知了和厨子以及伙计们包了三四百个饺子。而这些饺子不是用来蒸,是用煮面的锅煮。
林知了先给薛理煮一碗,加了清汤和葱花,冒着浓浓的热气,看着就有食欲。
熟客进来最先看到薛理的饺子,又因为他以前从未见过仁和楼卖水饺,就觉得这饺子跟以往不同,只能用水煮。
食客到灶台前问厨子,薛大人吃的那种饺子卖不卖。
厨子点头:“你不一定吃得惯。”
“怎么了?”熟客好奇。
厨子:“酸白菜馅的。我们尝过,有人吃不下去。你是来一碗,还是吃面?”
熟客想尝尝鲜,就来一碗饺子,又让厨子称半斤酱香饼。看到厨子换平底锅——烙饼的锅没有油,做酱香饼的锅有油又有酱,不能用同一口锅,熟客因此嫌麻烦,就问林知了,为何不再搞个大炉子。
林知了:“不是我不想。灶台那边没地方。近日我在琢磨,是不是在窗户那边支个案板,再弄个炉子,对着窗户做酱香饼。日后只想买饼的人也不用到店里排队。”
熟客认为这个主意极好,叫林知了尽快安排。
厨子开口:“水饺好了!”
熟客对水饺好奇,立刻回到座位上。
刚刚进门的食客听到“水饺”也感到好奇,不是没吃过,也是没想到仁和楼有水饺。到灶台前一听厨子说酸白菜水饺,跟第一次听到韭菜鸡蛋馅月饼似的一样稀奇,也要伙计煮一碗。
选择吃面就花卷的食客忍不住吐槽:“林掌柜敢隔三差五做一个新菜,还不担心卖不出去,就是有你们这些人。”
林知了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担心啊?”
“担心你还做酸菜水饺?”食客摇头,“我都不敢想象是什么味。”
第一个吃到酸菜水饺的食客不禁说:“不是很难吃啊。”
吐槽酸水饺的食客决定闭嘴,在心里腹诽,真是东市太大,什么样的食客都有。
结果自然是跟以往一样,酸菜水饺卖的一干二净。
虽然一部分食客只是好奇,而另一部分食客的喜欢也足以支撑店里每日包两百个水饺。关键这水饺不是想模仿就能模仿,因为整个东市只有林知了有酸白菜。
先前蒸包蒸饺被模仿,销量骤减,如今算是可以用酸白菜弥补回来。
有人寻思着回头用家里的酸菜试试,然而他们腌的是雪里蕻,口感上完全没法跟白菜比。不过这是后话,也不是仁和楼的事,不提也罢。
午饭后,林知了量了窗户高度以及宽度,就和采买出去安排酱香饼的事。
薛理自是去刑部。
到了刑部,薛理就成了焦点。
因为上午薛理和几个尚书侍郎没有特意提早朝上发生的事,像刑部员外郎这样的小吏对此毫不知情。过了一个晌午,消息传出来,员外郎等人再见到薛理跟仁和楼的太监一样对他心悦诚服,时不时就在心里感叹,难怪人家年纪轻轻能官居五品。
同样的机会放到他们面前,莫说把宰相打一顿,他们可能还会被礼部侍郎的歪理说服,亦或者心里反对,实则大气不敢喘。
然而令薛理没想到的事,被同僚盯着只是开始。整个下午,六部衙门的官吏都找借口来刑部,刑部堪比菜市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刑部尚书透过窗户看到工部走了吏部过来,吏部员外郎等人走了,跟薛理打过交道的大理寺评事进来,不禁啧一声。
章元朗的父亲有事找尚书,进门看到他无奈地摇头,笑问:“没想到吧?以往人人都不想靠近的刑部也会成为香饽饽。”
刑部尚书坐下:“一群没见识的。”
章父心说,是谁上午还说,不用该那么无所畏惧。不过他还有正事,需要去外地核实一个案子。原先想让薛理去长长见识,如今担心礼部和御史台的人半道上使坏,薛理“被”土匪路霸遇到,就决定换个人。
刑部尚书也有此意,就叫章父看着安排。
章父也担心薛理太晚回去被横冲直撞的马车撞到,是以申时过半,太阳刚落山,他就叫薛理早点回去,名曰部里的事也不多,明天再做也不迟。
薛理觉得他们不敢这个节骨眼上搞事,可是能提前下班,谁要加班。
从部里出来,薛理就拐去崇仁坊接小舅子。
薛理没跟林知了说这事,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下班。到路口碰到林知了,林知了要回去,薛理拉着她:“给林飞奴一个惊喜!”
两个人去接他,多大的殊荣!林知了嘀咕:“惊吓还差不多!”
第138章 操碎了心
林飞奴可不是受到惊吓, 他以为天塌了!
“你闯祸了啊?”林飞奴盯着他姐问。
林知了:“真不该来接你!”
“那就是姐夫!”林飞奴转向薛理,“今天不是休沐日,往常这个时候你应该才从部里出来。可是你出现在这里。你是被章元朗的父亲辞退了吗?”
薛理朝他脑门上一下,“我没被辞退!升降提拔都是吏部的事。不过你猜对一半!”
“你果然闯祸了。”林飞奴好奇, “是不是得罪了太子殿下也不好得罪的权贵啊?担心他们派家奴把我绑走卖掉?”
薛理无语又想笑。
林飞奴叹气:“难怪你俩一起来接我!”
薛理:“看给你愁的!”
“我就知道你到了刑部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少年无奈地摇摇头, 一副毫不意外, 早有心理准备的样子。
薛理拿走他的挎包:“刑部是什么刀山火海吗?为何我到了刑部就会这么一天?”
林知了也很好奇她弟何出此言。
少年:“你在户部管钱, 最多就是查贪污啊。听说要是没有闹出人命,贪很多也不会被砍头。刑部不一样。刑部最小的案子都涉及到人命。要是谁的儿子把外请的仆人杀了,死者父母去京兆尹告状, 京兆尹把案子审好等着刑部复核再把人砍了, 凶手的爹娘找你们疏通关系,你们不声不响把人砍了, 人家定叫你血债血偿!”
薛理忍着笑点头:“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我是五品啊。人命这么大的事, 轮得到我裁决?”
