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汤是热的, 面条是早早切好的,刘丽娘塞两把稻杆烧开了水就可以煮面。
薛二哥闻到面香进来端碗,注意到林知了和小鸽子蹲在地上摆弄着什么:“我在山上挖的豆薯。以前在书上看到说我们这个地方适合豆薯生长,我没有见过旁人吃, 也没发现街上有卖, 一直以为以讹传讹。”
薛母:“我小的时候年景不好日子苦, 都去山上挖野菜, 哪能容它长大。”
林知了心底诧异,婆婆最苦的日子是挖野菜?不愧是鱼米之乡啊。换个地方可是要啃树皮吃观音土。
薛母想起往事又忍不住说道:“近来日子好多了,上山砍挖的人少了你才能见到。”顿了一顿, “是不是像藕一样煮着吃?”
薛二哥:“书上说切片。三弟妹知不知道怎么吃?”
二婶进来:“她都不认识, 她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叫张丹萍!”
二婶噎了一下,小声嘟囔:“没有教养。”
林知了听得不甚真切, 也没有心思叫她大点声, “我见过豆薯的同类。二哥不如叫我试试?”
“你都拿去吧。左右山上挖的,没有用钱买,也卖不掉。”薛二哥说完端着碗出去。
晌午饭后, 林知了叫二嫂帮忙剥皮,洗干净后切片,用捣年糕的杵臼捣碎。
丹阳百姓年年春节前做年糕,几乎家家户户备有杵臼,是以林知了不需要出去求人,在院里就可以把她要的东西做出来。
林知了不确定豆薯是不是凉薯, 她先剥四个做试验。薛二哥见状告诉她山里还有,林知了便和二嫂把他挖的一筐全剥了。
晚饭后,林知了在大门里侧放一口缸,缸里正是她滤出的水。刘丽娘盖上木盖, 低声询问:“跟淘米水似的,能做什么啊?”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说过需要这样做。”林知了又道,“忙了一天先睡吧。”
刘丽娘捣鼓半天手臂酸疼,闻言便去洗漱睡觉。
翌日清晨,林知了醒来洗漱后就回屋打拳。小鸽子听到动静睁开眼坐起来看到不是坏人,又倒下去睡个回笼觉。
林知了身上热热的很舒服,便拿着脏衣服去河边。
薛母开门出来看到她要出去:“理儿媳妇,又洗衣啊?不能日日洗。”
“我也担心把衣裳洗坏了。可是北边那家酒店的食客非富即贵,我担心身上有汗味,被客人嫌弃。”林知了一脸心疼地攥着盆说。
以前的林知了跟她一样几日换一次中衣,自从做了桂花藕才改日日清晨洗衣。想到这些,薛母说道:“是我忘了。”
林知了:“过两日还要洗头发。我担心有虱子。若是我低头给人上菜,被人看见头上的虱子,食客会不会觉着像吞了一只苍蝇啊?”
林知了来了几日发现薛家众人没有洗过头发很是疑惑,此地不缺水啊。脑海里浮现出原身的记忆,城里的官人也不是日日洗,而是五日洗一次。衙门五天放一天假用来沐浴休息,是以又称“休沐”。寻常百姓要砍柴,城里人要买柴,为了节省通常十天半月洗一次。女眷也是如此,只因头发长晾干需半日妨碍做事。这段记忆第一次浮现在林知了脑海里,她还忍不住感叹,难怪《红楼梦》中贾府那样的富贵人家的大丫鬟头上也会长虱子。
薛母听闻此话禁不住点头:“你看是不是用头巾?”
“要用干净的新布做吧?先前做冬衣剩的布被您给我和小鸽子做鞋了。”林知了顿了一下,又说道:“我更担心爬到头巾上。在头发里我还可以怪客人眼花。”
薛母顿时不敢劝她用头巾,“今日天暖,我看把被褥拿出来晾晒,沐浴洗头,再把屋里屋外打扫一遍。瑞儿房中的老鼠还没有找到,依我看不找了,把老鼠洞封上。”
薛二婶在室内听了林知了的话想出来嘲讽两句,可一听到“瑞儿”和“老鼠”,她三两步到院里附和:“大嫂说的极是。”
林知了眉头上挑:“隔壁院也要打扫吧?”