“我猜错了?”少年不信。
薛理:“今天部里不忙,我出来得早,就和你姐一块来接你。”
“只是来接我?”少年问出口, 高兴地嘴角快咧到耳朵根。薛理正想调侃两句,只见少年收起笑容,抿着小嘴,拉着他的手,“我都这么大了,不用你俩一起来接我。”
口是心非!薛理腹诽一句, “你才九岁,不是很大。”
少年转向他姐:“明天还来接我吗?”
林知了摇头。
少年瞬间变脸,“我就知道你越来越不疼我。”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
少年不生气,转向他姐夫:“明天你来接我啊?”
“明天我也不来!”薛理道。
少年哼一声:“你俩都不来也奇怪。我才不信!一个两个口是心非!”
薛理气笑了:“其实我只是和你姐在崇仁坊路口碰到, 你姐不在店里,我到店里也没什么事,才和她一起过来。”
“你说了啊。”少年奇怪,他怎么又重复一遍。
薛理:“不是特意来接你。”
“你是来崇仁坊办事,顺路来接我啊?”少年看到姐夫摇头,“那就是特意来接我!”轻啧一声,“姐夫,我发现你很不诚实。接我就接我,还分特意不特意?以后在部里可不能这样。功劳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能说顺手把案子破了!”
还教训起我来了?薛理朝他脑袋上撸一把,“放心吧。没人敢同我抢功。”
少年点头:“我知道你有太子殿下撑腰。可是太子殿下又不止你一个下属。像我阿姐,只是仁和楼管事,手底下就有几十人。太子是储君,手下人得是我阿姐的百倍千倍。若是个个都找他撑腰,他撑得过来吗?我们不能一直指望他,还是要靠自己!”
薛理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是不是听你同窗说的?”
“我自己想的!”少年晃晃他的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薛理:“我今天闯祸了。”
少年猛然停下,薛理差点踩到他。少年回头把他从头到脚来回打量。薛理奇怪:“看什么呢?”
林知了:“看你有没有受伤!”
少年点头:“对!你没有受伤,还没被抓起来,说明你闯的祸不大。”瞪他一眼,“又吓唬我!”
薛理突然想听听他的看法:“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不知道关外贫瘠,驻守在草原上的将士们日子清苦?”
“知道啊。”林飞奴转向他姐,“阿姐跟我说过,关外除了草地就是风沙。像我们出门就可以买到的白菜萝卜,都要朝廷从关内送过去。像京师十月下雪,因为越往北越冷,草原上九月就下雪。阿姐还说过,要下到明年三月。这么漫长寒冷的冬季,就算不缺吃不缺喝,我也过不惯。天天在屋里待着多烦啊。”
薛理:“如果把关外的将士召回关内,你觉得怎么样?”
“关外没有我们的人?谁阻挡胡人?胡人不就到长城脚下了吗?”林飞奴惊叫,“那怎么行?!”
薛理:“为何不可?”
“就是不可以!”少年跺脚,“你——就说我们家,要是我们的邻居是胡人,他想偷我们家的东西,翻墙就能进来。要是中间有一条马路,他想偷东西就要越过马路!”
薛理:“他们越过了马路,就要杀死守在路边的将士啊。将士的命不是命?”
“不一样!”少年有些着急,“胡人翻墙进来,不但可以杀我们,还可以杀你的马我的大花。要是胡人从马路对面过来,跟马路上的人打仗,我们在城墙上看见了可以去帮忙!我们还可以为死去的人报仇。如果胡人在家里砍杀,我们只能被动抵抗!姐夫,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薛理:“如果马路上的人不想直面胡人,只想活命呢?”
少年被问住。
看到匆匆往家赶的行人,少年眼中一亮:“那就找不怕死的。多给钱!阿姐说过,很多人要钱不要命!”
薛理觉得不必再问下去:“陛下跟你想的一样。可是国库没有那么多钱。陛下就决定削减公费开支。”
“你的在职补贴没啦?”少年脱口而出。
薛理噎了一下,“——在职补贴是公费吗?公费是指临安知府回京述职,吏部请他吃饭,因为是帮朝廷请他,所以这笔钱由朝廷支付。以前是在丰庆楼大吃大喝,如今只能去仁和楼。”
“仁和楼怎么啦?”少年不高兴,“仁和楼的鸡肉是死鸡病鸡啊?”
薛理无奈地笑了:“听我说完。我朝疆域辽阔,不止一个临安知府需要回京述职。也不止这一项开支对吧?每个人都削减支出,一年下来可以剩下一大笔钱,陛下就想把这笔钱用到关外。”
少年点头:“关外将士有了钱日夜坚守,关内官吏一样可以吃的很好。很好啊。姐夫,你要说什么啊?”
“我要说很多人反对。他们为了一直在丰庆楼喝酒听曲,就向陛下提议把关外将士召回关内。”薛理道,“有人还想让关外将士卸甲归田!”
少年猛然停下。
这一次薛理有所准备,没有碰到小舅子。
少年拽着他,叫他停下把话说清楚:“你也同意?”
“我把那些人打了!”薛理话音落下,就听到少年说“打得好!”薛理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其中一个是当朝宰辅之一,御史大夫!还有俩是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
少年再次停下。
林知了回头:“吓傻了?”
少年张大嘴巴。
薛理:“怕了?”
少年无法想象,心慌:“你你,礼部尚书是二品大员,宰辅是百官之首?你一次打三个?姐夫,你知道自己姓什么吗?!”真要被他气死,“你只是五品,逞什么能?又不是除了你没别人!兵部呢?那个中郎将王大人,还有去咱家接女儿的兵部侍郎,他们死了啊?”
说话真难听!薛理摸摸他的脑袋,“礼部反对削减开支,兵部赞成增加军费,好比我和你阿姐打起来。这个时候是不是需要有人出面调停?”
少年反问:“用得着你出面吗?”
“需要太子出面。可是太子是支持兵部还是支持礼部呢?他左右为难,就需要他养的人把事办了。这就叫养兵多日,用兵一时!”薛理问,“听懂了吗?”
少年皱眉:“朝中就你一个是太子的人?”
薛理:“不止啊。但太子亲自安排,又有资格上朝参加廷议的人只有我一个。虽然朝中也有太子的亲戚,可是是陛下安排的。他们不会为了太子得罪任何一方!”
要是这样说,好像只有他姐夫最合适。可是少年一想到姐夫为了太子得罪那么多人,心里难受:“你对太子真是肝脑涂地!”
“章元朗被刑部尚书的孙子打了,你会因为怕刑部尚书而看着他被打?”薛理问。
少年不假思索:“不会!”话说出来,可以理解他姐夫。可是理解不等于不担心,“你以后怎么办啊?太子能护你周全吗?”
薛理看着少年忧心忡忡的样子顿时想笑。
少年气得跺脚。
什么时候了还笑?他心怎么那么大!
“今天的事太大,太子一个人不够。”薛理正好有事同林知了商议,就转向她,“今天发生的事尽快传扬出去。”
林知了:“来接飞奴的路上你说下午半天被各部同僚围观,我猜不出三日就会有小吏的亲戚找我打听今天的事。届时顺着他的话说出来才不会授人以柄。”
此言在理!薛理点点头,“先回去吧。林飞奴,放心了吧?”
林飞奴:“姐夫,就算御史大夫因为怕太子不敢动你,他家人也会给你添堵,给仁和楼添堵。”
薛理:“静观其变!”
林飞奴不要静观其变。
翌日清晨,他到学堂就把章元朗拉到角落里,把他姐夫干的事和盘托出。小章公子捂住嘴巴惊呼:“不愧是敢骂陛下的薛探花!”
林飞奴朝他身上一下:“是叫你夸我姐夫吗?你有什么好办法?”
小章公子没有。但他认同薛理的做法。因为前几日学堂先生才讲过,蛮夷历来畏威而不怀德。
礼部和御史台的人不会认为只有两汉时期的匈奴贪心不足吧。
真是在丰庆楼喝酒喝傻了!
三岁小儿都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凭薛探花敢动手打他们这一点,这个忙小章公子帮定了!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小章公子把跟他第一好的同窗叫过来,把薛探花干的事告诉他。然而不等小章公子说完,少年就迫不及待地问:“林飞奴,薛探花把我表姨夫打了?”
林飞奴心里咯噔一下,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章公子按住他的肩膀:“看你吓的。他表姨夫不是什么好人!”
那位少年点头:“十多年前我表姨和表姨夫成亲前,表姨夫只能在城外租房。表姨带着嫁妆嫁过去,他才有钱搬进城。听我娘说成亲后他很疼表姨。我娘还羡慕过。谁知自从升任礼部郎中,只是小小的五品,他就开始流连花丛。幸好朝廷不许嫖/妓!否则我表兄得有一堆妓女生的弟弟。”
林飞奴闻言放松下来:“他有没有打过你表姨?”
“他们夫妻俩的事,我哪知道啊。我只知道他越来越不尊重我表姨。前几年前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被陛下砍头,他一跃成为三品大员就把外室接回家。去年又纳两个良妾。前几天听我娘说,他又纳一房贵妾。也不知道什么来路。我娘在家里骂也不嫌脏。”少年越说越来气,“不瞒你俩,他幸好是我表姨夫,跟我家隔一层。要是我亲姨夫,我娘早带着丫鬟小厮打上门!”
章元朗:“薛探花打得好?”
少年:“打得好!你俩想怎么做?算我一份!”
章元朗:“不知道啊。找你商议呢。”
少年犹豫片刻:“等我一下!”到隔壁教室把比他大两岁父亲那边的远房表兄叫过来。
那位半大小子不爱读书爱骑马射箭,自然认为大好男儿就应当征战沙场。是以得知薛理干的事,也认为他打得好。
这位少年满肚子馊主意。确定林飞奴和他的两位同窗都舍得花钱,就叫他们准备好钱,等他消息。
五日后,早朝,薛理被礼部侍郎弹劾。
刑部尚书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前几日刑部尚书暗示薛理避避风头,薛理就没来上朝。刑部尚书也没有上告陛下,心想着陛下要是问起薛理,就说薛探花骑马摔倒了。
谁知陛下跟不认识薛理似的。要不是“削减公费开支”的具体事项一一颁布,刑部尚书都忍不住怀疑那天早上的闹剧是一场梦。
可是薛理也不能一直告假。今日两位侍郎不在,刑部尚书就叫薛理跟着他。皇帝来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今日无论出什么事都不许露头。
然而没想到薛理不惹事,事情找上门。
刑部尚书顾不上殿前失仪,回头瞪薛理。薛探花下意识反思,“我什么也没做啊。”
刑部尚书压低声音:“你什么都没做,他吃饱了撑的故意跟你过不去?”
“薛通明来了吗?”
陛下的声音传过来,刑部尚书慌忙闭嘴。
薛理出列:“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叫他走近点,听不清薛理说什么。
薛理上前几步,停在礼部侍郎身侧。礼部侍郎下意识往旁边移两步。盯着薛理等着看热闹的众人顿时乐不可支,有人甚至没憋住“扑哧”一声。
皇帝轻咳一声,殿内静下来,“礼部侍郎说你纵容恶奴恐吓朝廷命官,这事你可认?”
薛理张口结舌。
礼部侍郎:“陛下,您看,他无话可说!”
薛理心头冒火:“侍郎大人,我说什么了?你要是耳背,卑职不介意为你诊治!”
礼部侍郎慌忙说:“陛下,您听见了吧,薛理又威胁微臣!”
皇帝心累,忍不住怒斥:“闭嘴!”
礼部侍郎打个哆嗦。
皇帝叹了一口气:“薛理,不得放肆!”
薛理:“启禀陛下,微臣家中只有四人,微臣和林掌柜以及弟弟妹妹。微臣从未买过奴仆。只请过一个洗衣婆子,年过半百。因此听到陛下说到‘恶奴’,微臣先是以为听错了,后又觉得朝中是不是还有一个薛通明。请陛下恕罪,微臣不是故意避而不答!”
皇帝也觉得薛理不至于那么蠢,就问礼部侍郎是不是看错了。
礼部侍郎理直气壮:“不止微臣一人看见,礼部上下皆可为微臣作证!”
皇帝愈发心累,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礼部这群人这么蠢?不对,以前也蠢!否则不会给太子下药,还被太子发现!
在犯蠢这方面真是一脉相承!
皇帝这几日为了消减公费开支的事心烦,觉得太子给他找事,想累死他。此刻皇帝觉得每人每月不得超过五百太多,应该再减半!
皇帝没好气地问:“你是说薛通明当着礼部众人的面威胁恐吓你?”
此言一出,又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
礼部侍郎终于意识到他的话不够严谨:“陛下,不是那种威胁!”