薛二婶脸色微变,张张口:“你,你洗不洗衣服?再不洗你弟弟就醒了。”
话音未落,小鸽子趿拉鞋出来。林知了放下盆,拉着小孩进屋穿外衣,随后一手抱着盆一手牵着弟弟去河边。
林知了日日早起,河边只有几人,而那几人见她过来起身躲得远远的。林知了心里好笑,躲远点好啊,不用担心水被她们用脏。
河里的水是活水,晚上没人用水,清晨很是清澈。林知了洗好回到家就在院中晾晒。刘丽娘看到林知了的小衣服,皱着眉跟林知了到卧室,劝她把衣服拿到屋里。
林知了摇头叹气:“二嫂,千年前的古人活过来都会嫌你迂腐。想不想知道为何?那个时候的人穿开裆裤。”
“成年人穿开裆裤?你不要骗我!”
林知了点着头找出小鸽子的《蒙求》,想起买书的人:“你姐夫怎么还不回来啊。”倘若早早被放出来,他还拖到年后回来,她就和离改嫁。
刘丽娘出声安慰:“快了。”
小孩抱着书去找在院门外锯木头的薛二哥。
刘丽娘豁然想起一个老少皆知的故事:“那韩信——”
“是的!”林知了点头。
刘丽娘打个哆嗦:“可是我们女人——”
“太阳可以杀死你看不到的毒。比如河里有毒沾到衣服上,太阳一晒就没了。”林知了双手按住刘丽娘的双肩,语重心长,“二嫂,轻重倒置了。”
刘丽娘还是忍不住劝:“你——”
“二嫂,叫二哥多赚些钱,盖了房分出去,二哥还能看到我在院里晒什么吗?”
刘丽娘拨开她的手,面色不快:“原来你是有意的,想把我们都气走!”
林知了好笑:“二嫂说得好像我知道你会来找我说这番话似的。”
刘丽娘找她是临时起意,“——没有那样想过?”
林知了:“我不如你清闲!”
刘丽娘噎得脸色微变:“我不管你!等着婆婆数落你吧。”
林知了悠悠地说道:“二嫂,不晒干就穿到身上,改日病了也是要花钱买药的。”
刘丽娘脚步停顿一下,继续往外走。
林知了拿着钱进城买最新鲜的藕。到门外看到弟弟,林知了捏捏他的小脸,“阿姐给你买油饼,好好看书啊。”
小鸽子乖乖点头,随后就抱着书问下一句。薛二哥庆幸昨日进城卖柴找人请教过,否则真会被五岁小儿问得有口难言。
林知了这次只买一个油饼,她和弟弟一人一半。薛瑜看到了咽口水,林知了给她一块,“瑜妹妹,莫要忘记,你不止有三哥,还有大哥二哥的妹妹,日后需要什么就叫大哥二哥掏钱,三嫂再出一份,我们一起给你置办。”
薛瑜下意识找薛母拿主意。
薛母在院里摘菜,准备做菜饭,见状点点头:“你三嫂说得在理。”日后她的嫁妆就需要三位兄长置办。在婆家受了委屈也要三位兄长出面,一个人可打不过婆家人。不愧是读过书的,是比她想得周到啊。
咣当!
薛母吓一跳,条件反射般朝林知了看去。林知了哭笑不得:“我什么也没做啊。再说,踹门也不是这种声。”
薛母转向正房,薛琬做活,薛二婶帮她分线,薛瑞定是还没起。在厨房淘米煮粥的是刘丽娘,小鸽子和薛家兄弟在院门外。
薛母起身问道:“文君,是不是你啊?碰到哪儿了?”