“那是哪种威胁?”皇帝愈发烦躁,“说不出来就退下!”
礼部右侍郎赶忙说:“薛理花钱请人牵着狼狗日日守在礼部门外,不是威胁是什么?”
他说的每个字皇帝都能听懂,可是合在一起,皇帝比刚才的薛理还要茫然:“薛通明花钱请人,那些人拉着一条狗,到礼部门口,所以你认为薛通明纵容恶奴恐吓你?”
右侍郎:“陛下,不是一条,是每人两条,五人十条!微臣一出礼部大门,那些狗就吐舌头流哈喇子,恨不得把微臣一口吞下去!陛下,今日已是第四天。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皇帝还是觉得薛理没有这么蠢:“薛通明,此事你怎么解释?”
薛理:“陛下,冰天雪地请人做事,一天最少两百文。十条大狼狗,每日至少一贯。微臣的俸禄才多少?哪有钱请人请狗!”
右侍郎:“你没钱你妻子有钱!”
薛理脸色微变:“侍郎大人,卑职劝你慎言!”
右侍郎又不由得朝旁边移一步。
皇帝见他这么怕薛理,还敢招惹他,估计此事是真的:“薛通明,你确定没有此事?”
薛理有点不确定。
因为他突然想到这几日小舅子很高兴,跟前几日愁眉苦脸的小样判若两人。若是他没记错,前几日休沐,章元朗一早就来找他,将近未时他俩才回来。
当日薛理见章家小厮跟着,即便他俩去人多杂乱的市场也没有危险,就没问他俩出去做什么。
薛理:“陛下,微臣想问侍郎大人,如何断定那些狗是冲你去的?”
礼部右侍郎:“那些狗日日在礼部门外,不是冲我们,是冲你们刑部?”
薛理:“礼部和刑部才隔多远?卑职怎么没看见?”
皇帝恍然大悟:“薛通明说得在理。”往下面看一眼,“王维卿,你看见了吗?”
兵部侍郎出列:“回禀陛下,微臣看见了。但是——”礼部侍郎到嘴边的话被“但是”堵回去。王维卿继续说:“那些狗一直在路边,离礼部大门最少三丈,微臣一直以为坊间百姓出来遛狗。只因他们巳时出现,午时三刻离开。那些狗从不叫,没有影响到微臣做事。微臣不明白怎么就成了恶奴牵着狼狗恐吓侍郎大人!”
这几日薛理巳时前到刑部,晌午在刑部用饭,天黑才出来,不怪他不知道礼部门外有狗。
薛理:“陛下,微臣听明白了。若是路边几条狗都能算到微臣头上,他日下大雪,路面湿滑,侍郎大人在礼部门外一不小心摔倒,是不是也要怪微臣隔空把你推倒?”
礼部侍郎脸色涨红:“你强词夺理!”
“就算是我花钱请人请的狗。侍郎大人,前几日你支持赵大人退守关内,兵强马壮的胡人军临城下你都不怕,会怕几条恶狗?你骗谁呢?难道自己的同袍比茹毛饮血的蛮夷还要可怕?”薛理转向皇帝,“陛下,微臣怀疑那些狗和人是侍郎大人自己请的,侍郎大人装胆小!真正胆小的人不可能不怕蛮夷!”
礼部侍郎张口结舌:“——胡人在长城外,隔着长城天险,我为何要怕他们?”
薛理:“说得好像礼部没有大门一样。大门一关,狗进得去?只有你出得去!”
礼部侍郎气得出气多进气少:“你骂谁?”
薛理:“卑职陈述事实!若不是你到狗面前,狗怎么吓你?”
第139章 无伤大雅
礼部侍郎气得喉咙发紧:“……我不出礼部晌午如何回家用饭?你叫我堂堂朝廷命官给狗让路?狗走了我才能出去?”
他在说什么?薛理感觉日日同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早晚也会变蠢:“王大人说的一清二楚,那些狗离礼部大门有三丈。难道大人乘坐的车三丈宽?那么宽大的马车,最少要用六匹马吧?”
礼部侍郎就想反驳,“天子驾六”四个字跃入脑海, 他吓得脸色一变:“陛下, 薛理又趁机污蔑微臣。微臣出行从不坐车, 只骑马!”
薛理:“原来你的马三丈宽。卑职从未听说过坊间有如此神马。想来是天马!卑职恭喜侍郎大人得此天马!”
“你闭嘴!”礼部侍郎见他越扯越大, 任由他说下去,他就不是想当天子,而是天帝, “陛下, 王大人说的三丈是指马路边到礼部大门。微臣从礼部出来走到路边必然会碰到那些恶犬。薛理他蛮不讲理,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薛理忍不住质问:“狗咬你了?”
“没——没咬我就可以在, 在礼部门外遛狗?成何体统!”礼部侍郎怒斥。
薛理:“你眠花卧柳又成何体统?”
“休想血口喷人!”礼部侍郎指着他, “拿出证据,否则我告你污蔑!”
薛理笑了。
“你笑什么?”礼部侍郎被他笑的心里发怵。
薛理:“大人又有何证据证明牵狗的人是我请的?你可以一派胡言,我不可?好大的官威!”
礼部侍郎词穷。
皇帝不明白, 数九寒冬,天还没亮,为何他不是在寝宫,而是在此听这些鸡零狗碎的事!
皇帝也算看出来了,薛理没有蠢到用小孩子的伎俩恐吓礼部众人。林氏可以打理好仁和楼,想必也不会用这等粗浅招数。可是能让薛理话里话外地维护, 结合他先前说的一家四口有弟弟妹妹,姑娘家定不会这样做,十有八/九是薛理小舅子干的。
皇帝隐隐记得,有一回在御花园消食, 问内侍对仁和楼了解多少。内侍好像说,林氏父亲早逝,母亲改嫁,有个幼弟同她相依为命。
“幼弟”想来只有七八岁。
六岁以下的小孩即便手里有钱也不知道去哪里请人找狗。十岁以上的少年可不是“幼弟”。内侍会说“有个弟弟,比林掌柜小几岁”。
可是小孩子的把戏,叫他如何做主?皇帝决定明日称病。可是今天的事也要解决。皇帝问:“朕命金吾卫把狗杀了,再把人抓起来?”