“婆婆,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撞到了洗脸盆。”
薛母:“瑜儿,去把你大嫂的盆端出来。”
薛瑜不想去,向三嫂求救。
林知了笑眯眯说道:“婆婆,大嫂哪有那么娇弱。大嫂还有几个月才生,您现在就这样在意,大嫂因此紧张,发动那日不敢用力如何是好。”朝薛大哥卧室瞥一眼,薛家老老少少凑不齐一个脑子,她可不是。哪有那么多巧合,婆婆话音刚落她就踢倒脸盆,“有一点儿媳也要说你,您日日念着孙子,大嫂也会因为担心生个孙女而不安。”
“我——我不是。”薛母日日提“孙儿”,是因为想到薛家有后,对得起薛家列祖列宗,早逝的相公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老话说,娘奔死,儿本生。薛母被林知了说的担心一尸两命,菜递给薛瑜就朝大儿子房中走去,谆谆叮嘱:“先开花后结果也好。”
以林知了对玻璃心大嫂的了解,她此刻若不认为婆婆咒她一胎得女,林知了可以跟薛理姓。
林知了麻利的把青菜掰开就叫薛瑜出去找小鸽子玩,她端出竹篮去厨房洗菜。
刘丽娘轻声问道:“这次是有意的吧?”
“公公在世时攒的钱被相公和大哥、二哥用了,没有给瑜妹妹留下嫁妆。他日小妹出嫁理应由兄长操持。婆婆又没说错。她会使小性?”林知了朝外看一眼,婆婆还没出来,她放心地说道:“我最会打蛇打七寸。二嫂,想不想试试啊?”
刘丽娘不敢招惹她,“洗菜吧。”
林知了把菜洗好就切开,吃饭前把菜放陶锅中打个滚菜就熟了。
早饭后离准备桂花藕尚早,林知了把碗筷送到厨房就给二嫂一个水瓢,她拎着水桶。
俩人把院门后缸里的水舀出来。刘丽娘发现水是清的明白过来:“昨晚那些东西沉底了?你要的是沉底的东西?”
“是的。下午你看着晾晒,晒干后收起来。”林知了先舀两瓢水倒食槽里给牛喝,随后舀到盆里端到门外倒入粪坑里。
刘丽娘想用盆,发现盆很脏,又改用水瓢。
一炷香后,缸里的沉淀物全取出来放垫了纱布的筛子上。刘丽娘踩着椅子把筛子放她那边瓦上,挨着她先前晒的地皮菜。
两日后刘丽娘以为林知了忘记了,问她那日晒干收起来的豆薯粉做什么样的小吃。林知了告诉她先做桂花藕,酒店已经做出来,她只能卖到月底。下个月再把豆薯粉做的吃食拿去酒店卖。
刘丽娘听到酒店做出来毫不意外,在她看来桂花藕简单易学:“他们会不会也学我们做豆薯粉啊?”
林知了:“你叫二哥把大的豆薯都挖回来啊。”
“我怎么忘了。”刘丽娘恍然大悟,“还要留下小的等来年长大再挖。我去找你二哥。”
林知了答应弟弟带他上山,因为这几日陪婆婆去村长家舂米磨面以及和二嫂砸豆薯,她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林知了出去叫住二嫂,叫她晌午饭后再去。
从山上下来小鸽子累惨了,趴在林知了怀里一动不动。睡到晚饭,吃了饭林知了给他洗漱干净,他到床上沾到枕头又睡了。
室内静下来,林知了想起忽视的一件事,薛二婶买的桌椅呢。
可惜老天都在帮废物,翌日清晨飘起毛毛细雨。而林知了依然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进城买几斤藕。看到猪肉铺,想起古代猪肉腥臭,她寻思着排骨应当会好一些。到跟前发现肉嫩,一问得知猪是阉割过的,林知了就想买一块五花肉。
打开荷包,前浮现出薛二婶、薛瑞、陈文君的面孔,她递过去十几文钱买排骨,又劳烦店主剁成小段。
早饭后雨势变大,刘丽娘在对面房中问道:“今日还做不做桂花藕?”