金吾卫中郎将王慕卿出列。
先前错过薛理打宰辅骂侍郎,王慕卿别提多后悔,以至于这几日日日早睡早起,就是为了这一刻。
王慕卿先行礼再问:“陛下,不知几位牵狗人犯了我朝哪条律法?”
皇帝看向礼部侍郎:“你问他!”
王慕卿:“侍郎大人,师出无名与年年来犯的蛮夷有何不同?”
胡人这事是不是过不去了?礼部侍郎很想问,可是他不敢!那日回到家中抱怨薛理欺人太甚,不小心被他娘听见。他娘问清缘由就拿着拐杖砸他。比薛理下手狠多了。
礼部侍郎:“任由那些人日日在礼部门外胡所非为?”
王慕卿:“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是抓是杀,我听你的!”
礼部右侍郎:“金吾卫有义务维护京师治安!”
王慕卿:“狗乱叫了,还是咬伤人?”
礼部侍郎无言以对。
“金吾卫是陛下和全城百姓的金吾卫。那几条狗的主人也是京师百姓!”王慕卿转向皇帝,“陛下,礼部侍郎没有证据证明那些人和狗是冲他去的。那些人和狗也没有妨碍礼部做事,金吾卫没有义务抓人杀狗!请陛下恕臣不能从命!”
皇帝无奈地抬抬手。王慕卿退下。皇帝给内侍使个眼色。内侍直接喊出“退朝!”
薛理等皇帝起身离开,他第一个出去。然而被叫住,礼部侍郎把他叫住。薛理转过身,满脸不耐烦:“侍郎大人,卑职已经说的很清楚。你若听不懂道理,卑职也略懂一些拳脚!”
礼部侍郎吓得后退。
刑部尚书慌忙上前挡住薛理。薛理趁机低声说他回家一趟。
王慕卿越发好奇那日薛理下手多狠,以至于过去多日礼部侍郎还是这么怕他。
薛理:“侍郎大人还有何指教?”
礼部侍郎张张口:“你别欺人太甚!”
薛理:“那些狗确实不是我找的。你若执意叫我背此污名,卑职定会叫侍郎大人得偿所愿!”
“你威胁我?”礼部侍郎本能找皇帝告状。
太子见他这样迅速开溜。
四皇子和五皇子赶忙随他出去。
三位宰辅之一的太子詹事也迅速走人。
太子詹事能挂个“同平章事”的官衔,正是因为去年皇帝放权给太子,太子安排的都是五品以下的小官,皇帝嫌太子胆小,把掌管东宫事务的詹事提上来。
往常议政太子詹事没有发言权,因为政务上有御史大夫拿主意,涉及到调兵遣将,皇帝会征求上过战场的颜阁老的主意。
如今御史大夫在家养伤,颜阁老在家养病,礼部尚书也在家养病,礼部侍郎找不到皇帝,太子又走了,定是叫他主持公道。
薛理是东宫出去的,太子詹事没道理帮礼部侍郎。可是不帮他,凭礼部侍郎的心胸,这点事他能记一辈子!
太子詹事出了大殿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去,礼部侍郎抓住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他顿时庆幸自己跑得快!
吏部和户部两位一把手后悔为了看热闹迟了一步。
户部尚书掰开礼部侍郎的手,提醒他薛理走了!
吏部尚书掰开他另一只手,劝他不要同几条畜生计较。再说了,薛理既然说那些狗不是他找的,想必是真的。
礼部侍郎没好气地问:“他的话你也信?”
吏部尚书想回吏部用饭,不想同他废话:“你若有证据,明日早朝我就向陛下提议把他赶回丹阳老家!”
礼部侍郎都不敢靠近那些狼狗,如何找牵狗人拿证据。礼部也没有敢抓狗拿人的武将衙役。否则何必请皇帝为他做主。
吏部尚书见他沉默不语:“你看,你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帮你?我记得屠宰场有专门杀狗的屠夫,据说狗闻到他们身上的气味都怕,不妨去请那些人把狗撵走?”
“我去屠宰场?”礼部侍郎的神色难以置信,仿佛说,我堂堂三品大员,哪能去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
吏部尚书顿时感到此话可笑,愈发不想同他废话,于是只当没听见,大步往外走。
刑部尚书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回头。
吏部尚书到他身边就低声问:“真不是薛理?”
刑部尚书:“必然不是!弄几条狗吓唬他,哪有直接打骂解气?”
吏部尚书:“我也觉得以他的脾气不会这般迂回。看起来更像王慕卿的手笔。”
刑部尚书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外走:“我们都不知道礼部门外有狗,王大人不但知道,还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离开。”回头看一眼,“这么明显的破绽,礼部侍郎居然没听出来。我真好奇他脑子里装的什么。”
“丰庆楼的酒水和红袖楼的词曲!”
身后传来一句话,二人吓一跳。回头看去,是跟礼部侍郎打过架的兵部尚书。二人放松下来。
兵部尚书与二人一同往外走:“不是王慕卿干的。也不是我们兵部。小孩子的把戏,自然是小孩子干的!”
刑部尚书:“此话何意?”
“薛通明的小舅子,你们刑部章大人的老来子,还有京兆府少尹夏大人的小儿子。”兵部尚书也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坦白,“先前看到礼部门外一排狗,我们也以为是薛通明的手笔。那日他说了我们不敢说的话,我们总要投桃报李帮他善后。没想到一查吓一跳,竟然是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孩。”
刑部尚书闻言感到奇怪,京兆府不是在西边吗?他记得薛通明的家在东市南边。离得这么远,几个孩子是怎么认识的?
吏部尚书同样不解:“他们几个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兵部尚书:“以前夏大人是管辖东半城的万年县知县。夏大人祖上在崇仁坊有宅子,他和家人就一直住在崇仁坊。担任少尹是近几年的事。崇仁坊的学堂好,因此夏大人调到西边京兆府依然住在崇仁坊。”
吏部尚书点头证实他所言属实。
刑部尚书:“夏大人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兵部尚书:“知道也无妨。被薛通明打掉两颗牙的赵大人的夫人和夏大人的夫人是姨表姊妹。赵大人家的事,我不说两位也有所耳闻,一屋子莺莺燕燕。我猜赵家夫人的日子不好过。夏大人和夫人在儿女面前聊过。薛通明打了赵大人一顿,夏大人的公子定是觉得解气才参与进来。”
刑部尚书:“可是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兵部尚书:“我叫人同那几人说了,明日是最后一天!”