“这样的天酒店没客,没人买。”林知了回屋把薛理的笔墨纸砚找出来教弟弟写字。
房门没关,刘丽娘在对面门边看得一清二楚,她回头跟薛二哥说道:“小鸽子好乖,弟妹叫他学什么他学什么。难怪弟妹不舍得把他留在林家。换成我我也不舍得。”
薛二哥:“我们的孩子也能像他这样乖就好了。”
刘丽娘问道:“是不是去城里找大夫看看?”
“济世堂的大夫说了,我们缘分未到。再说,三弟和三弟妹成亲一年多也没有动静。”薛二哥以前急过,近日早上劈柴,饭后卖柴,从城里回来又上山砍柴,双脚都磨起泡了,可不敢此时给家里添丁,“再攒些钱吧。”
说到钱刘丽娘想起日日赚的钱都给了婆婆,回来多日没存一文钱,“你采的草药有人买吗?”
“没有!随处可见,一筐不止十文钱。”
“有人找你医牲畜吗?”
薛二哥微微摇头。
刘丽娘嘴快不由人:“弟妹叫你改医牲口那天,你没有想过没人找你吧?七八天没有进项,现在是不是想一天医十头牛?”
前几日薛二哥担心变成兽医,进城卖柴遇到牲口别过脸去。近两日砍掉的树枝放家里烧火,树干劈开推到城里,卖的钱全归了薛大哥,薛二哥也没有羡慕嫉妒,只因最多一次才八十文。他给牛接生由着人家给都给一百文,薛二哥就想,给牲口看病也很好。
越想给牲口看病越没人找他,昨日上山进城,薛二哥就忍不住盯着牲口打量,试图看出点病症。
听了妻子的询问,薛二哥尴尬:“弟妹今日不能出去卖桂花藕,晚饭后不会再向母亲交钱了吧?”
“她给我们就给。先不说她能赚钱,只说那日拿回来的吃食最少也值百文。这样的事日后定然不止一次。我们就等着跟着她吃香的吧。”刘丽娘恐怕隔壁听去就关上房门。
林知了见她关门就问弟弟困不困。
小鸽子摇头,林知了关上一扇门便继续看着他学用毛笔。
发现小孩拿不住笔,林知了微微叹气,在以前这是薛理的活啊。林知了移到弟弟身后:“你姐夫啊,也不知死没死。没死给家里捎个口信也行啊。”有了消息她也知道是走是留啊。
“阿姐,姐夫不是姐夫,还是姐夫吗?”
说什么呢?林知了想起那日早上的事,“你是问这个姐夫不是原来的姐夫,还是你姐夫吗?是呀。阿姐和姐夫拜过堂,你姐夫活着我就是薛家的人。”
“姐夫活着吗?”
林知了:“还活着吧。否则城里早传开了,丹阳县第一位探花英年早逝殒命京师。”
“什么意思啊?”
林知了:“殒命吗?死了啊。你看,你读书少连阿姐随口说的都听不懂吧?”
小鸽子点头:“阿姐,教我读书。”
“再写五个字我们就读书。”
林知了讲累了,小鸽子听累了,姐弟二人脱掉外衣去休息。
未时三刻,林知了被说话声吵醒,她起来就把弟弟薅起来。小鸽子揉着眼角跟她到门边,雨停了,院中的石子路很干净,在室内憋了半日的小孩跑出去撒欢。
薛母问林知了买的骨头晚上吃还是晌午吃。林知了去厨房用陶锅炖排骨和莲藕。薛母见状不禁问:“这不是做桂花藕的吗?”