薛理回到仁和楼,从林知了口中了解到,恶犬一事的真相同几位尚书说的一模一样。
可是林飞奴既然瞒着他,想必不会主动告诉林知了,因为那小子知道,林知了知道了,离他知晓此事也不远了。
薛理忍不住问:“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知了:“食客说的。”
薛理微微张口:“食——客人?”
林知了:“前天有几位食客来店里买早饭,看衣着像大户人家的仆人,因为当时店里人少,结账的时候他们见我不忙,就同我闲聊,说他们家老爷说礼部门外有一排狗,也不知道谁养的。问我有没有听你说过此事。”停顿片刻,回忆一下那天的事,“因为你才把礼部打了,我听到‘礼部’就有些警觉,叫外请的两名伙计去打探一番。谁知其中一位牵狗的经常来店里用饭,认识他俩。觉得不是外人,他俩问什么,他们说什么。”
薛理:“既然早就知道,你怎么不拦着?”
“林飞奴又不是没有分寸。再说,无伤大雅的小事——”林知了顿时感到他语气不对,结合他下朝后直接回来,而不是去离皇宫更近的刑部用早饭,“礼部的人认为这事是你干的,还告到陛下面前?”
薛理颇为无语地看着她,仿佛说“你说呢?”
林知了张口结舌:“不是——他们是不是有病?多大点事?再说了,在礼部门外路边遛狗,他们也管得着?他们这么闲?”
“不年不节的礼部能有什么事?刑部一年三百六十天能忙三百天。礼部能闲三百天!”薛理叹气,“要是因此数落林飞奴,那小子又该觉得我不识好歹。回头你劝劝他,不许胡闹。”顿了顿,“想闹也行,不许瞒着你!”
林知了不想因为这点事骂弟弟,敷衍地点点头:“去店里吃点东西?”
皇宫离东市太远,饶是今天比上次出来的早,待薛理到仁和楼也错过饭点。薛理感觉很多食物都没了,就先看看店里还有什么吃的。
本就不多的包子、蒸饺没了,刷了酱味道丰富的烙饼也没了,薛理叫厨子给他做一碗拉面,又盛一碗豆腐汤和几个油糕。
伙计帮他端到座位上:“薛大人就吃这点东西啊?”
“刑部食堂有饭。回头饿了我去食堂看看。”薛理想起一件事,给林知了使个眼色。
林知了也饿了,盛一碗胡辣汤坐到他对面:“有何吩咐?”
薛理:“林飞奴哪来的钱?”
林知了:“这些年攒的。”
“这个时节请人不便宜。”薛理道。
林知了:“我趁着他不在家把他的钱盒子打开看过,碎银都没了。你要是心疼,回头你给他补回去?”
薛理认真地点点头:“也行。”
林知了惊了一下:“我说笑呢。你还当真了?”
薛理:“林飞奴为了我才那么做,这笔钱应该我出。再说了,礼部侍郎都怪到我身上了,我也不能白担了名头,什么都不做。”
第140章 食谱
虽然林知了不打算数落弟弟, 但也没有想过夸他干得漂亮。所以把林飞奴花出去的钱补回来这件事,不能叫那小子知道。否则他得寸进尺尾巴翘上天,下次敢不声不响跑去宫门外遛狗。
薛理走后,林知了往弟弟存钱箱里丢一把碎银。至于林飞奴何时才能发现, 那就要看天意了。
对于林飞奴干的这件事, 林知了也不打算告诉弟弟她已知晓, 就叫那小子暗爽吧。
林知了听到开门声从室内出来, 两个采买赶着毛驴进来,几个厨子从厨房出来,谁拿谁的菜。
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他们去账房报账, 薛瑜记账。
林知了无事可做就去厨房。
早饭前和的面在灶台上,又因为厨房温暖, 此刻最多巳时一刻, 面就发满盆。力气大的男厨子揉面,力气小的女厨子把刚刚买回来的肉切开。伙计烧水,洗碗工进来拿盆, 准备在草棚下打水杀鱼。
林知了看着众人不需要她叮嘱很是欣慰。照此下去,不用请管事的。每月可以节省二三十贯,林知了决定拿出一半犒赏众人。
吃的就不必了。买生活用品也不合适。洗碗工不舍得买的物品,宫里出来的这些宫女太监可能还瞧不上。所以无论买贵的还是便宜的,都有人有意见。
也不能赏钱。这个月给了,下个月没有, 也会有人感到失落。
林知了决定叫薛瑜和她去市场看看。
此刻是上午店里最闲的时候,林知了说干就干,出去找薛瑜。
林知了从厨房出来正好碰到俩采买从作为账房的屋里出来。看来薛瑜记好了。林知了叫她去拿斗篷。
采买钱二牛闻言就问:“掌柜的出去?”
林知了边回屋边说:“出去买点东西。”顺嘴问,“有事啊?”
钱二牛感觉应该提前说一声:“我们买羊肉羊骨的时候碰到几个大户人家的婆子, 问咱们卖不卖酸菜。我们说不知道。她们就说回头问问你。以她们的脚程,我感觉待会就会过来。”
林知了闻言无法想象,忍不住停下:“大户人家吃酸白菜?”
钱二牛:“陛下也会吃面就腌菜。只是名字起的好听,不知道的得以为是灵芝仙草。”
林知了:“有没有说买酸白菜做什么?”
钱二牛:“可能跟咱们店里的酸白菜羊肉汤有关。酸汤开胃,配上贵人喜欢的羊肉,再加点干豆腐或者别的菜,没有胃口的老人和挑食的小孩应该都喜欢。”
林知了叹气,“白菜买的时候便宜,腌菜也不费事,卖贵了不合适,要是太便宜,都找咱们买,咱们自己也不够用。”
听闻此话,钱二牛想起什么:“不能太便宜。否则别的酒店也扮成寻常百姓找我们买,我们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林知了:“你说的有道理。十文钱一斤!”