“明日再买吧。如今的藕便宜。”
薛母又问她吃面还是喝粥。林知了担心她又做菜饭,让她做面疙瘩菜汤。开饭时林知了把陶锅放她面前,伸出手来给众人盛汤。
排骨和藕都是她花钱买的,碎嘴如薛二婶也不敢跟她抢。一人三块排骨四块藕。排骨不大,藕块比排骨要小,是以七块不到半碗。林知了多加汤。第一碗给婆婆,第二碗给小姑,第三碗是弟弟,第四碗是她。
随后是薛二婶,大哥大嫂以及二哥二嫂。到了薛琬和薛瑞,只有两块排骨两块藕,锅里剩的零星几块,林知了都放自己碗中。
薛二婶拍桌:“理儿媳妇——”
林知了:“藕和排骨是我买的,是其一。其次,我们给婆婆的钱都是五十文吧?算起来,还多给了瑞弟一块排骨。”
薛二婶憋得说不出话,林知了喝两口汤,被藕和肉鲜的眉头跳动,二婶才吐出一句“我就没见过比你小气的人!”
林知了的回答是往弟弟嘴里塞一块肉,“婆婆,二婶和瑞弟何时买桌椅啊?”
薛母心底恼怒,倒不是气林知了有意给她添堵,而是妯娌和侄子害得她在儿媳妇跟前颜面扫地。
薛母放下碗,神色严肃:“丹萍,理儿平安归来也是白身,他没了功名蹲过监,谁敢用他。你也知道理儿媳妇每日赚多少钱。我不是怕你吃我们的粮。瑞儿要不要成家?那么大一笔钱,我没有,理儿媳妇也没有,你找谁给他置办聘礼?”
薛母说得句句在理,薛二婶无法反驳:“可是也不能叫瑞儿在城门外代写书信啊。离村子这么近,还不够族长和王氏议论的。”
薛母没有更好的主意,就朝林知了看去。
林知了:“这几日我进城买藕和桂花蜜的时候找人打听过。城门外不如瓦市。瓦市人多,识字的不多,又比城外百姓有钱。桌椅占的一小块地方每日至多交五文钱。一封书信就赚回来了。”在瓦市写信是林知了去花楼那日想到的。
薛母不禁忧心忡忡,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的瓦肆,薛瑞能应付吗。
倘若休沐日被以前的同窗撞见,同窗奚落几句,薛瑞会不会羞愧到跳河。薛母凝眉思索,“记得以前听理儿说过,万松书院的先生很爱去瓦肆看热闹。”
瓦肆也可以称“瓦市”,市场内有算卦的,有说书的,有杂耍有吃喝,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爱去,可以说是丹阳县城最热闹的长场所,没有之一。
林知了若是原主就信了薛母的话。可她不是,很自然听出她言外之意,担心薛瑞被同窗碰见颜面尽失。
林知了:“不想代写书信也可以。瓦市内有说书的,瑞弟可以写一些故事话本交给说书人。”
薛瑞要会写故事,童试早过了。薛母朝薛瑞看去。薛瑞低下头去喝汤。薛母呼吸一顿,他还喝得下去呢。
薛母无奈地微微摇头:“还有旁的吗?”
“可以抄书。听闻日入百文。可是瑞弟字现在怕是只值五十文。”
薛二婶不善的眼神扫过来。林知了淡淡地白了她一眼,“瑞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婆婆以为他可以做什么?”
薛母无话可说。
薛琬轻声说:“瑞弟胆量小。”
林知了看他的胆量一点也不小,跟他说过几次早上起来去隔壁背书,他一直充耳不闻。
“可以让二婶远远看着。有人欺辱他,二婶再过去。”
薛母叹气道:“也只有这样。”想起忘记问正主,“丹萍,你看呢?”