草棚下的洗碗工猛然抬起头。一文钱一斤的白菜卖十文?掌柜的不怕招骂吗。
林知了不怕,对钱二牛说:“你俩去路边看看还有没有人卖白菜。一斤不超过三文,有多少要多少。这个冬天还长着呢。”朝对面空屋子看去,“先前那边几间屋子一直空着,正是留着冬天放酱和酸菜咸菜。”
薛瑜去账房给他们拿一贯。
另一个采买直言用不了那么多。
林知了:“拿着吧。要是碰到卖白萝卜的,再买几筐萝卜。”
上个月林知了用糖醋汁腌了许多萝卜,如今无论吃面还是吃菜的食客,她都会送上一小蝶。
用鸡蛋大小的油醋碟盛放,满满一碟不够客人一口。因此不少食客抱怨林知了小气。林知了就说萝卜丁是用糖腌的,东西虽少,但是挺贵。诸位要是嫌少,她可以卖,一斤百文。
因此食客要是再抱怨她吝啬,反而显得他们贪心不足。
这个酸萝卜不止食客喜欢,仁和楼众人也喜欢。是以采买开开心心把钱收下。
林知了和薛瑜驾车出去,两个采买就拿着背篓去路口。
去市场的路上,林知了提醒薛瑜把食谱整理出来,给她当嫁妆。薛瑜小脸微红,低声嗔怪:“三嫂说什么呢。”
林知了:“等食谱整理出来,你自己收好。不能告诉婆家人。知人知面不知心。陈文君还是大哥孩子的亲娘呢,大哥只是不许她惦记我们的生意,她就把大哥一脚踹开。你要是把食谱送给未来夫君,今年叫他赚到钱,明年他就敢纳妾。”
“我才多大啊。”薛瑜愈发不好意思,“说这些是不是早了点?”
林知了:“不早。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一出生就准备嫁妆。我和你三哥想换房,离皇宫和仁和楼近一些,咱们早上也可以多睡会儿。届时没钱给你置办十里红妆,这个食谱就送你了。将来仁和楼的菜都被人仿出来,食谱的价值大打折扣,你就找个书局印刷售卖。这些事你先记下,平日里多留个心眼,日后也不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薛瑜认认真真点头:“我记下。以后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把食谱交给别人。我亲自去书局跟人谈分红。”
林知了很是欣慰:“这就对了。”
薛瑜发现她们不是去菜市场:“我们去哪儿?”
林知了:“去布庄买棉鞋。”
“啊?”薛瑜愣了一瞬,“二嫂不是才给我们做几双?你的鞋坏了?”
林知了微微摇头:“二嫂做的鞋我还没穿。”
“那买什么棉鞋?”薛瑜奇怪。
林知了:“原先我以为要请两个管事的。如今看来不用。他们做的好,给酒楼节省一笔钱,我这个掌柜的自然要有所表示。”
薛瑜明白了,“那你什么时候去二哥二嫂家?”
先前薛瑜一到村里,刘丽娘就问林知了近来如何。只因自从她有了身孕就不敢出村,林知了要盯着酒楼,也没去过乡下,刘丽娘习惯了同林知了一起做事,哪怕二人称不上感情深厚,熟悉的人突然消失,刘丽娘各种不习惯。
林知了:“年底再去。”
薛瑜:“我们去二哥二嫂家过年吗?”
林知了点头:“这边的小年是腊月二十三,我们做到腊月二十二。在二哥二嫂家住到年初六。”
薛瑜惊呼:“这么久啊?三哥也跟我们一起吗?”
林知了:“他除夕前一天下午过去。”
“我们都走了,他怎么办?”薛瑜有点担心,“三哥不怎么会做饭。”
林知了:“叫他住到店里,跟伙计们凑合几天。”
薛瑜还是觉得留他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我们——到了?”抬眼看到“季家鞋铺”四个字,她把尚未说完的话咽回去。
林知了拉住毛驴:“下来吧。不用心疼你三哥。他住到店里反而可以多睡会儿。”
伙计小跑上前:“林掌柜,给小的吧。”
林知了很是意外,这家鞋铺在东市西南方,离林知了家近,离东市最北端的仁和楼很远,而南边酒楼饭店林立,照理说店里的伙计不应该去仁和楼用饭,也不应该认识她。
“你认识我啊?”林知了问。
伙计笑着说:“掌柜的请小的去仁和楼吃过早饭。”随即又解释,“早上没人买鞋,我们开门较晚,因此早上时间充裕,东市都被我们吃遍了。”
“原来如此。你帮我牵一会,我待会就出来。”林知了拿着荷包进去。
掌柜的从柜台后面出来招呼一声,就叫店里的伙计把新款拿出来。
林知了赶忙制止,告诉掌柜的她来给伙计和厨子买棉鞋。有男有女,二十几双,叫掌柜的带她看看式样。
掌柜的一听她一次买这么多,顿时笑开了花,带林知了去后院仓房。
到仓房门外,欲言又止的掌柜的终于忍不住问:“林掌柜,听说薛大人把宰辅打了?”
林知了脚步一顿,“听谁说的?”
掌柜的一听她没有否认,便明白确有其事,可是他怎么敢啊。那可是百官之首!掌柜的难以想象,“真的?”
林知了点头。
“薛大人打了人,您还有心思来我这里买鞋,想来陛下没有降罪于薛大人。宰辅干什么了,竟然把薛大人气到动手?”掌柜的越问越好奇。
林知了估计跟他讲战略意义他听不懂,亦或者无法理解,就指着门外马路,“如果有一群敢吃人的恶犬,你觉得它们在路对面你比较安全,还是在你家门口你比较安全?”
掌柜的不假思索:“路对面!”
林知了:“胡人狼子野心,如同恶犬。如今他们就在路对面。路上有我们的将士防守,好比你店里的伙计,而你家大门就好比长城。可是宰辅向陛下建议退守关内。他认为长城足以阻挡来犯的胡人。你觉得你家大门能挡住恶犬吗?”
掌柜的不禁说:“不好说!”
林知了:“今天恶犬撞门,没把门撞开。如果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撞门,你家大门又能撑多久呢?”
“为何日日夜夜撞门?”掌柜的不明白。
林知了:“塞外贫瘠啊。关外也比关内冷。我们一年碰到两场鹅毛大雪都觉得今年是个寒冬。如今关外积雪膝盖深,直到来年二月底,或者三月底才会融化。如果是你,你是选择在寒冷贫瘠的老家,还是搬到关内?”
掌柜的脱口道:“关内!”
林知了:“要是路上有伙计拿着刀枪剑戟防守,当你看到恶犬扑向伙计,你是不是有时间请家人帮忙?倘若无人防守,恶犬夜里撞开你家大门,你还有机会跑出去找人帮忙吗?”
掌柜的连连摇头:“可是宰辅不懂吗?”