张丹萍想当诰命夫人,早逝的相公指望不上,她就指望儿子。张丹萍心里就寻思,薛理可以高中探花,薛瑞是他亲堂弟,在他的帮衬下最少也是“同进士”。
薛瑞现在文不成武不就是先生没有尽心教他。她问过薛瑞,先生只教富贵人家的公子,好比丹阳首富家的公子,先生时常教他如何破题。
万松书院院长是举人,几位先生只有一位举人,其他人全是秀才。薛理是探花,进士及第啊。没了功名又不是把以前学的还给朝廷。日后他一介白身无法做事,在家一心教薛瑞,薛瑞必然可以明年过院试,后年过乡试,再一年参加春闱被天子召见。
可恨林家丫头日日催她儿出去谋生。
日后被同僚得知他在城门外摆摊,她家瑞儿如何抬头做人。
张丹萍几次想撕了林知了的嘴,怎奈她说得也有些道理,笔墨纸砚样样需要银钱,即便大嫂给她一些钱,也是九牛一毛。
二婶张丹萍想再等等,等薛理回来。薛理?张丹萍眼睛一亮,薛瑞的字不值钱,他的字值钱。改日她拿着薛理的字去书局问问值多少钱,她出面为他拿书送书,也叫薛理给她一成辛苦费。
薛理的文章好,定然也会写话本。
张丹萍越想越欣喜,担心被林知了看出一二,抿了抿嘴把笑意压下去,“大嫂,我想等理儿回来。我们妇道人家找书局抄书,人家定会认为我们不懂而压价。理儿懂得多,由他谈定会谈个高价。”
林知了心跳漏了一下,老帮菜不是想让薛理抄书赚钱养薛瑞吧。
若是这样,她白日做梦!
薛母微微点头:“也可以叫理儿跟瑞儿一起抄书。”
张丹萍的神色一怔,挤出笑意:“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理儿无法外出做事,他在家抄书,我们不说出去谁知道啊。”
忧愁多日的薛母露出轻松的笑意:“理儿的字定然可以日入两百文。那就等理儿回来。”想起什么,转向林知了,“理儿媳妇,你怎么看?”
“婆婆说得在理。”林知了心说,我呸!堂堂探花干抄书的工作,你怎么不叫卫青去杀猪!
原先林知了打算等薛理回来问问他想做什么。此刻决定先打听打听薛理能做什么,抢在婆婆和二婶前面。
原身这些年很少出去,关于城里的工作懂得不多。饭后林知了就和弟弟洗漱,随后回屋休息。实则是小鸽子在床上玩九连环,林知了找出笔墨在纸上写下适合薛理的工作。
写完看一遍,林知了不满意,再一想薛理不知猴年马月能回来,她就拿一本书,给小鸽子读书。
小鸽子喜欢问为什么。林知了直言说道:“姐姐也不知道。你先听一遍,日后叫姐夫讲给你听。”
小鸽子乖乖点头,可他听不懂就像催眠曲,不到半个时辰他就窝在林知了怀里呼呼大睡。
林知了把他放床里侧,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薛理回来三个人睡有点挤啊。可以给他做个小床,不需要很长,比他多两个头便可。两年后小孩七岁,她应当赚够了盖房的钱,到那时给他修个房间,书桌书架一应俱全,小孩定然欢喜。
小小的床也不贵,算上木料,林蜻蜓给的钱用不完。
翌日,林知了进城买藕,顺便买床,可惜家具店还没开门。到了下午再去,家具店没有那么小的床,也没做过六七岁孩子睡的床。
林知了比划一下长宽,付了两百文定钱就回去。
到家看到婆婆把麻布袋拿出来,林知了问:“婆婆用这个装牛草料啊?”
“不是。下午我下地看一下,稻子可以收了。先用这个装稻子,晒干后再放缸里。”
林知了问:“什么时候?我跟酒店说一声。”
“听你二嫂说卖到月底就不去了?那就月初。不差一两日。”
说起月底,林知了想起她跟梨花院钱夫人的约定,“琬妹妹,那两个团扇还要多久?”
薛二婶从屋里出来:“最迟后天上午。”
林知了决定卖到后天。
农历九月二十八,林知了的桂花藕生意最后一日,到店里看到袁公子就送他一份。
袁公子听说是送的,好奇地问:“今日是什么日子?林娘子这么慷慨。”
“今日是最后一日。感谢公子连日来的照顾。明日歇上一日就要帮着婆婆收水稻。”
袁公子的友人诧异:“你不知道?”