林知了嗤笑:“如何不懂。心存侥幸罢了。”
“朝廷又不是叫他花钱养关外的将士,他——”掌柜的压低声音,“他是不是收了胡人的好处啊?”
林知了:“不可胡说!”
“那他提这种建议做什么?”掌柜的想不通。
林知了:“陛下规定了公费开支。在吃饭上面,每月每人不得超过五百文。以前来京述职的官员嫌驿馆吃的用的不好就住客栈,这笔费用也叫朝廷支付。如今朝廷不许他们住客栈。由奢入俭难啊。”
“那也不能出这样的主意啊。”掌柜的还是想不通。
林知了:“陛下颁布‘削减公费开支’的同时又颁布一道决策,增加军费开支。宰辅认为陛下此举是拆东墙补西墙。”
“他可以反对增加军费开支啊?”掌柜的问。
林知了:“要是退守关内,关外的将士无事可做卸甲归田,朝廷不就可以省一大笔军费?这笔军费用在关内将士身上,朝廷不就不需要削减公费开支?兵部和枢密院的薪资补贴上去,他不用担心得罪这两个衙门,也就不用担心被人无声无息地做掉!”
掌柜的忍不住感叹:“难怪薛大人生气。”
林知了:“要是塞外没有我们的将士,胡人早上来犯,下午到长安,等你收到消息,胡人都到你家门口了。你跑得掉吗?”
掌柜的摇头。
林知了:“倘若塞外将士看到胡人靠近点起烽火,长城守将看到狼烟四起,派人进京调兵,十万精兵赶赴长城,胡人就算能入关也会死伤惨重。结果很有可能被禁卫和金吾卫打回去。你还用拖家带口东躲西藏吗?”
掌柜的再次摇头:“原来薛大人打宰辅是为了千千万万关中百姓啊。”
林知了:“也是为了我们自己。你看我小姑子才多大。我弟弟今年才九岁。我们希望他俩平平安安长大。”
掌柜的叹气:“宰辅就不怕他的孙子孙女被胡人斩杀凌辱吗?”
林知了:“一辈子没到过长城的人,如何知道胡人的凶残。即便听兵部尚书提过,也会认为他们为了要军费故意夸大其词!要我说就应该把他们派去关外守城。”
掌柜的赶忙说:“不可!这么自私的人,他能为了苟活跟胡人狼狈为奸!”
“是我忘了他们只知道贪图享乐。”林知了当真忘了,“但愿陛下别犯糊涂。”
掌柜的:“陛下没有处罚薛大人,应当不会犯糊涂。林掌柜,你看看,厨娘伙计穿的鞋都在这里,男女各三款。”
月白、秋香等鲜亮颜色不耐脏,林知了给男伙计选纯黑色的,女子选了青黛色。
薛瑜低声问:“你知道穿多大的啊?”
掌柜的耳朵灵,闻言就说:“回去试穿的时候别沾地,尺寸小了再来同我换。”
林知了估计洗碗工会把鞋送给家人,伙计和厨子可以相互调换,于是可着常见尺寸挑选,随后又叫薛瑜也选一双。
掌柜的:“这边没有小姑娘的尺码。”
薛瑜脸上的笑容凝固。
林知了:“店里有她可以穿的绣花鞋吧?”
掌柜的点头。
林知了叫薛瑜去前店选一双。掌柜的帮她把鞋放车上。
绣花鞋比纯色的鞋贵,薛瑜的一双等于厨娘三双。薛瑜有点不好意思。林知了宽慰她:“你可以去市场买菜,还可以给伙计搭把手,还可以帮我记账,可是月钱还是原先那些。因此你的鞋比他们的贵五倍,也没人说三道四。”
此话令薛瑜放心下来。到店里她也没有故意显摆,而是先把鞋放屋里,然后才帮林知了发鞋。
众人没有想到不年不节,也不是月初和月底,居然也有奖赏,以至于林知了又喊一声“过来挑鞋!”众人才敢相信是真的。
不出林知了所料,有两个洗碗工选大一码的鞋,一个洗碗工选小一码。厨娘疑惑,便问她们鞋不合脚拿来做什么。
选小鞋的洗碗工笑着说:“给我女儿。”
选大码的两位洗碗工一个说给她亲娘,一个说给小姑子,因为她出来做事,小姑子帮她照顾家里,送孩子去学堂。
两个外请的伙计闻言也要换大码鞋,一个要给兄长,一个要给父亲。林知了开口:“不许拿回家!”
洗碗工劝说:“听掌柜的。每月月钱给家里,只留下赏钱,你爹娘兄嫂得了这么多钱,什么样的鞋买不起?”
两名伙计也知道林知了为他们着想,虽然觉得瞒着父母心里有愧,还是听她的话选适合自己尺码的鞋子。
最后剩三双不合脚的,林知了叫采买收起来,下午买菜绕到季家鞋铺调换。
林知了看看天色不早了,叫众人准备营业。
厨子往炖猪大骨的锅里加入酸菜,又往羊肉汤里加酸菜,正是冬至后添的两道菜——酸菜羊肉汤和酸菜炖大骨。
林知了先去店里打开门窗。做饼和做面的厨子紧随其后。
过了一炷香,两张酱香饼出锅,店里热闹起来。
约莫过了三炷香,一楼空了一半,食材也卖的七七八八。
又过一炷香,二楼的客人才陆续下来。
如今天冷,许多女眷不爱出来,三五成群的公子们终于可以霸占楼上包间,也终于可以慢慢吃菜喝酒。
虽然仁和楼没有说书的,也没有弹琴唱曲的,更没有陪酒的,仁和楼的菜和点心也不多,可是有酸有甜,有鱼有鸡,有面有饼。都说众口难调。在仁和楼不存在。是以三五成群,想吃这又想吃那的食客们首选仁和楼。
伙计跟着成群结队的食客下来结账,林知了和往常一样过一下秤就找零。其中一位公子开口:“没多多少,别秤了。林掌柜,你跟我们说句实话呗。”
林知了下意识问:“你们也想知道薛大人为何打当朝宰辅兼御史大夫?”
五人呼吸一滞,惊到无语。
林知了见状意识到她自以为是:“不是这事?”
离她最近的公子率先反应过来,慌忙说:“就是这事!怎么回事啊?御史大夫难道也想陷害太子?”
林知了:“你们想问什么事?”
五人异口同声:“薛大人为何打御史大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