林知了下意识问:“什么事啊?我应当知道吗?”看向袁公子,难不成酒店今日做了桂花藕。
袁公子见状笃定她还不知道,说来也是,她在村里自然不如他们先收到消息:“陛下把探——薛郎君放出来了。”
林知了呼吸一顿,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喉咙发干:“——什么时候?”
“具体时日我等不清楚。消息从京师长安传到这里,至少也有五日。”
林知了紧张到攥住手指问道:“我们不会流放?”
袁公子发现她指节发白,笑着宽慰:“不会。太子还在东宫呢。若是流放也是他先流放。”
“太子不可以在东宫暂住吗?”
袁公子的友人不由得插话:“自古以来你见过几个废太子住东宫?多是即刻搬离。这事啊,天家父子耍花腔呢。”
林知了仍然不敢放心:“袁公子可知中秋那日宫中发生了何事?”
袁家有近亲在京师谋生,袁公子的父亲担心族人被连累,近来日日叫人探听消息。袁公子微微颔首:“虽然皇后不在了,但太子还有国舅看护,贵妃和二皇子搬不倒太子,就给太子用了药,让太子当众失态。不知为何被太子发现,太子夺走御前侍卫的刀对陛下说,贵妃谋害储君,其罪当诛,念她伺候陛下多年,只断贵妃双手。二皇子不念手足之情,太子便断他双足。陛下看着贵妃和二皇子的手足鲜血淋漓,一怒之下废了太子。”
袁公子的友人低声说:“要我说太子还是仁厚。换成我,一刀了结了他。”
林知了怎么觉着太子深知“活人比不过死人”的道理。二皇子死了,关于他的事会渐渐被遗忘,日久天长兴许会有百姓怀疑那日的事是太子一手策划。二皇子此后不良于行,可以震慑其他皇子和蠢蠢欲动的百官,陛下想起二皇子也会认为他教导无方愧对太子。
林知了好奇:“为何说是耍花腔?”
袁公子笑了:“这事我熟。以前我把邻居养的猴放了,邻居告诉我父亲,我父亲当着邻居的面给我两脚,邻居顿时不好再继续说落我的不是。纵然贵妃有错在先,太子也应当把贵妃交给大理寺。可太子当着百官的面动刀,这把陛下置于何地。贵妃的父亲乃礼部尚书,桃李满天下,不能堵住他的嘴,他日定会日日参奏太子。现在太子被废,礼部尚书胆敢在外说一句太子也有错,京师百姓的唾沫就能淹死他。”
坐在袁公子隔壁的客人隐隐听到这些,移开屏风低声说道:“听说东宫外三步一岗,当真怕太子跑了?依我看说不定防着什么人暗害太子。”
袁公子颔首:“我同父亲这样说,父亲说陛下和太子虽为父子,也是君臣,太子上去意味着陛下退位。君权之争没有那么简单。”
林知了闻言问道:“陛下疼不疼二皇子?”
袁公子:“疼吧。二皇子好武,陛下给他请了许多武林高手,听说还有江湖游侠。”
“三皇子呢?”
袁公子微微摇头:“三皇子体弱,养在深宫之中,不清楚。”
“四皇子呢?”
袁公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同母,但因母亲出身乐籍不受宠。可也比我们过得好。”
林知了:“我不懂朝堂,好在看过几本闲书,听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袁公子豁然开朗:“陛下是疼二皇子,但是像父亲疼儿子,否则不会让他日日碰刀枪?除了二皇子,其他皇子母族自身皆不如太子,陛下真把太子废了,那就要向天再借二十年啊。”
几位公子相视一眼,袁公子的友人问:“礼部尚书学富五车,没有学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吗?”
林知了:“兴许当局者迷。敢问袁公子,像我夫君只是被太子连累,回来后在城中能找到事做吗?”
“自然可以。你夫君只是没了功名。”袁公子想起什么,“不如叫薛郎君去我家给我,不可,父亲昨日还写信提醒在京师的族人离废太子一脉远远的。”叹了一口气,“林娘子,还是等薛郎君回来问问他吧。”
林知了觉得征求薛理的意见跟她先谋划不冲突,“公子说得在理。夫君比我懂得多。我先去卖桂花藕。”
不止林知了一人认定皇帝心里还有太子,看在太子的面上也不会处死他的人,林知了便踏实了。
从酒店回来,林知了就进城送绣品。
好的绣娘每日至少两百文。钱夫人按照日入百文出价,就没指望薛琬能做多好。她收到做好的团扇,看到一副比另一幅好,不太好的那一副绣的花乍一看很精美,钱夫人很是满意,又拿两副叫林知了带回去。
林知了已经知道薛琬的水平,看到钱夫人满意也没有趁机抬价。过些日子薛琬练出来,钱夫人还不识趣,她就找别的花楼。
回到家中林知了挑出两百文,给薛琬一千八百文和两副绣品材料。
薛二婶伸手拿钱,林知了转身夺回来给她九百。薛二婶冷笑,心说你现在给薛琬,薛琬待会也是给我。
钱到薛琬手里,薛二婶伸手,薛琬找林知了求救。林知了假装没看见,抱起弟弟:“小鸽子的头发痒不痒?明日跟阿姐洗头发,洗的干干净净,我们收水稻。”
刘丽娘想劝二婶几句,姑娘家手里不能没有一文钱。薛二哥把她拽出去,美其名曰他的衣服破了,给他缝衣服。
薛琬找伯母,薛母问薛瑜:“是不是该做晚饭了?你三嫂城里城外走一圈该饿了。瑜儿,跟我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菜。”
薛琬见状心底恼怒,起身把钱塞柜子里。可是没有锁,她就在室内守着。薛二婶指着她骂:“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白养你这么大。”
林知了在院里听到这些冷笑一声。小鸽子好奇阿姐笑什么啊。林知了摸摸他的小脑袋:“多听多看。你读书少,阿姐说了你也不懂。”
小孩信以为真又要回屋看书。
金乌西坠,室内昏暗,林知了领着他出去找小孩玩。山东村不止薛家一族,还有两个大姓,也不是所有人都捧高踩低。林知了从西边路上到南边看到几个小孩,其中一个冲小鸽子挥手。
小鸽子跑过去,林知了走一天腿脚酸痛,就在路边坐下。
几个小孩嫌乡间路窄,就到南边往城里去的马路上。
小鸽子躲避同伴的“抓捕”,一时不察撞到一人,抬起头看到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吓得后退。忽然想起什么,小鸽子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姐夫,你是姐夫?”
男子不确定地问,“林鸽?”
小鸽子连连点头,很是惊喜:“姐夫回来了?姐夫什么时候回来的?姐夫,我好想你。阿姐也想你。姐夫怎么才回来啊?”
男子正是薛理,他看着青衫上几个黑乎乎的手印,皱着眉摸摸小孩的头:“撒手,先回家。”
小鸽子松开手转过身喊:“阿姐,阿姐,快来啊。”
林知了起身看过去,小鸽子被高大的男子抓住,她顿时心慌,小孩可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温暖。
林知了慌忙跑过去,到跟前猛然停下,她没看错吧?薛理?遭逢巨变,他不应当鹑衣鹄面吗。
然而一袭青衫让他站如松,风尘仆仆难掩面如玉。林知了前世上大学的时候追过星,她追的那些流量,不提学识,精修图也不如薛理这个古人。
林知了以为经历了末世,唯有钱财食物会让她心动。该说不说,不愧是朝廷钦点的探花。这样的人林蜻蜓竟然舍得便宜她?那她就不客气了。
林知了忽然想起她这些天干的事,坏了!薛家那些人好糊弄,薛理可不信一闭眼一睁眼就能令人脱胎换骨。她要想办法圆回来。林知了迅速把前世悲伤的事回想一遍,眼眶越来越红,扑过去抱住薛理就哭:“相公——”
